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端作品全集·神殇系列作者:丽端

神殇·倾天
楔 子 礼物第01章 劈山
第02章 夺魂第03章 乘龙
第04章 铜镜第05章 窥日
第06章 圈套第07章 跨凤
第08章 弱水第09章 绝响
尾 声 交易

神殇·参商永离
引 子 天机难测第01章 天造地设
第02章 天涯咫尺第03章 天翻地覆
第04章 天捶海淬第05章 天崩地裂
第06章 天降大任第07章 天意弄人
第08章 天马行空第09章 天之骄子
第10章 天罗地网第11章 天人永诀
尾 声 天荒地老

神殇·啼血无痕
第01章 地无惊烟海千里第02章 帝遣天吴移海水
第03章 与君相对作真质第04章 一心愁谢如枯兰
第05章 被发奔流竟何如第06章 大江翻澜神曳烟
第07章 拂袖风吹蜀国弦第08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09章 谁念幽寒坐呜呃第10章 掷置黄金解龙马
第11章 中藏祸机不可测第12章 神血未凝身问谁
第13章 网丝漠漠无形影第14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第15章 恨血千年土中碧尾声

神殇·御月
第01章 玉鉴琼田三万顷第02章 霜凄万木风入衣
第03章 未妨惆怅是轻狂第04章 天涯涕泪一身遥
第05章 天长路远魂飞苦第06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第07章 阴气晦昧无清风第08章 梦魂不到关山难
第09章 此曲有意无人传第10章 玉宇澄清万里埃

神殇·蜉蝣之羽
楔 子 池中影第01章 天上星
第02章 山中城第03章 泉中盐
第04章 眼中人第05章 月下刺
第06章 狱中计第07章 林中曲
第08章 谷中雪第09章 殿中契
第10章 梦中吻第11章 城下盟
第12章 阶下囚第13章 空中战
第14章 泉下诺第15章 江上船
第16章 心上秋第17章 途中虫
第18章 石上剑尾 声 虎中魂

丽端作品全集·神殇系列神殇·倾天

 


楔子 礼物

 

秦国小公主弄玉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得到的礼物是一枝洞箫。

“听说这箫是大荒中不庭山的仙竹所制,天上地下就独一份呀。”保姆锦明夫人看着神龛上高高供奉的洞箫,啧啧地称赞着,“算起来只有六十年前的太华长公主得到过天赐的神镜,后来就再没人能从玄天黄帝庙里求得什么东西了。怪不得卜辞都说公主得到上天眷顾,要嫁给天神……哎呀,公主,你干什么?”

“箫不就是拿来吹的么?”弄玉走上几步,一伸手就从神龛上将那枝不起眼的竹箫取了下来。任凭锦明夫人在一边手足无措地叫着“罪过罪过”,弄玉仔细地打量了两眼那枝箫——平平凡凡半截竹子,根本看不出一丁点仙气。她不甘心地凑到口边一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就随手撂在桌案上:“反正我也不会吹,你喜欢就拿去吧。”

“我可不敢。”锦明夫人这回是真吓了一跳,连忙恭恭敬敬地把神箫迎回神龛上去,“这可是玄天黄帝亲赐的,暗合着公主的命运,公主还是应该把它当作神物供奉起来。”

“然后每天早晚烧香磕头是吗?”弄玉立刻揶揄道。

“公主!”锦明夫人知道这个小公主自小被娇纵坏了,却还是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对神灵不敬,是会受到惩罚的啊。”

“又吓唬我,我才不怕呢。”弄玉满不在乎地笑道,“好啦,我要睡觉了——你别放窗帘,反正你走了我还是会把它们挂起来。”

锦明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侍女们走出了房间。从小弄玉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顽劣,只要认定的事情就固执地不肯改变,这个脾气随着国君秦穆公的纵容已愈演愈烈,锦明夫人也只能暗暗为她担心而已。

作为诸侯霸主秦穆公最宠爱的女儿,弄玉公主所住的凤台位于咸阳城西侧,台高十丈,完全用青铜铸成,不过随着风吹日晒已逐渐泛出黝黑的光泽。台上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每一扇窗户前都挂满了白色的帐缦,晚上可以透过它们看见凤台外梧桐树夭矫的影子。为了防止铜铸的屋子过冷或过热,秦穆公专门令人开凿沟渠,引来城外的醴泉水,流荡在凤台底部八根砥柱之间。秦国人都相信,有了醴泉水,梧桐树,凤台上最终会引来凤凰,因为弄玉公主生下来就是要嫁给天神的。

此时此刻,弄玉终于等到锦明夫人的唠叨声逐渐消失。她得意地哼了一声,从床上爬起,走到窗外的承露台上。脱掉鞋子,素月的凉意就悠悠地从脚心传上来。躺下身,正对着天幕,即使闭上眼睛,弄玉也能感到星星悬挂在面前。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由自在。

辽阔的冰原,到底还要走多久才是尽头?

弄玉的眼睛已有些眩晕了,她无法分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四面八方都是一片同样颜色的灰白,放眼望去,大地延伸着与天空融为一体,自己就如同在一对半开的蚌壳中行走。难道这一片沉闷压抑的灰白之中,就真的没有其他颜色存在?

身前忽然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冰墙,蜿蜒着阻住去路。摸一摸,针扎一般的寒意瞬间使手指冻得麻木。弄玉有些惊惶,沿着冰墙跑了两步,忽然发现这荒凉死寂的冰原上,赫然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安静地站在那里,乍一看就像灰白的幕布上破出的窟窿。弄玉走到他身边,发现他正专心地用手指细细刻着冰墙。

“你在做什么?”弄玉问,听见自己的声音被狂风卷向远方。

“雕刻冰龙。”黑衣人没有抬头,轻轻吹去指甲刮下的冰屑,现出一片鳞片的淡淡痕迹。弄玉这才发现,那冰墙果然是一条匍匐的龙形。

“就用你的手吗?”弄玉吃惊地盯着他黑色衣袖下苍白的手指,瘦硬得如同寒风中突兀的枯枝,貌似坚韧却让人体会到无可奈何的颤抖,“那这条冰龙你做了多久啊?”

“多久?”黑衣人抚摸着冰龙,停下来想了想,“估计有十来天了。”

“才十来天?”弄玉有点不信。没有任何工具想雕刻出这样精致的冰龙,恐怕十个月也不行。

“这里的时间,本就比其他地方要慢很多。”黑衣人站直了身体,忽然叹息了一声,这叹息瞬间被冻成了冰晶,喀喇一声摔碎在地上。

“我听说,一个人如果寂寞,日子就会过得慢。”弄玉说着,好奇地看见黑衣人行若无事地抚摸着冰龙,忍不住又伸出手去,却被火烫一般缩了回来。冰龙身体上那蚀心的寒冷,似乎不是人能承受得住的。

黑衣人忽然转过身来,让弄玉看清楚了他的脸——他的脸上也结着永不消融的冰霜,现出一种刀削斧劈般的孤寒,连带他的眼睛,也如同冰层下游弋的鱼影,令人捉摸不定。而他的眉心,则嵌着一个淡金色的印记,盘曲的花纹如同两条缠绕的小蛇,焕发着流动的光晕,让这张冷漠的脸呈现出一种妖异的俊美。他指着前面道:“看,那是北维山,下面就是从极渊了。”

北维山,难道这里真是北方大地的尽头?弄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果然有一座四方形的高山,只是隐在灰蒙蒙的天幕中,看不真切。正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黑衣人已经率先走了过去。

“真是没有礼貌……”弄玉嘟哝着,亦步亦趋地跟上。等终于看到了北维山下三百仞深的从极渊,不由大失所望:无非一个陡峭的深渊而已,也不知黑衣人为何要专门领她来看。

“做冰龙用的材料,就是从这渊中起出的。”黑衣人定定地看着脚下的深渊,眼中有弄玉不懂的沉郁,“万年玄冰,只有这个才能抵挡一阵火焰。”

弄玉望着从极渊光滑如镜的崖壁,上面凝结的冰层清清楚楚地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在这荒寒的天地间,分外萧索。她不甘心地又拾起前面的问题:“一个人住在这里,你不寂寞吗?”

“寂寞与否并不重要。”黑衣人古怪地笑了笑,“有一种感觉比寂寞可怕万倍。”

“什么感觉?”

“恐惧。”黑衣人抬起手掌,看着手心中飘落的点点雪霰,“这里的冰雪都是由世上的恐惧和谎言凝成。”

“为什么会恐惧?”弄玉不解地问,伸手也接了几粒雪霰,却没有看出任何特异之处。

“你往下面看。”黑衣人冷淡地说。

弄玉疑惑地低下头去,透过从极渊底部厚厚的冰层,她赫然看到一抹鲜红被静静地冻在渊底,似乎一轮坠落的星辰,照耀得整个从极渊的冰雪都隐隐泛着红光。再仔细一看,弄玉不由愣住了——冻在渊底的,竟然是一个身穿红衣的人!

“那就是我。”黑衣人静静地说道。

“啊!”意外的话语让弄玉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害怕了吧。”黑衣人忽然有些悲凉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不怕。”弄玉挺了挺脊背,转头看着黑衣人。他在狂风中站得笔直,但簌簌抖动的衣袖却让弄玉感觉到一种内在的脆弱,不由微微有些心疼。第一次,十六岁的女孩儿感觉到保护一个人的冲动:“有我在,你也不要怕。”

“你?”黑衣人冷笑了一声,不耐烦地背转了身,他身上散发的寒绝天地的气息竟让弄玉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尴尬地站了一会,弄玉只好讪讪地说:“我走了……你以后可以到咸阳来玩。”

“我哪儿也去不了。”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箫,看质地也是用从极渊的万年玄冰所制,透明中泛出隐隐的红光。他不再理会弄玉,旁若无人地吹起来,那是弄玉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

“原来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啊?”弄玉脱口而出,深切的惋惜浮上来,让她的眼神中带上了浓重的同情。

黑衣人冷冷地看了弄玉一眼,毫无征兆地在箫声中渐渐走远,然而那旋律却如同影子,牢牢地钉在弄玉脚下,搅得她的心一阵颠簸,不由轻轻地跟着唱和:

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定定地望着逐渐消失在冰雪中的黑点,弄玉拼尽全力喊过去:“什么时候你才能离开这里呢?”

“冰龙能飞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说。

这并不是黑衣人的声音。

弄玉醒过来,露水已经打湿了衣服,可能是因为冷才会做那样的梦吧。站起身,赤裸的双脚踩在月光中的承露台上,寒意沁人,似乎身边萦绕不去的箫声把冷气丝丝地传遍了全身。她跑回屋子,拿起那枝玄天黄帝亲赐的洞箫,凑到唇边,生怕自己很快就会将那激越而缠绵的曲调忘却。

全凤台的人都惊动了。锦明夫人头一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呆了一阵,才醒过来一般对周围的侍女们说:“我早说过,这箫是神物,你们谁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子?”

“嬷嬷,怎样让一条冰龙飞起来?”弄玉蓦地停了吹奏,盯着锦明夫人问道。

“什么?”锦明夫人疑惑地盯着公主,不知是不是太过悠闲的生活让她冒出这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为什么问这个?”

“嗯,我只是突然想知道。”弄玉装作摆弄那枝箫,把头埋下去,没让锦明夫人发现她脸上的红晕,“是啊,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那个黑衣的男子能够离开那个荒凉的地方而已。弄玉公主虽然脾气不够温柔,但心地还是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善良,她无法容忍一个好端端的人被关在那种逼人发疯的地方。

“我可不知道,不过住在后殿的太华长公主肯定知道。她修炼几十年了,我从没见过比她更聪明的人。”锦明夫人为了让弄玉公主早点安歇,赶紧道,“公主要去见她,也得等明天早上啦。”

“我知道,谁会深更半夜跑到后殿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去?”弄玉咯咯笑了,“嬷嬷放心,我以后有正事做,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什么正事?”锦明夫人好奇地问。

“我要帮……”弄玉说到这里,忽然狡黠一笑,举了举手中的箫,“我要练习吹箫。我猜等我吹好了,我的梦也就实现了。”

一直到很多年后,锦明夫人还相信,那天她看见弄玉公主的全身,沐浴着一层神圣的霞光。然而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弄玉已找到了自己命运的方向。

 

 

 


第一章 劈山

 

“父亲,今天让我点一次火好不好?”少年站在巨大的柴堆旁,看着六条螭龙拉着运载太阳的金车逐渐往西方天空驶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央求。

“不行,神界各司其职,你若想接替我的职位,还要再等几百年。”红衣的天神看着儿子眼中慧黠的光亮,笑着把手中的水晶盘拿远了一点,“唔,别打什么鬼主意从我手里骗去。”

“还要几百年啊。”少年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父亲既然没心思承担这个职责,不如禀告天帝早点传位给我好了。”

“小鬼头,什么叫‘没心思’?”红衣天神佯装愠怒地骂道,“看来真是我平日太娇惯你了,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下次被你祖父听到,小心他用神杖打你!”

“祖父打我,你不心痛么?”少年忽然转过身,将手掌遮在眉间,向远处笑道,“哎哟,龙姨来了,你还不快点火?”

“时辰还不到。”红衣天神双手持着内厚外薄的水晶盘,依旧注视着头顶天空上载着太阳的龙车,清俊的脸似乎被阳光映得有些发红,“让她等会儿,你着急什么?”

“我不着急,自然有人着急。”少年跳开一步,避过父亲甩过来的巴掌,依旧涎着脸笑道,“父亲大人放心,你们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对其他人说——哼,其实说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南方天帝之子、堂堂的司霞之神王子夜鳏居久了,与北海龙女两情相悦,又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小子,越说越来劲了!天上地下,有这样跟父亲说话的儿子么?看来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王子夜说着,离开了神位就来抓那少年。

“时辰到了!”少年似乎早算好了说话的时机,此刻连忙告饶一般地叫道,“父亲饶了我,我再不敢了!以后就学父亲一样,做个遵守天规戒律的好神仙……”

“唉,有你这样的儿子,气也气死了。”王子夜无奈地回到神位上,口中说着话,手上却不敢怠慢,在六龙金车驶过西方天门的一刹那,举起水晶盘接住了太阳的一脉光线。一接触水晶盘,那缕光线随即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在盘中,随着王子夜的转动凝结成了米粒大的一个亮点,越来越亮,最后竟如同一枚小小的太阳一般。忽然,王子夜的手一翻,那个亮点猛地从水晶盘中飞出,流星一般带着炫目的痕迹飞进他身前巨大的柴堆中。只听轰的一声,柴堆中爆发出一阵冲天的火焰,顷刻间将淡青色的西方天空映成一片金红。

“好美的晚霞!”少年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却立时跑上几步迎上了一个白衣飘曳的女子,“不过再美也比不过龙姨,父亲你说是不是?”

“别跟你父亲一样油嘴滑舌!”北海龙女爱怜地嗔怪着少年,“夏开也来了,你不是要跟他学乐器么?”

“看看,才来就赶我走。”少年朝龙女做了个鬼脸,不等她把否认的话说出来就匆匆笑道,“我走了,不打扰你们。”

“这孩子……”王子夜无奈地朝龙女笑了笑。

“我倒是挺喜欢这个王孙史呢。”龙女含笑望着面前的王子夜,“你们父子俩真的很象。”

“龙姨,带我去北海好不好?”第二天,王孙史兴冲冲地拦住了龙女回归北海的车辇,浑没注意父亲有些阴郁的神色。

“为什么?”龙女勉强用一贯的温柔语气问道。

“因为我昨晚好不容易从夏开的一堆破烂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乐器了——就是箫!”王孙史有些得意地道,“他说我若是能到一个清冷的环境中去练箫,一定能吹得比他还好!可惜我们住的九嶷山太热了,不适合练这种乐器。龙姨,带我去北海吧,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事做。”

“连西方天帝座下的乐神都这么说,那一定要恭喜你了。”龙女刚强笑着说到这里,冷不防王子夜在一旁道,“练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做什么,好好把你的法力修炼好了是正经!”

“修炼得再好,不也得过几百年才能派上用场?何况布霞又不是什么难事……”王孙史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却蓦地见到他不同以往的神色,不由有些心虚地住了口。

“来,龙姨跟你说几句话。”龙女拉着王孙史走开了几步,低声道,“你父亲心里不痛快,你今天就别拂逆他的意思吧。”

“昨天还好好的,出什么事了?”王孙史奇怪地问。

“唉,其实谁也没办法。西土已干旱数年,偏偏这些日子依旧晚霞灿然,预示无雨,那些无知凡人一怒之下竟然砸了你父亲的神庙。”

“可是父亲不也是按照神界的旨意布霞吗?”王孙史不以为然地道,“谁让那些凡人那么蠢笨,以为‘晚霞晴、朝霞雨’,单凭霞神就能主宰雨事?”

“好了,别说了……若非我必须返回北海,我一定会留下来好好规劝他……我真的很担心,王孙,不管怎么说,你们和蚩尤流的是同样的血……”

“好好的提蚩尤那个叛逆做什么?”王孙史忽然涨红了脸,为龙女提及了他心中家族的耻辱而恼怒。

“好吧,但愿只是我胡思乱想……”龙女叹了口气,拉着王孙史走回车辇前,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王子夜,终于乘车离去。

“父亲……”王孙史扯了扯王子夜的衣袖,“别生气了,那些凡人砸了神庙,神界一定会惩罚他们的。”

“惩罚他们做什么?”王子夜忽然恼怒地看着儿子,“他们又没有错!你说,凡人平时辛苦供奉神灵,不就是为了图个风调雨顺么?”

王孙史撇撇嘴,微微侧过了头。父亲就是这个脾气,平时随和,可一旦真动了气,连祖父南方天帝炎帝都降服不了,这个时候,他才不会笨到去捋父亲的虎须。

“哼,惩罚惩罚,不就是再让西土干旱几年么?我倒要看看,他们把多余出来的雨水洒到哪里去?前几天东土还祈求别让他们再发水灾呢。这些天帝,真是越来越偏执了,这样下去,迟早凡人把所有的神庙都砸了,改去信奉邪魔!”

“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王孙史有些不解地看着父亲突如其来的怒气,玩笑道,“早说让你把神职让给我吧,否则今天要砸也是砸我的神庙,犯不着你来动气。”

“糊涂!”王子夜气得敲了敲儿子的头,“什么时候由你继任司霞神自有神界的规矩,就算我现在想传位给你,我……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王孙史继续无赖地笑道,“我保证布的朝霞晚霞都比你布的好看!到时候你只要和龙姨亲亲热热就好了……”

“你又懂什么?”王子夜怒骂了一句,忽然有些感慨地叹息道,“在你这个年纪,自然是不会懂的……我却是早看透了……”不待说完,转身驾着虹霓离开了。

“你才糊涂。”王孙史摸了摸被父亲敲疼的脑袋,对着王子夜的背影嘟哝了一句,“做了这么多年的天神,连神界的规矩都没明白……混到现在还只是个区区司霞小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叹了口气,王孙史跃上一片厚厚的流云,舒舒服服地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枝箫吹了起来,片刻就将方才的阴霾忘得干干净净。

正吹得兴起,冷不防有人在一旁笑道:“小小年纪就吹这种曲子,长大了怎么得了?”

王孙史吓了一跳,抬头却正见到西方天帝座下乐神夏开乘着一只彩凤,停在自己身前。“胡说些什么?”王孙史红了脸,嘴上不承认,心里却知道以夏开之能,岂有听不出乐意之理?何况自己这吹箫之技,本就是跟他学来的。

“我当然是胡说。”夏开笑道,“不过我座下这只凤儿听了你的曲子,便更是抖擞精神,要飞回昆仑山去看它的凰儿了。我说,你这个曲子,干脆就叫《凤求凰》得了。”

“那又怎么了?”王孙史装作理直气壮地道,“我早就找巫凡给我算了姻缘,现在先准备支下聘的曲子不成么?哪象有的人,比我还大上好几百岁,却连老婆的影子都没有。”

“我就喜欢一个人钻研乐谱。”夏开也不欲与王孙史计较,笑着拍拍凤凰的头,回转昆仑山去了,“下次再来看看你是否吹得更好些。”

“乐痴!”王孙史笑着骂了一句,又将手中的箫凑到了唇边,心里盘算着下次如何让夏开目瞪口呆。可偏偏炎帝一族乃是司火之神,王孙史自身性子又毛躁,一直吹到天黑,竟达不到夏开所形容的清明虚空之境。

看来,只有偷偷跑到北方去练了。王孙史想到这里,站起来往父亲所住的蔚云宫望去,却早已是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檐下串串金铃的清脆回声。猜想父亲早已歇下,王孙史不由暗暗一笑,捏了蹑云诀便往北方飞去。

然而天界广阔,饶是王孙史日夜兼程,也飞了数日才到得北方天界。虽然心中暗自庆幸父亲没有派人来追回自己,可一种隐隐的不安却越来越沉——这数日之中,竟完全没有见到西天的霞光!莫非父亲因为自己的出走而焦急得忘了神界的职责?这个念头才一冒起,王孙史不由笑了:从小到大,自己偷跑已不是一次两次,父亲必定懒得管了,反正知道自己玩腻了自然会回去。那么,莫非是龙姨呕了气,父亲急得跑到北海赔罪去了?一念及此,王孙史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肃静回避!”一个洪亮的声音蓦地传遍了整个北方天界,“五方天帝驾到!”

五方天帝!王孙史吃了一惊,连忙闪身躲进一众神人之中,埋下了头。若是被五方天帝之一的祖父发现自己又到处乱跑,怕是真要吃板子的呢。

“啊,把五位天帝都惊动了,王子夜这回闯的祸可真不小。”旁边几个神人窃窃私语道。

“什么?”王孙史彻底地被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问道,“各位仙长,我父亲犯了什么事了?”

“王孙,怎么是你?”几个神人认出了王孙史,不由大是惊异,“你竟然还不知道?你父亲前几天偷跑到北地尽头,在北维山脚劈出了三百仞深的从极渊,贯通北海,想通过海水引北维的冰雪到西方。众位神将拦他不住,五方天帝只好亲自来收服他了……啊,圣驾到了,肃静肃静!”

伴随着庄重肃穆的鼓乐声与声势浩大的仪仗,中、东、西、南、北五方天帝的车驾已缓缓聚集在北维山顶部的天空中。然而王孙史已经没有心思去惊叹天帝仪仗的奢华了,他只是呆呆地站在人群中,眼光茫然地望着前方。

即使习惯了父亲时而激越时而颓唐的言辞,王孙史此刻仍然无法理解,以父亲的通达,怎么能够不顾一切地去做这种注定失败的事情!即使平日对神界有诸多不满,他的行为举止还是与正常的神人毫无二致。难道,就因为自己的神庙被毁,就气愤得丧失了理智么?

忽然,一阵冰屑猝不及防地迎面飞来,如同坚硬的石子一般砸向云端中站立的神人,让所有人都本能地遮面闪避。些微的慌乱后,王孙史听见了中央天帝黄帝低沉的声音:“即使让北维山从此变成冰原,也不能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