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背熟,这龙宫公主却又似想起什么,叮嘱道:“那『冰心结』,恐怕不是那么靠得住,使用后定要小心啦!万一情形不对,便赶快逃吧!”

原来,这少女平素也甚少实际使用法术,她刚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醒言见面的情形,觉得这“冰心结”,恐怕威力并不是那么大,因此便着紧提醒醒言,怕日后误事。

醒言见少女如此担心,却不是很理解,心中暗道:“呃?俺这是去罗浮山上清宫学道呢,可不是去捉妖怪、与人相斗——不过,这龙宫少女,却也是一片好心。”

想到这儿,醒言便诚恳的向灵漪致谢。

见得这少年如此多礼,灵漪儿抿嘴一笑,道:“那管玉笛『神雪』,便还放在你那儿吧;若是在罗浮山愁闷,便可吹着解乏儿——只是,以后可别坏了本宫那『雪笛灵漪』的名头哦!对了,差点忘记——本公主一向慷慨,这次醒言远行,少不得也要赏赐一二了~”

虽然,她这话说得有些颐指气使,但醒言与她相处久了,却知道灵漪儿和他这般说话,只是那谑言戏语而已。

待那灵漪儿说完,却见她自袖内递出一对白玉莲花,递给醒言:“喏!这便是本公主的赏赐,收好了!”

待醒言接过,少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你……若是到那手头乏用之时,便将它卖了吧,也可换得好几两银子!”

——一片关爱之心,溢于言表。

只是,这位龙宫少女,却不太晓得这钱两概念:这双鬼斧神工、造化天然的龙宫玉莲,真可谓是无价之宝;若真个转卖出去,又何止是几两银子的价钱!

看着手中这对左右相称、晶润妍然的白玉莲花,醒言又何尝不知道其价值。当下,他也颇为感动,道:“多谢公主赐给如此宝物。可是……我却并未曾带得什么好东西来,可作那临别赠物哦!”

“这样啊……”

——有些出乎醒言意外,这龙宫的公主,听了他这话,却是俛首不语,竟似颇为失望。

瞧少女这般神态,醒言也颇为尴尬,暗怨自己太过粗疏。正待说明日再送她纪念之物时,却突然瞧那灵漪儿,似是忽的想出啥好办法,便抬头对醒言灿然一笑,道:“笨~刚才本宫送于你的那对白玉莲雕,不是正好有两个么?你现在可以将其中一只,再回赠给我啊!”

“呃?本来便是你的,再拿它送你……这合适吗?”

听得此言,醒言却觉着有些怪异,不免有些迟疑。

“那有什么,反正人家觉得合适得很!”

——接过醒言递还的其中一只白玉莲花,少女的脸上,却有些酡然。正自她手抚玉莲,心神摇动之时,却听得眼前少年问道:“对了灵漪,以前便曾听你提起,这『雪笛灵漪』名号,竟是四海驰名——只是,俺在这饶州城内,也算是消息灵通,却为何从未曾听得有人说起过?”

“笨啊!这是四海驰名,当然你们不——”

刚说到这儿,这位脸上正有一丝晕红的少女,却似是想起什么,突地止住不言。

醒言听她话儿只说得半截,便有些诧异;凝神去看灵漪儿的面容——却见这位原本欣然的少女,现在脸色却有些黯然。

少年不知何故,问起灵漪,却只是不说。

水面风起,烟波路迷;在这一湖春水之湄,两人便这样分手道别。

……

终于到了要起身去那罗浮山的日子。

且不提醒言与他双亲、左邻右舍、还有那饶州城中相熟之人,自有一番难舍难分的道别;且说那位一直送得醒言好远的老道清河,在终于要临分别之际,袖出一书,递于醒言。

醒言迷惑,将这书接过来,见这麻黄纸面上,正书着几个端朴的隶字:『镇宅驱邪符箓经』。

少年正不解何意,却听那清河老道难得正经的说道:“醒言,到得那罗浮山中,做那四海堂主,若不得意时,可研读此经,也好打发年日,挣得几分酒钱。”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竟此飘然而去……

正是:

曾听水龙吟

曾看凌波舞

一生痴绝处

无梦到罗浮

第六章 一骑走烟尘,春衫少年豪气

与老道在那古道长亭处别过,醒言便与那位陪他同行的上清宫弟子,一起上路了。

此去罗浮山,路途甚是遥远;醒言用自家赏赐所得金银,购得两匹毛驴,与那送行的年轻弟子,一人一头。

骑驴行走在这泥土路上,夹道都是青草翠丛,呼吸间都是那熏人的草木之气——在这浩荡的春光里,这位驴背上的少年脑海中,不自觉便想到灵漪儿那娇俏灵珑的模样。一时间,醒言倒有些神思恍惚;两人在那鄱阳湖中畅泳悠游的情景、灵漪儿那半嗔半喜的颀丽身影,只在少年脑海中晃荡,一时竟是挥之不去。

只不过,相比于半年前与那少女居盈难舍难分的心境,现在醒言已经是淡然得许多——毕竟,这次是去那上清宫学道,即使那仙山深远,却也是归来有日。而且,与那居盈不同,醒言对这灵漪儿,已知其所在,日后定有相见之机。因此,现在他也不必那般挂怀。

说起来,这位正往那天下第一道门而去的少年,与他半年多前,已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自与那居盈相识起,前后只不过短短六个月;但这将近六个月中,醒言经得的磨砺,却是前所未有。现在,他的心性已是成熟了许多。更兼得他读了那许多诗书,算得是明心见性,明了这相聚之事,或以时计,或以日计,或以月计,或以年计,但都终有诀别之期;一切随缘,顺其自然,也不好强求得。

因此,这位生性豁达的少年,此次与这位相处弥久的少女离别,便不那么难以割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也许醒言自己也不明白,在他身上,却是一直有着两种灵魂气度,在左右着他的心绪。虽然最近有了些不同寻常的际遇,但说到底,一直以来,醒言只是一个出身微寒、抗尘奔走于市井最底层的贫苦少年。囿于家境,还在他甚为年幼之时,便只得去那茶楼酒肆、烟花柳巷中谋食,平素也多是卑声向人,屈苦之时常多。

要说,在这市井之中,像醒言这样的贫苦子弟,还有很多。但醒言在他们之中,却比较特殊——少年与他们最大一处不同,便是在因缘巧合下,跟着饱学硕儒研读诗书。这读书识字之事,虽让他明了到很多不曾有的乐趣,但在同时,却也给他带来一种时人甚少有的迷惘与困苦:醒言再也不能与其他类似的同龄人那般,对这样卑躬屈膝的生活麻木不仁。

只不过,幸好他天生的脾性便比较随和,才让他不觉得那般的痛楚,一如既往的做着那市井之事。

而正因为他出身卑下,醒言深知与那显族之女居盈、龙宫公主灵漪,永远不可能有啥瓜葛、有啥结果——虽然少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但这样的想法,却在潜意识中深入骨髓。因此,在醒言与这两位少女相交之时,反而十分的洒脱坦然,相处之时均是率性而行、真性而为,不计较那地位尊卑之事——甚至,在那忘情之时,醒言还偷偷亲了那龙族公主一口!

只是,真的像他预想的那样吗?

——这位现在正骑在一头小青毛驴上、神思悠悠看着沿途景色的少年,却是不曾晓得,在那万里关山之外的深锁重楼中,在那十数里之遥的一湖春水底,却有人如何的柔肠百转……

驿路漫漫,过得一阵子,这景色也就看乏了,醒言便和身边这位上清宫弟子攀谈起来。

这位引路陪他去上清宫报到的年轻弟子,姓陈,名子平,比醒言大了三岁,今年已是双十年华。

几句话攀谈下来,醒言便发觉这位上清宫门人,并不太善于言辞,常常是醒言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再瞅瞅他的面相,便让人觉得是端庄肃然,一副从来都不苟言笑的模样。

特别是他那两道眉毛,生得比较特别,比一般人看起来要长些一分,向左右斜斜飞起,又在那眉心左右,离得比旁人都似要靠近一些。便这两道浓眉,就让这位道士打扮的青年,显出几分勃勃的英气来。

因上次见了那灵成子的手段,这闲谈之间,醒言对那上清宫的道术,便格外的感兴趣。一提到这上清宫道法,这陈子平却似乎变得健谈起来。一路听下来,醒言便也大体知道了这上清宫如何进行道法传授。

原来,在这道法传承上,与天下其他道门相比,这上清宫却有些与众不同。在上清宫中,并不是所有上清弟子都能研习法术。一般人以为上得罗浮山,入得上清宫之门,便可学到它那高妙精深的法术,那绝对是误解。

入得上清门中的弟子,无论年纪大小,初时都只能研修道经,以及最简单、最基本的法术义理。只有待那例行的师长问答考察之后,若表现良好,被认为在修炼法术方面较有天分,才能正式入得那上清宫“清”字辈门下,开始修炼道法。当然,那道家义理的研修,还是要继续进行的。

在这儿陈子平特别提到,如果这些弟子之中,有那天份绝高之人,便有可能被更高辈分的上清宫长老看中,直接划到他门下修行——显而易见,这样的幸运弟子,在那道法修行上的进境,绝非其他普通弟子可比。

虽然,与醒言同行的这位陈子平,并不是这样的幸运儿。但在他的话语之间,却还是现出几分颇为难得的眉飞色舞。因为,他告诉醒言,每次考选,被师叔师伯择中的后辈弟子,并不甚多;他入得上清宫较早,一直等到四年之后,也就是前年,才有幸入得那清云道长门下,修炼道术。

一听这位木讷少言的弟子,却已经开始正式修习道术,醒言大感兴趣,赶紧追问详细情况——只不过,听他问起,那陈子平脸上却现出几分酒意,只告诉醒言他修习的是金系法术,便再也不肯多言——瞧他脸上的神色,竟有几分忸怩!

醒言也非那迟钝不知事之人,一瞧这光景,便知不可多问,只好把话题岔开。想想陈子平方才说的那些话儿,醒言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其他教门中的传授法子,却不是这样?”

见醒言并不追问,这陈子平的脸上才又自然起来;听醒言这么问,他便特地提到与上清宫齐名的天师宗:“天下有数的几大教门,传授法术却不似我上清宫中这般苛责。就如那鹤鸣山天师宗,便与我门大不相同。一般子弟,只要入得天师宗门中,便可跟随师长研习道法。”

“哦?那倒不错啊!正所谓『有教无类』……”

听得醒言赞叹,陈子平只是一笑,道:

“我上清宫立下这般规矩,自有其深意。便如那天师宗,虽然因为修习道术之徒甚易,那响应者便甚为踊跃;但这样一来,不免良莠不齐,不能因材施教——”

为了增强说服力,这位上清宫青年弟子,又加了一句:“正因如此,每年当那道教嘉元会上,三门大比之日,天师教弟子虽然参加者甚多,但最终拔得头筹者,却已是多年未有天师宗弟子了!”

“嗯?嘉元会?大比——这是什么?”

说起来,这罗浮山上清宫之事,醒言现在知道得也不甚多。现在听得陈子平口中蹦出这新鲜词儿,便大感好奇。

“呃~这嘉元会大比之事,便是每三年一度,在我教三清之首的元始天尊诞辰那天,汇齐天下三大道门:上清宫、妙华宫、天师宗,俱都遴选出门下年轻一辈中的杰出弟子,聚到一起,举行两场比较:一场斗法,一场谈经。那研辩经义的竞赛倒也罢了;这道家法术的争竞,却是最为引人注目。”

“哦?这倒蛮正常!”

醒言心里也觉着那道家法术,相比之下要有意思得多。

“是啊!这场道法比较最终胜出的三位弟子,均可获一道门宝物。而最让我等欣羡的是,那位最终斩获头筹的弟子,却还可在三门师长之中,任选一位道法高深的前辈宗师,来请教道法义理!”

说到这儿,这位原本端讷的陈子平,现在却是两眼放光,说话也比先前流畅了许多:“说起来,那些个颁下的道门宝贝,常常是些辅助修行的丹丸,虽然益处也很大,但相较而言,倒还罢了——尤其是这讨教道法的机会,实在是难能可贵。要知道,那些个前辈高人,即使是本门弟子,平时也都难得见上一面。若能借这机会,得到这些个道术已是深不可测的名宿指点,往往便抵得上自己黑地里摸索十年!”

说到最后,这位上清宫的青年弟子,话语端的是铿锵有力;而那少年醒言,在一旁听得也是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中,两人身下的毛驴,在这绿丛夹道的泥土路上,已是踢踢蹋蹋行得好大一段路程。

醒言听得方才陈子平这番话,也是兴致盎然,向往不已。略略回味了一下,便听得他对身旁这位并驾齐驱的上清宫弟子说道:“惭愧!这许多时日里,只顾闲逛,却不知道我教之中,还有这等盛事!”

顿了顿,醒言便下定了决心:

“嗯!俺以后也得跟着门中的长老,好好研习道术——若是那道法小有成就,便也去参加那大比,尽心竭力,好替咱上清宫争得颜面!”

想象着那美好的前景,一时间醒言只觉得是豪情万丈!

——说到底,醒言还只是个少年;听得陈子平说起这大比之事,便不免起了那争强好胜之心。

只不过,待自己这豪言壮语说完,醒言却奇怪的发现,这陈子平听得他这豪言壮语,愣了一下之后,一时竟不接话搭茬。

心中正自疑惑,却见这位年轻弟子,稍停了一下,才吭吭哧持的说道:“这事……咳咳、”

“您有所不知——张道兄你是那『四海堂』之主;在我上清宫中,与那崇德殿、弘法殿诸部首座一样,算得是一方道尊——这、这却如何能再入得旁人门下学习道术?”

“啊?!”

听他如此说,才记起自己身份的醒言,便觉得有些不妙;却又听得那陈子平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待到那大比斗法之时,您恐怕还是那座上评判之一——这参与比较之事,实在是无从谈起!”

这位甚是朴讷的上清宫弟子,老老实实的将这番话说与醒言听。

“^#*@^★#!*☆~@!~”

第七章 风过罗阳,棍影如龙人似玉

陈子平这一席话,醒言顿似是被倒憋了一口气,一时作声不得。

那陈子平见身旁这位原本健谈的少年,现在却不作声,便转脸瞅了瞅——却见醒言脸上神色,甚是古怪。

见此情景,陈子平也甚是奇怪;不过心中略略想了想,便转脸满怀歉意的对醒言说道:“请恕弟子无礼,不应唤你为道兄的——而应该称你为张道尊,或者张堂主……以后弟子一定注意!”

“呃?”

待陈子平整句话说完,醒言才醒悟过来;弄明白陈子平话中意思,醒言连忙说道:“咳咳!陈兄误会我的意思了;方才俺只是想那三教大比之事,不禁心驰神往而已,却与陈兄无干。以后陈兄还是叫我『道兄』便可——如不见外,便请叫我『醒言』吧!我听得那『道兄』二字,却还是有些不习惯。”

“嗯!其实,我也觉得,无论叫你『道尊』,还是『张堂主』,都有些怪怪的。”

看来,这位不甚善于言辞的上清宫青年弟子,心性倒也颇为率直。

这两个年轻人,便这样一路闲聊着,倒也不觉得旅途烦闷;两人一路上逢村住宿,遇镇觅食,大约过了十四五日的光景,便来到一处名叫罗阳的村镇。

醒言这些时日来,一路也走过许多村寨;到了这罗阳,却见这镇子是别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