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拉着他在碧玉石桌边坐下,笑道:“裴大人这话可高抬本王啦。孤家是闲云野鹤之身,早就不打算再管什么事啦。太平盛世,孤家喝喝茶,赏赏风月,逍遥自在,此乐何及?”

招手让童子过来,为二人斟上茶,举杯笑道:“裴中书,这是福建武夷的岩茶,生在峭壁之上,普天之下只有区区几株,一年也不过产十斤而已。香浓味醇,冠绝天下,你可要好好尝尝。”

白玉瓷杯内,绿褐鲜艳的茶叶悠然翻腾,水色纯净如橙黄琥珀,清澈而又温润,浓香随着热气丝丝蒸腾。

裴永庆浅啜了一口,动容道:“果然好茶!”

又喝了半杯茶,叹道:“依老臣看来,齐王和这武夷岩茶,倒果有几分相似呢。”

“哦?此话何解?”

楚易知他开始借题发挥,言归正传了。

裴永庆微微一笑,道:“古书有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可谓百草中的贵胄了。而此茶又是茶中王者,所能解者,何止百毒?齐王身经百战,为陛下平定的叛乱纷扰,更是不计其数,难道不像是为神农帝解除百毒的神茶吗?”

楚易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常听天下人说,本王是第一等的杀人利器,说孤家是第一等好茶的,裴大人可是第一个。嘿嘿,说得好!本王敬你一杯!”

裴永庆仰头细饮而尽,放下杯子,沉吟道:“王爷,恕老臣冒昧直言,听说王爷昨夜在北曲游玩之时,被一群胆打包天的乱党挟持,威逼反叛,可有此事?”

楚易哈哈一笑,打趣道:“咦?奇怪,裴大人府邸不是在平康坊的西边儿吗?孤家明明记得昨夜刮得是北风,难不成突然转向,居然把消息吹到大人家中去了?”

“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臣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裴永庆神色从容不变,起身作揖,肃然道:“良茶可治百病,乱世需倚重臣。梅湖虽仍是风平浪静,但外面却已是惊涛骇浪,连天风雨。太子作乱,朋党纷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再没有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出面调停把持,局势只怕再也收拾不住……”

楚易皱眉道:“裴大人说的这个人,难道是孤家吗?”

裴永庆白眉一扬,斩钉截铁地道:“正是!”

他回答得这般干脆,倒有点出乎楚易意料之外,先前构思好的诸多对白反倒都用不上了。

楚易微笑道:“想来裴大人今天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了,不知有何高见?”

“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太子。”

裴永庆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楚易,道:“眼下太子谋逆作乱,罪不可赦,即便陛下慈悲,不赐他死罪,也要被废为庶人。十八位皇子都虎视眈眈,梦想着顶替其位。天下大乱的根源,便是因此而起……”

楚易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浅啜低饮,心道:“奇哉怪也,这闷葫芦老狐狸怎么突然转性了?变成了竹筒倒豆子?”

脸上却不动声色,悠然道:“裴中书的意思,就是让孤家速速劝陛下,赶紧确定太子人选,以平定人心了?”

裴永庆沉声道:“正是。”

楚易喃喃道:“可是十八位皇子,个个都聪明宽厚,定下谁才好呢?”

瞟了他一眼,故意猛一拍案,道:“有了!宣王英霸勇武,雄才大略,二十岁时,便曾带了数千卫兵,轻易平定了郑王之乱;又礼贤下士,从善如流,我看倒挺适合……”

“王爷说得是,宣王的确十分勇猛霸气,打起仗来很是了不得。”

裴永庆神色微变,沉吟道:“但正所谓‘仁者无敌’,治理天下,靠的绝不是勇猛霸气。当年纣王威武无敌,还不是因为暴政失掉了天下吗?历代帝王之中,凡是恃擅武力的,要么穷兵黩武,民不聊生;要么刚愎自用,怨声载道……少有不亡国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呐。”

楚易暗感好笑,心道:“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我再逗他一逗。”脸上装作非常凝肃,又故意举了几个皇子,大加赞赏,偏偏绝口不提康王。

裴永庆神色尴尬,小心翼翼地逐个反驳。但其驳辞甚为圆滑巧妙,不是直接批评,而是借用朝中其他大臣的舆论,含沙射影,听来倒也有理有据,颇为中肯,让人无话可说。

楚易叹道:“孤家举了这么多个,裴中书却鲜有满意的。不知道在裴中书眼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呢?”

裴永庆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松了口气,肃容道:“王爷,举贤不避亲。老臣以为,当今之世,最适合当太子的,应该是康王殿下。康王仁厚宽容,温文尔雅,深得朝野上下爱戴……”

楚易不等他说完,便“咦”了一声,哈哈笑道:“这可奇了。孤家怎么听说康王沉溺声色犬马,和本王颇为志同道合呐?”

“王爷,道听途说,最不可信……”

裴永庆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冰冷的怒色,淡淡道:“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康王仁慈宽厚,深得陛下垂爱,因此难免有些小人嫉恨造谣。王爷当年不也受过这些流言蜚语之害吗?又岂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