马海伟的笑声由小渐大,好像从远处飞来一群乌鸦:“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亏你想得出这么绝妙的杀人方法,你还是别当记者了,应该改行写推理小说去,反正现在国产推理小说都是胡编滥造,你这个编得比他们还靠谱点呢!不过,你说了这么多,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什么来着——”

“证据!”郭小芬说,“你是要我拿出证据来,对不对?”

“对啦!”马海伟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呼延云,我还真是只能推理,而没有证据。不过,你刚才的表现让我醍醐灌顶。”郭小芬面带讥讽地问马海伟,“昨天下午在大池塘,呼延云让你到简易房里关上门调整手机铃声的音量,以便他试验李树三能否通过手机铃声锁定赵大的位置时,你的手机铃声为什么和赵大的手机铃声一样,都是《江南style》了呢?”

马海伟瞪圆了眼睛。

“赵大被杀那天晚上,你调完之后,忘了调回来了吧?”

“你说什么?”

郭小芬没有理他,转过头问翟朗道:“我看过你们在警局做的笔录,记得你回忆,当晚你和马海伟到大池塘之后,他说和你分头找李树三,而你坚持两个人一起行动,有这个事情没有?”

翟朗想了想,点点头说:“那里面黑黢黢的,我怕单独走没个照应嘛。”

郭小芬又问马海伟说:“事情是这样吗?”

马海伟说:“对——咋了?”

郭小芬一笑说:“我的推理是,那天晚上,你和翟朗一起跟踪李树三,发现他要去大池塘的时候,你估计你们能差不多前后脚赶到那里。于是你想出了一条诡计,你把手机铃声调成和赵大相同——警方通过查看赵大手机的来电记录,发现9点左右有过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他的手机,想必就是你之前来到大池塘杀他时和他联系打的,所以你才知道他的手机铃声是什么——你的计划是:再次进入大池塘之后,你让翟朗和你分开追踪李树三,你只要一边往简易房跑,一边播放自己的手机铃声,就会让李树三和翟朗以为赵大还活着,还在移动状态,这样警方调查时,会大大混淆赵大的死亡时间。只可惜,翟朗进入大池塘之后,一直坚持和你一起行动,才让你的计划落了空。”

晋武满脸的横肉登时绽开道:“把马海伟这个杀人嫌犯给我抓起来!”

立刻有两三个早已准备好的刑警,扑上来给马海伟上了背铐。

马海伟一面挣扎,一面愤怒地大喊着:“姓晋的,你公报私仇!我的手机铃声本来就是《江南style》!”

“等一下,等一下!”一直呆若木鸡的林凤冲拦阻道,“小郭,我想这中间有个误会……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上一次在渔阳县办完缉毒案回京时,在车上没有看到马海伟,就打他手机,发现他在后座上躺着呢,他的手机铃声就是《江南style》,这纯属巧合,纯属巧合啊!”

“什么巧合,就算是巧合也到大牢里说去吧!”晋武一挥手,马海伟被押上警车,一阵风似的回县城去了。

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呆立在简易房里面,仿佛电影已经结束,却不敢相信这是结局而依然凝视着字幕的观众。

“小郭,你那推理不对!”

首先打破静寂的是翟朗那又粗又闷的噪门。

郭小芬很平静地问:“怎么不对了?你说说。”

“马哥不是凶手,我知道谁是凶手,我知道!”翟朗抬起头,眼睛突然变得血红,直直地扑向了李树三,壮实的肌体竟将李树三撞倒在地上,铁钳般的两只手卡住了李树三的脖子。李树三挣扎着、挥打着,但还是被翟朗巨大的扼力逼出了半截舌头。

“都是他妈你干的!我爸爸,那些窑厂里的工人、杨馆长,还有赵大,都是你杀的!你这个凶手!”翟朗怒吼着。

李树三的脖子发出了快要拧断时才会有的“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楚天瑛上前一步,薅住翟朗的脖领子将他拽离了李树三说:“浑小子,你别再添乱了好吗!”

“是他杀的!全是他杀的!你们不要不信我的话!他才是真正的凶手!”翟朗一边喊,一边被林凤冲拖着出了简易房,很远了,还能听见他的咆哮。

李树三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地揉着喉咙。

两个警员要把赵二押回看守所,被赵大的律师拦住说:“稍等,赵公子既然因为聚众吸毒还要拘押一阵子,我就给赵大的其他几位亲戚打了电话,让他们来这里集合,把赵金龙先生的遗书公布一下,省得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两个警员看了一眼林凤冲,林凤冲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快,赵大的亲戚到齐了,拢共也没几个人。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赵大的遗嘱宣读,根据亲疏远近,给每个亲戚或者三万或者五万,看亲戚们的表情,一副“你打发要饭花子呢”的不屑嘴脸,留给赵二的自然是大头:除了四套房产,还有735万元人民币。

“这么少?”赵二一愣。

“没错,还有一处花房,赠给他唯一的好友李树三先生。”

李树三还没明白过味儿来,赵二已经扑到了律师面前,一把夺过遗嘱叫道:“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爸资产上亿,怎么只给我留了这么一点点,他的金条呢,都藏在哪里了,你知道吗?”

律师把他那浓缩版的小胸脯挺了一挺道:“对不起,这个我可不知道。据我所知,赵金龙先生的总资产虽然庞大,这几年可没少被你挥霍。”

赵二目光呆滞,被两个警员搀离简易房时,还在喃喃自语道:“太少了,怎么这么少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一无所获的葛友咒骂着什么,愤愤离去。

简易房里,只剩下了楚天瑛、郭小芬和田颖。

楚天瑛看看郭小芬和田颖,郭小芬也看看楚天瑛和田颖,田颖谁都没有看,怔了一会儿,迈步朝屋子外面走去。

一步,跨出了门槛。

大池塘的水面上浮动着一个浑浊的铅丸。

那是太阳的倒影。

太阳,浅浅的一轮,洒下的不是热,而是白色的灰,仰头望去,天空弥漫的都是这种传染病似的灰色。

轻轻地,田颖闭上眼。

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第十四章 缉凶

倾盆大雨!

渔阳县气象台预报,从今天凌晨三四点钟开始将有中到大雨,事实上,雨是从凌晨一点开始下的。

而且一下就是铺天盖地的大暴雨。

许多人梦见自己坠入海底,变成了鱼鳖,一觉醒来还以为犹在梦中,沉闷而嘈杂的落雨声,灌水一般充胀着耳鼓,口鼻里满是带着腥味的潮气,玻璃窗上蜿蜒着令人心碎的水痕,从水痕的缝隙间向外望去,房顶、街面、墙壁,被万千雨箭射得残破不堪,正在一层层剥落,每个建筑都像泡久了的尸体,浮肿而苍白。

县城内外死绝一般,罕有人踪,唯一的移动物体就是纸板、木块等轻一些的垃圾,在没过小腿的汪洋上漂浮片刻,也被暴雨打得不见尸骸。

将近正午,雨势奇大,大到看不清雨是从天而降,还是激射入天,地坼天崩的落雨声中,天空放射出一种恍如末世的白色天光。

午间新闻报道:渔阳水库的水位急剧上涨,越过堤坝,将附近许多地方淹成了一片泽国。县长、县委书记等领导干部正在一线组织抗洪排涝工作,由于撒离及时,没有造成居民死亡。

傍晚时分,雨势有所减弱,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整个世界仿佛失血过多,褪尽了颜色,先是白茫茫一片,而后又无缘无故地突然阴暗下去,转瞬间,就到处黑漆漆的了,雨水在黑暗中发出异样的深红色,流血似的,大地之上,有形的庞然大物统统遁去了形迹,只兀立着几个瘦骨嶙峋的物体:通信塔、吊车、枯树……刺一样向上戳着,仿佛城市已经坍塌,为莽原所吞没,它们是仅存的残骨。

在深夜12点左右,有个打着伞、背着包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片拆迁中的平房区,匆匆地前行着。

雨太乱,夜太沉,连犬吠都没有,他的步履艰难,犹如从几百年前一路走来,却发现几百年后的世界已经灭绝了生命,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个,雨遮没了月光,所以连形影相吊的机会都没有。

凄恻,凄清,凄惨。

终于,他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也许是迷路了,他困惑地朝四下里看了又看,抬起头。

山坡上,夜幕下,血雨中,兀立着一座低矮的砖房。

窗户还亮着灯,灯光很暗。

看不见雨,却看得见被雨飘摇的夜,所以砖房仿佛是孤坟,而灯光幻化为湿漉漉的鬼火。

越看越觉得叵测。

撑着伞犹豫了片刻,忽然一阵寒风,子弹般的骤雨几乎洞穿了伞面,也打消了他另寻归宿的念头,他咬咬牙,一步步向山坡走去,终于来到了门前。

手掌,压在了冰冷而潮湿的门板上——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