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谷中地气湿热,此时方是冬尽春来的时候,外面犹自苦寒,谷中的千树万树桃花已在盛开。厉南星缓缓坐了起来,放眼一看,但见花光如海,精神为之一爽。叹为平生未有之奇遇。

  不料还有更大的奇遇尚在后头!山风吹过,隐隐听得上面呼喝之声,厉南星吃了一惊:“怎的公孙燕好似还没有走?”心念未已,只听得呼呼风响,一个人跌了下来,刚好跌在厉南星的身旁。厉南星连忙将她扶起,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公孙燕是谁?

  两人死里逃生,相逢如在梦中!厉南星心情尤其激动无比,要知他跳下幽谷,本来是不想连累公孙燕陪他送命的,满以为公孙燕见他死了,便会自己逃生,哪知公孙燕竟然跟着跳了下来,与他料想的刚刚相反!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都已满眶泪水,双手紧紧相握,厉南星道:“燕妹,你,你何苦如此?”公孙燕道:“你死了我岂能独活!”厉南星道:“可是想不到咱们都没有死。但峭壁千丈,咱们又都是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的,只怕是逃不出这幽谷了。怎么办呢?”公孙燕说道:“反正我已打定了主意,是死是活,咱们都在一起。逃不出去,那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令得厉南星又是感愧,又是自惭。本来他是怀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情,在此之前,虽然明知公孙燕对他有意,他却一直佯作不知,将公孙燕当作妹妹看待的。此际深深受她感动,不禁想道:“想不到她对我竟是如此痴情!古人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在女子而言。固然如此,在男子而言,何尝不也一样?燕妹为我不惜轻生,我可不能再辜负她的芳心了。”想至此处,不觉把死生置之度外,将公孙燕揽在怀中,笑道:“现在我倒不想死了。你呢?”公孙燕也笑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你活着我当然也陪你活着。”厉南星道:“就不知天公是否能如咱们所愿?”公孙燕道:“能活得一天就是一天。我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一定会逃得出去的。”厉南星道:“不错,在这里先养好了伤,慢慢再想办法。”

  话虽如此,这不过是厉南星在无可奈何之中,姑且安慰公孙燕的话而已。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修罗阴煞功之伤,是没有药物医得好的。除非本身的内功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方才可以自己运功,驱除寒毒。莫说公孙燕做不到,厉南星也还差得远。修罗阴煞功无药可医,公孙燕或许不知,厉南星是懂得各种邪派毒功的大行家,却是十分明白的。

  但正如公孙燕所说:“活得一天就是一天。”厉南星但愿在毙命之前,多过几天幸福的日子,当然是要想法求活的了。

  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找寻食物。他们二人受的都是修罗阴煞功之伤,这伤是寒毒之伤,虽然无药可医,但在寒毒未发作之时,却并不怎样痛苦,行动也无妨碍,只是不能运用内功罢了。

  桃花谷瘴气极浓,不但人畜难以存活,飞鸟也不能栖息。厉南星是懂得毒物学的行家,在桃林中走了一会,已知这幽谷中的桃花瘴厉害无比,只能采摘野生的桃子充饥了。但既然有桃花瘴,桃子当然也是有毒的。

  公孙燕笑道:“管它有毒无毒,反正咱们只是打算有一天就活一天。”厉南星道:“且慢吃它,待我再找一找,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厉南星暗自思量:“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跌落这幽谷中已是绝路,谷中还有奇毒的桃花瘴,莫说找不到食物,就是找得到可以吃的东西,恐怕最多也只能活三两天了。”

  公孙燕又笑道:“厉大哥何必愁眉不展,你看这里的桃花开得多美,咱们若能在这洞天福地之中死去,也不枉此一生呀!”厉南星听她把这瘴气积聚的幽谷称作洞天福地,不觉苦笑。

  厉南星正自以为绝望,忽地心念一动,想道:“奇怪,我为何吸了瘴气,却并不觉得头昏目眩?”一看公孙燕的面色,只见她也好像是反而更精神了。

  厉南星道:“燕妹,你试深深吸气,胸中有无烦闷之感?”公孙燕并不知道有桃花瘴,深深呼吸几次,笑道:“好香!好香!真是舒服极了!”

  厉南星一时想不到其中道理,心道:“莫非当真是老天保佑,本来应该受瘴气之毒的,却反而连原来的寒毒也减轻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道瀑布旁边,公孙燕拍手笑道:“南哥你快来看,有东西吃了。”原来瀑布下面的寒潭,游鱼无数。

  厉南星不禁大为奇怪,在这桃花谷中,飞鸟不能栖息,水中却有游鱼,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公孙燕道:“可惜找不到钓钩。好,我先喝饱水吧。”厉南星道:“不可!”公孙燕已经伏在潭边,喝了好几口水了。抬起头来,笑道:“有何不可,这水清甜得很呢!”

  厉南星想道:“桃花瘴毒害不了我们,这水想必也是可喝的了。水中的游鱼恐怕也是一种特别的鱼类,反正是要死的,潭水毒鱼,喝了吃了,大不了也是死得快些而已。”

  厉南星精通水姓,说道:“不必钓竿,我给你捉鱼。”这一晚他们就用烤鱼作为晚餐。

  从桃花潭中捕获的这几条鲜鱼,又肥又嫩,吃到口中,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似是中人欲醉的花香一般,俗语说饥不择食,何况是这样鲜美的珍馐?两人把鱼骨都吞咽下去,吃得干干净净。公孙燕笑道:“每天有这样的鲜鱼可吃,我和你在这桃花谷中过一世,已是心满意足的了。”

  不料乐极生悲,吃过了烤鱼之后,忽觉丹田有股热气上升,不多一会,竟然浑身发热起来。热得难受,公孙燕呻吟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不顾一切,跳进潭中,让冰冷的潭水浸着自己。厉南星惊道:“潭水恐怕是有毒的!”跟着跳下去想把她拉起来,公孙燕笑道:“舒服极了,我宁愿中毒而死,胜于受体内如焚之苦!”

  厉南星蓦地心念一动,想道:“我们本来是中了修罗阴煞功的寒毒的,何以浸在潭水之中,丝毫不觉寒冷?难道这瘴毒和潭中的毒鱼,竟然是可治寒毒的灵药?”

  厉南星熟读百毒真经,此际蓦然省悟了“以毒攻毒”的道理,于是不再阻拦公孙燕的所为,和她同在寒潭戏水。笑道:“你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看来咱们是可以得救了。”

  果然在连吃了三天烤鱼之后,两人试一运功,真气已是能够运行无阻。到了第五天,体内的寒毒已经去净。

  厉南星试出寒毒已经去净,说道:“这鱼是不能再吃了。再吃,咱们就要中热毒啦。”

  公孙燕道:“不错,我也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好像精神反而不如前两天了。厉大哥,你是否感到有些儿晕眩?”

  厉南星道:“这是因为咱们的寒毒已经去净,开始感受到瘴气的侵袭了。就是有可吃的东西,这个桃花谷也不能再住下了。”

  公孙燕道:“糟糕,那怎么办?咦,厉大哥,你在想什么?”要知求生是人类本能,公孙燕虽然说过宁愿在这桃花谷中过一世,但此际已经有了生机,她自是不愿困在谷中待毙。

  厉南星若有所思,忽地跳起来道:“咱们可以脱困了!你跟我来!”

  公孙燕半信半疑,说道:“你发现了什么?我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要爬上去恐怕还不能够。”

  厉南星笑道:“不用那样费力,这幽谷是另有出路的。”公孙燕喜出望外,还疑是厉南星哄她欢喜,说道:“真的?但这谷底的桃林,咱们都已踏遍了,出路在哪里?”

  厉南星一指瀑布,说道:“就在这瀑布后面!”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幽谷落花藏侠影

  晓星残月证鸳盟

  公孙燕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道:“你怎么知道?”

  厉南星道:“潭里的鱼是随着瀑布冲下来的,你注意到了没有?”公孙燕道:“这又怎样?”厉南星道:“鱼在瀑布中决难存活,可以推想决不是在山上冲下来的。我这几日留心观察,随着瀑布流下的鱼,最高也不过是在离地三丈多的高处出现。在这个高度以下,水量突然加大,水流的色泽也稍微深暗,这是两股水流会合在一起之时才会发生的现象。因此我推想瀑布后面,定然另有一处活水水源,咱们只须探明这股活水的水源通向何处,就可找到出路。”

  厉南星精通水性,公孙燕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水性虽不如他,也不很弱。当下两人施展轻功,爬上三丈多的高处,以“燕子穿帘”式跃进瀑布,果然穿过了一道水帘,发现了瀑布后面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山洞,有一股活水从洞中流出,好在洞中的水并不很深,仅是齐腰而已。公孙燕在厉南星帮助之下,走出了这个狭长的山洞,果然发现了一条出路,从山的另一边钻出,重见天日了!

  金逐流听到这里,笑道:“我那天到桃花谷中寻找你们,也曾发现这条瀑布,可惜我没有跳进去看,却想不到瀑布后面别有洞天。”

  厉南星接下去道:“我们脱困之后,本来想找你的。但在路上一打听,西昌的义军已经撤退,大凉山的义军基地亦已迁移。我们无法打听到义军的消息,只好暂且放弃寻找你的念头。公孙燕怕她爹爹牵挂,要我与她南归,也好请她爹爹报仇。但我们没有去红缨会,先到了此地,这却是始料不及的。你已经见过她的爹爹,内里原因,想必你是应该知道的了?”

  金逐流道:“你们在南归途中,已经知道了公孙舵主遭受暗算之事?”

  厉南星道:“不错,我们知道了有人冒充我重组天魔教,公孙燕的爹爹又受了伤,权衡缓急轻重,回去探病之事可以从缓,这个冒名行骗之徒,则非马上揭破不可,因此我们就先来这里了。我想以公孙宏老前辈的功力,阳浩的修罗阴煞功纵然能够令他受伤,也决不能致他死命,这一点伤公孙宏老前辈自己就可以医好。”金逐流道:“你料得不差,公孙前辈最多在十天半月之后,便可恢复如常。”

  厉南星道:“我离家之时,家母曾给我一幅天魔教总舵的秘密地图,本来她是要我来查探那口刻有百毒真经的大钟的下落的,顺便叫我察视一下旧址,给我这幅地图。后来我知道百毒真经已给李敦取去,铜钟亦已毁了,我一直没有来,想不到这幅地图如今却派上了用场了。”

  金逐流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有恃无恐。这么说来,公孙姑娘想必是在这地道出口之处等候你了?”

  厉南星道:“不错,我叫她在外面把风,一有危险,就躲入地道,出口之处是后山一个僻静所在,也是藏有机关,外人决不会知道的。史姑娘呢?”

  金逐流道:“她扮作守夜的更夫,如今里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她在外面,不知给人发现了没有?”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接近地道的出口,金逐流如有所觉,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外面似乎有兵器碰击之声!”

  且说史红英在外面打更,天上下着米粒般的细雨,寒风冷雨中,史红英却是心急如焚,迟迟不见金逐流出来,不知他在里面怎么样了?过了已是差不多相近一个更次了,仍然听不到有什么动静,史红英不敢擅自离开,只好等待。

  正自等得心焦,忽见有四个头目模样的人,两人一边,从左右两边向她走来。史红英心头一凛,想道:“巡夜的头目刚才只是一人,何以如今增到四人之多?”感到有点不妙,但又怕打草惊蛇,误了大事,一时间踌躇未决,不敢出手。

  哪知史红英不敢出手,对方已是先下手为强了!

  陡然间只听得呼呼风响,那四个人同时出手,四枚暗器一齐打来,配合得恰到好处,史红英的前后左右,都有暗器封着去路,不论躲向哪一方,都是难免受伤。

  史红英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来的都是高手。她的长剑尚未出鞘,空手只怕接它不住。

  好个史红英,剑未出鞘,身形一转,披着的斗篷已是抖开,霍的一个“凤点头”,斗篷飞舞,登时变成了一面盾牌,四枚暗器竟然给她的一张斗篷尽数荡开。

  这一下行藏顿露,那四个人纷纷喝骂道:“这小子果然就是奸细!”“什么小子,她是史家贱婢!”“我道是谁,原来是六合帮吃里扒外,谋害兄长的妖女!”“阳老前辈神机妙算,果然所料不差!”

  原来此时在堡中正是阳浩开始发现金厉二人的时候,阳浩已经在调兵遣将了,但史红英在外面尚未知道。

  阳浩是个老谋深算的人,金逐流何以能够逃得过守卫的耳目,潜入这堡垒里来呢?他一加琢磨,立即料到金逐流在外面定有党羽,至少有一个守夜兼打更的人是给金逐流的同党替换。因此他派出的这四个人,当然就不是寻常的头目,而是天魔教中第一流的高手!史红英打落暗器的功夫,乃是史家的“沾衣十八跌”的家传绝技,这四名高手,有三个人是曾经见史白都使过的,当然也就立即知道了史红英的身份了。

  这四个人喝破了史红英的行藏,立即一拥而上。一个使的是厚背斫山刀,一个使的是水磨钢鞭,一个使的是青铜锏;最后一个却是双手空空,什么兵器都没有的黄衣老者。但在四个人中,却以他的本领最为厉害。

  黄衣老者后发先至,史红英把斗篷一挥,使出“夜战八方”的招数,配合上独门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荡开了斫山刀和水磨钢鞭,不料却挡不住那双手空空的老者,只听得声如裂帛,那张厚厚的斗篷,竟给这黄衣老者以鹰爪功硬生生地撕成两片。

  史红英一个移步换形,唤道:“来得好!”陡然间,只见剑气森森,白刃耀眼,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已在斗篷裂开之处伸了出来。

  黄衣老者想不到她出剑如此之快,慌忙一缩右手,左臂一弯,却以肘锤攻去。只见寒光一闪,黄衣老者的长袖给削去了一截,幸亏他笼手袖中,剑锋削运差了半寸,否则连他的手指也将割掉,史红英也险些给他的肘锤撞中,跄跄踉踉的斜走两步,抛开撕破的斗篷,左手解下围腰的软鞭。

  这一招双方各以凌厉的杀手攻扑,当真是险到了极点!史红英固然是心头暗暗叫苦,只怕不能在这四名高手围攻之下突围;那黄衣老者也是不由得不吃了一惊,本来他的鹰爪手是连环三招的,给史红英以凌厉的剑法,迫他缩手之后,第三招已是变为双掌护胸,不敢攻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