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星心里暗笑:“一把还不知是在哪里的宝剑,却说得如此郑重。”虽然如此,但他也很感激金逐流的诚意,于是也作出郑重其事的神气,说道:“好,那么我就先向老弟道谢了。”

  金逐流满怀欢喜,携了古琴,立即赶回京城,幸好城门还未关闭,回到戴家,已是黄昏时分。戴均父子正在等他吃晚饭。

  戴均道:“你去了哪里一整天?”金逐流道了个歉,说道:“我到万里长城玩耍,交了一位朋友,回来迟了。这张古琴,就是那位朋友送的。”

  戴均不懂得古琴的宝贵,却担心他闹出乱子,说道:“少年人喜欢玩耍我不怪你,何况你是初到北京。不过,明天就是萨福鼎的寿辰,三山五岳的人马都会齐集京都。我希望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知道底细的朋友,这几天暂时不结交也罢。”金逐流说道:“多谢老前辈金玉良言,不过这位朋友肝胆照人却是可以放心的。”戴均道:“你的见识我是相信得过的,我也是很喜欢结交朋友的人,只是我希望你这几天多加谨慎罢了。”

  金逐流吃过晚饭,说道:“戴老前辈,你是老北京了,京中的三教九流人物,想来你都有结交吧?”戴均拈须笑道:“不知你要打听什么人?北京城中,只要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大约我总会知道。”

  金逐流道:“我有一块玄铁,想请真有本事的铸剑师铸一把宝剑。不知北京城里哪位铸剑师最出名?”戴均的儿子戴谟第一次听得“玄铁”之名,问道:“什么叫做玄铁?”

  戴均吃了一惊,说道:“据说玄铁只出产在昆仑山顶的星宿海,比寻常的铁要重十倍,想不到老弟竟有这种稀世之宝。北京城里最著名的铸剑师恐怕也不配给你铸这把剑。”

  金逐流大为失望,说道:“若是找不到铸剑的高手,虽有宝物,亦是无用。”

  戴均说道:“待我想一想。”半晌说道:“我心目中有一个人可以给你铸剑,但他却不是以铸剑为业的。凭着我的老面子求他,或者他可以应承。可惜目前我不能出门,只有等我避过了这场灾难再替老弟设法了。”

  金逐流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想道:“待我铸成了宝剑,送给大哥,也好报答他赠琴之德。”于是郑重的拜托了戴均,便即回房歇息。

  一宿无话。第二天金逐流一早起来,先用“易容丹”把自己的容貌改变了,这种“易容丹”其实即是古代的化装品。可以改变肤色,但不能改变面型。不过若是化装的技术高明,用上了“易容丹”也可以隐瞒自己本来的面目。金逐流有姬晓风送他的十颗易容丹,姬晓风当然也教会了他化装的法子,金逐流选了一颗可以化装成中年人的“易容丹”涂上面孔,把本来是白玉般的一张脸变成微带蜡黄,然后粘上两撇小胡子,对镜一照,果然像是个四十来岁的、普普通通的毫无特征的中年人。

  戴均父子正在饭厅等金逐流来吃早餐,忽然看见一个“陌生人”进来,戴谟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金逐流笑道:“是我!”戴均道:“金老弟,你的容貌是变化得很高明了,可惜声音未改,还应该苍老一些,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金逐流道:“多谢指教。”劲气内敛,说出话来,果然有了几分苍老的味道。戴均道:“老弟改容易貌为了什么?”

  金逐流道:“我想出去走走。”戴谟道:“今日可正是萨福鼎的寿辰呢!”金逐流道:“我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如此打扮的,即使碰上熟人,大约也不会认得我。”戴均道:“今日暂且留在家里一天不行么?”金逐流道:“我早与朋友有约,不便临时更改。”金逐流为了怕他们父子担心,不敢说出实话。

  戴均听得他这么说,不便再加阻止,于是说道:“老弟本领高强,又改变了容貌,想不至于出甚岔子,不过总还是小心一点的好。”金逐流应了一个“是”字,匆匆吃过早餐,便向戴均告辞。

  戴均想了一想,说道:“今天可能有位客人要来,金老弟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会过了贵友,请早一点回来。”

  金逐流道:“老伯不必挂念,我尽快回来就是。”出了戴家,心里想道:“今日史白都是一定要去给萨福鼎贺寿的,丁彭是他手下的一个头目,即使没资格陪史白都前往贺寿,他没有帮主撑腰,单独一人也决不敢来戴家寻仇。戴均说的那位客人不知是谁?不过,想来总不会是指史白都和丁彭了。”

  戴均这次力求避祸,并没有求过金逐流帮忙;但金逐流却是打算帮他的忙的。他所顾虑的只是史白都来到戴家,既然算准了史白都今天决无前来戴家之理,也就放心地走了。

  走了一会,金逐流蓦地想起一事:“萨福鼎是大内总管,今日做寿,贺客盈门,那是必然的了。不过,恐怕也不是任何人都混得进去的吧?若是有人查问,我怎么应付呢?”

  心念未已,忽地看见前头有两个人,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江湖人物。金逐流灵机一动,走上去道:“两位可是往萨府贺寿么?”

  那两人回过头来,问道:“老哥是哪条线上的朋友?”金逐流说道:“小弟是独脚开扒(江湖术语,黑道上单独作案的强盗),和一位姓文的朋友相识,这位朋友和萨总管很有交情,承他相邀,故此我今日也来凑凑热闹。”

  那两人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你说的这位文朋友敢情就是文道庄么?”金逐流道:“正是。两位可是与他相识?”

  那两人道:“我们高攀不上。老哥高姓大名?”金逐流胡乱捏了一个假名说了,跟着向那两人请教,始知高个子名叫张宏,矮个子名叫李壮。

  张宏说道:“我们的靠山没有老哥的硬,萨府有位姓钱的执事和我们以前曾经在一起混过的,承他的情,我们才讨得两张请帖。”

  金逐流心中一凛:“果然是要有请帖的。”问道:“不知两位又是什么帮派?”

  这两人说道:“像老兄一样,我们也都是独脚开扒。”

  金逐流说道:“听说有许多位闻名江湖的帮会首脑今日都要来的,想必会带了不少人来吧。”

  李壮道:“是呀,听说六合帮的帮主史白都,海砂帮的帮主沙千峰,青龙帮的帮主高大成,白虎帮的帮主杜大业,全都来了。只是这四大帮会,恐怕就有几十个人跟随他们的帮主来贺寿呢。”

  金逐流道:“今天来贺寿的客人这么多,不怕有意欲图谋不轨的人混进去吗?”

  李壮笑道:“放心好了,不会有的。各帮会的人有他们的帮主带领,像咱们这些单独邀请的客人又都是有请帖的,没来历的人怎么混得进去?”

  张宏道:“像今天这样的大场面,担任知客的定然不少。即使有生面人混进去,也瞒不过知客的眼睛。”

  金逐流心里想道:“先把请帖拿到手再说,知客这一关只好临机应变了。”

  金逐流跟在李壮后面,暗运内力,指尖轻轻的在李壮左胁一点,点了他的“牵风穴”。金逐流的力度用得恰到好处,可笑李壮竟是毫无知觉。

  “牵风穴”是和大肠有关连的,李壮走了一会,忽觉腹痛如绞,冷汗如雨,勉强想走都走不动了。

  张宏惊道:“李兄,你怎么啦?”李壮口吐白沫,呻吟道:“我、我好像是生了病了,肚痛得很!”

  金逐流说道:“小弟略懂医理,待我给李兄一诊。”装模作样地叫起来道:“哎呀,不好!”

  张宏道:“是什么病?”

  金逐流道:“是绞肠痧。可得赶快救治才好!前面有间药铺,我看李兄还是先找这药铺的大夫看看,就在他们的铺子拾一剂药吃。希望吉人天相,过一两个时辰也许就会好了。”

  李壮正是觉得腹中绞痛,听了金逐流的话,吓得面如土色,央求张宏道:“张兄,请你扶我过去。救、救命要紧,寿宴不、不吃也罢。”

  张宏和李壮是结拜兄弟,心里虽然有点不大愿意,也只能“义不容辞”了。

  金逐流道:“唉,真想不到李兄会突然生病,小弟还以为可以和你们两位有伴呢。朋友要紧,我也不去赴宴了。”

  张宏说道:“不,不。李兄有我照料足已够了。请你到萨府给我们说一声,免得他们误会,以为我们摆架子,礼物到了,人却不来。”

  金逐流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要有个人给你们禀报才行。两位放心,小弟会亲自跟文道庄说的。祝李兄早占勿药,小弟先走了。”张李二人连声道谢,金逐流却是一面走一面暗暗偷笑。

  原来金逐流在给李壮把脉的时候,早已施展空空妙手,把他身上那张请帖偷了过来。金逐流走进一条小巷,四顾无人,偷偷把那张请帖拿出来一看,幸喜请帖是没有填上姓名的,金逐流放下一重心事,想道:“现在就只要闯过知客这一关了。”

  到了萨福鼎的官邸,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门外贺客云集,大家争着进去,把当知客的忙得不亦乐乎。

  金逐流留心观察,只是凡是单身的贺客,一进大门,定有相熟的知客和他打个招呼,然后才有仆人带引他们进去。金逐流心想:“张宏和李壮在萨家有熟人,冒他们的名字是不行了。怎么样混进去呢?”

  后面的人挤着进来,金逐流不走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他想着心事,无意间踩了旁边的一个人,那人怒道:“你走路不带眼睛吗?”反手一抓抓着了金逐流。

  金逐流和那人打了照面,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人是冀北的独脚大盗郑雄图,曾经和高大成杜大业宫秉藩等人在苏州城外的松林之中,和金逐流交过手的。

  金逐流怕给他识破,不敢出声。郑雄图抓着了金逐流,也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郑雄图是练有铁砂掌的功夫的,他抓着金逐流,有心要把他捏得忍不住痛叫出声来,哪知金逐流竟似毫无知觉,反而是郑雄图的脉门隐隐感到针刺般的疼痛。

  旁边的人劝道:“大家都是来给萨大人贺寿的客人,别闹笑话,煞了风景。”郑雄图正好趁此下台,连忙收手,说道:“没什么,我不过想请这位大哥先走而已。”心想:“这小子好邪门,不知是哪条路上的人物。”

  忽听得有人叫道:“郑大哥,你来了呀!”金逐流听得这个声音,喜出望外,原来和郑雄图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宫秉藩。

  金逐流压低声音道:“郑大哥,你先走。”郑雄图见了熟人,喜孜孜地走过去,也就顾不得和金逐流揖让了。

  郑雄图道:“宫香主,原来你在这里作知客呀。你们的公孙舵主也来了么?”红缨会的舵主公孙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和史白都并驾齐名,但比史白都正派得多,一向自视甚高。郑雄图以为他一定不会来的,是以见了红缨会的香主宫秉藩,遂有此一问。

  宫秉藩说道:“我们的舵主本是不准备来的,却不过史舵主代邀的盛意,也就来了。我反正闲着没事,在这里帮帮忙。”原来红缨会和各方面的人物都有关系,在红缨会的香主之中,又以宫秉藩交游最为广阔,萨福鼎不好委屈红缨会的帮主作知客,因此只能请宫秉藩帮忙,要他专门留意形迹可疑的人物。

  金逐流跟着进去,守在大门的知客都不认识他,有两个知客便走上前来,赔笑道:“对不住,请交请柬。老兄是……”

  金逐流掏出请帖往他手上一塞,装作刚刚发现宫秉藩的神气,不理会那两个知客,径自走到宫秉藩面前,打了个哈哈,说道:“宫香主,你来得早呀!”

  宫秉藩交游广阔,人家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的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宫秉藩正自思索“这人是谁”,金逐流不待他发问,已伸出手去与他一握,笑道:“那天在大明湖畔留你不住,今日可得痛痛快快的和你喝一顿了。”

  双手一握,宫秉藩从金逐流所使用的内力,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因为金逐流是曾经好几次和他交过手的。再听了金逐流这么一说,当然就知道他是谁了。

  宫秉藩暗暗吃惊:“这小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一面吃惊,一面也不能不佩服金逐流的胆量,心里想道:“他有这个胆量闯来,难道我就不敢给他担当一点关系?大不了是和史白都闹翻,却不能让他看小了。”于是哈哈一笑,道:“金兄请进,今天恐怕我还是没空陪你喝酒,不过我们的舵主乃是海量,你只要说是我宫某人的朋友,他一定会和你喝个痛快。”话中暗示给金逐流知道,他们的舵主公孙宏并非和史白都一路,金逐流不妨先与他结识,有事之时,就可能得到公孙宏放个交情。

  知客们看见他们亲热的情形,人人都以为金逐流是宫秉藩的老朋友,当然也就不会对金逐流再加盘问了。于是金逐流轻轻易易的就闯过了这一关。

  知客带领金逐流先到客厅喝茶,又忙着出去招待别的客人了。金逐流举目一看,只见高大成、杜大业、郑雄图、沙千峰等人都在客厅内,却不见史白都。无意间眼光一瞥,忽见一个容颜清秀的少年独自坐在一个角落,低下头只顾喝茶,也不和旁边人说话。金逐流心中一动,想道:“咦,这个人似曾相识,却是在哪里见过的呢?”想过去与他攀谈,又怕给人识破,一时不敢造次。

  只听得旁边两个客人正在商量,一个说道:“咱们该进寿堂给主人拜寿了吧?”一个说道:“听说主人还在内堂招待贵客,恐怕不会这样早就出寿堂受礼吧?你知不知道,六合帮的史帮主和红缨会的公孙舵主都来了?公孙舵主是一向不和官府结交的,难得他今日肯来贺寿,萨总管还能不好好招待他吗?”这人自以为消息灵通,争着报道内幕消息。他的朋友笑道:“我知道。但咱们先进寿堂开开眼界不也好么?”

  那人问道:“开什么眼界?”他的朋友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呀,各方的贺礼都摆在寿堂之内,听说还有皇上御赐的宝物呢。”

  金逐流听了这两人的说话,回头一看,不见那似曾相识的少年,想是已进了寿堂了。于是金逐流也跟在那两人后面,进入寿堂。

  寿堂比客厅大好几倍,中间并拢八张八仙桌子,堆满各方送来的礼物。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皇帝所赐的礼物,那是一对通体无暇的碧玉西瓜。其次是史白都所送的一支业已成形的千年何首乌,这种成了人形的何首乌是最难得的补药,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功用,原来史白都在失了明珠与玄铁之后,千方百计,才求得这支何首乌的。金逐流心想:“大家都称赞那对碧玉西瓜,其实不过是看在皇帝老儿的面子罢了,给我的话,我却宁可要这支何首乌。”想至此处,又不禁暗自偷笑:“我抢了他的玄铁,‘借’了他的宝马,如果再偷了他这支何首乌,岂不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何首乌固然宝贵,比起玄铁则又不如,我也不该太过贪得无厌了。不过,话说回来,史白都这厮确也是神通广大,在接连失了两件珍贵的贺礼之后,临时备办的第三件贺礼,居然也是稀世之珍。”

  数了碧玉西瓜和何首乌,再其次珍贵的礼物得到大家公认的是一支“通天犀角”,“通天犀”是西藏雪山上一种罕见的犀牛,据说酒食之内,如果下了毒药,只要把“通天犀角”插进去一试,犀角便会立即变色。用通天犀角研粉,又有能解百毒之功。世上解毒的圣药,第一是天山雪莲,第二就是通天犀角。这支通天犀角是西藏“活佛”所送的礼物。“活佛”当然不会亲来贺寿,但他派遣了手下喇嘛送来这样名贵的礼物,对萨福鼎也是一种“殊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