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捕的游戏一

江湖大

一、杀人者谢三已是午夜时分,街道上空无一人,连野猫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有雨密密麻麻地下着,空气里充满了雨的声音。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街道是用碎石子铺成的,雨落在石子上溅起了细密的水花。碎石子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披蓑衣手提灯笼的影子。笃,笃,笃,哐!影子出现的方向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更夫王东在这个镇子里已经打了十二年的更。十二年,四千多个夜晚,一个方圆不过两三里的小镇,就把他的一头黑发熬成了灰发。手上的梆子和铜锣,让他慢慢地量出了时间的长度和无奈。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黑夜一样空洞。

跟往常一样,今天出来打更的时候,王东给自己灌了整整一壶五文钱的烧刀子酒,这样行走在夜里时,他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心里空得慌。然而这场没完没了的雨,却让烧刀子酒也失去了效果,蓑衣斗笠虽然把密得像针的雨水挡在了身外,却挡不住潮气钻进他的骨头和心里。对这样的日子,他真的有些烦了。

最近听说一个非常凶悍的杀人魔头来到这里,所到之处,血光飞溅。王东却不怕这个杀人魔头。今天晚上他心里甚至暗暗希望杀人魔头能出现。

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像牛哞一般沙哑而悠长。王东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一步一步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往前走,烧刀子的酒劲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一下子发作出来。他的身子晃得很厉害,路面和房子都像水做的一样,正在波动不已。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大院子。

这是本镇首富乔员外的房子。乔员外是一个刚刚告老还乡的京官, 因为瞧不起本地的土包子们,所以即使在大白天,他都会把那两扇包铁的大宅门紧紧地关起来。"乔门深似海",本镇的土秀才们都喜欢这样评价乔老爷的大宅子。

然而现在,乔家大院的门却大大地敞开着。

王东在门口微微迟疑了片刻,才终于跨过了那条足有一尺半高的大门坎。

灯笼照亮了黑漆漆的地面。王东看见雨水汇成的小水流里渗着一些血丝。顺着血丝漂来的方向望去,大厅的屋檐下歪歪扭扭地躺着几具尸体。呻吟声比刚才更近了,似乎是从大厅里传出来的。

还没有走进大厅,王东就已经开始呕吐了。烧刀子酒被吐了个干干净净,连胃里的苦水都差不多要吐完了。现在他情愿再过十二年平庸的日子,也不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怎样从这个杀人现场逃走。然而他的腿却一点也不听使唤,像面条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裤子已经湿掉了。

好不容易,他才终于重新有了点力气。他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但是慌不择路,他反而在向大厅里面移动。

牛哞一样的呻吟声正从眼前传出。

王东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倚在大厅的柱子边。此人捕快打扮,手和脚都已经被斩断了,正按位置紧贴着他的躯干摆放着,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捕快的目光很呆滞,像一枚钉子一样钉在了王东的脸上,嘴里木然而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谢……三……"雨下得更大了。

二、京城不眠夜几百里外的京城临安,雨也在不停地下着。

陈六陈老爷子的家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只有一个人例外。

陈溪桥是陈老爷子的独生儿子,此刻他的眼睛还睁得很大,他静静地躺在墙角的雕花大床上,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非常清晰,让他心烦意乱。屋子显得宽阔而空旷,有一种诡异的气氛。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卧室实在大得有些过分,以至于没有了一点人气。

虽然已经十七岁了,陈溪桥还是不太敢独自睡觉,每次只要一下雨,他的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现在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原本已经很苍白的脸更加苍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粗重,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握成了一个拳头,里面满是冰凉的虚汗。

过了一会,陈溪桥终于下了决心,从床上爬起。他推开厢房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他在有屋檐的走廊上疾行着,呼吸声更加急促了。

走廊很长,弯弯曲曲,绵延向前。雨水从屋檐上往下滴着。走廊的尽头是另外一间屋子。陈溪桥站在屋外,拼命地敲着门。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谁?" "紫荷姐姐,是我。"陈溪桥讨好地说。

门打开了。门后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庞。陈溪桥的呼吸平缓起来。开门的女人看上去比陈溪桥大几岁,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睡衣。

她面若冰霜,对陈溪桥爱理不理,但是谁都看得出她的冷淡只是故意装出来的。 十二岁那年,紫荷就进了陈府。因为陈夫人死得早,所以她的任务就是专门照顾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少爷。最初的几年里,每天晚上她都和少爷躺在一张床上,陪着他睡觉。现在少爷长大了,老爷就给她另外安排了住处。但是有时候少爷还是会在晚上偷偷地跑到她的房间里来。白天的时候,少爷天不怕地不怕,但到了晚上,少爷却只是一个胆小怕黑的大男孩。全世界只有她知道少爷的这一面,所以她常常认为这个大男孩其实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陈溪桥转身将门关上,然后走到床前,钻进了紫荷的被子。 "怎么,一个人睡又害怕了?"紫荷还是一脸的不屑,冷冷地问,连看都不看陈溪桥一眼。

"雨下得让人心烦。"刚才还一脸苍白的陈溪桥现在的气色终于红润了一些。

"怕就是怕,有什么好心烦的?"陈溪桥不搭话,被子下面的手却变得很不老实,在紫荷丰腴的身体上抚摸起来。细滑的皮肤,挺立的双峰,纤细的蜂腰,隆起的丰臀,颀长的双腿。因为陈溪桥的抚摸,紫荷浑身上下微微颤抖着。

"别动手动脚,不然我叫老爷了。以后晚上一个人睡害怕的时候,你就别再想到我这里来了。"虽然身子快要被融化了,但紫荷嘴上却不肯让步。

"谁都喜欢拿老头子来压我,哪天他翘掉了,看你们这些人怎么巴结我?"陈溪桥一脸坏笑,手动得更厉害了,已经探入紫荷紧紧夹着的两腿之间。

这时屋外刮起了风,门窗摇动,发出难听的嘎吱之声。陈溪桥打了一个寒噤,又神色慌张起来,两只手停下了原来的动作,紧紧地抱住了身边的紫荷,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将头埋在了紫荷的胸前。紫荷无奈地摇了摇头,任由陈溪桥抱住自己。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陈溪桥柔软的头发,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

三、沉默的高手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雨还在继续下着。

一大早,陈府门口就来了一辆马车。马、马车和马车夫的身上都沾满了泥浆。看得出,马车整整赶了一晚的夜路,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如果不是事出紧急,没有人会选在雨夜赶路。

马车一停下,一个师爷打扮的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师爷看上去很疲惫,但是脸上依然保持着优雅。他小心翼翼地撑开了手上拿着的油纸伞,还认认真真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才走上了陈府的台阶,开始敲门。

陈府的门打开了,一个家人探出头来。两人比划着说了一下什么。师爷转身,撑着油纸伞向远处的街巷,来到了一家名叫"茗仙居"的茶馆门口,探头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了茶馆对面的屋檐下,收起雨伞,边躲雨边在等待着什么。

茶馆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所以茗仙居像所有的茶馆一样总是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在眉飞色舞地跟人交谈。惟独一个人没有说话。这是一个沉默精瘦的老人,相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有点地位的老家人。除了桌上的茶点,老人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喝着茶。只有在喝茶和吃点心的间隙,他的目光才会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大堂。然而这不经意的目光却像匕首一样锐利。

他就是陈溪桥的父亲,京城总捕衙门的第一高手,人称"捕圣"的陈六。"精不过老陈,狠不过小谢。"江湖上的黑白两道是这样评价陈六和谢三的。作为捕快行最顶尖的两大高手,陈六以精明和缜密而著称。

所以陈六表面上好像只是在专心地喝茶,但茶馆里没有一个人的谈话内容是他不清楚的。靠南窗第三张桌子坐的两个金国来的参客正在和丰其堂的张老板讨价还价;西墙右边第二张桌子上的三个人是芜湖威风镖局的趟子手,正在为安全地走完了这次镖而暗自庆幸;北窗第六张桌子上坐着吏部王侍郎和户部李尚书的幕僚,正在替他们主人为联合弹劾枢密院的项右使进行试探性的接触;而中间第五张桌子,今天早上已经换了七拨客人,表面上他们是当铺的朝奉、江湖上的豪客、青楼的名妓、铁匠铺的学徒,但实际上他们也都是陈六的线人,通过和同伴的聊天,他们把陈六需要的情报偷偷地传递了过去。陈六一直都认为,茶馆是一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许多不经意的闲聊中往往包含着许多有用的信息,同时这也是一个和线人接头的好地方。

所以人人都以为陈老爷子天天早上到茗仙居去是因为他有喝茶的嗜好,但实际上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每个人的成功都不是毫无理由的。同样,陈六能坐上捕快行的第一把交椅,也是因为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今天要来的线人们都已走了,陈六也注意到那个师爷打扮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但是陈六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值得那个师爷等待。他拿起桌上碟子里的最后一块茶点,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然后慢慢地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才轻轻地放了几个铜钱在桌上,转身离座而去。

师爷打扮的人还在对面屋檐下等着。陈六从茶馆里出来了,没打伞,慢慢地在雨中走着。师爷打扮的人连忙紧赶几步,打开油纸伞,替陈六挡雨。

陈六踩着大步慢慢地走着。师爷打扮的人打着伞在后面用急促的小步跟着,雨滴打在他背后未被遮住的地方。陈六沉默不语地走着,并不打算问师爷的来意,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师爷打扮的人也沉默不语地跟着,也并不打算告诉陈六自己是谁,好像知道陈六应该知道他是谁似的。只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响着。

快到陈府门口的时候,陈六才终于开了口:"你是王知府的幕僚?" "是。"师爷微微侧了侧身。

"铁眼神鹰死了?" "是。谢三另外还杀了十九个捕快。" "你们那儿一定跟这儿一样也在下雨吧?"陈六有些忧郁地看了看眼前的毛毛细雨。

"是。已经下了三天。" "你去告诉王知府,等这场雨停了,我就上扬州去赏菊花。" "好的,我们一定恭候陈总捕头大驾光临。"师爷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四、六扇门中父子兵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天空非常晴朗,地上的泥土却还有些潮湿。陈府的花园里,陈溪桥正躺在一张躺椅上晒太阳,嘴里还哼着小调,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本来他是应该在这里练习家传的大狂风剑法的,但是他不认为应该辜负这大好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所以他临时改变了父亲给他定下的功课。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是陈六的儿子,更不明白为什么早在自己来到人世之前,就已经注定了要去当一个捕快。

陈六这时踱着步进了花园,想来看看儿子练功练得怎样了。

自从答应了扬州的王知府要去对付谢三,他就知道,也许这次一去,他就再也回不来了。谁都知道谢三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让陈六觉得心里没底,那一定就是谢三。

近三年来,江湖上最狠毒的凶徒就是所谓的"十二恶神",为了收集他们的情报,陈六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死了很多线人。按计划,陈六本来以为,大概还要再用三年时间,才能把这"十二恶神"一一绳之以法。但是,谢三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把这"十二恶神"全部捉拿归案了。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陈六就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所以他打定了主意,要向刑部告老,将总捕之位让给谢三。

但就在那时,谢三忽然疯了。他把自己亲手抓来的"十二恶神"全部从天牢里放了出来,而且自己也成了比"十二恶神"更加凶狠的杀人狂魔。

谢三虽然疯了,却变得比他不疯的时候更加深不可测。在"十二恶神"身上,陈六还能找到他们的破绽和线索,但是他却找不到谢三的破绽。因为谢三在做下这些案子的时候,既没有动机,也没有一贯的思路。或者说,他的动机和思路就是去做别人永远也破不了的案子,去成为别人永远也抓不到的罪犯。

谢三未疯之前,曾经这样告诉过陈六,他是把捕快行当当一门高深的艺术来做的。陈六知道,现在谢三也一定把杀人放火当成了一门高深的艺术。所以他才能无所不用其极,而且毫无牵挂。

而陈六却是一个有太多牵挂的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大的牵挂就是儿子。直到他四十岁那年,二十八岁的陈夫人才为他生下了这第一个也是惟一的孩子。十二年前,陈夫人为了帮他,遭了四川唐门的叛徒纤手毒观音的暗算。夫人惨死后,陈六就没有再娶过。他是儿子在世上惟一的亲人,同样儿子也是他惟一的亲人。

也许是平时太娇惯他了,这个被宠坏的孩子虽然已经十七岁了,但是并不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责任两个字。果然,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儿子又在偷懒了。

站在儿子的躺椅后面,陈六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忧虑地看着他。

如果陈六能够选择,他也愿意儿子一直是这样一副永远也长不大的样子,围绕在自己的膝下。但是,这既是他惟一的儿子,也是名捕陈家硕果仅存的传人。名捕陈家传到陈六手里已经整整九代了,每一代,家族都会出几个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捕快。为了褒扬他们,前朝皇帝专门给陈家赐了一块"名捕世家"的金匾,还有一份三品官的世袭俸禄。但是为了这份荣誉,陈家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九代名捕,一门鳏寡",这是江湖中人对名捕陈家的评价。陈家成名一百五十年,但是陈家的子弟却死了上百个。到陈六这一代,他本来还有五个兄弟,但是这五个兄弟未及壮年,便在缉凶的过程中惨死在敌人的手下。

五十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少年英雄本是陈六的大哥陈空水,早在十六岁那年,他便以一招"狂风未到叶先落",将有天下第一快剑之称的采花大盗岳奉先诛于剑下。十七岁那年,他又以一招"秋风秋雨愁煞人"破了黑道第一大帮恶人会的"十三太保"阵,一举捣毁、歼灭了恶人会。以至于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剑神曾不悔都不得不承认,当世用剑的高手已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天妒英才,陈空水和他的剑已经成为黑道的公敌,以至于素来不和的黑道二十大帮会为了陈空水而结盟,出资三十万两黄金,找到了天竺国第一巧手摩羯罗,制成了旷古绝今的暗器之王孔雀翎,还动用了十六名绝世高手,才在冥界门的迷茫海里暗算了陈空水。那一年,陈空水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陈空水的死让名捕陈家从此折了一根顶梁柱,江湖上人人都以为,陈家要报此仇,至少要再等十年。五年前,陈空水的父亲陈老捕头在名动天下的"灭魔"之役中,把江湖上最扎手的天地双魔诛于铁掌之下,但是陈老捕头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脊椎尽断,武功全失,所以陈空水才会未及弱冠,便开始替陈家在江湖上撑起门面来。

本来,报仇的重任是应该落在十七岁的老二陈空风肩上的,但是陈空风却偏偏是一个整天把鼻涕口水挂在脸上的傻子。据说陈空风在三岁那年因为感染风寒,得了脑膜炎,从此变成了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白痴。看来,报仇只能指望十二岁的老三和十一岁的老四长大成人再说了。"十年之内,江湖名人榜绝对不会再有陈家的人了,名捕陈家家道中落已成定局。"武林三大史家之一、号称江湖上消息第一灵通的万神通这样评价陈空水之死对陈家的打击。

但是仅仅用了三年时间,陈家就又出了一个名动江湖的名捕。不仅出了名捕,而且还把黑道二十大帮派组成的黑道盟也给收拾了。

足智多谋陈空风,多年以后,人们都喜欢这样评价那个人人都以为是白痴的陈空风。因为他几乎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便让黑道二十大帮会因为接二连三的内讧而元气大伤,至少二十年内不能再形成自己的势力了。

当然,这个陈空风不是陈府里那个天天流鼻涕的陈空风。真正的陈空风早就被送出了陈府,在一个秘密基地接受训练,然后作为卧底,被派到了控制江南地区黑道生意的金钱帮里。

金钱帮的帮主钱浅践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为人多疑且心机深沉,各级衙门曾向他身边派出过十八批卧底,但最后都被他识破了。二十家黑帮结盟,出资采购孔雀翎,也是他的杰作。

但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却折在了另一个聪明人的手里。他不仅没有看出陈空风是衙门派来的卧底,而且还把陈空风收为义子,准备在死后把帮主之位传给他。

因为过于信任陈空风,聪明人钱浅践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连出十大恶招,不仅把自己一手组合起来的黑道盟给解散了,还引起了一场空前惨烈的黑帮大战。直到受了重伤的钱浅践被陈空风一剑刺死的时候,都不相信这个自己倍加信任的小伙子竟是名捕陈家的老二。

多情自古空余恨,聪明人陈空风虽然能够智破黑道盟,但还是躲不过一个情字。钱浅践死后,他的女儿、江湖第一美人也是陈空风一生最深爱的女人钱阑珊,纠集了一批死于黑帮大战的江湖人物的子弟,结成了灭风仇党,向陈空风寻仇。

爱如潮水,仇深似海。陈空风和钱阑珊在情仇之间苦苦争斗五年,终于厌倦了。最后两人相约在华山之巅见面,一夜缠绵之后,日出之前相拥着跳下了舍身崖。当人们找到他们时,已经无法再将他们分开了。

陈空风的死,对名捕陈家来说是又一个沉重的打击。不过幸亏陈家的老三陈空愁和老四陈空恨,也已经长大了,并且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名头。所以,名捕陈家依然是江湖最有影响的世家之一。

"离愁别恨,一笔勾销。"陈空愁的离愁笔和陈空恨的别恨钩只用了三年时间,便让武林的另一位史家女太史周罗衣将之加入了武林十大兵器谱之列。一时间,只要离愁笔和别恨钩所到之处,再凶恶的罪犯都会逃得无影无踪。

也许是成功来得太容易了,让这两个骄傲的少年人开始大意起来,结果没在惊涛骇浪里出事,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在水泊梁山十里坡的一家小酒馆里,兄弟俩被一个不懂武功的小毛贼用一味最简单的蒙汗药给麻翻在地,冤死在一把一点也不锋利的朴刀之下。

噩耗传来时,躺在床上的陈老捕头当场呕血三升,气绝而亡。但是,陈家的噩运并没有就此到头。江湖黑道为了防止陈家东山再起,不惜买凶作案,将只有十一岁的陈空云击杀在集市上。

陈家的男丁还有文弱书生陈空烟。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再加上陈空烟对诗文有着特别的兴趣和悟性,所以当年陈老捕头决定给陈家老五破一次例,让他去习文。事实证明,陈老捕头的决定是正确的。十四岁那年,陈空烟就在全省的乡试中,中了解元。所有见过陈空烟诗文的大儒们,都一致认为这绝对是一个状元之才。

但是就在陈空烟准备参加会试的前三天,六弟陈空云的尸体被人带了回来。在尸体面前,陈老捕头的夫人赵老太君带着一门寡妇对着陈空烟跪下了。就在那一刻,陈空烟忽然明白自己已不可能去成为当朝的恩科状元,而只能像他的父兄们一样做一个捕快。

陈空烟在十七岁那年开始弃文从武。他特意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陈六。因为他想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的,他是同时为六个人而活的,名捕陈家的一门荣辱从此都要他一人承担了。

所以,现在,儿子的命运既不是儿子自己能够决定的,也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决定的。儿子的命运在生下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但是,儿子直到现在还不能体会到这一点。所以陈六很担心,家族的几世英名会葬送在这个长不大的儿子手里。

陈溪桥并未察觉父亲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还在继续哼着小调。忽然,他看见了地上的黑影,脸上悠然自得的神情戛然而止。"爹……您来了?"陈溪桥嗫嚅地说着,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有一会儿了。"陈六不动声色,冷冷地看着儿子。

陈溪桥低着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绞尽脑汁想着怎样向老爷子解释,为何他没有去练剑,而是躺在这里晒太阳。"再躺一会儿,我就会去练剑。"一想到自己使再多的小心眼,也终究瞒不过老爷子,陈溪桥便索性一屁股坐到了躺椅上,满不在乎地晒起太阳来。

"这几天我要出门去了。"陈六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说。

陈溪桥一愣,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冷静。"哦,那您老小心了。"陈溪桥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我可以选择吗?您不是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吗,除了当捕快我还能做什么?"陈溪桥讥诮地说,希望能激怒老爷子。

陈六忧伤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便向花园外面走去。

陈溪桥开始大声哼起小调来,一边用眼睛瞟着陈六。陈六却没有搭理他。陈溪桥忽然发现,父亲的身影此刻看上去竟是那样的苍老。

陈六一走出花园,陈溪桥就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他走到院子门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陈六的背影,不明白老爷子今天为何如此怪异。虽然不想像父亲那样去成为一个捕快,但是父亲却是陈溪桥最崇拜的人。一丝不安此刻掠上了他的心头。

五、大限将至

已经是黄昏。微凉的秋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了陈府的前厅。

风吹在大管家张横舟的背脊上,让他下意识地将身子佝偻了一下。此刻,他正站在一把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悬挂在正前方的那块御赐金匾。

作为陈府的大管家,张横舟手下有大批受命于他的家人,平时他并不需要事必躬亲。但是四十年来,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会每天准时来到前厅,亲手为这块御赐金匾擦拭灰尘。这块被他擦了四十多年的金匾,现在已经比丝绸还要光滑,从西窗晒进的阳光轻柔地滑过匾面,全部反射在他的身上,一下晒出了他的老态。

张横舟已经像个真正的老人一样,每做一个动作都好像要用上全身的气力,他拿着抹布的左手甚至还微微有些颤抖。而仅仅在二十年以前,这只左手还排在江湖上最快的三只金左手之列。慕容金王张司马,本就是名捕陈家门下最著名的五虎将,陈六的功绩中至少有三成应该记在这五个人的名下。如今慕容金王司马都已经撒手西归,张横舟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所以他成了陈六心腹中的心腹,原来五个人做的事情,现在都需要他一个人来安排。

自从听说陈六这次要去对付谢三,张横舟就早早地为出行作了安排。他为陈六挑选了五十个最精干的助手,准备了一百匹快马,用在不同场合的各种机关、暗器等特殊用品,还有这次行动所需要的一切资料。在跟了陈六四十年后,他和陈六之间有了很深的默契,已经不用陈六吩咐什么,他就能按照陈六的心意把一切事情准备妥当。当然,张横舟也为自己准备了行装。他的左手已经不是江湖上最快的左手,但是他的经验却是那些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所不具备的,所以每次陈六外出办案还是会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