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桫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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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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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640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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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勇士们呢?昆、左齐、左无名!平狱、平篱、尸仲余!我蜀国那么多的勇士,难道都战死了吗?”

  “是的,我的王!”

  “我的儿子们呢?”

  “他们与您的勇士们一道……王请节哀!”

  “我没有哀!哪里还有哀呢?我只有恨,满腔的怒火……我看见了烟……冲天的浓烟,那是什么?”

  “是王都在燃烧!商国人高高的塔楼已经搭上了城墙,侵略者象蝗虫一样涌入……到处都在屠杀,我的王,他们在屠杀您的子民……贵族和贱民,老弱和妇孺,他们相互挤在一起,层层垒垒,仿佛丘冢。血象咆哮的珉河,冲过大街小巷,却无法熄灭燃烧的王宫……我的王,一切都化为灰烬了!崩塌了!没有了!灭亡了!”

  王跨前一步,举起长剑。剑柄上名贵的玉石和精致的饰纹已经被血和泥掩盖,只有剑锋仍然闪着逼人的寒光。贵族和士人们匍匐在地,痛哭失声,血污满面的士兵们则跟着举起了剑。

  王说:“犯我者,商!然灭我者,实昆仑巫人!凡我子民,必不得与此二族为友!今,天亡我于此,愿:取我的头颅,以金饰之,葬于此巨岩之下;取我的身躯,以铜裹之,葬于下方十丈;取我的手足四肢,以银法之,葬于身下十丈。我要以蜀山同体,寸步不离这片沃土。若天有灵,听我泣血之言,他日化为鬼魄,亦要索回血海深仇!”

  王的剑高高举起,随即落下,斩断头颅。他的身体屹立不倒,血从颈项里喷出几丈高,纷纷扬扬,犹如血雨,洒落在蜀国大地上。他的将军和侍卫们,一共五十五人,同时自尽。

  蜀国的亡臣们纷纷四散,有的逃亡外域,更多的则返回已经毁于大火的王都,跪伏在商人面前。

  只有一名寺人留了下来。

  他搜索王的尸体,找到一把金匕首,一根银仗,连同王的铜盔,将王埋葬。他在墓前结庐守节。

  七天之后,山下传来喧闹声,于是爬上山崖的最高处张望。他看见了紫色的鹰旗和褐色的象旗。

  那是商人的部队。

  商人们噼荆斩棘向上攀爬,忽然听到一声惨烈的唿喊。只见一个单薄模煳的人影从山崖上掉下来,在山壁上弹了几下,好象一片枯叶落入林中。连一只鸟都没有惊起。

  带路的蜀人听清了那句可怕的咒语,可是枷锁套在身上,刀剑悬在头顶,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继续带着商国士兵向前。半个时辰后,他们看到了埋葬蜀王的三块巨石。巨石上还残留着血迹。

  蜀人颤抖着跪下,闭目暗自祈求。商国士兵从他身旁一拥而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变化——星星点点的暗淡的血迹悄无声息地相互接连。

  没过多久,一条接一条的,血丝变成细线,细线碎成裂纹,裂纹向下沉沦……大地开始倾斜。

  突然之间,天幕仿佛被人猛地拉下,四下里一片漆黑,狂风大作。随着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脚下的山象狂蟒一样抽动起来。大地裂开,血一样鲜红的地泉涌喷涌而出,源源不绝,吞噬了三块巨岩,也吞噬了惊恐万状的背叛者和商国士兵……

  一个月后,当另一批商国士兵到来时,他们只见到三口深潭,从上到下,依此排列在苍翠的山林之间。

第一章

  一个墓穴。漆黑、寂静,一如死去。

  可茗知道它其实并没有死。

  卜月潭四千年来始终被人祭祀,然已死去多时;而这里的墓室早已坍塌,化为尘泥,不为人知,它们却仍然活着,或者说……没有死去。

  有的时候,活着与没有死去是两回事情。

  它们在蠕动、在扭曲、在变幻……日日夜夜,它们苦苦挣扎。

  茗心中生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以至连身体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双无法闭上的眼,不知所措地盯着那堆荒土。目光向下穿过厚厚的夯土,直抵那几个……那团……那堆……

  她实在没法形容看到的一切。漆黑的地底深处,它们聚集在一起。塌陷的泥石拱木掩埋了一切,它们同残木、锈铜、蛆虫、尸骨、腐泥……相互混杂、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是它们并没有死去。

  其中一个说:“我好痛,我好痛!”它的声音充满仇恨。

  另一个说:“我好痛苦……”声音充满怨恨。

  第三个不停地狂叫:“我的皮肤要暴裂开了!我的头发要断了!我的眼珠、我的手指……我怎么也找不到左边的骨头了!”

  第四个惊惶、绝望,可是仍然说:“我的兄弟们,我的好妹妹,不要慌乱……我们不会死,永远不会!这是父亲的承诺!请再坚持一会儿……”

  “一会是多久?一天、十天,还是一年、十年、二十年?”

  “我们已经生不如死整整五十年了!难道你看不见吗,大哥,我们真的要化了,要与这些肮脏的泥土化为一体了!”

  “我不要!”有人放声尖叫:“我宁肯死也不……”

  “好了!”一声断喝,震得茗浑身剧震,刚才发话的四人也同时住了口。

  第五个声音冷冷地说:“封,你死不了,忘了?踅、郁,大哥,我们都死不去。即使化为泥土……这是父亲的承诺,在我看来,却比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还要狠毒。”

  “勿,别这么说,我们几兄妹难道不正是如此,才逃过……”

  “你把这称为逃过劫难?”勿冷冷地打断那人的话:“我们身上压着整座太行山脉!也许我们会长长久久,永永远远陷于此境,直到魂魄都烟消云散。”

  一片死寂。老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茗尽管怕得要死,却也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想看得更清楚些。这个时候,有人开口道:“魂魄会烟消云散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如果足够长久的话……”

  黑暗中,骤然亮起了一双白幽幽的眼睛。

  茗猛地睁看眼,心突突突地好象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还没回过神,有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尖叫道:“天啊!鬼!”

  茗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跳起来,不想脚下踩空,黑暗中不辩东西,一头撞在柱子上,耳朵里翁然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可是旁边那个声音叫得更惨:“嘿!妈的!撞死你爷爷了!”

  “崇,是你?”茗按着脑门,忍着痛道:“你乱叫什么?你看到鬼了?”

  “什么?”崇用刀扎屁股般的声音叫道:“难道不是你见到鬼了在乱叫乱嚷吗?我正在睡觉,你差点撞扁我的脑袋!”

  “是吗?”听到崇的声音,茗的心跳总算平缓些了,靠在柱子上喘气。

  “喂,我说,你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

  “屁话。哎哟!”

  “说话客气一点。”茗不高兴地说:“我们现在一体相连,你就不能好好说?”

  “你也知道是一体相连!”

  茗左边光洁的肩头,一片花朵般的纹路晃了晃。突然,黑暗中闪现出星星点点的青色辉光,一朵花骤然从茗的肩头升起,其后的青色根须越长越长,慢慢伸到茗的脸前。花心里那只巨大的眼睛眨巴眨巴,两根小根须揉着还未完全展开的花瓣,恼火地道:“你在梦里乱蹬乱翻,连连尖叫,害我以为见了鬼!”

  “我……我是见到了……”

  “咯咯……咯咯……”四壁和地板忽地发出饿鬼磨牙般的声音,随着这声音,房间开始向左倾斜。茗和崇同时住嘴,两只手和六七根根须默契地四面出击,紧紧抓住柱头、墙壁。

  隐隐听见有个嘶哑的声音吼道:“风紧——风紧——”

  头顶的甲板上立即咚咚咚乱响起来,十几双脚跑来跑去,有人大声吆喝,指挥船员收起主帆、加固压舱铜锚。

  “什么是风紧?”茗问。

  “风大起来,自然就紧张了嘛。”

  崇说着撩开窗帘一角,只见窗外灰暗的云正急速翻腾着,一浪接一浪地撞在浮空舟上。一道贯穿整个天际的橘红色闪电划过,雷声滚滚,浮空舟立时象筛子一样颠簸起来。狂风钻入走廊,发出鬼哭似的声音。风带走了船舱内原本温暖的空气,茗打了个寒战,却不敢放松手去拿衣服。

  “妈的鬼天气!”崇说,“这两天风暴就没停过!”

  茗望着窗外默然无语。她虽出生高贵,却从未乘坐浮空舟离家如此远。自从卜月村升空后,他们就一直在云中穿行,几乎连太阳都不曾见过,但象这样的风暴还是第一次遇上。茗胸口憋闷得想吐,又怕吐出来更难受,忍得好不辛苦。在持续不断的颠簸中,她又想起了卜月潭……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历经四千多年的卜月潭崩塌了,她不知道,但她明白潭里一定发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事。以前即使隔着数座山,都能清晰地感到那一潭冰冷的、寂寞的、怨恨着的死水,现在……没有了,一切真的都逝去了。

  妹妹幕去哪里了呢?她也不知道。然而也并非完全不知道,她心中隐隐有一丝感觉,在夜半无人时倍加清晰,妹妹向西去了……又转而向南……无论离得多远,这感觉永不消失。大祖母曾经说过,自己与妹妹是镜子的两面,切断联系何其困难……

  “你在想什么?心绪不宁的。”

  茗忙收回心思,道:“以前在村里坐浮空舟,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原来高高的天上如此危险……云不是很温柔地为我们带来雨水吗?”

  “云里隐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多了。风从虎,云从龙,想想,了得么?哦!好大一道电!”

  更多的电光开始闪现,嚓啦啦的雷声在云顶翻滚,震天憾地。它们是上天的神鞭,一鞭鞭抽打着风的屁股,于是风更加疯狂地撞击浮空舟。浮空舟忽而向前猛蹿,忽而向下俯冲,从一个浪尖跳到另一个浪尖,从一个谷底滚到另一个谷底。

  在这样的巨浪狂风之中,浮空舟惨烈地呻吟着。崇看见离得最近的一扇侧帆刚展开,就被一股从下往上的逆风折断。帆布倒卷上去,将两名拉帆的人卷入其中,滚进云里去了。

  到处都在破碎、断裂,既而落入灰暗的云渊深处消失不见。每一个雷滚过,它都会屁滚尿流地丢下些什么东西。问题在于,除了人,很快就没东西可丢了。崇明智地放下帘子。

  “也许他们在丢那些破烂。你知道,浮空舟通常都有很多破烂,趁风大的时候丢起来顺手。”崇安慰道。

  “恩……”

  忽听头顶甲板又传来一连串围栏破裂之声,跟着是好几个人的惨叫。惨叫眨眼间就钻入云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人的大声唿喊,里面或多或少藏着侥幸生还的喜悦。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破烂……”崇学着人的样子擦汗:“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还是说说你的梦吧,让我开心些。”

  “是噩梦。真可怕的噩梦。”

  “吓到你了?那我可真的开心了。你梦见谁了?我听见你说……‘勿’?是吗?”

  “我叫得很大声?”

  尽管周遭折腾得如此厉害,崇还是用两根根须贴在墙上聆听外面的动静。它压低了声音:“不。只是你的魂魄太蛮横,闯进了我的梦里……听着,想要活得长,就别向任何人提这个名字。”

  “你认识他吗?”

  崇全身吱吱咯咯的抽了一阵风:“我不记得了。”

  茗正要敲它的头,突听房门可可响了两下,巫劫在门外问道:“茗,你醒了吗?”

  “嘿!”崇赶紧缩回茗的肩头:“嘿嘿,你喜欢的人来了,哈哈,再见!”

  茗一把没抓住它,浮空舟却在这个时候猛地一震。没有了崇的根须,茗根本稳不住身体,顿时骨碌碌地滚到门边。一根根须闪电般伸出,拉开了门栓。

  茗惊叫一声,拼命用手抓住门框,总算没有合身撞进巫劫怀里。

  “茗,你没事吧?”巫劫听到响动,向茗伸出手。

  茗刚伸手出去,又迅速收回,狼狈地扶着门站起来,说:“我……我没事。”

  快!快把我的衣服拿来!她在心中大喊。

  这就两清了,对吧?根须飞速蹿入屋内,拖来茗的衣服,然后友好的稳住茗的身体,让她穿衣。

  巫劫听到她穿衣服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仍然背过身去:“抱歉打搅你睡觉了。”

  “没有……你听这风声,象鬼吼一样,哪里睡得着。有什么事吗?”

  浮空舟骤然猛烈抖动,向一侧吓煞人的歪去,这一次船中央的龙骨都发出惨烈的呻吟,“啪啦啦”的听得人心胆俱裂。茗和宠拼命抓紧门框,巫劫只用竹竿点在墙上,身体象没有重量般歪着。

  瞧,崇在茗心中哼哼叽叽,这个家伙又在臭屁了!

  你怎么总是爱说别人的闲话?

  嫉恶如仇啊,懂么?

  “我们遇上了强风暴,”巫劫平静地道:“浮空舟受损严重,必须立即降落。跟我到主舱,那里有玄英石,更安全些。”

  “好……”

  于是巫劫大步在前带路,茗东摇西晃地跟着,崇的七八根根须支撑在狭窄的墙壁上,好象只花哨的螃蟹。即使在密闭的走道里,也能感觉到浮空舟左面比右面轻了好多,显然左侧损失不轻。浮空舟此刻正拼命向左转,想以此维持平衡。

  看来离坠毁不久了!

  为什么?茗直愣愣地盯着巫劫。他好象不这么想。

  臭屁的人一向如此。为什么要到主舱去?因为主舱有玄石,下面还装有缓冲犄角。

  缓冲犄角有用吗?

  有屁用……

  话音未落,“啪啦”一声巨响,墙壁轰然破裂,巨大的压力推着碎木铜条向中间挤来。茗和崇骇得正要放声惨叫,蓦地蓝光闪耀,冲到面前的木块撞上了巫劫随手放出的禁制,碎成齑粉。

  “快!”巫劫一把扯过她俩,飞也似进入主舱,两名船员几乎抵着他的脚跟关上了铜门。铜门咚咚咚一阵乱响,茗坐倒在地,老半天才回过心神。浮空舟上剩余的人都挤在主舱内,个个面如死色。有个全身笼罩在黑布之下的人挤在角落里,背上背着一只布袋,看布袋凸出的样子,里面应是一把琴。现下生死悬于一线,他却侧着身,极力护着背上的琴。茗不记得上船的时候见过这号人物,好奇地注视了他片刻,目光才又越过众人,落在巫镜身上。

  浮空舟的船员们尚且惊慌失措,他虽然面色苍白,目光却仍然灼灼,扶着柱头,凝神听外面的动静。有个船员乱哭乱嚷,不小心撞到他身上,他恼火地一脚踢开,还有闲心骂骂咧咧地拍平衣服。

  此人虽与巫劫同族,但言行举止差距之大,简直如同茹毛饮血的西戎与执掌国礼的鲁人相比。隐隐听说他犯下重罪,为此逃离昆仑山,周游列国。

  茗对叛族之人极反感,不过巫劫却对他甚为推崇,引为知己。此次巫劫奉昆仑长老会之命巡视卜月潭,在泸国遇上他,许以助他重回昆仑的承诺,才让他甘心跟从。

  此时风声震耳欲聋,浮空舟抖动得愈加剧烈,让人很容易就能想到舱外的所有一切都在断裂、破碎、被风卷走、被云吞没,摔到一千两百丈之下去……这般状况,他还如此从容,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左舷脱落了!”有人突然在身旁惨叫,吓了茗一跳。

  “放弃左舷。”船长说。

  “顶舱破裂!主桅杆断裂!侧帆、尾帆丢失!”

  “放弃顶舱。”

  主舱壁外砰砰砰响了几声。“我……我听到有人从旁边飞过去了!”

  “风向如何?”船长转头问一名船员,那名船员冒死把脑袋伸出一个观察口,缩回来时,鼻子已经被风吹得歪在一边:“丑时方向!船尾破了水缸那么大的洞!”

  “放弃尾舱。右舷?”船长吩咐。

  “啊!该死!啊!见鬼!真他妈的!”

  “放弃右舷。”船长宣布,同时脸色铁青:“你,以后别在我船上干了!”

  “左侧主翼……”

  他们说,如果一切都掉了,人还在主舱里的话,这个舱就叫做“裹舱”。

  你……你什么意思?

  象这样大的浮空舟,主舱通常都是铜身包裹,使船浮空飞行的玄英就安装在穿过主舱的龙骨上。即使外面掉光了,玄石还能带着主舱飞,可是没有了帆和主翼,舱只会乱打转儿,根本无法正常降落。一旦主舱倒过来,就非坠毁不可了。有的船一直在天上转悠。偶尔有浮空舟会遇到这样的船,上去一瞧,全是碎骨头。为什么呢?人饿到最后,就去吃别的人了……所以这就是个飞来飞去的棺裹。

  茗尖叫一声,随即又涨红了脸,因为所有的人都瞪着她。绝大部分人都不由自住的想:“这么个可人儿,叫起来更是要人老命……”

  巫劫平静地道:“没事,风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们很安全。”

  “它说……”见鬼,是他们!“……他们说,只有主舱的话,就没法降落了,是吗?”

  巫劫淡淡一笑:“那是瞎说。”茗从他脸上得到些安慰,但转头瞧瞧,其他人的脸已经从惨白变成蜡黄了。忽听有人大声道:“这点风算什么?我连风暴之眼都见过,还不是活着出来了?”正是巫镜。

  船员们纷纷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巫镜嗤笑道:“不信?所以你们这些人的见识就这么短浅。老家伙认识吗?我就是坐他的舟遇上风暴之眼的。”

  船长那象两根条凳似的眉毛扬了扬:“老家伙?你是说慎己?如果是他的话,倒有可能……”

  巫镜用一根指头遥指船长:“还算有识货的……”

  茗刚想问他什么是风暴之眼,船舱突然抖了一下,耳朵里顿时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不仅如此,她觉得自己轻得竟然随手一挥就凭空悬浮起来。她惊诧莫名,却见所有的人都象鸭子一样,伸着脖子,两手乱挥着飞起来。

  有人面目扭曲,张口狂叫;有的人眼睛翻白,裂嘴尖啸,可是茗一句也听不清。

  我们被正风击中了!我们完蛋了!

  什么?

  正风!正压风!打头风……总之我们完蛋了!

  嗖嗖嗖,崇的根须八面出击,牢牢拉住四周的柱子,象一张网般稳住茗的身体。船员们则四肢乱甩,拼命向最近的柱子、铜杆、龙骨靠去,死死抱住。

  茗使劲摇晃脑袋,耳朵里丝的一响,冷气灌进来,终于又听到声音了!身体的重量几乎同时回来,她猛地下坠,崇发出根须崩断的惨唿声,不过它的声音立即淹没在一片乒乒砰砰的摔打声之中。

  这股力道巨大,即使抱紧了柱子的人也有大半摔出,重重砸在舱……顶。主舱已翻了个个儿,众人或抱着摔破的头,或撑着断了的腰,或使劲翻过折断的腿骨,无不鬼哭狼嚎。

  “怎么回事?最后的撞击不是风。”船长按着额头上的洞,一只眼被血盖住了。他吩咐道:“去看一看。”

  一名手脚完整的船员冒险爬出舱门,过了一会儿,满脸不可思议地跑回来:“我的天!我的天!”

  “我们成功着陆了吗?”有人天真的幻想。

  “不!有根船锚穿进后舱了!有人拉住我们了!”

  “什么?”全舱人同时瞪圆了眼。怎么可能!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之处,狂风雷霆之间,被别的浮空舟拉住的机会比全船人同时踩到狗屎还小。

  只有船长一人冷静得象冰山:“去问问,对方要拖带费用吗?如果要,就向他们索要船舱破损费。”

  “船长!”全船人失声痛哭,好几人更是当场晕厥。

  巫镜破口大骂:“去你妈的!费用我来出,谁去联络?我另外重重有赏!”

  三个人冲向门口,结果结结实实撞在一起,最终脑袋最硬、屁股最灵活的那个人挤了出去,剩下两人扭做一团。船长厉声喝道:“滚回来!”

  巫镜比船长吼得还大声:“要想活命的,把他给我按下!”

  船长踢开扑上来的一名船员,但被另两、三人死死按下。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清楚,这里谁是船长……费用要先给我,然后再按公道的价格给对方!”

  舱内尖叫的尖叫,哭喊的哭喊,正乱成一团,忽听有人在舱门外大声道:“这里谁是船长?”

  所有人的脑袋啪的一下转向舱门。崇向巫镜使个眼色,巫镜的铜手在袖子里铛铛作响。两人心有灵犀,警惕地四处打量,待会定要头一个冲到对方浮空舟上。用钱收买是最稳妥的办法,武力占领也断不会手软……

  随着一阵叮叮铛铛的声音,一名头上戴着有长长尾羽的帽子,身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衣服,挂着无数铜银挂饰的人大模大样的走进舱里,腰间挂一把琉璃珠装饰的弯刀,弯刀尾巴把他的后襟高高翘起,活象一只炫耀的山鸡。

  巫镜先是一顿,既而喉咙里咕咚一声。他与巫劫同时侧过脸,小心地隐藏在人群之后。

  那人大声道:“谁是这破船的船长?”

  船长的脸青了,却说不出话,船员们死死按着他。大副道:“是……是我。遇上这要命的天气,你们能不能帮助我们?我定当重金酬……”

  那人打断他,高傲的宣布道:“奉:伟大的蚕丛王之后、蜀国七山五水之主、德被八方的蜀王之命,前来解救你们。你们可以随同王的浮舟前往桫椤城。来吧,去向我王谢恩吧,贱民们。”

  “茗,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怎么?”

  巫劫略一踌躇,巫镜道:“这种事你怎么说?我来!”

  此刻所有的船员们都欢天喜地的跑了,舱内再无旁人。巫镜压低声音道:“听着,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我们是巫人,尤其不能提到劫这个名字。”

  “为什么?”

  “因为……蜀人跟我们有些过节。”巫镜瞧了一眼巫劫:“特别是跟他……总之,如果被蜀人知道了,大伙就准备拼了老命逃吧。”

  “你少骗我。蜀是周的属国,怎可能有胆子杀你们巫人?”崇插嘴道:“怕是你自己做买卖亏了别人吧?”

  巫镜叱道:“蠢货,蜀国人和蜀人是两回事!你没听见他说蜀王,又说桫椤城么?蜀国不过受封方国,哪有胆子称王?况且蜀都城在成都,又怎会是桫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