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 作者:慕容无言 

(一)冀中平原的夏天少风,所以很少看到麦浪翻滚的场面,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片低着头的麦子,在那里晃来晃去。老陈穿着小褂坐在驴车上,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袋,盘算着身后盖着稻草的那半扇猪肉。这年头不好过,保定城外到处是鬼子的炮楼,还有眼冒绿光的治安队,这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准连根猪毛都剩不下来。自打前年小鬼子进了保定府还真就在这儿呆住了,咱民国政府的大军盼来盼去,却连影子都看不见,到是皇协军们支个岗呀设个卡的,越来越得势了,这生意真难做喽。
驴拉着车子东绕西绕的,结果到了脂肪头还是被拦下了,看卡子的皇协军们一把就把猪肉从草里扒了出来,“嗨,弟兄们!今晚有嚼头啦。”一个斜背大枪的军兵高喊。“好,好,宽粉条子炖猪肉!妈的,老子可好几天没吃炖肉啦。”六七个皇协军忽的一下,象苍蝇般的围拢了过来。
老陈慌的一伸腿从车上蹦了下来,来不及伸腰就作开了四方揖:“各位总爷!吃不的呀!各位老总行行好,我们川味楼下半个月还指着它活命哪!”
“去你妈的,老子吃你点肉又没要你命。再说了,要不是老子们拼死拼活的在这维持治安消灭八路,你他妈的能吃西北风呀!”老陈死死的攥住一根猪腿又不敢死命的往回夺,哀求着就象一条咬住骨头的狗一样,被几个皇协军一步一步的往路边炮楼里拖着,“爷…..爷…..真的是拿不得呀。”
“去你妈的。”老陈胸口上挨了重重的一脚。“几位爷,给个面子吧!明天夜袭队的陈爷过寿日,这肉是孝敬他老人家的!我要是骗您我是龟儿子!”
“拿夜袭队吓唬我?我今天还就吃定了。”老陈抱住一人的大腿急道:“各位爷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放我一马,赶明去城里川味楼我请客!”
这扇肉最后还是被人骂骂咧咧的用刺刀剜走了一大块。
“老板回来啦!”驴车停在了川味楼的门前,小伙计连忙捧了毛巾出来,殷勤的抵给老陈擦汗。“给后边老唐把肉搭过去,赶紧收拾出来,天太热。”老陈摸了摸胸前,那一脚挨的生疼。老陈进到后橱里,老唐依然在一团酸辣的烟气中忙活着,老唐四十多岁了,背有点驼,手劲却不小,火眼上三口炒锅上下翻飞,翻、煎、投料丝毫不乱。老唐见老板回来冲老陈一点头,露出黄牙一笑,不说话继续低头忙活。老陈在后橱转了转,点了点头。
快到子时了,川味楼才冷清下来,老陈带着眼镜在油灯底下盘帐,今天一天进出客人不少,但是中午两桌皇军没结帐,下午特务队来拿这个月的“意思”,晚上双彩胡同刘三爷又带人来,吃了三桌临走喊了声记帐,蹦子也没给,今天一天没赚钱反而赔了不少,照这样下去川味楼离关张不远啦。
老陈摘了镜子,揉了揉眼睛,感觉是浑身是真乏的厉害,两条腿跟不是自己个似的,心里头也发闷。到不是为了回来时挨的那一脚,这几年来感觉忽然间就老了,心口上一直难受,但是为了一家几口的吃饭穿衣就一直忍着,整天迎来送往的,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得笑着给人看。那皇军的嘴巴子抽在脸上一样火辣辣的疼,即便挨了打,你捂着脸还的点着头伺候人家,特务队、皇协军、夜袭队、情报课、那一个也惹不起,吃完了喝完了打完了你抬屁股就走,你还的跟在后面陪着笑脸让人家再来,这样的日子他妈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街面上已经清净了,老陈搬了一把竹凳坐在店门口,几个伙计在店里懒洋洋的抹桌子,扫地。老唐也闲下来了,弓着腰捧着水烟袋走了出来,和以往一样先冲老陈讨好的笑笑然后蹲在了门槛上,叽里咕噜的开始抽烟。
虽然到了午夜但是白天的暑气还没有褪尽,白天的烦心事让老陈皱着眉头使劲的把蒲扇呼的啪啪响。老唐似乎察觉到了掌柜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掌柜的,杀一盘。”
“哈哈哈哈,老唐你每天都是这一句,哪天你也没少输,算了吧,后天一早跟我去趟满城,我丈家有个侄子娶亲,想让你去掌灶,你好好准备一下,露几手给他们看看。”
“哪个仫问题的,我是川味楼的头橱绝对要得!”老唐点头道。“那掌柜的我先睡了。”老唐弓着腰冲老陈点点头,缓步走了。老陈叹了口气,心里想真是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滋味呀,自己总觉得自己熬日子如同耗子进风箱,天天受气。可是看看老唐,逃荒从河南来到冀中,几十岁的人了,没儿没女,身边也没个暖被窝的人,天天晚上一壶酒,每月十五号领六块大洋,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哎,这人呀,真是各活各味呀。
今天有点风,一大早老陈和老唐带着炒菜的家伙什,套上车离开川味楼,走江城路奔满城。今年天好,先是雨水足,然后晴天长,麦子都长的饱饱的,随着风前后摇摆,大叶子杨树哗哗的作响,知了孜孜啦啦的叫声从树缝中钻了出来。老陈头戴着大草帽,手挥着鞭子催动驴车,老唐坐在车后抽着水烟道:“掌柜的,这稻子长势好呀!”“什么稻子,是我们北方的麦子!”
“哦对了,麦子,是麦子,哎想起来俺老家的稻子也该开镰了。”
“老唐,多少年没回去了?”老陈问道。“哎,我都记不清多少年了,反正家里也都没人了,回去也是光棍一个…….”车行碌碌,眼看着日上三竿,离陈各庄也不远,已经能远远的看见村口的大杨树了。
“掌柜的,我感觉有点不对,这地上咋这些个胶鞋印子呢?”老陈低头一看,土路上遍布了许多的胶鞋印子,还有托重货的车轮留下的车辙印子。老陈心下有点发毛,老百姓没那么多胶鞋穿,现在虽说是响晴白日,但那小鬼子什么干不出来?老陈抡起鞭子狠狠抽在驴屁股上,“驾!快点!”
陈各庄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丝毫没有办喜事的样子,娃儿们都不知道在那里疯玩去了,一个都看不见,狗也都不叫了,家家户户的门敞开着。老陈赶着车一进了庄子就感觉不好,老陈一把拢住了车,跳下来跑进旁边的院子里:“他大哥,他嫂子,我是老陈啊。”无人应答。屋里锅台是热的,院里的镐正修了一半,这些个人都能去哪?“麦场!可能都收麦子去了!”老唐说。可老陈知道,就算全村老少都麦收去了,那婆姨们不可能都不在家做饭吧,这个猜测让老陈自己都不大信服,“走,去麦场看看。”
麦场就在村南边,是全村人操办大事的地方,几天前村里就托人捎了信来,说已经在麦场上支了棚子,准备在收麦前给二明和老韩家丫头把事办了,要老陈带个好师傅去主灶,村里人吃菜口重,好辣,特地嘱咐老陈带上个好川菜师傅。离麦场越近老陈的心就越往上提,象娶亲这等大事是何等热闹,虽说现在是小日本做主,但是庄户人家有了这样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还是要热闹一下的。
拐个弯就到麦场了,却听不见大人孩子的一点动静,身后的老唐突然说道:“掌柜的,有血腥气!”他常年在橱下剖鱼切肉,对血腥气自然是十分敏感。老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子,驴车转过弯来老陈和老唐就看见了陈各庄的乡党们,不过这些乡党们是黑压压一片躺到在麦场上,没有人能向老陈打招呼了。鲜红的血泡在地上,染红了整个麦场,根本下不去脚!“狗日的!”老陈想跑过去但是脚底下象安了弹簧似的,忽忽悠悠就是迈不动步,老陈张着嘴挣扎了半天,终于一拳捶在自己的心口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亲赶了来,告诉老陈说陈各庄的乡党有骨气,藏了几个抗日的好汉,结果上午天没亮就被鬼子围了。陈各庄人都值得挑大拇哥,任小鬼子怎么审问硬是只字不吐,结果鬼子兵就架起机枪把全村人都突突了。在周围几个村的乡亲帮助下,老陈老唐把陈各庄的乡亲们都埋了,男女老少总共三百一十六口,只有一个女娃娃,被她爹二蛋藏在柴堆里才躲过了这一劫,可怜的女娃娃,才十三岁,爹娘亲人一下子就全没了,老陈把娃娃抱在怀里,张口喊了一声:“闺女呀”眼泪就止不住了,那女娃娃也哇哇的大哭,爷俩的的衣襟一会就全溻湿了。
老陈和几个保长商量了一下,自己有儿无女,就想把这个女娃娃收留了。这一来等老了有个依靠,二来这陈各庄已经没人了,就算有远房的亲戚照看,但是看这年景备不住将来就把这孩子卖了,老陈就是开饭馆的,随便省点吃的也就把她养活大了。几个保长也都点了头,众人心里都难受,老陈说要做饭谢谢大家援手,可是谁也吃不下去,低着头都走了,老陈和老唐看看天快黑了,也赶着驴车往回走了。一路上三人谁也没话,老陈铁青着脸,嘴里的牙咬的咯咯响,老唐一口长气一口短气的在后面搂着女娃娃。
“掌柜的,你说这龟儿子小日本怎么没人性?咱中国人怎就这样让人家杀?”老唐恨的咬牙切齿。“你没听那说书的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都亡了,咱爷们还不是人家案板上的肉呀,人家可不想杀就杀,想宰就宰。”
“我的闺女,你后你就跟陈伯唐伯过了,这样吧,你以后喊我陈爹,喊他唐爹,别跟人说你的来历,就说是我们的远方亲戚,过继来的。这样,我给你起了名字,你就叫陈绸吧,别忘了这小日本给咱留下的血海深仇!”
驴车缓缓前行,车上三人无语。风起了,两旁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一片片整齐的麦子被吹的摇摇摆摆,听不见蝉鸣,青蛙们也不鼓噪了。老唐回过头,看着陈各庄的方向,庄子已经远的看不见了,但是夕阳下庄子那个方向射过来的阳光依旧鲜红如血。
老陈媳妇在阁楼腾挪了半天,给陈绸支了张小床,又给孩子打了热水洗脸,又做了碗热乎乎放了芫荽的面汤给陈绸吃。接着找出儿子从前的衣服,挑亮了灯忙着给自己的新闺女改衣服,老陈看在眼里心里舒坦了许多,到底是十几年的老妻了,知道自己的心思,而且知道事理,疼人。
半夜了,老陈实在睡不着,下午看见的一切让他的神经突突的紧蹦,眼前总是一地酱红色的血和一堆堆的尸体。老陈不敢闭眼,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乡党们在鬼子的枪弹下哀号着翻转倒地的场面,他仿佛看见小鬼子一个个狞笑着平端刺刀,往自己乡亲的身上捅下去。老陈感觉心口疼的厉害,昨天的一脚让他到现在还难受,他不明白都是中国人,怎么就愿意给人家当牛做马低着头做奴才呢?老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抬头看看窗外,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了,老陈摸着黑披衣下地,轻轻的拉开门,想出去走走。
院子里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有一点除虫菊的香味,吸进肺里感觉有说不出的舒服,象含着片冰薄荷。老陈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夜幕中的满月,小时候他也喜欢这样,那时他陪着他爹读夜书,爹看书到半夜也是喜欢披衣起来,拉着他到院子里走走,那时候爹就在院子里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拉开架势,比划杨再兴和岳飞。老陈叹了口气,这才多少年呀,自己也老了,安静日子也没了。日本人占了东三省的消息传到了这里,当下爹就气的口喷鲜血说: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想当时自己也曾一腔的愤恨,但是这些年的经历早就磨平了自己的锐气,到头来还是求平安求本分,夹着尾巴做人。漫天星光闪烁不定,把庭院撒的白亮白亮的,这如水月光下照耀的,是几万里的大好河山。老陈感觉自己胸中的纠缠之气愈发的难忍,想出去走走,于是勾上鞋,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巷子里很空静,布鞋踩在炉灰上面沙沙做响,不知不觉老陈走到了城南李鸿章祠堂下。李鸿章是晚清的风云人物,只要有淮军驻扎的地方都建有他的祠堂。老陈远远的看着,心下又生出些感慨。想李鸿章一生洋务救国,到头来连凭吊魂魄的祠堂都被倭寇霸占了,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知做何想法。想几十年来国破家亡,多少好儿女血染家园,老陈只觉得胸中一口气越来越郁闷缠绕难以梳理,情不自禁的抬起右手一掌拍在身边的墙上,“啪”的一声,土沫飞溅,一个掌印清晰的印在墙上。
“什么的干活!”不远处传来皮靴奔跑的声音。老陈猛然想到日本人有宵禁令,晚上十二点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禁止上街,没有日本人手令上街的一律就地枪毙。老陈忙转身扭头就跑,那大皮靴就在后面紧追,边追还边喊“快快的站住,良民证检查!”老陈一转弯想甩开后面的鬼子兵,可是他一抬头发现前面一个日本浪人手握武士刀,正叉开双腿等在那里。
“狗日的,两头堵!”老陈回过头来,那日本兵也赶了上来。看见有同伴拦住了老陈的去路,那日本兵似乎很高兴,喘了一口气然后“哗”的拉下枪栓,退出子弹,举手做了一个请先的动作。老陈一回头,后面那日本浪人也把刀插回鞘中,同样举手向那日本兵做了个请先的示意。老陈忽然明白了,这两个鬼子是在客气,让对方动手杀我!娘的,把我当成猪羊牲口一般了!老陈咬牙心想:“好他娘的,今儿个也就今儿个了。”那日本兵慢慢走过来,右手拍了拍手三八大盖,拔下刺刀插在枪上,用下颚点点老陈,一个跨步冲刺,直刺老陈的小腹。月光下,老陈看见刺刀闪着寒光刺到,老陈突然上手一晃,左前上弓步闪开来势,右手抓住枪身,左手鹰爪探手钳住日本兵的脖子,紧接再上步右手捏成虎爪,狠狠拍在日本兵的心口。日本兵气血被截一口气上不来,脸憋的如同一个紫茄子。老陈捏颈的左手加力,右手再向上一推,那日本兵的下颚“咯吱”一响,颈骨就被老陈断成了两节!
老陈慢慢松手,日本兵的尸体如同空麻袋般委顿在地,三八大盖“铛”一声摔在了路边石阶上。老陈转身回头,背负双手看着对面的日本浪人,那浪人惊慌的睁大了眼睛,他一下子拔出刀扔掉刀鞘双手高举,做了一个映月流的起手式。那浪人看着老陈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复仇的怒火和冰冷的轻蔑!那浪人有些踌躇,想跑回去叫同伴相助,又感觉不符合大日本武士的精神太给帝国丢脸;想咬牙相拼,但是从刚才电光火石的几下子他已经知道,自己决不是这老者的对手。老陈走了过去,站在浪人前一个身位的地方,左脚前探手臂舒展摆开了一个架势,那浪人也知道一些中国工夫的,惊道:“形意拳!”老陈双臂一晃变虎抱头式作势欲扑,那浪人一声怪叫后退半步长刀下劈。刀下一半那浪人却发现老陈根本没有动,而自己这一刀也劈不到老陈,浪人连忙换招,长刀回收跨步上前,准备直刺老陈的前胸。就在他长刀收回的时候,老陈突然上步中门抢位,随着他刀势后撤而欺进,右手扣住浪人手腕左手钻拳直凿浪人右肋。那浪人也是有些功力的,慌忙中右脚后撤,拧身翻腕长刀反撩老陈右肋,这一招连消带打出手狠辣。老陈右腿疾进闪入浪人背后,再上左腿旋身左臂回曲,一肘结结实实的打在那浪人脊椎上。一声脆响,那浪人的脊椎被老陈一肘打断,浪人一声怪叫长刀落地,老陈右手圈出,又是一记鹤啄敲在那浪人的太阳穴上。
老陈飞快的往家跑,半路上他想起自己的脚印忙把鞋脱下来,塞进旁边开水铺的茶炉里,光着脚跑回了家。老陈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在这把年纪还能跑的这样快,有这么劲的身法。老陈跑进院子回身把院门插上,自己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做在了台阶上,大口的喘气,汗珠子叭叭的落在地上,小褂前后透湿的象从水里捞出来。老陈抬起头来,漫天的星光欢快的闪烁着,他想起了教他形意拳十二年的师傅。他师傅师从郭云琛学艺,也算的上是形意正宗了,老陈想起自己在这小院里练的每一个趟子,每一次茬招,十二年了,他这是第一次和师傅以外的人动手,第一次伤人。
老陈一夜兴奋不能入眠,早早的就起来招呼伙计门打扫庭院,去水铺打热水,卤制凉菜。“掌柜的!出事了!”打开水的二牛跑回来了,“昨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今天一早日本人就把李鸿章祠堂给围了,宪兵队、侦缉队、皇协军、巡警都去了,连大东亚武道学会的武腾信雄和赵申平也去了,祠堂南北胡同口都封了,日本人的机枪就顶在胡同口!”
老陈夹着笔的手一抖,手下的算盘珠就乱了,“赵申平那个汉奸也去了?二牛,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二牛道:“哦…..是…..是我听人家说的。”
“去,上午你不用干活,去祠堂那边看看中午再回来吃饭,看仔细点,回头告诉我。”二牛去了,老陈望着二牛的背影心里明白,昨晚的事的确不是做梦,自己这一家三口的命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祠堂胡同口一早就戒严了,最外边的是挂着警棍的巡警,里面是皇协军,再里面是侦缉队、宪兵队,而这四重同心圆的圆心就是三个人,宪兵队的少佐队长本英树、大东亚武道研究会的会长武腾信雄和副会长赵申平。三个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看他们脚下的两具尸体。
“尸体的发现是今天清晨,一个是我的士兵青木君,一个是武道会的上田君。估计死亡时间在昨夜两点左右。显然他们是被人用搏击技法杀害的!”本英树少佐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赵申平和武腾。“你们看,经过我的现场勘察,现场一共有军靴、布鞋、木屐三种脚印,毫无疑问,杀人者只有一个!是穿布鞋的支那人,你们的看凶手是什么的干活!有什么的线索!”
赵申平沉吟了一下走上前去:“本英太君,您真是明察秋毫呀,从脚印就能判断凶手,厉害,厉害!哦…..我…..我的意思是凶手肯定是高手,肯定是连过外家功夫的,您看青木太君的胸口塌陷,上田太君口鼻流血肯定是颅骨碎裂,而现场又没有摔打的痕迹,所以凶手一定是练外家的高手。”
“废话!”本英树忍不住暴怒起来,一下子死了两个同胞,要不是他顾及身份早就发火了,“保定城内习武的有几百人!河北省一省有上千人,你难道让我一个一个的去抓吗!笨蛋、蠢猪!如果没有更聪明的想法你就给我闭嘴!”赵申平吓的脸色一阵青白,退开了几步。“哈哈哈哈,本英君,我已经找到凶手了!”身穿和服的武腾信雄转过身子说。
“武腾老师,请您指教!”本英树向武腾信雄一鞠躬说道。本英树在日本的搏击老师是武腾信雄的师侄,在黑龙会跟随武腾信雄学艺五年,所以本英树一直对武腾持弟子礼的。“杀人者必定是一个支那内家形意拳的高手。青木君和上田君所用武器不同,一是长枪,一是武士刀,这两样武器的攻击方法也不同。首先能闪开他们的攻击,说明杀人者有极灵活的身法和步法。其次在不经过激烈争斗,能够迅速置人于死地,说明凶手的攻击力惊人,这样我们就缩小了范围。象在支那流传很广的三皇炮捶、半步崩拳一样有此威力,但是,通过看青木君和上田君两人的伤口,是分别被鹰爪锁吼、掌力击胸、肘断脊椎”说到这里武腾举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他感觉到一种遇到对手的兴奋。“还有啄击太阳这四种手法连续攻击的,同时拥有这么多样的技法和流畅步法的只有——在支那流传上千年的形意拳!”
赵申平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实在是高,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老陈感觉心跳的很厉害,虽然他不断的安慰自己,日本人不会从现场发现什么线索,鞋自己也早烧了。但是他怕赵申平,这个河北武术界有名的汉奸。自从日本人占了保定,他就公开站在日本人屁股后面,老陈从来没见过他在日本人面前直过腰,一身奴性!说不定这个家伙会说出些什么来。
武腾围着尸体走了几步,从身边士兵手中拿过一只步枪然后向赵申平招手,武腾迈步站在用白灰标出的布鞋鞋印上,把枪塞进赵申平手里做了一个手势,“你,刺我。”赵申平先是一楞,即而一个劲的摇头:“我可不敢和武腾太君过招,我那是找死那!”武腾摆了摆手,一指自己面前那个用白灰划出的军靴的脚印说道:“你,站在那里,刺我。”赵申平明白了,武腾是要让自己演示青木在临死前的动作,赵申平点点头,朝武腾和本英哈了哈腰,伸手把刺刀卸了下来,然后举枪朝武腾小腹刺去。武腾左腿跨步,右手一把抓住刺来的枪身,左手做鹰爪上探抓住赵申平的脖子,右腿上弓步在赵申平胸口作势一推,赵申平夸张的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赵申平爬起来顾不得拍土先鼓起掌来,“武腾太君好功夫,我刚才挨这一下就象被过电一样!”武腾向本英树做手势一指自己脚下,赵申平偷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武腾的双脚正站在青木尸体前那两个被白灰圈起的布鞋鞋印里!
“这一招就是形意五打中的钻拳,青木一定是这样被击中要害的。而上田不是庸手,他和杀人者交手肯定有还击的机会,但是却被对方弓步抢进中门,被绕到背后,才会被人轻易击碎脊椎,而弓步欺势破中门正是形意拳步法的绝技!鼍形也是形意十二形之一,主拨转刁拿之法,既可化对方束手,又便于将对方向侧后牵引,曲伸变化,出其不意。形意拳与八卦掌,太极拳被称为内家拳近百年来最盛行的拳种,讲究全神贯注,形神一致,正所谓身如弩弓,手似箭,所以杀人凶手必定是支那人中的形意拳高手!”
老陈看着伙计们在店堂里忙活着,耳朵在听着那些食客们的谈论。“您知道吗?今天早晨咱保定府可炸窝了,不知道从那里来了一个好汉,昨晚眨眼间就连杀了两个日本人!”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日本的警笛足足响了一个上午呢,哎据说那杀人的是从口外来的好汉,身高八尺,保定府的城墙高不高?他跺跺脚就过来了!哎,我还听说那好汉是练形意拳的高手。”老陈听了心中一惊,忙支起耳朵仔细听着。“我是听说的,是人家日本人的武腾信雄练过,人家到现场走了一圈,当场就说不用找了,凶手是练形意拳的高手,然后又比划了几个姿势,那本英少佐据说也是练家子,还有一个赵申平呢,那赵申平一看就傻了眼,然后就俩字。服了!”
“然后,日本人就开着车在城里转,由赵申平领路,把城里那些个练过形意拳的人都抓到宪兵队去了,上刑!他妈的,这汉奸!就会祸害人!后来呢?”
“再后来,武腾信雄去了宪兵队,把那些抓来的人都放了。人家说这些人都没有那么高的功夫,真正的高人还藏在城里头呢!这可是我在侦缉队的小舅子亲眼看见的!哦….你们说那人会是谁呀,藏的这么深,这么高的功夫,把武道会的武腾都惊动了,你知道吗上次武道会请山东的查拳冯来保定,那武腾连面都不见的。看着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日本人肯定完不了。”
大东亚武道会就设在城西关的江城路上,是一所两进的青砖磨缝大院子,红漆的大门雕砖门檐,门口有上下马石,院里载着香椿和桑树,西墙边搭着葫芦架。这是一个怡静安详的地方,可以安心习武,这里原本住着一个地方乡绅,保定城沦陷前他就收拾细软携带家眷逃走了,本英树来到后喜欢这里的环境,就把它作为自己的住所。武腾信雄来到之后本英树就把这个房子送给了武腾,武腾就把这里作为大东亚武道研究会的会场,带着十几个日本兵和一些有段位的弟子在这里修练,平日闲暇的时候,本英树也是常来这里和武腾那些弟子切磋的。
夕阳打在桑树叶子上,武腾信雄正坐在院西的葫芦架下的蹋蹋米上闭目打坐,十几个弟子传着道服围坐在外边,本英树轻轻走了进来,看到武腾正带着弟子打坐也不便打扰,也脱掉军上衣在一边盘膝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武腾开口问道:“怎么,本英君,没有头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