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三件最珍贵的礼物之外,其他珍珠玉石珊瑚玛瑙之类的宝贝数不胜数,金逐流妙想天开:“如果姬伯伯在这里,定当满载而归。”

  客人参观礼物,啧啧称赏。但也有人在窃窃私议:“本来礼物还不止这样多的呢,听说途中已被人劫去了许多宗了。”“青龙帮白虎帮的礼物就是给人劫去的,他们现在送的礼物是临时在北京的古玩铺买的。这两件礼物虽然值钱,比起其他同等身份的帮主所送的礼物,可就大大逊色了。”“中途截劫贺礼的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听说是个蒙面女子,谁也不知她的来历。”

  金逐流听了那些人的窃窃私议,心中暗暗偷笑:“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但偷笑之后,却又不禁有几分失望。因为金逐流这次冒险而来,其中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希望在这里见着史红英的,但直至现在,还没见着。

  “她是因为劫了贺礼不敢来呢?还是来了我没发现?”金逐流心想,他急于在人堆里找出史红英,对那些奇珍异宝也无心观赏了。

  来萨府祝寿的女客可分两类,一类是官家内眷,随同丈夫来的,这类女客藏在内堂,不与外间的男客混杂。一类是江湖上的人物,例如六合帮中的董十三娘就是。这类女客倒是在寿堂之内,但寥寥可数,一目了然,却没有发现一个相貌和史红英稍微相似的人。

  “难道红英混在官家内眷之中?这怎么可能?”金逐流正自胡思乱想,人丛中有两个人的对话传入他的耳朵:“前几天听说他们闹了一个大笑话,把封子超的女儿错当作那个劫宝的女贼了。老弟,你是从那条路上经过的,可知这件事情吗?”“是么?我还未知道呢!” “哦,这就奇了,我以为你是应该知道的呢。”“沙帮主,你的话更奇怪了,为什么我准会知道?”后面这人声音清脆,金逐流好似在哪里听过,连忙把眼光向那边搜索,只见说话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海砂帮的帮主沙千峰,一个正是刚才在客厅里独自坐在一个角落不理会旁人的那个少年。沙千峰正在用着怀疑的眼光向那少年盘问。

  金逐流登时也起了疑心,正要挤过去,就在此时,寿堂里嘈嘈杂杂的谈话声突然静止,有人悄悄说道:“寿星公出来了。”

  只见一个身披蟒袍腰围玉带的官儿在卫士呼拥之中进入寿堂,这个官儿不问可知当然是萨福鼎了。在萨福鼎两旁的是文道庄和史白都,他们站得稍后一些,另一个几乎是和萨福鼎并排行进来的中年人却是个身穿粗布大褂的汉子,十足像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在这样豪华的场面之中,有这么样的一个“乡下人”,而且是和萨福鼎一同出来的,当然最为惹人注目。金逐流问了旁人,始知这人就是红缨会的舵主公孙宏。公孙宏一进入寿堂就离开萨福鼎去找他相熟的朋友了。金逐流心想:“这公孙宏果然是和史白都不同,看来他是不愿趋炎附势,但既然如此,不来不更好吗?难道当真只是为了史白都代邀的情面?”

  萨福鼎出来受礼,客人争着上前拜寿。沙千峰顾不得盘问那个少年,也挤着上前了。混乱中金逐流一个疏神。失了那少年的所在。

  客人虽是争着拜寿,也还大致有个秩序,各个帮会的舵主先上,其他自问资格稍差的虽然挤到了前面也不敢不让他们。

  沙千峰拜过了寿,轮着就是高大成和杜大业二人,忽地有个髯须大汉,越众而出,抢在高杜二人的前头,朗声说道:“俺来给你拜寿!”就在众人惊愕之中,突然就把萨福鼎一把抓着。手法当真是快得难以形容!

  萨福鼎身为大内总管,武功自非泛泛,可是给这髯须汉子一把抓着,竟是痛彻心肺,挣脱不开,那虬髯汉子喝道:“你再动一动,我就捏碎你的骨头!”话声未了,横肱一撞,又把高大成庞大的身躯撞得飞了起来,在高大成后面的杜大业也受了连环撞击,变作了滚地葫芦。原来,他们二人是想在这汉子的背后偷袭的,不料这汉子竟似背后长着眼睛,一下子就把他们弄翻了。事情来得太过出人意外,在萨福鼎旁边的文道庄要想解救,都来不及!

  这刹那间,满堂宾客都是呆了一呆,突然有人叫道:“是尉迟炯!”

  虬髯汉子哈哈大笑道:“不错,俺尉迟炯累各位受惊了!俺手下弟兄没有饭吃,你们与其送礼给这狗官,不如送给俺,俺更领你们的情!请各位站在原位不动,否则休怪俺得罪朋友!”

  这尉迟迥乃是关外著名的大盗,五年前进关之后,曾在北京闹得地覆天翻,天牢也关他不住。现在他是在小金川的义军之中,这次进京,正是特地来向萨福鼎“借饷”的。

  寿堂之中这一班三山五岳的人物,谁不知道尉迟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果然给他吓得动也不敢一动。有些知道他已经改邪归正做了义军头目的萨府卫士更是惊慌,心中俱是想道:“萨大人若是落在强盗手里,倒还好办,落在叛贼手中,只怕是要活也活不成了!”心中又都在奇怪,这个大名鼎鼎的马贼是怎么样混得进来的?

  尉迟炯交代了这几句话,只见得有七八个穿着萨府仆役服饰的汉子一拥而入,每人携着一个大麻袋,立即便抢掠摆在桌子上的礼物。

  这几个人是尉迟炯预先埋伏在萨府的手下。原来财可通神,萨府由于要大排寿宴,临时要雇用许多工役,尉迟炯请旁人出面,贿赂了萨府的管事,把他的手下安插进去。但尉迟炯本人则是另用其他法子混进来的,后文再表。

  在尉迟炯的手下动手洗劫的时候,宾客中有两个人不知是想出去阻止还是偶然移动了脚步,就在他们身形刚刚一动之际,只听“哎哟,哎哟!”两声惨呼,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奇妙的就倒下去了。

  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内院进入寿堂的门口,冷冷说道:“我当家的已经有话在先了,谁要是不听我当家的吩咐,这两个人就是榜样!”

  众人见了这个女子,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个女子乃是尉迟炯之妻,外号“千手观音”的祈圣因。祈圣因的暗器乃是武林一绝,取人性命,易于拾芥!

  祈圣因一出现就杀了两人,满堂宾客,连她用的是什么暗器都不知道,莫不相顾骇然,心头颤栗。

  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功夫!”说话这人是文道庄,话犹未了,“铮铮”两声,两枚铜钱已是从他手中飞出。

  此时尉迟炯的手下已把桌上摆设的贺礼都扫入了麻袋之中,只剩下正中间的那对碧玉西瓜和那支何首乌了。

  文道庄的钱镖来得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有一个人见机得快,立即抢了那对西瓜。可是也还是迟了一步,碧玉西瓜虽然到手,那支何首乌却已是不翼而飞。

  怎样会“不翼而飞”呢。原来文道庄的钱镖手法巧妙之极,那两枚铜钱,一左一右,挟着那支何首乌,把它带了起来,兜了一个圈子,竟然回到文道庄手中。尉迟炯的手下最重视皇帝的礼物,却不知这支何首乌更为宝贵,他们在那紧要的关头先抢西瓜,这就正好给了文道庄以可乘之机了。

  祈圣因冷笑道:“好呀,姓文的,你是想和我比暗器么?”一抖手三点寒星立即就向文道庄飞去。座中不乏暗器高手,看出了这是专打穴道的三枚透骨钉。

  文道庄说道:“不错,我正是想领教你千手观音的暗器功夫。”弹指间三枚铜钱再飞出去,只听得“铮铮”声响,两枚透骨钉和两枚铜钱半空中撞个正着,同时落地。可是第三枚透骨钉在即将被铜钱碰着的刹那,却忽然改成了弧形飞去,倏地就到了文道庄面前。文道庄料不到她的手法如此奇妙,要接她的暗器也来不及,百忙中只好一个“乌龟缩颈”,“叮”的一声,那枚透骨钉插入了他所坐的那张椅背。

  这一下较量,可说是各有千秋。铜钱的份量比透骨钉轻,文道庄能够用铜钱打落祈圣因的透骨钉,显然是文道庄的内力较胜一筹;但文道庄毕竟还是不能将她的透骨钉全都打落,说到暗器的手法,却就是输给了祈圣因了。

  祈圣因的暗器给人打落,自己觉得失了面子,勃然大怒,就要发作。尉迟炯笑道:“因妹,何必这样着急?这儿的事完了,咱们再找他算账。你怕这支何首乌他就吞得下去吗?”祈圣因道:“也好,免得多伤无辜。姓文的,等下咱们到外面决胜负,地方随你的便。”文道庄道:“你定要较量,我一准奉陪,要去咱们现在就去。”

  尉迟炯道:“不要中他激将之计。”陡地一声大喝,说道:“姓文的,刚才的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从现在起,你敢再动一动,我就把你的萨大人杀了!”正是:

  叱咤华堂来劫宝,雄风不减少年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拭目惊看龙虎斗

  伤心疑是凤鸾俦

  寿堂里高手如云,其中如史白都、文道庄、沙千峰等,论本领未必在尉迟炯夫妻之下,但因投鼠忌器,生怕尉迟炯一怒之下,当真杀了他们主子。因此,给尉迟炯这么一吓之后,果然都是不敢妄动。

  转眼间八仙桌上的礼物都已给尉迟炯的手下装入了麻袋。尉迟炯笑道:“萨大人,烦你传令下去,打开大门,让他们出去。我的人若是损了一根毫毛,我就剥你一层头皮。听清楚没有?”

  萨福鼎吓得面如土色,说道:“是,是!”一切听从尉迟炯的吩咐。尉迟炯早已准备了快马在外面接应,这几个人一出大门,上马便走。但尉迟炯夫妻则还是留在寿堂之中。

  萨福鼎道:“尉迟舵主,你,你可以高抬贵手了吧?”尉迟炯道:“急什么,再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只听得“呜呜”的响箭之声远远传来,尉迟炯笑道:“还算你识相,没有派人追踪。”原来这是他的手下报告平安的讯号。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安全处所了。

  萨福鼎苦笑道:“现在可以放我了吧?”尉迟炯道:“我会放你的,不过还要麻烦你陪我走一段路,送我出城!”萨福鼎嗫嗫嚅嚅说道:“这个,这个……”尉迟炯冷笑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不相信我吗?”萨福鼎道:“不敢。但这样对我的面子可是太难看呀!”尉迟炯道:“你要面子还是要性命?”萨福鼎不敢多话,说了一个“是”字。尉迟炯哈哈大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出了城门,我就放你。走!”

  笑声未了,史白都忽地一掌向萨福鼎背心拍下,喝道:“这样的害民贼岂能放了?”这一下突如其来,不但萨府的人大出意外,尉迟炯也是丝毫没有料到。

  尉迟炯本来是牢牢抓着萨福鼎的,史白都这一掌一拍下来,尉迟炯陡然间只觉一股大力震撼他的虎口,不由自己松开了手,说时迟,那时快,史白都已是一把将萨福鼎拉了过去。

  原来史白都一直在盘算给萨福鼎解困之策,待到他听得尉迟炯要萨福鼎送他出城,这才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妙计。

  他想尉迟炯既然要把萨福鼎当作护身符,绝不肯轻易就伤了萨福鼎的性命。同时他也估计得准:尉迟炯只是防备有人向他偷袭,绝想不到有人会向萨福鼎偷袭的。他打萨福鼎的这一掌用的乃是“隔山打牛”的功夫,萨福鼎丝毫不会受伤,要受伤除非是尉迟炯受伤,如果尉迟炯的内力比不上他的话。

  史白都道:“萨大人,请恕无礼!”轻轻一推,把萨福鼎推过一边。尉迟炯冷不及防,着了道儿,要想夺回人质,已是迟了一步。

  尉迟炯一声大吼,喝道:“好小子,你代萨福鼎领死吧!”声如霹雳,掌似奔雷,立即向史白都痛下杀手。

  史白都刚才用“隔山打牛”未能伤着尉迟炯,已知双方功力相当。史白都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如今已是插翼难飞,还想逞凶么?”双掌一交,尉迟炯身形一晃,史白都倒退三步。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炯一个“跨虎登山”,左拳右掌,连环劈打,喝道:“我尉迟炯不打算生出此门,但也要毙了你这小子!”这一招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比刚才那招杀手,还要霸道得多。

  史白都的本领并不输于尉迟炯,但见尉迟炯这副豁出性命的凶神恶煞的模佯,也不禁有几分胆怯。双方功力悉敌,胆小的自是吃亏,只听得“嗤”的一声,史白都的护肩已给尉迟炯撕裂,五指拂过,肩头火辣辣作痛,幸而他已经化解了尉迟炯的六七分力度,只是给指尖刮破一点皮肉,不算受伤。

  萨福鼎惊魂稍定,喝道:“你们还不快给我把这强盗拿下,活的拿不了,死的也要!”

  文道庄曾向萨府中人自夸“武功天下第一”,不好意思和史白都联手夹攻尉迟炯,心中想道:“我抓住那个女贼,也是一大功劳。”于是一跃而出,向祈圣因扑去。

  祈圣因道:“好呀,我现在就和你算账!”一抖手,接连打出了透骨钉、铁连子、梅花针、飞镖、袖箭等七八种暗器。文道庄赞道:“千手观音,果然名不虚传!”运掌成风,腾身飞起,暗器从他身边飞过,来拜寿的客人们可倒楣了,他们没有文道庄可以运掌成风、扫荡暗器的本领,人群拥挤,要避也避不开,祈圣因发出八种暗器,倒下去的却有十三个人!有三个人是给自己人撞跌的,还有两个更是冤枉,是给文道庄的掌力震晕的。

  客人们发一声喊,胆小的、自问本领插不上手的、还有不愿卷入漩涡,纷纷夺门而逃,寿堂中剩下的只是一流高手和不能不拼命的萨府卫士了。但也还有三五十人之多。不过,这寿堂是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客人跑了十之八九,已经是有足够的地方可以施展拳脚了。

  史白都手下的四大香主,看见帮主似乎不敌对方,当下也顾不得以众凌寡之嫌,董十三娘、圆海、青符、焦磊四人一拥而上。

  尉迟炯寡不敌众,登时险象环生。董十三娘打得最狠,尉迟炯见她是女子,稍为忽视,却不知在六合帮的四大香主之中实是以她的本领最高,冷不及防,就给她唰的打了一鞭。饶是尉迟炯铜皮铁骨,这一鞭打下,背上也起了一道血痕!

  此时文道庄和祈圣因也交上了手,祈圣因见丈夫受伤,又惊又怒,想要冲过去救援,却给文道庄当中隔住。文道庄的真实本领在祈圣因之上,近身搏斗,暗器难施,祈圣因给他堵住,夫妻竟是不能会合。

  尉迟炯夫妻同陷困境,眼看已是难以支持,萨福鼎哈哈笑道:“你们这对贼夫妻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劫到了我家中!嘿,嘿,你们抢去的东西,我要你们一件件吐出来!”言下之意,是要他的手下把尉迟炯夫妻活擒,苦刑追赃。萨福鼎本来是说过“死活不论”的,此时为了痛惜那些失去的礼物,口风改了。

  金逐流心里想道:“尉迟炯来给义军劫饷,不愧是个英雄,我岂能坐视不救?”正要出手,不料另有一个人已经抢在他的前头,先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金逐流对他起了怀疑,想要和他结识的那个少年。

  只见这“少年”一跃而出,把帽子脱下,露出满头秀发,叫道:“哥哥,你何苦助纣为虐?”史红英真相一露,满堂大惊,金逐流尤其是又惊又喜,一时间不觉呆了。

  萨福鼎吃了一惊,喝道:“你是什么人?谁是你的哥哥?”

  史红英朗声说道:“我是六合帮帮主史白都之妹,劫你这狗官的礼物的,我也有份!”

  萨福鼎冷冷说道:“史帮主,这怎么说?”

  史白都涨红了脸,说道:“舍妹胡作非为,我自会将她惩治!”舍了尉迟炯,扑上前抓他妹妹。史红英道:“哥哥,请听我一言……”史白都大喝道:“我没有你这个妹妹!”史白都生怕她说出更其不中听的话来,呼的一掌就劈过去,把史红英的说话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