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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情仇》

   作者:叶润
高手点评爱情与武侠从来如影随形,所谓侠骨柔情,往往相得益彰。本篇以李白名诗《长干行》中的句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命题,武侠情节只是外表,爱情故事才是内核。它写了几种爱情模式,有作为背景的董天心对商柔的始爱终弃和商柔的由爱生恨,有老丐对缨娘的由爱转恨和缨娘对老丐的由爱转厌,有碾子对小婷的由爱而舍弃,有王翔对小婷的由爱而迷茫。总体看来,小说作者对爱情持悲观态度。其中对读者震撼力最强的当是缨娘的变化,它揭示了"富贵"对"美人心"的巨大影响力,足以给痴信爱情可以战胜富贵的人泼一瓢冷水。可惜小说对缨娘的心理变化轨迹刻画尚嫌粗疏。碾子的性格和行为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不失为小说中的一个亮点。最后,王翔在各种爱情变故面前对自己与小婷之爱也失去信心,这种意识具有明显的当代色彩,已逸出一般武侠小说范式之外。说它是突破也可,说它是赘笔也未尝不可。
廖可斌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铁血柔情:一代奇人董天心创出了流水情长的青梅刀,何以又出现了绝情绝义的竹马剑?竹林老丐二十年的孤灯夜守,等来的却是一颗金银富贵的美人心。面对师祖师尊的往昔,王翔和施婷该怎样继续他们青梅竹马的故事……

  一、竹林遇老丐

"一双赤脚走长路,风餐露宿无愁容……。"嘶哑沧桑的歌声从淮安城最大的酒楼"常青楼"的台阶边传来,一个面色黝黑,相貌丑陋,跛着一条脚的老丐靠在墙边,反复唱着乞儿歌。他身前立着个秃头大眼的男孩,捧着个装钱的木盘,怯生生地向出入的客人要几文钱。旁边还盘膝坐着个面黄肌瘦、满脸泥尘的女孩,约莫十一二岁,手中拿根筷子,当当当的一下下打着个破碗,替老丐打拍。
时值近午,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多,闻得老丐唱得有趣,围个圈子来观看,也有见两个孩子怪可怜的,掏得几文钱,丢进木盘去,男孩道一声谢,一一收下。正在此时,头顶突地一声喝叫:"喂,老乞儿,走远点,唱什么破歌,莫阻住大爷们说话。"老丐抬起头,见楼上一个穿着湖绿衣衫,戴着深黑软帽,满脸横肉的胖子从窗口探身出来,气冲冲喝道:"看什么,没见过大爷么?".那胖子缩回身去,笑着对八仙桌对面一名方脸长须的瘦削书生道:"是几个不知死活的臭乞儿,莫要理会他们,易兄,听闻金容天金大爷日前又娶了一门侍妾,不知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哪户的小家碧玉有这个福份,能够攀龙附凤,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方脸书生正是淮安城大财主金容天手下第一谋士易千里,为人精明干练,谋略众多,甚得金容天器重,此刻听胖子向其询问,立时面有得色,道:"金大爷看上的姑娘,哪个不是千娇百媚、貌美如花,这个不用说了,倒是当天新娘过门的排场,哼,自有淮安城以来未曾有过,纵使天子选秀,皇帝娶妃,易某看也莫过如此。"四围桌上客人听得是金容天金大爷娶新娘,个个竖起耳朵静心倾听。
正讲得入神,一名衣不蔽体,风尘仆仆,满面憔悴之色的少年走上楼来,望着席上的鱼肉菜肴,直吞唾沫,众人听得兴起,也没作理会,易千里接着说道:"当天金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数百围宴席一路排开,数十台戏子齐齐登台献艺,来往的高官贵人富商豪绅络绎不绝,进献的贺礼堆积如山。这些统统就不用说了,难得的是如少林、武当、黄山等武林中出名的大门派,竟然也有弟子上门派贴祝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真喜得金大爷合不上嘴。"那潦倒少年本来倚着墙角站着,想伺机偷些残羹剩菜充饥,并不怎么注意易千里说话,蓦然间听到"黄山派"等字眼,猛地全身一震,霎时抬起头来。
胖子不解道:"这些武林人物前来祝贺,金大爷又怎地会觉得有天大面子?"易千里瞪他一眼,道:"你非江湖中人当然不知,这少林、武当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黄山派也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常人想跟其扯上关系已经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这回三大门派一齐上门祝贺,日后金大爷行走江湖,谁敢不给几分薄面,你说这不是天大的面子是什么?"胖子不服道:"少林武当我还听说过,这黄山是什么门派,是不是想借机结交,攀上金大爷这棵大树罢。"正饶舌之际,忽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黄山派弟子一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你这混蛋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污了自己的嘴脸。"声音是从窗边墙角处传来,众人齐齐转头朝发声处望去,见那人衣着破烂,倚墙而立,正是那落魄少年。
易千里拍案大怒,长身而起喝道:"臭小子,你算什么,大爷们说话,轮得到你来捣乱?"他一见那少年模样,知他决不是黄山弟子,黄山派虽也质朴正派,但不至于让门下弟子流落到面有菜色、形销骨立的地步。
众人大哗,一名酒保赶忙奔到少年身前,抓住他胸口衣襟,恶狠狠道:"臭乞儿,这常青酒楼是什么地方,平常人来都不敢来,你这乞儿竟吃了豹子胆,胆敢到这儿偷食?"那少年奋力挣扎,冷不防打翻身旁一瓶辣酱油,辣油溅到酒保的脸上,只刺得他泪水直流,酒保大怒,一扯一推,少年不及他力气大,被他推倒,骨碌骨碌地沿着楼梯滚落,擦得皮开肉绽。
他知道再待下去,只有徒遭毒打的份,竭力爬将起来,陡然间却双脚一软,又摔落在地。他生性极其顽强,心道:"我即是死,也决不能死在这等污秽地方。"随即倚着一张椅背撑到门口。
一出大门,日光刺眼,头晕眼花,少年歇得半响 ,方缓缓回过神来。只听得一人在旁问道:"你……你怎么啦。"话音中颇带关怀之意,少年睁开眼来,见一个秃头大耳,鼻孔朝天约十三四岁的丑陋男孩,怔怔地望着自己,不远处还坐着名老乞丐和一个女孩子,也朝自己瞧来,他心中烦怒,鼻子重重地哼了声。忽然间看见那丑陋男孩手中端着的木盘,里面疏疏落落地撒着十数文铜钱,他几乎数月未曾饱餐,这两天更是颗粒未进,恍惚间十数文铜钱都变成了几个热气腾腾、浓香四溢的白面馒头,不觉精神一振,双目一亮。
男孩见少年面色惨白,大病初愈,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可怜,本想助他一把,蓦然间见他目露歹光,恶狠狠地向自己扑来,心中慌张失措,竟不知闪避,当的一声,木盘从手中摔落,铜钱只撒得满地都是,接着一股大力推来,立脚不定,仰身摔倒,后脑撞在台阶上,顿时鲜血直流。
少年霎时间也不知从那来的力气,抢得一些铜钱,又把男孩撞倒,拔脚便跑,等到老乞丐与旁人回来神来,他已经消失在转弯抹角的小巷中了。
少年闻得身后喧哗声越来越小,左转右拐,耳边风声呼呼,也不知跑过几条街几条巷,终于精疲力尽,脚软无力,一跤跌倒在地,手中仍牢牢握住那几文抢来的铜钱。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时近傍晚,方爬起身来觅得一处小食摊,花几文钱买了碗馄饨,狼吞虎咽吃起来,北方小吃多是面食而味重,这小城深巷中更是犹有过之,十几个馄饨面多馅少,汤中加盐十分,甚是咸辣,但少年如尝到美食佳肴,将大碗中每一点滴汤水都舔得干干净净。
填饱肚腹,打几个饱隔,起身欲行,忽然间瞧到巷角边隐隐约约似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一人冷冷道:"好一个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抢劫的英雄豪杰。"窗边立时转出两人来,少年于暗淡的灯光下一瞧,不禁倒退一步,慌乱失色道:"是你。"那两人一个跛脚丑陋,身材高大,一个瓜子脸、长睫毛,眉清目秀,肤色雪白,结着羊角小鬓,正是与秃头男孩同在常青酒楼下讨吃的老丐与女孩。
老丐嘿嘿冷笑道:"大英雄,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可怜巴巴的臭乞儿。"少年把心一横:"那几文钱我已经买面吃落肚子了,你待怎么样。"老丐面色一沉:"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小婷,动手。"女孩应声而出,她换了一套青衣布衫,在月光下眉目如画,完全不是今早在常青楼下那污脏模样,敢情面上的污迹是用泥沙黄土抹上去的,她手中持着根约莫六尺长的细长竹竿,走到少年身前,用竹端指着他昂然道:"你是自己绑自己跟随我们走呢,还是要我动手?"少年见她话音中满是童音,身高又未及自己肩头,又好气又好笑:"你要和我打架么?"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少年只觉眼前挥舞的尽是竹竿的影子,接着眼睛微微一凉,竹端竟然戳到眼皮睫毛上来,要是再上一点,眼睛非瞎不可。他心中大骇,把什么回心拳、莲花掌、黄山剑统统扔到九霄云外,双手双臂胡挥乱舞,不成章法,只求避开女孩,不让她竹竿攻到面门。
女孩见他发疯乱打,微觉害怕,不禁收竿退了几步,少年一声喊,随手举起身边的木桌木椅,发力向女孩掷去,只急得食摊主人在旁跺脚叫苦,女孩不慌不忙,半空中掷来的桌椅,轻轻巧巧地用竹竿一抹一点,桌椅便顺力稳稳落下,竟叠叠重重在地上竖了起来,高达丈余。
少年瞧得口瞪目呆,心道:"我在黄山之时,师父师兄们时常说起以柔制刚,以力借力的道理,也见过不少前辈高人施展四两拨千斤的功夫,都须以深厚内力为辅方能使出来,这女孩子小小年纪,纯凭一根小小的竹竿,竟能拨动比她身体还重的木桌,其间竹竿的落点、方位、用力大小非计算得十分准确不可,江湖中藏龙卧虎,隐居避世的高人果真多得很。"正掷得兴起,忽然颈后一凉,一只芭扇大又粗又壮的手已经抓住他,听到老丐道:"好小子,打不过就耍赖吗?"竟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少年一急,倒肘一撞,撞到老丐前胸上,老丐腾出手来,劈劈扒扒地打了他几个耳光,拿过早已备好的麻绳,结结实实把他双手绑好,走过那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食摊主人身边陪笑说:"田大叔,真不好意思,这顽劣小子打伤我家碾子,又连累得你摔坏许多碗碟家当,就算在我身上吧。"田大叔是个四十余岁矮小瘦削的中年汉子,闻得老丐这般说,叹气道:算了,难道我还不知你家底么?苦苦带着两个孩子,如今一个又受了伤,这点数目,我还撑得起。"却见老丐脸上现出腼腆神色,嗫嚅说道:"如此当真是多谢了,田大叔,那人……那人可有消息……"田大叔又摇了摇头,说道:"痴痴等了二十年,你都上年纪了也该找个伴成个家了。两个孩子归你一人养大,也太苦累。"老丐低下头来,好半天才说道:"田大叔,若有那人消息,请你告诉我……我走了。"推起少年,与女孩一同走出巷口,走了数十步,仍听见身后田大叔长叹道:"像你这般痴情的人,真是天下少见。"少年被老丐和女孩押着,默默地行了约一顿饭功夫,出了城门,又在郊野中行了一个时辰。三人才走进一片竹林当中,这一片竹林面积不小,竹子高大,竹叶被风一吹,沙沙作响 ,少年此时当真害怕起来,问道:"你、你们想怎么样?"声音微微发抖。老丐与女骇仍然不言不语,押着他左转右拐,突然见一点灯火,透过竹子朦胧传过来,隐隐约约前面似是一处农舍。
女孩一见灯火,立即抛下少年,急奔上前,片刻后听得她急促叫道:"师父,你快过来呀,碾子又昏倒了。"老丐急忙推着少年奔上去。少年见那农舍是用土泥堆砌起来的两间屋子,一大一小,甚是简陋,四面都是些竹林,屋前有一大片空地,心中稍定:"原来此处是他们住处,并非蓄意要杀人泄恨。"进到屋里,只有里侧靠窗处有张炕床,床边放着个黄木箱子,上面放着杯子、伤药、绑带之类物品,此外四壁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炕床上睡着一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人事不知,正是少年今日所打伤的那丑陋男孩碾子。小婷立在床边,怔怔地望着男孩,极是关怀,闻得老丐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眼中尽是泪光。
老丐快步上前,俯身探了探碾子的脉息,又掀开他眼皮仔细看看,安慰女孩道:"别担心,碾子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过去,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吧。"又轻声对沉睡中的碾子道:"碾子,你安心睡吧,师父现在就给你报仇雪恨。"少年听到"报仇雪恨"四字已经知事情不妙,见老丐转过身来,目光中尽是凌厉恼怒之意,心中大骇,拔脚便朝门外跑去,跑不了两步,便给老丐生生捉住拖回来,捆住他双手双脚,又用一条绳索续起他手上绳子,抛上屋子横梁,用力一拖一拉,竟把他吊在半空中。
少年手脚动弹不得,料定这次凶多吉少,把心一横,心道:"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破口大骂:"臭乞儿,你不得好死。"老丐不理不睬,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怒冲冲道:"你老子我姓王名翔。"老丐冷冷道:"小婷,打他一顿,替你碾子大哥出口气。"这王翔原先是黄山派掌门关门弟子,深受师父宠爱,只因同门有一名师姐,已许配给开封武林大豪张家二公子,平素对他极好,甚是温柔体贴,王翔情窦初开,竟苦苦痴恋上这名师姐,被黄山掌门得知,勃然大怒,王翔年青气盛,宁死不弃,其师父一怒之下,废其武功,逐出师门。王翔在黄山派之时,一众师兄师姐对他关怀备至,如今流落江湖,数月来饥不饱腹,衣裳褴褛,头发蓬乱,臭气全身,有如疯子,竟要沦落到抢乞儿的钱,要是给师父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小婷舞动竹杆,不停地挥打,王翔吊在横梁上,虽然拼命叮嘱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泪水决计不能流出来,免得被老丐儿耻笑。"终于忍耐不住,数月种种委屈伤心一起涌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老丐见他泪水不停地沿着脸庞流下,又滴在颈边,衣衫上,嘴巴却始终紧紧闭着,神色极是悲烈,心中一惊,想:"怕是我做得太过份了,这孩子这般恼怒伤悲,大哀大哭时竟不喊出声来,恐怕会把身子搞坏。"他原是个面硬心软之人,本来只是想稍微惩戒王翔一番,泄一下碾子被伤之气,王翔这一哭,倒是把他弄得手足无措,连忙拍着王翔的背安慰道:"孩子,别哭,别哭,别……"说来说去也都是这两句话,实在也想不起其它说话来,小婷也有些慌张,两人手忙脚乱,慌忙把王翔放下解开绳索。
王翔泪水既然流下,心想男子汉大丈夫反正是做不成的,迟早被老丐嘲笑,不如索性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心底防线登时一泄千里,悲伤如火山爆发,哇一声叫将出来,越哭越大声,最后喊得震天动地,远远传出竹林外,惊得那些黑夜里荒野觅食的野狼野狗走之不及,还以为是什么猛兽怪物、庞然大物的叫声,皆不会想到喊者只是个少年,一老一少自是围着他团团乱转,忙得不亦乐乎。
王翔痛快地哭了一场,胸中郁气散去不少,那料次日便觉头重脚轻,额头火烫,发起病来。两间土屋中小的一间已经给小婷居住,老丐只得与小婷把他抬放在炕床上养病,与碾子同卧一床。王翔料不到到头来一对冤家共卧一床,见自己与碾子肩并着肩,脚枕着脚,偶然眼光碰在一起,都是木木然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个头破血流为已所伤,一个屁股疼痛因他而起,想起世事千奇百怪,当真是啼笑皆非。

  二、和羞青梅刀

这场大病非同小可,数月来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加上老丐与小婷的一气一打,王翔心力交瘁,一病病了月余,待到入秋时分,方能勉强起身走动。
一个多月来,老丐白昼入城去行乞谋生,夜晚才带些粮食柴油之类物品返回,那小婷终日烧粥煮药,细心服待王翔与碾子两人。她虽然不再对王翔怒目相视,毕竟记恨他伤了碾子,待两人的态度大不相同,与碾子总是有说有笑,对王翔却始终绷着脸皮不发一言。
一日王翔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婷,你和我说几句话好不好?"小婷正在收拾碗筷,恍若未闻。
王翔又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说话,但你若不和我说话,我就会闷得很,心里不开心,病就越迟好,你就要天天对着我……"他罗罗嗦嗦说了一大通话,小婷依然不理会,反而俯身在碾子耳边低声细语,接着又轻轻唱起了一首小曲,曲调轻悠缓慢,似是母亲催孩子睡觉一般。
王翔瞧得好笑,眼珠子一转,叫道:"碾子,你终日对着个木瓜妈妈,不觉得闷吗?"碾子尚未答话,小婷一呆,已然转过身来:"什么木瓜妈妈?"王翔不慌不忙说:"你这般关心碾子,把他当作刚满月的婴儿,不是妈妈是什么?你对我终日木着脸皮,不言不笑,跟城里卖的硬邦邦的大木瓜一样,又不是木瓜妈妈是什么?"小婷闻得此言,拼命想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终于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王翔见她笑靥如花,心里高兴,趁热打铁道:"想不道木瓜也会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婷收住笑容:"我不叫木瓜,我姓施,单名一个婷字,师父和碾子都叫我小婷。"王翔笑道:"施婷,名字好听得很,可惜爱做木瓜。"施婷愠道:"我不喜欢木瓜,不许你么叫我。"王翔忙道:"只是这木瓜有些特别,不笑则可,展颜一笑,倾国倾城。"施婷奇道:"什么叫倾国倾城?"她本就少年心性,虽然恼气王翔伤害碾子,但隔得久了,心中恼怒已经消得七七八八。天下的少女皆是这样,一时小孩子气暗地立誓:"此生此世永远不再理睬他。"转眼间便忘得一干二净。施婷与王翔相处月余,也隐隐约约觉得他不是坏人。此刻被王翔冷不防撕开隔膜,两人竟吱吱喳喳的谈笑甚欢,把碾子冷落一旁了,偶尔王翔转头看看碾子,却见他脸朝床内侧,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王翔病好之后,就在老丐家住落,半年下来,与老丐,碾子都混得极熟,亲亲热热的像一家人,也渐渐知道各人身世。原来小婷与碾子都是孤儿,自幼便被老丐收养,因老丐见裹着小婷的布上写着个施字,所以给小婷取名施婷,至于碾子,却因为是在一座磨坊内寻到他,恰好睡在一块大磨石之上哇哇大哭,故取名碾子,以示"碾灾去难"之意。
王翔自此也不用再四处飘泊流浪,但既然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也须自去谋生,初时他与老丐同去淮安城讨饭,只觉被数十道目光盯着,又要扭扭捏捏作出一副可怜相,实在心里不是滋味,去得两次,也不愿再去。只盼在城里酒楼洗碗抹桌干着役从事情,或在乡下帮人收谷晒麦,自力更生,纵是辛苦,也比屈膝辱尊做乞丐好过十倍。王翔少年气盛,又足智多谋,一日在竹林中散步,偶然拗下一小段竹子来,忽发奇想:"啊呀,我真是个大笨蛋,竟想不到四周竹林便是我们养家活口的出处所在。"大喜过望,急奔回去,拿了把柴刀过来,砍落几根竹子,削成一条条竹篾,编了好些竹帘、竹扇,忙了整整一天时间,次日拿去淮安城卖,竟也挣得数十文钱。
此后他每天与小婷、碾子编制竹器,虽然手工粗糙,但淮安城位处北方土地贫乏,甚少生长竹子,一些竹筷、竹帘等器具却是每家都需要的,因此生意甚火,竹器卖得多了,生活倒也安康,老丐也逐渐不再行乞,每日只扛着个水烟筒,笑咪咪地瞧着王翔与小婷一边编竹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谈天说地。
如此忽忽地过了五六年,王翔生得又高又大,粗壮结实,虽然时常提竹器上城,晒得肤色黝黑,但也少了初时那种纨绔浮荡之气,成为个实实在在的农家少年。施婷也从个不晓世事的女孩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修饰,益发显得清秀俏丽,碾子却怎么也不见长大,矮小的身躯比施婷还要低一个头,浓眉大眼,双耳招风,嘴唇甚厚,与老丐似是同个模子中铸出来一般,他也不以为忤,终日沉默寡言,有时见王翔与施婷开心,也张大嘴巴傻笑。
自第二年起,老丐开始教王翔"打狗十二决".这路武功原来为乞儿讨饭时防身之用,乞儿体弱无力,遇见恶狗相欺时,只得随手操起身边的棍棒驱赶,这"打狗十二决"要旨纯是以力借力,比江湖上四两拨千斤之类功夫还胜出一筹。王翔初时甚为用功,待到清楚它的奥妙用途后,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这种武功不知何人所创,只能用来对付一般的外家拳脚,若是遇见稍懂内功或绵掌、太极等内家功夫时可就全然无用,一念至此,顿时兴味索然。只见小婷练得极是用心,因为高兴和她在一起,一年之后,竟也可把掷来的石头之类随心牵引,与小婷不分伯仲。
一夜,门外月上中天,星光灿烂,老丐仿佛是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唤道:"翔儿,小婷,你们过来。"王翔与施婷依言过去,老丐让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身旁,缓缓说道:"你们练'打狗十二诀'已有四五年了,会不会觉得这口诀用来驱狗则有如用牛刀杀鸡,用来对人好像力不从心?"王翔与施婷点点头,王翔道:"师父,我从前练过内功,觉得这口诀心法精妙奇绝,应该是一门高明的武功。"老丐微笑道:"这是一门刀法。"王翔与施婷齐齐问道:"什么刀法?"老丐却不作答,若有所思道:"我先给你们讲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大约九十年前,有一个年少气盛的少年,立志学尽天下武功,管尽天下的闲事。他为了学武,投身于一个当时名气很大的门派。这少年聪慧过人,同样的武功,别人要练十年,他练一年就够了,因此他很快就把这门派所有的武功学会,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后连他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师父、师叔、师兄都妒忌他,便诬陷他勾结匪人,欺师灭祖,把他逐出师门。"施婷不解问道:"师父,武功高不是好事吗,可以替他那门派发扬光大,为什么那些人要把他赶走呢?"老丐道:"真是孩子话,那少年的师父、师叔害怕自己的名声被人盖过,他的师兄害怕他会跟自己争作掌门,武林中人为了争名夺利,掌权掠势,早已不择手段,勾心斗角,落石下井,无所不用其极,种种是是非非,连我也弄不清楚,待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 "那少年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逐出门派后,一气之下,发誓此生不再用那门派武功的一招一式,他的师父、师叔、师伯、师兄、师弟知道后,大喜若狂,立即宣布武林,说要惩戒孽徒,杀鸡儆猴,一古脑儿全都出动去追杀他。"王翔听到这儿,心道:"这位前辈的经历倒与我有几分相似。"施婷却十分关心,闷声道:"那怎么办?"老丐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倒不是所有的同门师兄师弟都与那少年为敌,那少年有一位师妹,对他一往情深,少年也极是喜欢她,两人机缘巧合,无意中寻到一本残缺的古刀谱,里面记载的几式刀法神妙无比,少年以他的聪明才智,加上那小师妹的细心,两人共同把那几式刀法补全,创出了一路精妙神奇,与各门各派武功大相迥异的刀法,少年就凭着这种刀法,在括苍山大发神威,孤身一人,将他的师父、师叔、师兄及其它门派的高手百余人一一击败,竟无人能在他刀下走得三五招。"王翔听得悠然神往,施婷想象当年那少年持刀傲然昂立于高峰之上,数百群雄畏然不前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说:"那可真是英雄啊。"听得老丐道:"那少年,便是我的师父,也是你们的师祖。"王翔与施婷齐齐的一声啊,老丐继续道:"我们祖师当年括苍山一战后,威名远播,但自知从此江湖上再无容身之地,因此隐居在此处穷乡僻野之中,只盼平平静静地生活。因为刀法是他和那小师妹两人共创,两人创这路刀法之时,情深款款,心意相通,因而将这刀法称之为青梅刀,我们的门派,也就叫作青梅派。"施婷拍掌道:"青梅竹马,好诗意的名字。"老丐随手拖过水烟筒,吸了口烟道:"祖师爷虽然要求弟子淡泊守志,不得出江湖招惹是非,但也不容得他人欺到头上,翔儿,你和小婷也渐渐长大了,日后外出行走,江湖险恶,方才我思前想后,你们不懂武功,恐怕危险得很。"王翔听出弦外之意,立即拉住施婷起身到老丐面前跪下道:"师父,你肯教徒儿青梅刀法吗?"老丐却微笑道:"翔儿,你当真肯舍弃你的黄山派武功,来学我的刀法吗?"王翔大是奇怪,心道:"师父怎地这般清楚我的底细?"他与老丐同住五六年,老丐从不问他从前之事,他也极少愿提起往事。便是对施婷也隐约其词。但此时不暇思索,又想起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时的情景,立时说道:"我早就不是黄山派弟子了,再说,黄山派的三脚猫武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老丐点点头,说道:"我也老了,再不把青梅刀法传授于你们,过得几年,世上恐怕再也无人懂得这路刀法。翔儿,你把床角那个黄木箱子搬过来。"王翔应是,走过去搬起箱子,箱子有半人高,一搬之下,却轻荡荡的,他心中奇怪,五年来大屋里已经添了六七件家具,这口黄木箱子却一直放在原位,王翔曾经费思苦想猜里面是什么东西,也曾问过施婷与老丐,一个茫然不知,另一个却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