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又活过来了!哥哥你不要担心,我再去刮一阵风,保管这些烟马上跑掉!”

自觉闯了祸的小丫头,决心将功补过。

“别别!”

醒言赶紧将冲动的小丫头从后一把拉住。

“琼肜啊,刮风能刮跑的,可不止是烟!咱还是等烟自己散了吧,不着急。”

“那哥哥不饿吗?”

“……不饿。你看——”

少年将脸略朝晚霞方向侧了侧,映照出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来。

“嗯!那好吧。嘻嘻~”

张堂主剿匪凯旋归来的第一天,就在这场混乱不堪的烟火中临近结束。

“唉,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少年满足的叹息一声,躺倒床上准备安歇。

今日正是七月十二。如果说头几天弯月如弓,那今晚的月亮,便已是拉满了弓弦。皎洁的月辉,正透过木格窗棱,洒在少年身上。

月夜,如此静谧,但少年却一时睡不着。蓦的,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醒言突地翻身下床。“吱呀”一声推开门扉,轻手轻脚的走过铺满月色的石坪,便来到一间小屋的门前。

“哒、哒。”

在门扉上轻轻敲了两下,少年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寇姑娘,你睡了么?”

屋内沉默片刻,便听得一个女声也是低低的回道:“堂主,我睡了。”

“……”

少年默然,在屋外徘徊了两圈儿,又忍不住折返回来,隔着门说道:“雪宜,我有件很急的事儿,只想今晚就跟你说。”

“……”

这次轮到屋里沉默。在经过一阵止水般静谧之后,才听得一个声音梦呓样低低说道:“好吧,你……进来吧。”

“太好了!”

已等得万分焦急的少年如闻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只听他说道:“寇姑娘,还是麻烦你先起来,我们到亭子里说——也好省些灯油钱!”

“……”

只听屋内一阵唏唏嗦嗦之声,想是那寇姑娘正在穿衣。不多久,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响,寇雪宜已站在醒言面前。

于是,这二人便踏着月色,来到袖云亭中,由寇雪宜讲解那藤萝缚人之术给醒言听。

原来,刚才他躺在床上正准备睡着,却突然想起一句话儿,顿时就把他给惊出一身冷汗——

一天忙乱,直到此时才记起,今日那灵虚掌门曾吩咐过,要自己明日上午巳时到飞云顶找他一叙。

这时候,醒言心乱如麻,浑记不起当时灵虚的脸色。心怀鬼胎的少年,便不免联想起今日这事:“莫非这几日赵无尘聒噪之事,已传到掌门耳中?明日这趟,便是要我与赵无尘对质?”

一想到这儿,他便再也睡不着,赶紧起来寻雪宜,让她跟自己说说那藤萝缚人法儿。

这一番月夜交谈,直说到更深露重之时。其时也,皓月皎皎当空,花阴徐徐满地。

袖云亭斜月清辉中,这两人俱都压低了声音,生怕搅醒了琼肜的美梦。

虽然,到最后醒言还是没能习得此术,但雪宜与那辩说不清的小女娃儿又不同,一番问答下来,倒让醒言大致明晓其理。若是再加上那一手“花开顷刻”的法门,估计明日一番辩驳下来,也不是全无致胜之机。

月色西斜时,这二人便返回屋中各自安歇。

闲话少叙。第二天上午,醒言揣着满腹心思,径来到飞云顶澄心堂中。

刚心怀鬼胎的蹩进澄心堂,眼光略往里一扫,却把醒言给吓了一跳:原来,在厅堂之中,除了掌门师尊灵虚子之外,崇德殿首座灵庭子、紫云殿殿长灵真子、弘法殿副殿长清溟子,这四位上清宫高位之人,竟一齐在堂中候着他。

看到这阵势,张堂主心里只觉一阵发虚,更来不及细看这堂中是否还有他人。

只不过,虽然他心下惶恐,但既然来了,也就没道理临阵退缩;否则,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想到这儿,醒言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团团一礼,敬道:“四海堂张醒言,见过各位尊长!”

“醒言咱就等你了!”

灵虚子劈面便是这么一句。还没等少年惊悟过来,便听他续道:“今日正有一事,要着落到你身上!”

“啊?!”

“是这样的,你四海堂是我上清宫中俗家弟子堂,往常偶有俗家弟子入山修习,便需你四海堂主多加管饬。”

“!”

“嗯?张堂主你怎么神色古怪?是不是染了什么病恙?”

“呃,不是不是,其实是刚才一路急赶——咳咳,嗯,现在好多了,请掌门继续说,醒言洗耳恭听!”

“好,那便简短截说。就是今日有一俗家女弟子,要来罗浮山中修行一段时日,需住到你那处去。”

“哦!原来是这事。”

这位俗家弟子堂张堂主,原本担着天大心思,直到此时才完全放下心来。

略一品味掌门方才的话,却觉得有几分疑惑,便道:“禀过掌门,原来似曾听清柏师叔说过,说是若有俗家女弟子上山学道,都须暂住到郁秀峰紫云殿灵真师尊处,不知这次怎么……”

“不错,本来确是这样。只不过这次、”

灵虚子正说到这儿,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

“原来,张堂主真个不记得小女子了~”

仙籁般的声音响过,便见灵真子身后转出一人来,正笑吟吟望着醒言。

“是你?!”

一睹此人面目,少年顿时一阵眩晕,一时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雨打平湖,涤去几年尘梦

菱透浮萍绿锦波,夏莺千啭弄蔷薇。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佚名

忽闻这句笑语盈盈,醒言心中诧异,赶紧朝这位转出之人望去:这人有琪花琼蕊之貌、飘烟抱月之腰,不正是那位曾与他同蹈鄱阳烟波的少女居盈?

这一次,少女正以本貌炫装而出,濯濯如春日柳,滟滟如水芙蕖,真可谓神光离合,顿时就让她站立之地,成为一处众人不敢逼视的所在。

正在这四海堂主一阵头晕眼花之时,忽听那盛装少女启唇说道:“正知堂主多忘事,幸亏居盈带得信物来。”

说罢,便见她从覆着一圈珍珠缨珞的纤腰间,解下一只锦绳系着的小竹杯来,递与眼前呆怔之人,笑吟吟道:“请堂主勘验好,盅上字画可是真迹?”

这只略泛青黄的小竹盅上,正刻有扁舟一叶,水波几痕,远山数抹;那几个朴拙的“饶州留念”,不正是自己去年那个夜晚,在马蹄山上就着熹微的月光刻成?

目睹这只已略带斑驳的小竹杯,霎时间那往日鄱阳湖上的涛声水声、船声浆声,似乎一齐都又在耳边回响。

没想到,此生竟还能再见到她!

过得这一阵,这位乍睹故人的四海堂主,已从初时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重又恢复了常态。

摩挲着手中的竹杯,醒言这才想起少女刚才的问话,便略作端详一番,温言答道:“查勘无误;原来你真是居盈!”

将手中竹盅递还,少年却也撩起颈中挂着的那枚玉佩,含笑问道:“你这枚信物,我却也时刻带着。”

见少年回复了正常,眉目楚楚如仙的居盈,却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望着他手上那块晶润的玉佩,少女只轻轻吟道:“谅君子之不佩,怅永望兮江南……”

见两人如此,那灵虚灵庭二人,在旁相对一笑。便听灵虚轻咳一声,说道:“既然居盈姑娘与张堂主旧曾相识,那正好便可住到千鸟崖上,也好叙叙离情。”

听掌门说话,醒言便完全清醒过来。让居盈住到自己那处,自然是求之不得,又怎还会有啥疑虑。只是,这居盈小丫头,怎么又成了上清宫俗家弟子?

听得少年相疑,那灵虚便略略解释了一下:

“居盈幼时身体孱弱,生得一场大疾;幸得师弟灵成相救,于是便拜在我上清门下,修习炼气清神之法。”

“原来如此。”

“好,那居盈姑娘入住四海堂中,你便再无疑议了吧?”

“当然,醒言求之不得,呵~不知掌教师尊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见着澄心堂中这几位道尊都在,想必绝不会只为这点小事而来。说不定接踵而至的,便是自己与赵无尘对质之事——却听灵虚子说道:“嗯,今日召你来,便是交待这件事。居盈姑娘身娇体贵,你可一定要好好保她安全!”

吩咐这话时,这位掌教道尊竟是一脸凝重,决不似普通的场面话。

“那是自然!居盈是我旧友,我自会全力保她周全。”

“那便好。来,你收下这个。”

说着,便见灵虚返身从身后石案上取来一只黄铜铸就的蟾蜍盒儿,递到醒言手上,嘱道:“若崖上遇得危难,你便按下蟾目,我飞云顶便可知道。”

“好!”

“不过……这只铜盒又如何示警?”

醒言不解问道。旁边居盈看着也甚好奇,不知这小小蟾盒,又如何能隔山示警。只听灵虚耐心解释道:“醒言,你可曾听闻这世上有比肩之兽?古经有云:『西方有比肩兽焉,与邛邛岠虚相比,为邛邛岠虚啮甘草;若有难,则邛邛岠虚背之而走。其名谓之蹷』。这盒中,正是用我上清秘法豢养的蹷,平素不虞饮食;邛邛岠虚,便在我飞云顶上了。”

“原来如此!”

一席话听来,醒言觉着颇长见识;只不过,见灵虚真人如此郑重,竟似是如临大敌,醒言倒觉得有些过虑了,便跟掌门说道:“其实掌门有所不知,我千鸟崖地处幽僻,一般也没谁会来搅扰。”

说此话时,他心道赵无尘吃了昨日这亏,以后应是不敢再来崖上聒噪。却听灵庭子在一旁忧心忡忡的插话道:“张堂主也不可掉以轻心,近来罗浮山也不太安稳。昨日我崇德殿中便出得一件怪事:座下弟子赵无尘,不知何故竟失踪整夜。初时与他相近弟子也不在意,谁知一大早竟发现无尘倒在一处泉涧边,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已是奄奄一息。看他手足上那几个尖锐牙印。想必应是无尘出去寻幽访胜之时,不防遇到山中猛兽——瞧牙印形状,似乎还不止一只!”

“唉,瞧他情形,看来不歇上两三月,神志是不得清醒了……”

“啊?竟有此事!不知是在何处寻得——是不是在我千鸟崖附近?”

问这话时,少年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关切之情。

“不是,醒言请安心,那处泉涧离千鸟崖甚远。不过,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到这儿,那灵庭子又有些奇怪的自语道:

“怪哉!罗浮洞天中的山禽走兽,大都受了这洞天灵气的陶化,应不会这般凶暴——莫非真与那有关……”

刚说到这儿,便听灵虚子截住话头,道:

“师弟,今日居盈姑娘旅途疲惫,咱就早些让她回千鸟崖上安歇吧。那些冗事,咱还是以后再作商议。你们二人便先去吧。不过记得不要去太过偏僻的地方,以防被野兽伤着。”

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