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镇里,走了一阵,便觉得这罗阳占地颇为广大。又见这城寨内,多植青竹,到处都可以看到成片的竹林。

而这街上来往行人的装束,却也与一路看来的大为不同。虽然,不少人都还是汉族衣冠,或短襟,或长袍;若饰花纹,多以动植物、几何图形为主;但除了这些与那饶州地界相似的衣着打扮外,却还看到不少衣饰奇特的男女。

比如,醒言一路上碰到不少女子,无论老幼,上身都穿着镶边或绣花的大襟右衽衣裳;头上裹青色布巾,耳戴银质坠环,领口别有银排花。下身则常穿齐膝的短裙裤,裤脚上往往绣着精巧的花边。而那些个奇袍异服的汉子,则多穿黑色窄袖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宽肥长裤,裤边多皱褶。在他们的袖领裤脚上,也都镶着花边,只不过颜色图案,均不如女子身上所着那般绚烂繁复。

还见着几个女子,衣着又有不同:身着短上衣,百褶裙,裙色以青、白居多。尤为奇特的是,这些女子身上银饰尤多,头、颈、胸、手等部位,都挂着银光灿灿的首饰;而那环于胸前的挂圈上,银质垂链犹多,颇似缕缕流苏缨珞。

看着那一挂挂的银饰,醒言不禁对身旁的陈子平大发感叹:“唉~这么多银子!这地方好生富足!”

“呵呵,这罗阳地界,是那汉夷聚居之地。你看到的这些,多是苗人、彝人,衣尚银饰,风俗便是如此——这儿还有很多怪异的民俗,实不是我等修道之人所能理解。”

说到这儿,这陈子平的语气,却似是有些叹息之意;只不过醒言正忙着四处张望这前所未见的风土人情,并不曾留意身旁上清宫弟子话中的感慨之情。

见醒言颇有流连之意,再看看这天上的日头也渐渐西斜,陈子平便提议道:“既然道兄如此喜爱此处的风物,不如我们便在此歇下,明早再来这街道之上观赏一番?”

“好!”

这提议正合少年心意,当下便大加赞同。

醒言又回想起这一路走来,自己看到的山山水水,心中不禁大为感喟:“这些天真是大开眼界!且不管到那上清宫能不能学得多少法术——便这一路见到的新鲜景况,便不枉此行了!”

又走了一阵,两人在街边觅得一家客栈,便招呼店家将毛驴牵去喂好,两人就在这儿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两人起来洗漱完毕,略喝了一些稀粥,醒言便招呼上陈子平,兴冲冲的去那街头闲逛游览。

——昨晚风尘仆仆,一时还未曾细细看得;现在得了空闲,这一路摇摆赏玩,醒言便发觉,眼前这罗阳镇,竹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这街道两旁的楼馆房舍,无论是民居还是酒肆,均为竹楼。年代久远一些的,那竹楼便呈浅黄之色。这些个或青或黄的竹屋,在那青翠竹林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的宁静安详。偶尔一阵风来,便是满街的簌簌竹叶之响;那竹林特有的清新之气,便随风扑面而来,让这二人觉得无比的神清气爽!

正在游逛间,醒言却突然看到,前面那街角之处,正围着一圈人;人群之中,还不时发出阵阵叫好之声。反正自己也是闲逛,醒言便拉着陈子平,也凑上前去看热闹。

等两人走近才知道,这儿围的人还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堆着;醒言两人便绕着人堆转了转,找了个略微稀疏一些的地方,往里挤了挤。

往场中一看,才知道是一位江湖汉子,正在这街头卖艺。

那场面话大概也说过了,现在这汉子,正在场中央落力的表演。只见他上身精赤,露出满身虬肌,表演的正是那棍术。

看来,这汉子在棍术上颇有造诣,手中那一根棍棒,直舞得是虎虎生风,便如那车轮一般,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着这棍舞得精彩,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也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

瞧到精彩的地方,醒言也不禁心折,跟着别人大声叫好。一边喝彩,一边感叹:“看来这江湖之中,还真有不少奇人异士啊!”

且不提少年心中赞叹,却说那场中的汉子,也是舞到了兴头上——只见他大喝一声,不再在原地舞弄,而是满场的游走;而他手中那根齐眉棍,则舞得更欢了。现在在旁人眼里,这棍棒上便似是施了什么魔法一般,似已经离开他双手的掌握,只在这汉子身周,上下左右舞动飞腾,便如一条游龙一般!

见此情景,这围观诸人竟都忘了喝彩,俱都静静的看着场中这宛若风车般的漫天棍影。直到那汉子挽了几个漂亮的棍花,收棍立定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霎时间,这围观人群中,轰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喝彩声——

那声音如此巨大,直惊得几个街道之外、那只正在街边觅食的乌鸦,遽然惊起,在罗阳上空盘旋,嘎嘎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些人群里,醒言那口中喝彩之声,也是叫得震天响。而他身旁立着的那位陈子平,却是一脸淡然,似是并不甚以为意——发觉这点,醒言心中暗赞:“看来,这罗浮山上清宫果然不凡——这上清宫弟子的养气功夫,真个是不同凡响!”

待众人喝彩之声渐渐平息,那汉子也甚是得意,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便满场里一抱拳,响亮的说道:“鄙人不才,这棍术在那江湖之上,却也是薄有威名——正因为俺手中这条枣木棍舞动起来,速度实在太快,就像那天衣无缝——,江湖上的朋友便因此送了俺一个外号,叫做『水、泼、不、进』!”

听得汉子最后这这一字一顿的四个字,众人又是一阵叫好。而醒言听得这卖艺汉子一番说辞,却不由想起半年前望湖楼旁那位王二代杖:“呵~若是让这位『水泼不进』来执杖,恐怕那位王二代杖老兄,便不敢再夸下那般的海口了吧!”

这大半年过去,人事已是几经变换;现在醒言再想起鄱阳湖边那个猥琐汉子,竟觉得还有几分可爱。

而那场中的江湖汉子,听得众人尽皆凑趣,更是来了精神,霎时间口若悬河,又将他这棍术猛夸了一番,还特别举了几个自己“水泼不进”的光荣事例,直说得是绘声绘色。

——汉子这满嘴的走江湖之言,醒言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正在众人听那汉子说故事之时,却不防,人群中忽有人干脆的说了一句:“什么『水泼不进』?我看却只是吹牛!”

说话之人的声音,在醒言听来,却有几分奶声奶气!

而那江湖汉子,已是说到兴头上,正自洋洋得意;这扫兴话儿一落在他耳里,顿时大怒:“是道上哪位朋友?如此不给面子,却来扫兄弟的场子?!”

说话之时,两眼只往人群里来回踅摸,要找出那位大言不惭的寻衅之人。

醒言也自奇怪,却听得旁边一位本地打扮的老者说道:“唉~这外乡人,恐怕是要倒霉了!”

“正是!不知哪位这般不识趣,竟敢惹这般武艺高强的汉子!”

“呃?”

听得醒言搭的这话茬,那位老者却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老汉说的这快要倒霉之人,却正是场中的这位好汉。”

“噫?!”

醒言满脸惊讶。

“这位小兄弟,却也是外乡人吧?”

“呣!老丈您这都看得出来?”

醒言心下佩服——因为他今天出来换得一身便装,而自己那说话口音,却也与此地汉人无异。

“呵呵,非是老汉有眼力——若是本地之人,谁不晓得那小狐仙的名号?”

“小狐仙?”

醒言正自摸不着头脑,却见场中突然走进一个稚气未脱的红衣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那位正自四处张望的江湖汉子面前。

只见这小女娃两手叉腰,嫩声嫩气的仰脸冲汉子说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水泼不进』?”

“当然!……谁家的小女娃?却别来烦我;没看大叔正——咦?!”

正自不耐烦的江湖汉子,却觉得这女娃儿的声音恁地熟悉:“难道方才便是你来捣乱?”

这时,醒言也瞧清楚了。

这位突然走进场中的小女娃,瞧那模样,也不过就是十一二岁光景,头上还扎着两支总角小辫。但瞧她那稚气未褪的嫩脸,却已是生得明艳绝伦,活脱脱便是一个美人胚子——尤其她那小嘴儿一撅之时,让人只觉得她那脸蛋儿粉嘟嘟的,都忍不住要上前捏上一把。这宛如雪光的俏脸,再映衬着那身火红的衣衫,整个人便似是粉妆玉琢一般!

“好个人物!”

却是那少年醒言,忍不住出声赞叹——这一路南来,许是阳光渐烈,越往南行,这女子肤色,却常常不如北地那般白皙。乍见了这样的好人物,醒言也忍不住要心生赞叹。

“小兄弟,她便是老汉方才所说的那『小狐仙』!”

见醒言一脸迷惑,正挨在一旁的陈子平,便出声说道:“什么狐仙——眼前这小女娃儿,便是个狐妖了。也不知贵地为何有这样的风俗,竟大都不以那妖物为恶,还称之为仙!”

后半句,却是对那老者说的;说这话时,陈子平一脸的郁闷。

“呵~这位道长,要老汉说啊,那世间的异类精灵,却也不都是坏的。”

听得这话,这位上清宫弟子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许是敬那老者年高,却也不再出言反驳。

这边三人正说话间,却见得那场上的小女娃儿,似是恼别人说她年纪幼小,便出言要试试那汉子的棍术,是不是真像他宣扬的那样,竟是水泼不进。

而那江湖汉子,却不知这少女底气,正是自信满满,心说也不知谁家走出来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却正好借着她乳臭未干,来显显自己的手段;好让这罗阳的民众,知道他真州好汉赵一棍“水泼不进”的本事——也好心甘情愿的将那大把的金银奉上!

第八章 竹光水影俱空空

“呀!既是狐仙,那便应该有些异能了。这场中的汉子,若不使出全身气力来,恐怕便是要吃亏!”

听了那老汉的话,醒言倒颇替场中这卖艺汉子担心。

“若依老汉看,这外乡汉子,恐怕这亏是吃定了!”

“呃?”

“小兄弟恐怕还不知道,这场中女娃模样的小狐仙,在俺们罗阳这处,可是大大有名。虽然她非我族类,但却并不祟人,反倒常常做些个惩恶锄奸之事。”

“哦?那倒不错。”

醒言搭茬,顺便溜了旁边陈子平一眼——却见他满脸写着“不相信”。

“是哦!不过呢,与她那稚幼的外貌相类似,这小狐仙也甚是调皮,常常做出那古怪精灵之事——上次便有一游方道人,来俺们这罗阳销卖驱妖辟邪的符箓,不想却惹恼了这小狐仙,当即便让在场的街坊四邻,指证她并非人类;然后,便将那些个驱妖符箓,一股脑儿粘满全身——却是一点异状也无。直弄得那位游方道人,既惊且惭而去……”

“哼!我等道门中人,自当研习道家精义,修炼长生,执剑卫道,以扫除天下妖孽为己任。这些个绘符画箓的勾当,却非我道正途!”

——这铿锵有力的话语,正是那上清宫门人陈子平,截过旁边老汉的话头。说这话时,这位上清宫的青年弟子,一脸的正气凛然。

“呃……”

醒言与那老汉,俱都无语。

三人正说话间,却见那场上的汉子,见半道杀出个小女娃来,只顾混闹,对他那手底下的棍术功夫,多有不恭。于是,这位江湖汉子,甚是义愤填膺,执意要那小女娃动手,来试试他这真州赵一棍的本事,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棍术的至高境界——“水泼不进”!

这个提议一出,自有那凑趣的闲人,忙不迭的到旁边店铺之中,借来一盆,一路嚷着“借过借过”,便将这盆清水,送到场中二人之前——差不多这所有围观之人,与这人一样心思,都想看看这场意外的好戏!

见有人捧场,那赵一棍兄也是意气满满,当下便找了那送水的看客当评判,约定让那人不紧不慢数十个数,待十声数过之后,这小女娃便可泼水——据他谦虚的表示,他这棍术,先要舞动一阵,才能达到那滴水不进的效果!

“好啊好啊~~”

那个玉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娃,却是觉得十分有趣,不住的拍手称是。

待那汉子开始挥动手中那根枣木齐眉棍时,围观众人俱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变化。

这汉子手中棍子再番舞起,众人心下俱都暗赞:“看来,这真州赵一棍,还真有一身惊人的艺业!”

因为,等那位帮闲的评判人,数到第六声之时,这汉子手中的棍棒,又似脱离了他手掌一般,便如条游龙一样,只在他身遭盘旋飞舞。那棍速也挥得极快,那身周只见一圈棍影,又似那狂飚之中飞速旋动的风轮一样!

许是这棍子舞动得太急太快,围观众人的耳朵里,竟不时传来阵阵尖锐的空气嚣叫之音,鼓动着自己的耳膜。而那汉子身遭的空气,被如此迅疾的搅动,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状——这团棍影闪动的空气,便似那火苗烧着的上方,竟如同空明流动的水纹一般,不住的颤抖、波动!

“看来,恐怕这『水泼不进』的名头,并非是浪得虚名——瞧这样子,怕是一滴水也渗不进去吧?”

醒言正琢磨着,却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位帮闲之人,已经清晰干脆的数到了“十”。

此时,围观众人俱都屏息凝神,要看看那小女娃与这武术高手的争斗,倒底是谁输谁赢。

且不提众人紧张,再看场中这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却是不慌不忙,笑吟吟的端起那盆清水,往赵一棍舞棍之处走近了几步——瞧她那步履蹒跚的模样,似乎这一盆清水,对她来说还有些重了。

“哗!”

这小女孩,终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颤巍巍抡起这盘清水,“哗啦”一声泼向眼前这位棍子舞得正欢的“水泼不进”赵一棍。

霎时间,醒言便看到,这盆清水挣脱了陶盆的束缚,映着这竹镇清晨的阳光,迎风散碎成千万朵璀璨的水花,便似织成一道晶莹剔透的珍珠水帘,直往那团棍影上罩去——

却见得,这漫天的棍影,便似那火苗见了冰水一般,一时间竟都消歇!

“呀!~”

众人正自诧异,却猛听得一声惊叫;再看时,却见那位“水泼不进”赵一棍,现在却似只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湿淋淋,全身各处都在往下不住滴水!

“你、你……!”

虽然现在这日头已经升起,天气也算温热,但场中这位赵一棍,被这有如“醍醐灌顶”的清水一淋,却觉得是寒意逼人,说话也忍不住打起颤来。

现在这位湿淋淋的当事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淋成这样!赵一棍心里总觉着有些古怪——虽然,他这“水泼不进”的绰号,也是那江湖朋友抬爱,不免略有夸张;但他确也非浪得虚名,多年浸淫在这条棍棒上的功夫,也是非同小可;若是这条齐眉棍,舞到那兴头上,虽然不至于“滴水不漏”,但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竟是浑身上下浸得通透,便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浑身还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