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中了汉人奸计也!”

“这些夺宝贼子,果然没这么简单!”

虽然不明白倒底发生何事,但这位貌似粗莽的怪汉心中很是清楚,今日发生如此多的古怪,一定是眼前这些狡猾的汉人,又在暗中施展了某种让人恐怖的诡计招数!

正在这几方各怀鬼胎僵持不下之际,却忽听得在那遥远的天际,有一声如若春霆般的吟啸,正从天外破云而来!

这声突如其来的吟啸,横奔直撞,惊心动魄,恰如苍龙长吟于九霄,澎湃崩腾,如振如怒,从那浩渺的天穹划空而下,在这火云山野中振林撼岩,震胆摧肝!

自这一声起,那威慑人心的磅礴吟啸,便时断时续盘桓于苍穹之中,撞击着众人的耳膜,就似乎在那云天之外,正有一条遨游天宇的神龙,乘云气,御天风,睥睨众生,鳞爪飞扬,向这火云山野中卑微的生灵傲然宣示:绥我则安,抗我则苦;顺则在青云之上,逆则堕九渊之下!

在这无上威严的吟啸声中两股战战、心神摇摇的人众,只有在声声龙吟间袅袅余音里,才能发现,这样有如神咒般的啸鸣,音色竟与方才的笛声如此相似。

很难想象,就是这同一支笛管,方才还奏出那样轻灵泠冽的柔逸乐曲!

而伴随着这声声有如龙吟一般的笛音,在那盘踞在火云山上空的乌黑云阵后,低沉的雷声一直滚滚无绝。与刚才略有参差的是,现在已不是笛催雷鸣,而是雷和笛吟。

与这雷声相伴的是,天际不停耀动着龙蛇般的闪电;紫白的电光,正无情的撕开黑黝的云幕。从这山坳中向郡兵身后开阔处望去,西边那原本被乌云笼盖的下半部天空,已被不停闪耀的电光透射成一种惨淡的苍白,正在大地邻接的上方如水波般动荡不住。

雷声震野,电光激荡,在这神鬼莫测的天地异变面前,火云山坳中这些素来敬畏天地神明的生灵,无论兵匪,无论人兽,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不敢有丝毫异动。

此时这些人才终于明白,为何刚才还凶狠无俦的猛兽,现在却如膜拜神灵一般,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与大多数人在心中忙着虔诚祷告不同,曾与张醒言同行的那几位心中,却正如翻江倒海一般。因为,他们脑海之中,全都不约而同冒出一个似乎无比荒唐的念头:“这些催风化雨、震慑万兽、裹挟雷霆的神咒龙吟,难道、难道真是那少年奏出?”

鲍楚雄、林旭、张云儿等人心中,忽又回响起那个小女娃儿热切的话语:“哥哥最拿手的,就是吹笛啦!”

电闪雷鸣之中,却是那南海郡郡都尉最先醒悟过来:“惭愧!”

“不过正是得道多助。这次鲍某如若活着回去,必将那焦贼人头一起带回。”

鲍楚雄这句低沉嘶哑的话语,伴着天上滚滚雷声道出,却让那位还在七八丈开外的金毛虎焦旺,猛然打了个冷战。

正在鲍楚雄要喝令手下军卒,越过呆滞不动的猛兽直接向林前匪众攻击之时,却听得耳边那段正自长鸣的吟啸,竟冷不丁嘎然止住。

然后,便见这满场邓邓呆呆的山兽,忽如蒙大赦一般,朝四下落荒逃去。急急奔踉之间,倒撞倒好几位军士。

而这些逃蹿的猛兽,大多都朝山坡林中奔去,顿时又把林前那些没啥思想准备的山匪,直冲得七零八落。

除了这些倒霉的郡兵山匪,场中还有一人,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猛兽大逃亡中损失惨重:此人正是那被林旭几人围在垓心的怪汉。

现在,他那头训练有素的狼骑,在那笛啸终止之时,终于停住四足的震颤,重又回复了活力——于是,这匹獒狼终于有力气将背上之人颠落尘埃,然后便义无反顾的绝尘而去!

颇为可惜的是,这怪汉的对头们却一时反应不及,又要闪躲那位舍命冲撞突围的獒狼,因而并没能把握住这个绝好的机会。

等林旭盛横唐醒悟过来时,这位摔得灰头土脸的怪汉,已如一座小山般重新站在他们面前。

不过,现在这位大风寨山匪的主心骨,手中已没了那能放火的赤焰葫芦;光凭他的武勇,在这些人数仍然占优、犹有剩勇可贾的郡兵面前,已不足为惧;被生擒或被斩杀,只是迟早间事。

而那些坏事做尽的匪徒,目睹眼前这电闪雷鸣的骇人景况,不免就回忆起从前长辈唠叨过的神鬼报应典故——虽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们早已多年没想起过,但此时,却极不合时宜的蹦到眼前,并且那种种恐怖场景,还都那样栩栩如生!

现在,这些疑神疑鬼、内心恐惧的匪徒,再经那逃蹿的猛兽一冲,已真正变成一群乌合之众。

这场一波三折的战斗,胜券似又重新掌握在得天襄助的剿匪军兵手中。

第九章 仗剑从云,光耀三军旗鼓

含金精之妙质,耀火德之明辉。

——祢衡

见到己方危势已解,鲍楚雄立即着手安排反击。一声招呼,立有十多位军卒替下盛横唐三人,开始围攻那位会使法术的妖汉。而盛横唐这三位天师宗法师,立即退到阵后,专心绘制必要符箓。

毕竟,以剑御敌,并非天师宗法师所长。

经得刚才一番战火燎天,人兽相博,虽然声势颇为吓人,但郡兵死伤其实并不严重。虽然那些猛兽来势汹汹,但这些官兵绝非赤手空拳的普通人可比,个个训练有素,又有利刃坚盾在手。这种情况下还不幸被猛兽厮咬至死之人,寥寥无几。而那场真正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大火,又被突如其来的及时雨一顿猛浇,现在只剩下几缕青烟,再也成不了气候。

因而,虽然现在南海郡郡兵队形散乱不堪,受伤者也不少,但整支队伍并未伤筋动骨;待鲍楚雄一声令下,这些已憋得一肚子怒火的郡兵,便开始对密林前的匪兵发起全面攻击。

面对官兵迅猛的攻势,这些早已是腿肚子转筋的大风寨匪人,连逃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各抄兵刃死命抵抗。临到性命攸关之时,这些自知血债累累的亡命匪徒,不知从身体哪块儿又冒出一股邪劲,一番挡砍,居然将如潮般的官兵攻势,堪堪挡了下来!

火云山剿匪战事,已进入短兵相接的胶着状态。不过,在人数占优,又发狠攻打的郡兵面前,这些大风寨匪贼全面崩溃,也只是迟早间事。

现在,盛横唐几人,已经制好必要攻击符箓,正在寻机往那位靛面怪汉身上招呼。

只不过,这个长相鲁莽的长身巨汉,对这几位会使符咒的法师,竟似一直暗中防备,从不肯在一处停留,只将他那只宣花重斧舞得如疯如狂,一路奔蹿,专往人堆子里扎。而那些郡兵虽然人多势众,但在这巨汉势如疯虎的攻击下,反而施展不开手脚,只好任他在人群里左冲右突,一时竟拿他没办法。

见此情形,盛横唐几人倒也不便施用符箓。毕竟,现在那巨汉专往人多处挤,所过之处又都被他搅得一团糟,可不比揭阳军营那专门空出来的校场。万一符咒失了准头,又或被那妖汉做啥手脚,误杀伤了官兵,那样反倒不美。

不过,盛横唐他们也不怎么着急。因为那貌憨实智的巨汉虽然迫得他们不能下手,但毕竟这保命法子消耗极大;除非他是巨灵神仙转世,否则按这架势,恐怕是撑不多久。到了力竭之时,这头猛虎也就走到他的末路。

现在,隐藏在火云山上空云阵后的雷音,一直在滚动低咆,就像是永不停歇的战鼓,在催动着这些地上的生灵彼此生死争锋。应和着天上的雷鼓,地上喊杀之声震天动地;矛刃锋牙噬吮而出的鲜血,正将脚下这片本就赤赭如火的土地,遍染上一层诡艳的腥红。而那西天不停闪耀的惨白电光,更把这剧烈动荡的血色土地,映得如同鬼域魔宫。

不过,这样有如炼狱般的惨烈战斗,似乎并不需持续多久。那些负隅顽抗的匪寇,已渐渐抵挡不住,开始在郡兵的刀枪下成片倒下。

对大多匪徒而言,即使现在有心逃蹿,他们身后遁入林中的后路也不复存在:不知不觉间,兵匪之间已是犬牙交错;大半匪徒身后的林木,已悄悄换成刀枪并举的军丁!

也许只有在这时,才能显示出正规军卒与乌合之众的真正差别来。不用上司劳神大声吆喝铺排,这些郡兵便非常默契的结成组伍,将匪徒分割包围。每处或大或小的包围圈中,全都保持着对匪人的人数优势。

因而,虽然这些悍匪靠着对死亡的恐惧,尽力展示着最后的疯狂;但瞧这架势,这些满手血腥的大风寨群盗,离他们的最后覆没,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情形,自然也落在那位大风寨寨主眼中。这头杀人如同戏耍、内心早已麻木不仁的金毛虎,浑身第一次被寒彻入骨的浓重恐惧包围:“难道、今天便是我焦旺的死期?”

“不,不会的!我还要再撑一会儿!”

让鲍楚雄颇感奇怪的是,眼前这位显然大势已去的着名匪首,也不知被啥邪念支撑着,手中那柄乱舞的狼牙棒,竟一刻都没放缓的苗头。

虽然对这厮恨之入骨,但同为武人的鲍楚雄,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份坚韧武力。

在战阵之后,则听得盛横唐说道:

“罢了,我等已不必再施放符箓了。就让官兵处置那汉子吧。”

因为,现在场中那位巨汉横冲直撞的势头,已经减缓不少,脚下步履颇露蹒跚之态,显见已是气力不济了。这时盛横唐等人若是有心对付,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不过,现在这巨汉正是虎落平川,已不必再劳他们动手。若此时出手攻击,倒落下个乘人之危、暗中偷袭的话柄,这自是天师宗弟子不屑为的。

就在所有郡军、天师教弟子都觉着大事已定之时,忽听得头顶上一直低低呜响的闷雷,猛然大作;一连串巨大的雷声轰鸣,震天动地,便似要将众人脚下的土地,给整个掀翻起来。不过,这样的异响也只持续了片刻,那雷声便又恢复了低沉的腔调。

就在这时,那位擅使火符的天师宗弟子林旭,突然讶声叫道:“咦?怎突变得如此清凉?!”

原来,就在刚才声声雷震之中,似乎就在一瞬间,林旭突然感觉到一种爽然若失的清凉之意——一直在火云山中徘徊的火炎之气,似乎就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丝火云山特有的炎气,即使在之前那样猛烈的暴雨之中,也只是稍稍减弱一两分!

就在林旭惊讶出声不久,基本战场中所有人,都感觉到身周天地间的这份变化。只不过,这样的天变与先前暴雨不同,对战局并没太大影响:暑气一去,浑身爽快,郡兵攻得更猛;凉气一来,头脑清醒了许多,匪兵抵抗得更勤。两下一抵消,并没像先前那样出现此消彼长的局面。

只不过,在这些人当中,却有几人面露喜色。那位正自勉力冲突的巨汉,感受到身周空气的变化,嘴角忽露出一丝笑意;立时,他身上似又凭空长出几分力气,又恢复了初时所向披靡的气势。

另外一位喜上眉梢之人,则是那个一直奋力抵抗的金毛虎焦旺。和他交手的郡都尉鲍楚雄,还没见过像他这样将垂死挣扎进行得神采奕奕的家伙。

而现在,这厮更似是捞着一根救命稻草,心中大喜若狂:“厉门主果然成功了!就快来救俺们了吧?”

此念一转,这位一直不肯乖乖受死的悍匪,更是精神大振;手中狼牙棒一阵胡乱挥舞,倒把左臂受伤使不出全力的鲍楚雄,给生生逼退两步!

正在鲍楚雄和天师教几人心中狐疑之时,耳中却突听得一阵尖厉的呼啸,正从高耸的火云山顶传来。抬眼觑去,发觉在那高高的火云山上,正有一溜红光,如流星赶月般朝山下这边猛扑而来!

在低暗的云天下,这道疾速飞驰的火焰分外显眼,便似条分开层层云雾风澜的愤怒火龙,将一路阻挡自己的林叶掀向两旁。

等再近些,天师教诸人看得分明,那道飞奔而来的火光,原来是一头急速奔腾的金钱豹;豹上端坐一人,背后披风正腾出条条火焰;被迎面而来的山风一掀,这火焰披风便高高飘起,将势如奔雷的豹骑,变成一条迅猛疾驰的火龙。而豹骑之人手上,则擎着一把宝剑,同样也正吞吐着丝丝鲜红的火焰。

“不好,真正妖人来也!”

林旭首先反应过来,立即祭起他的“爆炎飞剑”,直朝那飞奔而来的豹骑激射而去。

见这火符飞剑电射而来,那豹上之人却夷然无惧,只将手中烈焰之剑在面前略旋了个圈儿,便将飞来的符剑轻轻粘连在剑尖。

还没等林旭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见自己那把符剑,已被豹骑怪人拨射而回,朝这边破空射来。

目睹剑光飞来,林旭也颇为敏捷,赶紧朝旁一躲;然后便听轰然一声,再去看时,已见到身后三四丈开外的那棵大树,已被他的爆炎符剑炸成漫天木屑。

这一声气势惊人的爆响,终于惊动了这个胶着的战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到那匹火焰豹骑的到来。顿时,焦旺与手下群匪,尽皆大声欢呼起来:“厉门主!厉门主!”

这个挟风带火而来的厉门主,似乎对大风寨群匪有着巨大的魔力。见他到来,战场中原本已快是强弩之末的匪众,一下子就沸腾起来。这些斗志重燃的匪寇,竟然一鼓作气,朝周围的官兵反攻而去!

林旭刚才放出的那道符剑,丝毫没能阻挡豹骑的迅猛来势。转眼间,这厉门主便已突入战场;手中剑、背后披风、胯下豹骑,正组合成一条肆虐无忌的火龙,在战场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火骑暴突之处,郡兵尽皆退避不迭,丝毫兴不起对抗之心;就连那骁勇的郡都尉鲍楚雄,在豹骑经过身周之时,也不自觉就退避三舍,不敢撄其锋芒——

在这样所向披靡的纵横冲撞下,南海郡郡兵苦心经营的对敌分割包围之势,瞬即便告瓦解!

目不交睫之间,这厉门主就驱散围困在那位靛面巨汉周围的军丁,两人汇合一处,一起傲视着战场中胆战心寒的官府军兵。

直到这时,南海郡众人才终于有暇看清匪人口中这位“厉门主”的长相:赤发白面,隼目鹰鼻,颧骨高耸,棱角生硬;苍白的脸颊脖项上,绘着三四朵形状奇特的血红火焰;被火光一照,这些火纹宛若活物,分外诡异。和他旁边蓝面巨汉一样,这厉门主也甚为长大,罩一身皂色裙甲,两耳各挂一只杯口粗的金环。

瞧这怪异的长相打扮,显然这两人都非汉人。

那位靛颜巨汉喘息几下,然后便开口说话:

“门主,那物事,到手了?”

“嗯。”

厉门主苍白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

“摩兄弟,你呢?”

“我没事。不过我曾见军中有面崭新的朱雀旗。然后便又不见。”

“哦?”

听到“朱雀”二字,那厉门主眉毛不禁一跳。

“属下以为,刚才那暴雨,还有头顶雷声,恐怕都有古怪——这人能呼风唤雨,又专躲在暗处,恐怕不易对付。门主要小心。”

见这素不多言的摩护法,竟一连串说出好句话,显见是忌惮非常。见此情形,素来心高气傲的厉门主心中也是暗暗警惕;不过口中却道:“这个我自晓得,赤岸不必替我担心。我厉阳牙行事向来谨慎,岂会被小人所乘?”

原来,这两人中,白面隼目之人名叫厉阳牙,靛面巨汉呼作摩赤岸,似都是大有来历之人;听他俩这番对答,显是为火云山中某样重要物事而来,而且现在已经得手。

略过这兄弟俩叙话不提,再说那剿匪诸人,见妖匪气焰大张,林旭、鲍楚雄几人顿时心急如焚。

“擒贼擒王。如今之际,只有用符阵对付他!”

见这横空而来的厉门主法力高强,寻常符箓怕是不起作用,林旭等人立即决定要合几人之力,用天师教威力强大的符阵对付他。

此时,林旭、盛横唐、张云儿这几位法师,都已避在兵阵之后;前面兵士重重阻隔,将他们严密保护起来。在那法力高强的妖人面前,恐怕也只有这几位天师教的法师,才能和他一争高低。

于这符阵,天师教三位同门之间已是默契非常。顷刻之间,便见有六朵符箓乘风扶摇而起,瞬即飞凌火焰豹骑的上空;其中五张符箓,排成五星形状,围着中间那张符箓回旋不止,发出或红或白的毫光。

摩姓巨汉法宝已失,见这几张符箓来者不善,立时跳避一旁。厉阳牙则毫不退让,只默运法力,将剑器披风上的火焰催得更旺。

转瞬之间,那不住盘旋的五星符箓,便在林旭、盛横唐的呼喝声中,化作一圈寒光烁烁的五角冰环;而在这寒光闪耀的冰环上,竟跳动燃灼着千百道鲜明的火焰——

见着这冷热相随、冰火相生的奇景,场中无论兵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观看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斗法。而这场斗法孰优孰劣,直接关系着己方是胜是败、是生是死!

就在火焰冰环盘旋几圈之后,忽听张云儿娇喝一声:“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