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啪”“啪啪”“啪啪啪”。

屋子里一片死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谁啊?”

终于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我迷路了,雨太大,您能开开门让我避避雨吗?”

没有回答。

雨水从房檐上“哗啦啦”地流下来,好像是夜的头发不断地垂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继续敲门。

很久很久。

吱呀——

门开了。

露出一张痩削的脸孔,右脸的下半边黑了一块,粗黑的眉毛下面,——双小眼睛里放射出异常警惕的光芒。

“麻烦您了!”站在门外的人说,他比他的伞还要狼狈。

主人往他身后看了看。

黑夜正蘸着雨水“咝咝啦啦”地研磨,将一切都浸泡在墨汁一般的黑暗中。

于是他打开了门。

旅者走了进来,合拢了伞,扔在墙角。他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小腿以下全都是泥浆,站了还不到十秒,脚下竟已经积出一个水洼。

“这雨,也太大了。”他嘟嘟囔囔地说,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您这儿有毛巾吗?我擦擦头。”

主人于是走进里屋,拿了块毛巾出来。

旅者把头擦干,坐在靠墙一张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张丑丑的娃娃脸上神情茫然。

“你是干啥的啊?”主人问道。

“我嘛,闲散人员一枚。”

“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这么晚了你到渔阳县来做什么?”

“我是北京来的,给你们县法院送份材料。”娃娃脸说,“我坐晚上那趟长途车过来的,本来应该是晚上9点半在长途汽车站停,谁知水库涨水,司机绕到一个什么公交总站停下,把乘客都赶下了车。本来车上只有仨俩乘客,就我一个不是本地人,我就想自己走到县城去,谁知迷了路,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主人的身子微微一震。

“您有热水喝吗?有吃的东西吗?我照价给您钱。”娃娃脸说。

主人再次走进里屋,片刻,端来热水和一碗刚刚泡上的方便面,娃娃脸等不及就吃喝了起来,被烫得直唆啦嘴唇。

“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主人说,“你以前来过渔阳县?”

娃娃脸抬起头说:“来过啊,就上个礼拜,我女朋友被你们这儿的警察抓了,说她杀人,我一听赶紧过来了,在县公安局大闹,被拘留了一整夜呢!”

主人眨了眨眼睛,把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个遍。

“你以前见过我吗?”娃娃脸懵懵懂懂地问。

主人摇了摇头。

“哦。”

“你给县法院送什么文件啊?”

“你们县上个礼拜不是刚刚侦破了一起大案吗?就是我女朋友破的。”娃娃脸不无得意地说,“但是她想提供一些对凶手有利的证明。”

“那个案子,我们县这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是不是跟一个乌盆有关系?”

“对,你们县一个叫赵大的大老板被杀了,屋子反锁,地上都是一踩就碎的土皮儿,可那些土皮儿都是完好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据说这场景和你们县特别古老的一个传说完全契合,我去现场看过,完全搞不明白,提前回北京了,结果我女朋友三下五除二就推理出真相了。”

“真相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和赵大有仇的记者干的。他学过撑杆跳,先弄昏了赵大,然后撑杆跳跳到屋子中间再杀了他……”娃娃脸吃光了方便面,擦擦嘴说了声谢谢,从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钱包,要付钱给主人。

“别别别,谁还没有遇到个困难的时候,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再说你这钱包里也没几张票子,还是留着买回京的车票吧!”

娃娃脸有点不好意思,坚持要给钱,主人坚决不收,他也只好客随主便,然后走到墙角,拿起雨伞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里?”

主人突然说,声音阴沉,娃娃脸一愣,慢慢地回过头来。

主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容说:“我是说,这么大的雨,你躲雨还来不及,怎么还要往外走?”

“这些材料很重要,明天要提交县法院。我女朋友本来要亲自送来的,她病了,才委托我送来,不能耽搁。”说完,娃娃脸拉开门就往外走。

雨伞还没有撑开,迎面就扑来一簇疾雨,浇得他透不过气来!

本来就潮湿的衣服,登时又寒彻肌肤。

娃娃脸呆呆地站在门口,一时间手足无措。

主人上前,拽着他的背包带,将他拉回了屋子,重新关上门说:“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哪儿都不许去,明早我开着我的电动三轮车送你去县法院。”

“这,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听我的!”主人将他摁在椅子上。

娃娃脸拗不过他,便把背包解下,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凹凸扣自封袋,打开翻查里面的东西。

主人站在一步之遥,看着他。

“没淋坏吧?”主人问。

“没有,还好这背包有防水功能。”

“那材料真的很重要吗?”

“嗯。”

“都是些什么材料啊?”

“三年前,也是这么深的夜,这么大的雨,不是有个人到赵大的窑厂投宿,不幸遇害了吗?这里面是他的照片和档案。”

“是啊,也是这么深的夜,这么大的雨……”

“啊?”

“没什么——只有这个材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