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 作者:李亮 原名《墓旅人》

一个关于信念的故事,一段古墓中的惊险旅程墓,死者长眠之所…沉沉坟茔,寄托许多,也埋葬许多,那些人们珍视的、膜拜的、用生命维护的的哦关系,为什么让人如此悲伤?

一、千魂之墓
上集
墓,死者长眠之所。
阴气森森。
一支二十多人的小型队伍,正举着火把快速前进。他们身着甲胄,神色凶狠,虽然不见旗号,但从他们身上的血痕、撕去了标志的号衣上可以猜出,应当是刚从宁州战场上溃逃下来的秦王败兵。
北方大旱,南方大涝,百姓食不果腹,流寇四起。秦王谋反,与镇国大将军扈千雄鏖战于宁州,半年来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百场,双方不论胜败,总会有些残兵败将流落民间扰民生事。
现下这一队兵,狼狈是狼狈,倒是比一般的流兵严整多了。
当先的,是个百夫长服色的汉子,他一手高擎着火把,一手压着腰刀。火光下一双眼湛然有神。踏出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可以想见他在战场上的勇猛果决。
可惜,这样的勇将,这时候做的却是刨坟掘墓的下作事。
一千魂之墓一
一扇古老的墓穴门口,偷偷摸摸地聚集着一群士兵。
门两边的士兵各扯着一张长三丈、阔八尺的铁网。铁网密而厚,挡住墓道两侧机关不时射出的弩箭。众人只需注意头上脚下,再有陷阱、千斤石都能轻松避开。
前面出现了两扇紧闭的石门,百夫长看了一眼,叫道:“老雷!”
有三个士兵应声越众而出。当先的老雷向百夫长点点头,从背后解下一个木架轮盘出来。他的两个助手利用手里的铁棍,在门前架起一个×字架来。然后一个在铁架前挂起铁网,一个帮老雷将轮盘固定在×字架上。
轮盘的中心有两片鸭嘴形的楔子。老雷从腰间拽出一把铁锤,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几下将楔子钉进门缝。然后他转动轮盘,肌肉绷紧产生的力量被轮盘放大后传到鸭嘴楔上。
“轰隆…轰隆隆隆隆…”
石门发出几乎让人心跳停止的沉闷巨响,向两边分开。门里闪电似的射出七支冷箭,全都正中铁网。在精于攻城的军队面前,坟墓的一点点机关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老雷的两个助手早就准备好了撬杠,这时一起插进去,用力一扳,石门终于洞开。
“啪嗒”,有人的火把跌落了。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间巨大的墓室,天圆地方。与一般墓室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棺木,也没有什么价值不菲的陪葬,只是由中间向外挤了千百名不动不说话的人。
败兵们吃了一惊,旋即才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死人。虽然他们衣冠华美,面目栩栩如生,可是这近千名的男男女女,确实都是已经失去了生命的。
“德州柳氏尝得异石,名曰‘守生正’。置之汤中,隔夜犹鲜;置之房内,虫蚁不生。柳氏乃以之陪葬。十余载,肉身不腐。后,逢子孙死,亦入室同葬。”
满室柳氏的死人皆面露笑容。大概在他们死的时候,都已经知道自己可以肉身不腐了。那样满足的笑容挂在他们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得格外怪异,让这些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豪勇之徒心里都凉了起来。百夫长厌恶地挥一挥手,止住手下,自己侧身穿过死人,往尸体围坐的圆心走去。
在那里,有一枚发出莹莹冰雪之色的蓝石。仔细看时,仿佛正在不断发散出粒粒星霜。它被供奉在墓室正中的托台上,静静维持着这近千具肉身的形态。
柳氏的尸骸排列得非常紧密。百夫长又不愿与他们发生接触,便只能一点一点地绕着走,眼看就要来到托台了,墓室的顶上突然簌簌地落下几粒石屑。
百夫长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墓室顶端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壁突然像石子投入的湖水那样,微微荡漾起来。紧接着,就好像鱼儿从水里跃出,有一个人从石壁里掉了下来。这个人穿着一身泛着油光的黑衣,头下脚上地从墓室的顶上射下来,两臂收在肋侧,又像一只捕鱼的水禽。
他正对着守生正下来,当然不会有别的目的。百夫长吃了一惊,手里的火把向前一探,火光团成一个大球,向黑衣人的身上撞去。黑衣人身在半空,猛地一张嘴,“扑”的一声,一口酒喷出来,将火光打成一条火龙,反向百夫长烧去。
百夫长不料这个人有这样一招,向后一退,被柳氏一个老头子绊着,一跤摔倒了。这个时候那个黑衣人却已经落到了托台上,右手一把攥住守生正,左手在台子上一撑,整个人又顺着原有的轨迹向墓室顶弹回去——原来他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牛筋,从上边落下来,牛筋拉紧,把他又自动向上拉了。
可是墓室口还有那么多的士兵,怎么会容许他就这么抢走宝贝。只听老雷一声大吼,腰间的铁锤“呼”的一声,照着黑衣人的肚子飞了出去。黑衣人给牛筋一提,正好与铁锤来了个面对面,连忙横臂一搪,“当”的一声,崩飞了铁锤。
原来在他的手臂上绑着各式各样的小东西:铲子、钉子、刀子、牛角起、象鼻钻…这么多掘土盗墓的工具,像是一个奇怪的护臂,帮他崩飞了铁锤。
可是他这么一扬臂,身子的平衡也就改变了,向上弹的力方向歪了,终于没够到墓顶,就像一尾被钓起来的鱼,甩着绳子又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百夫长拔刀出鞘。他的腰刀名为辟易,取“千军辟易”之意,这时一刀挥出,刀气森森,飞卷狂舞,果然有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之势。
可惜他现在是在墓里,挡在他面前的,更多的是早就死了几十年几百年的陈尸。只见刀气过处,一颗颗死人头如弹丸般抛起。那些被刀气催动的尸体扑倒于地,断口处并没有血流出来,凝固的血膏如红玉一般光华柔润。
那个黑衣人第一次没能跳上墓顶,落下来时脚上一轻,已经被刀气劈断了牛筋绳,一个踉跄落在地上,正迎着辟易刀刀锋。黑衣人连忙把手一扬,手中守生正明灿灿地摊在掌心,挡在刀前。
那百夫长不敢损毁石头,猛地一收刀,这便给了黑衣人机会,一个筋斗翻起来,单脚在他肩上一踏,借力蹿上墓顶。
青色的墓穴,墓顶平坦坦地反射出石头暗哑的冷光来。
有的颜色是有硬度的,一块石头,你即使不去触摸它,也可以从它的颜色上感受到它的不肯通融。
可是那个黑衣人一跳上墓顶,两臂一探,就已经插进青石里,手往上一拉,身子翻着向上一卷,两腿也刺进石头,再向上一缩,整个人就像沉入池塘,在石头上消失了。
那百夫长被他当肩一脚,阻住了追击之势,好不容易回过力来,运起平生之力向上一跃,一刀向黑衣人砍去。
他出刀的时候,黑衣人的头还露在石顶外头,他一刀砍到,黑衣人的头刚好缩进石顶。辟易刀收势不住,一刀砍在黑衣人消失的石头上。“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真的是好硬的一块顽石。
在那人消失的一刹那,整个墓室沙沙声四起,一具具早已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尸身同时分崩离析,化为颗粒。
尘归尘,土归土。

那个百夫长率众回到宁州镇国将军的营里。
他本是镇国扈将军麾下偏将,名叫杜铭,盗墓时做秦王逃兵的打扮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料临了失手,坏了军令。镇国将军一向治军严苛,守生正事关重大,真要军法从事,恐怕一众兵士都少不得杖责,带队的杜铭更是人头难保。这时他不敢去帅帐交令,只好来求军师帮他美言。
“军师救我!”杜铭叉手帐中,汗如雨下。
大将军为人粗中有细,正与秦王鏖战之时,忽然得报京中丽妃病危,不日恐将撒手人寰。他知道皇上最宠丽妃,这才动了守生正的念头,想要强夺宝石,送到京中为丽妃陪葬,令丽妃香躯不坏,让陛下一缕相思,能有个着落。
懒披一件鹤氅,手中却没有像诸葛孔明般拿把羽扇,反倒是一把镂花铜镜。现在帐中榻上所坐之人,就是扈将军营中第一谋士雪飞鸿。明镜里映着如画的容颜——今天,雪飞鸿的眉是一树斜梅。
半相军师雪飞鸿,右边是宛如女子般姣好的眉目,左边的眉却是秃的。据说是因早年的一场顽疾脱尽,可也有人说,那是因为他泄露天机,遭了天谴而破相。
自那之后,他的相貌就藏在自己的朱砂笔下。他的妙手勾勒每每从眉头开始,铺遍左颊,极尽华美。与他右脸的素面呼应,就如一场妖媚的噩梦。
“杜将军,你是说,就在你们要得手的时候,守生正让人抢走了?”雪飞鸿在耳垂边点上最后一朵梅花的嫩蕊,抬起头来道,“凭杜将军辟易军刀的本事,什么人能从你的眼皮底下抢走宝物?杜将军,分明是你敷衍了事,致使贻误军机,可让我怎么为你说话…”
声音虽然柔美,于杜铭却像晴天霹雳,连忙辩解道:“非是末将无能,实在是那人妖法惊人!”便将那黑衣人从石中来,至石中去的情形说了。
雪飞鸿听了,皱了皱眉——他一皱眉,右颊的梅花便摇曳起来,仿佛小雪初晴,红日微风。
“听将军所言,那人乃是精通土遁石行的术士?”
杜铭急忙点头:“不错!他果然如封神榜话本中的土行孙,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土遁术?”雪飞鸿冷笑道,“我最看不上这些土耗子。”他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则杜将军虽然勇猛,乍遇左道旁门,为他所乘,亦不足为奇。”
手中的长柄铜镜滴溜溜地转动,他稍一考虑,道:“杜将军,为今之计,你是愿意负荆请罪,拼着一顿军棍,恳求元帅原谅,还是愿意负起责来,尽快再将守生正追回来,将功补过?”
杜铭一愣,道:“追回来?来得及么?”
丽妃病重,守生正即使到手,再送到京中,也至少还要四天。更何况那黑衣人已经消失无踪,追回来?怎么追?上哪追?追上了,他能拿那个土行孙有什么办法?
雪飞鸿微笑道:“我夜观天象,丽妃至少还有三日的阳寿。下葬至少在七日之后。只要你愿意,两天之内,一定能将守生正追回。”
杜铭一愣,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想一想,终于一咬牙,道:“请军师指点末将。”
雪飞鸿点头道:“好!我如你所愿。”提起朱砂笔,道,“手来!”
在杜铭右手掌心写下一个字:牢。又在杜铭双足靴上分别写上:疾。
写完,对杜铭道:“三日之内,‘疾’字助你日行千里。寻着那黑衣人,用‘牢’字照他,他的地行之术,自然不能施展。”
杜铭兀自难以置信,道:“可我如何知道他在哪?”
雪飞鸿走到帐门口,转动铜镜,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柳氏知道。”
铜镜反射阳光,一道道射在杜铭的身上。巴掌大的一块光斑,落在杜铭身上时,竟然灼得他一痛,无知无形的阳光像是攻城椎一样的撞上来,每一撞,都在他的身上顶出一条影子——一连出来了十三条影子。
那些影子是青色的,从杜铭的身上跌出来,撞在帐篷的阴暗处,簌簌发抖,足不沾地地漂着。
杜铭吃了一惊,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他还以为自己的三魂六魄都被打散了。
雪飞鸿用朱砂笔在十几个影子上一一点过,道:“听。”
那些影子经朱笔点过,突然便清晰了许多。杜铭不禁屏气凝神,只听帐中微有风响,那风声似有音律,道:“还我守生正…还我不坏身…”
杜铭激灵灵打个寒战,道:“他们…他们是柳氏的游魂?”
雪飞鸿点头道:“不错!柳氏子孙代代以肉身不腐为荣,其执念早已化同魂魄。他们死后,肉身不坏,一口浊气也固而不化,几百年的培养,早就让他们成精不死。待守生正被盗,肉身化为尘土,自然就失去寄托,那一瞬间,它们纷纷投向自己身边的肉身。你工兵营的弟兄,只怕每个人身上都寄托了十几条亡魂。阴阳不和,七日之内,轻则大病一场将亡魂消化,重则一命呜呼,为亡魂害命。就连你杜将军,恐怕也得头昏脑涨一番。”
见杜铭面上变色,雪飞鸿道:“可是这些亡魂对守生正的感应,也比生人要强出几百倍。我现在再将他们强化,令他们附于杜将军身上,必可带领杜将军找到那盗宝人。”
杜铭面色发白,道:“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变强,我岂不是愈发阴盛阳衰,魂魄不保?”
雪飞鸿笑道:“不必担心!我会压住他们,保杜将军无虞。”朱砂笔一勾,将青魂圈住,往铜镜中一带,青魂化作道道青光,经铜镜反射,又照进杜铭的身体。
杜铭本不敢沾这些法术,还待推托,哪里还来得及?蓦地青魂附体,身子一震,抖如筛糠,双目失神之际,唇上两道鼻血蜿蜒而下。雪飞鸿一掌打在他的额上,叫道:“去夺守生正!”
杜铭仰天怪叫,一头撞出营帐。
雪飞鸿张臂大笑,朱砂笔凭空虚点,大帐之内云气翻滚,宛如龙行。

蔡紫冠从地下钻出来,掸掸身上的土,在树根下刨出自己早埋好的包袱水袋,洗了脸,换了一身光鲜衣裳。于是从树丛中走出来的人,就是一个俊美公子了。
头戴逍遥巾,身披绣锦袍,腰缠璎珞带,手摇洒金扇。宽额尖颏,虽然福相稍薄,可是却显得清秀俊美,让人喜爱。他出手阔绰在镇上买了一匹快马。然后,向黎城疾驰而去。
一路上颇有行人注目于他,眼中是穷苦人对上等人的艳羡——能在这样的年景里鲜衣怒马的人,当然是能吃饱的。只不知,如果他们知道,这翩翩公子其实是个靠死人吃饭的盗墓贼,又会做如何表情。
晚上,他在一家小店打尖。
那是一家小小的面店。小二迎上来,蔡紫冠下了马,道:“一碗素汤面,一盘酱牛肉,一壶白水,一壶酒。”小二一呆,既要牛肉,为何又要素面,既要好酒,为何又要白水?可蔡紫冠挥挥手,他就是喜欢这么吃,他喜欢什么味就是什么味。
蔡紫冠转着筷子等面,两根筷子在他左手五根手指间跳来跳去。
这次柳氏墓走得还真险,想不到竟然有军队的人捷足先登。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若不是见机得快,几乎阴沟里翻船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上下,可经他手掘开的大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走惯了阴阳两界,见惯了骷髅尘土,可还是年轻,神色间终归是有掩不去的一点跳脱。
这次他受人之托,盗取柳氏守生正,原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小活,想不到赶到时,却见柳氏的守墓人已经被人杀了。他知道有人进了墓,不得已冒险土遁进去,穿石夺宝,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得手。
现在守生正就在他的胸前妥妥帖帖地收着,恰到好处的一点点温度,让他的心情格外好。蔡紫冠抬起眼来,向柜台后望去。
那站在店里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一件蓝碎花的夹袄,低头记账时,发髻下纤长的后颈柔和地拉出一个弧度。蔡紫冠的心痒了起来,想一想,站起身来,来到柜台前,“突”的一声将洒金扇合上,单肘担在台上,道:“老板娘?”
那妇人抬起头来,也是抛头露面惯了的,笑道:“客人有什么吩咐?”
蔡紫冠拿扇搔了搔头:“倒也没什么事。只是远远看见老板娘生得美貌,突然想到,有个玩意儿颇似遇着正主儿。”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守生正来,放在柜台上滴溜溜地转动。
那守生正的光芒星星点点地溅出来,映得台面一片蓝白之色。老板娘看了一眼,笑道:“啊呦,真是个好玩意儿!”伸手拈起守生正,仔细端详,道,“这可是什么做的,这么有趣。”
蔡紫冠笑道:“做个簪子,别在老板娘的青丝上,这才让它有点用。”
老板娘将守生正放下来,笑道:“真会说话!我可受不起啊!”说笑归说笑,被客人搭讪得也多了,早就知道没有白拿的东西。
蔡紫冠回头看看正给自己上素面的伙计,半张折扇掩嘴道:“掌柜的管得严么?”竟然明目张胆地勾引起来。
老板娘低头算账,若无其事道:“公子爷,别拿咱们苦命人开玩笑啦!”
蔡紫冠将扇子拢起,摇摇头,叹息一声拿起守生正,叹道:“你呀你呀!有人不要命也要,有人白送都不要!”将石头收了,施礼道,“在下冒犯,老板娘勿怪。”笑嘻嘻地回去,刚坐下,只听老板娘大声道:“小三子,这位客人的面钱免了!”回头看时,老板娘仍是在记账。
一碗素面五文钱,可是好心情却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蔡紫冠哈哈一笑,大口吃面喝酒。
就在这时,突然只听“轰”的一声,有人破墙而入,闯进店来。
烟尘飞溅,颇有几个客人为碎砖击伤。蔡紫冠吃了一惊,站起身一看,只见上午在柳氏墓中所见的那个将军已经杀气腾腾地站在屋中。他两眼血红,脸色却白得发青,如果不是气喘吁吁,几乎不像活人。他的右手提着刀,左手紧紧握着,向着蔡紫冠一步一步来,低沉的声音咆哮道:“拿来…守生正拿来…”
他一闯进店里,蔡紫冠胸前的守生正马上放出更强的光来,映得他胸前一片明亮。伙计小三子壮着胆子往杜铭那凑,叫道:“你是什么人?砸了我们的店,快快赔来!”蔡紫冠连忙喝止:“伙计!别往前!”
他将守生正从怀中掏出,朝老板娘眨眨眼,笑道:“幸好你没要,不然他找的就是你了。”猛地往后一跳,左脚轻轻在板凳上一点,半空中把守生正朝杜铭一晃,笑道:“想要?来拿!”单手捏个法诀,落地时已运起土遁法。
却见杜铭猛地把左手一张,掌心“牢”字化作一道金光,正正罩住蔡紫冠。蔡紫冠双足落地,却没有沉入地下,整个落势消不去,腾腾腾连退数步,“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当”的一声,一锭银子稳稳地落在老板娘眼前的桌上。蔡紫冠强笑道:“饭钱。”原来在腾身而起时,已抛出银子结账。本想来个耍帅,不料却出糗,回头来看杜铭,皱起眉来道:“金汤固步之法?谁写给你的?”
杜铭左手照着蔡紫冠,右手一刀搂头砍来。蔡紫冠弯腰闪过,他被金光限制,不能使土遁,但是本身的行动倒不受影响,向左一晃,把守生正收好,向右边反身扑出,在地上一个单手翻,已跳出金光限制,落下地来一捏诀,嗖的一声沉入地下。
他堂而皇之地沉入地下,整个店中的老板娘、伙计、食客比看到杜铭拿刀砍人吃惊多了。却看杜铭在地面上追上来左手一压,金光照地。
蔡紫冠才一入地,刚要走,却觉身子一僵,周遭的泥土突然间变得铁板似的坚硬,不由大吃一惊。他被泥土箍住,连头都抬不起来,虽然看不见,可猜也猜得到,是被那疯将军又照到了。他此前从来没遇到有人能破土遁,虽然从书上知道有“金汤固步”这种法术,可没想到威力竟能延伸地下。奋力挣扎,可是将法术运到最强,也只有右手能勉强动作。
就在此时,“刺”的一声,他的眼前明晃晃地插进一把刀来。
那正是杜铭的辟易刀。他因为体内有柳氏亡魂,所以对守生正有感应。即使看不见地下,也可以在地上用“牢”字透过地面,正正地将蔡紫冠定住。可是定在地下之后,他仍然看不见抓不着蔡紫冠。本来他被柳氏亡魂附体,早就神志不清,这时候混混沌沌的,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就只知道一刀一刀地向下刺。
一刀一刀刺下来,便在蔡紫冠身前身后乱探,弄不好就是一个灌顶开颅的祸事。蔡紫冠惊出一身冷汗,想向下沉,可是实在被那一个“牢”字钉得好结实,脑子飞转,蓦地想到一个办法,虽然危险,但尚可冒险一搏。
刚好杜铭又是一刀刺下,蔡紫冠运起十足法力灌注在右手上,猛地一探手,闪电般在土里握住了辟易刀的刀背。
辟易刀一刀刺下,猛地一滞,再也拔不出来。杜铭拔了两拔,一来蔡紫冠拼了全力握住,二者泥土本身也有阻力,竟然动也不动。杜铭反应迟钝,只想着加力夺刀,左手便也来握住刀把帮忙。
地下蔡紫冠等的就是这一刹那:杜铭左手一翻,“牢”字金光已然偏转,蔡紫冠身边泥土一瞬间又变得松软舒适。地上杜铭双手握刀,地下蔡紫冠也双手将刀身抓住。地上杜铭奋力上拔,地下蔡紫冠却推着向前急行。
地面上杜铭的力全是朝上使的,被这股横力一推,整个人站立不稳,在地面上急滑七尺,“砰”的一声,一头撞在墙上。
方才他撞墙而入,是先以辟易刀破墙然后才撞的。这次正经拿头来撞,哪会那么轻松?“砰”的一声,昏了。蔡紫冠从地下伸出手来,抓着他的身子一拉,土遁术传导之处,杜铭直沉入地下,只余下一个头,一只左手露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蔡紫冠这才跳出来,伸脚踢踢杜铭,这狼狈将军额上流下血来,脑袋晃晃荡荡,神志不清了。蔡紫冠呼呼喘气,气愤地蹲下来,捉住杜铭的左手,翻开,露出那“牢”字,“呸”地一口口水吐上去,拿大拇指搓了搓,将那金字搓成一团黄垢,然后才在杜铭的头发上把手蹭干净。
杜铭奋力挣扎,可是手脚都被泥土箍住,根本使不上力。蔡紫冠看他摇头晃脑的就来气,一拳打在他的头上,将他打昏了。
蔡紫冠回头看看店里的众人,还没来得及跑的一干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蔡紫冠扒拉扒拉头上的土,来到柜台前,掏出一大锭银子:“老板娘,赔你的墙。”他笑一笑,“再给我来盆洗脸水。”
老板娘连忙招呼小三子打来一盆清水,蔡紫冠刚将脸泼湿,突然身后一声巨响,危急中不及细想,往旁边一闪,只听老板娘一声惨叫。蔡紫冠把脸一抹,回头一看,原来那杜铭居然破土而出了。
他将杜铭拉入地下,撤法离开后,杜铭便完整地嵌入地下,本身泥土没颈,一般人就无法挣脱了,再加上这店里的地面在盖房时都是经过夯实的,瓷实坚固,便是杜铭这样的高手本身也不该再有什么作为,可是这时蔡紫冠一看,只见杜铭周身青气萦绕,居然直挺挺地从地下升起来了。
杜铭手上被写了金汤固步的“牢”字,这是蔡紫冠看见了的。可是在杜铭的身体里还聚集着柳氏的十几条亡魂,这却是蔡紫冠看不到的。当杜铭被蔡紫冠一拳击昏后,那些青魂少了杜铭本身魂魄的压制,慢慢地便觉醒过来。
在墓中柳氏近千肉身霎时崩溃,无数亡魂一齐冲出来,遍寻新的宿主。当时二十来个工兵营的将士,都受到侵扰。人的体力有好坏,魂魄也有强弱,杜铭为人决绝,自是意志力过人,因此能上他身的游魂全都是魂中强者,或文或武,各个生前都是柳氏族中一时豪杰,等到被雪飞鸿强化后,更是非同小可。
青魂拉着杜铭从地下缓缓升起,一刀飞向蔡紫冠。蔡紫冠幸运躲过,那脱手的一刀就刺进了他旁边的老板娘心口。那妇人正给蔡紫冠拿皂角,被这一刀当胸刺中,登时刺了个透心凉,“啊”的一声撞在酒柜上慢慢坐倒了。
蔡紫冠一看情形不对,脚尖在地上一捻,整个人沉入地下,来到杜铭脚下一拉,杜铭整个人陷下地来。可是才拉低五尺,蔡紫冠猛然觉得手腕一凉,定睛看时,一只青魂的手正攀上他的手腕。
魂魄不是实体,泥土挡不住它们,可是它们却能碰触活人的肢体。蔡紫冠只觉半身发冷,不敢大意,猛地向后一缩,从地里跳出来。
只见杜铭齐胸陷入地下,两手乱刨,背后青影张牙舞爪。蔡紫冠不敢再耽搁,回头来看老板娘——在伙计的包围下,竟然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