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伯玉说得有理啊!”

将伯玉刚才的话在心中细细揣摩一阵,老龙王现在已是无限感慨。虽然没说话,他却拿目光好好打量了这长子一番。

已有多少年没正眼看这个儿子啦?当年那个不争气的形象,已经在脑海中定型了很久;等危急时刻再看到他挺身出来谏言的神情时,自己却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什么才是最好的?权势!什么才是最真的?儿女!这些成材的子女,才是我蚩刚最值得珍惜的财富!”

许多天听惯种种背叛的消息,老龙好像头一回发现了自己身边这个珍宝。郑重其事地重新审视,这个当年被自己斥为“懒龙”的长子,却仿佛成了龙宫宝库中遗忘已久的珍宝,当再次出匣时,是那样地光华四射!

老龙王一味期许,他那个三龙子心中的想法则更加微妙。对孟章来说,乍一听大哥这想法似乎是在跟自己争权;但他孟章并不是粗蠢货色,怎会看不出伯玉的诚意呵他这建议有可能带来的巨大好处。

只是,对孟章来说,多年的大权在握权柄天南,让他养成了某种超乎理智的本能。无论是谁,哪怕是他敬重的父王想要削夺他手中任何的权柄,哪怕只是权宜之策,都会让他本能地反感本能地生出敌意。因此,刚听了伯玉之言,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怀疑这位蛰伏已久的长兄,是不是想借机篡位夺权。

不过,孟章很快便消除了这个想法。

他刚拿目光逼视,那位一向畏惧自己的大哥虽然眼神有些惊慌躲闪,但眸清如水,眼神中蕴涵的那份坦荡无论如何也伪装不来。

打消这疑虑,孟章便忽然感到有些惭愧起来。唉!自己胸怀大志,想要成就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业,谁知现在竟落到这地步,竟还要这位从来看不起的文弱大哥挺身而出,替他消灾解难!

惭愧之余,他还有些敬佩。虽然这大哥自己一向都看不起,只觉他胸无大志,整天只知道写写弄弄吟吟诵诵,不像个敢作敢当的大好男儿。但现在这样情势下,多少勇烈猛将都屈服于四渎淫威,他却居然敢锐身自任!不说别的,光这份罕见的勇气便值得他孟章钦佩!

要知道,虽然云中君那老儿满口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扫除恶氛另立明主。对自己这位大哥满口谀辞大加赞扬,但这等把戏也只能骗骗无知妇孺。他孟章一看便知,四渎抛出这伎俩无非为了蛊惑人心,分化南海。南海新主伯玉……为什么不选旁人?因为谁都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懦弱无用,简直是傀儡的最佳选择!不用说,等这些奸贼得手之后,便要撕破脸皮,为了永远侵夺南海,即使他们曾经歌功颂德的傀儡,也会有性命之虞!

“大哥此举,勇哉!”

正当孟章思前想后心中五味杂陈之时,忽听得伯玉又开口,带着些迟疑地跟他说道:“三弟……莫非你疑我借机揽权?我……”

刚说到这儿,还没等他剖明心迹,三弟水侯便从中截断他的话头:“大哥,你看轻我了!你这样,还是小气。以后若真主持大局,这样不行!”

“呵……”

虽然孟章说话时依旧疾言厉色,一派风风火火的模样,但伯玉听了已是暗暗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接话,却忽听孟章又对他说道:“不过,虽然小弟不才,有劳大哥费心,但战局其实并非糜烂不可救。父王该知道,本来我便定下计策,要诱敌深入,和这些贼酋决战于必战之地神怒岛。届时我南海以逸待劳,又有二姊相助,恐怕那险恶天成的神怒洋就是这些无知贼徒的葬身之地!”

“三儿此言不差!”

孟章慷慨说完,老龙神蚩刚接口称赞。这回他说话,特地转脸对着大儿,说道:“伯玉,可能你不知道,你家二妹天生神术,又常在蓝月湖静心修炼。依老父看,若光论法术修为,她恐怕还在你三弟之上。何况你这二妹又天生神力,若将那把天兵神器『修月斧』舞动起来,那神怒礁千里之地恐成血海地狱!”

“是是!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听父王专门跟自己说话,久遭冷淡的大龙子都有些不习惯;受宠若惊般连声称是,又毕恭毕敬鞠了个躬,惶恐说道:“这般看来战局无忧,倒是我愚钝,多虑了!”

“呵呵!”

“不是多虑!”

见伯玉这般恭谨模样,蚩刚一脸笑意,捻须温言嘉许道:“玉儿,你能想着为南海出力,这事本身老父便十分欣慰!哈……”

老龙王说到这儿忽然抚须哈哈大笑,转身冲向西边,在空旷的大殿中开怀说道:“云中老贼啊老贼!虽然我蚩刚年迈老朽,不堪征战,但我却比你有福!你家三代单传,那二世洞庭小儿虽然为人方正,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怎及得我章儿雄才伟略,折冲自如;若论守成,说不定还不及我家伯玉!还有那小贱婢灵漪,提起来便有气,老子无能,她倒是狐媚乖巧,不意竟钓得一好婿!哼,可惜我家汐影总算在模样不比她差,不用多久定也能为咱南海龙族添一得力新丁!”

指点江山说到这里,许久没像今天这样开心的老龙便想起一事,转身跟孟章说道:“章儿,稍后别忘差人去请一下你二姊。她昨日既答应为父,便该去神怒见见三军将士,给大家鼓鼓劲——呃,还是不用你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老龙神话锋一转,转向伯玉说道:“伯玉你有心出力,此事就由你差人去办吧。也不知影儿那丫头发什么疯,多大的人了,每次见到你三弟都像要打架。嗯,还是让章儿多去神之田中用用功夫,争取早些请出神王,要那些乱臣贼子的好看!”

“是!谨遵父王之命!”

听得龙神安排,两位龙子齐齐躬身答应。

按下他们各自行动不提,再说现在众人瞩目的神怒群岛。这孟章口中的“必战之地”神怒群岛,确切说应该叫“神怒群礁”,是位于南海龙域西北向两端延伸的大堡礁群。方圆五百里,延绵上千里,其中乱礁丛生,犬牙交错,十分凶险。若从神怒岛西北的惊澜、乱流二洲望去,这些神怒礁群就像两只向西南、东北张开的巨臂,将灵波碧水的龙域环抱在内。

和南海龙域中碧波细细、光风霁月的平和景象相反,神怒群礁内永远充斥着凶恶丑陋的礁岩礁石和暗无天日的雷电风暴。数万年的巨浪狂涛,没能消去峥嵘的棱角,反而将那些铁灰色的礁石打磨得参差锐利,就如一只只长着锋锐爪牙的猛兽蹲踞海中,阴冷地等待着猎物的接近。而礁岩间则暗流汹涌,波涛澎湃,大大小小的漩涡湍急险恶,永远不知疲倦地撞击着一座座礁石,吞噬一切敢靠近的低微生物,将它们卷进黑暗莫测的深海,或是裹挟着摔倒坚硬的海岩上,和自己一起砸得粉碎!

如果说大海中是“无风三尺浪”,那到了这神怒堡礁便该是“无风三丈波”。何况这神怒海域天象异常,堡礁内永远激荡着台风狂飙,由此那高达昏暗云天的雪白巨浪就像是永远不会坍塌的雪山,连在数百里外的惊澜、乱流洲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话说在一月底的某一天,和往常一样,这暗礁密布的神怒海中依旧狂风呼啸,大雨瓢泼。但和以往有些不同的是,平时几乎看不到生灵的神怒海礁乱流间已是人头济济;盔甲鲜明服饰各异的战士法师已将神怒海中最大的堡礁群间填得严严实实。急风乱雨之中,所有人都巍然屹立,只有头颅向东眺望,翘首期待那位传说中的南海二公主、风暴女神汐影出现。

在众人这样的期盼中,大约上午已时时候,东边那惊电乱闪的黑暗云天下,众人从未谋面的女神终于姗姗出现。

“噢……”

女神出场,臣民们本该屏息静气地瞻仰;但当她真个出现,所有人目睹之后却不约而同将口中屏存已久的气息吐出,低低喝了声彩。原来,就在那东方乱云惊电的背景下,忽然如天门中开,黝暗的天幕中忽现出白光一道,纤细而亮洁的光辉射向四方,逼退了无边的黑暗。在那白色云光之中,有一个婀娜的身影渐渐出现,戴九星灵光之冠,素腕摇光,香肌玉色,以白玉为饰,碧珊为佩,覆流霞之羽服,飞女萝之飘带。其服鲜,云彩乱色;其容洁,韶光四射。所有南海男子暗中众口相传的风暴女神汐影,就这样在一片云光海色中第一次显露真颜!

而高贵的女神,不惟又绝世的妆容;那一举手一投足,也有肤浅女子模仿不来的典雅高贵。曳长裾,立水之涯,鲜光照海隅,扬抉映乱凤山,不须笑,不须颦,则即便最木然的表情最僵硬的笑容也比世间最灵动的神色生动。于是那无奈的神情变成了炫川丽海的娇颜,凄楚的靥色引起海天中最轰动的惊艳;这一刻,终于抛头露面的女子踯躅彳亍的足步,含蓄悲戚的表情,却成了南方海族中最倾城倾国的丽容,空前绝后,从此再无一个女子模仿得来!

而这汐影,应了父兄之命,勉强飘逸莲步,离了湖宫,第一回立到这么多人面前,她却只觉得头晕目眩,如欲晕倒。本来想好的许多激励士气之辞,当看到云空海天下黑压压这么多期待的面容,却一字也说不出口。沉默之时,那所有肃立风波的龙族部属终于看清这位高贵统帅脸上的面容时,却一时全都呆了。

……那是怎样的表情?没人能具体描述出来。只知道那空灵如水月韶秀似幽兰的容光中,蕴涵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美得不能形容的闲愁。

“……是了,一定是女主忧心战局,才有这样的愁容!”

这般想念的将士,顿时热血沸腾,都为自己先前的动摇感到万般羞惭!

“自己是南海大好男儿,如何该让本族这样的珍宝蒙受外敌的欺掠和欺凌?”

还有的海神水灵则捏紧拳头,愤怒想道:

“哼!我记得哪个杀才竟曾说过,说咱公主是因为容貌丑陋才不敢露面!好狗种!要是让老子想起是谁说的,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在这样群情激奋的军阵面前,那位满面凄容的女神沉默了许久,忽然那悲戚的面色略微动容,似正在万般的愁绪中努力挤出一点微笑;而当终于成功之后,又踌躇了一回,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诸君……拜托了。”

天籁般的嗓音千回百啭,南海二公主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后,便对三军将士盈盈一拜;微微一福之后,却忽又举袖掩面,重新奔回到来时的云光中消逝不见……

“……”

汐影简单的话语说完,散布在海礁之中的千军万马经历过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忽然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呼喝,霎时间,神怒海中兵戈并举,惊涛暴骇!

就这样,让高歌猛进的四渎玄灵将士始料未及的是,就在那一路挺进、势如破竹的最后关头,没想到一位小女子一个凄美的笑容,便让他们遭到开战以来最大的挫折;而“汐影的笑颜”,也成了那场惨烈的战争中,让许多人最难忘的一幕。

第十二章 真珠暗结,形虽殊而并悴

过去的一年,比南海风暴女神生命中任何一年都要漫长。

“也许……那天听到那人的声音,不该回头……”

冷僻的清湖畔,寂寞的女神常常这么想。

在那天之前,汐影也有许多幻想,但在这样幽寂至极的空湖旁,即使再多的思绪,也会被那淡无边际的湖岚稀释成单薄的空想,最终如湖上缥缈的云烟般悠悠飘散。而在那天之后,平静而漫长的时光忽如海潮般漫卷,黑夜与白昼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匆匆转换,本以为静如死水的心澜忽也掀起惊心动魄的波浪,让自己每天都坐卧不安。那之后,原本因容颜暗案便如静影沉壁般偏居一隅的南海二公主,便忽然非常想了解自己这片狭小湖山外发生的一切喧嚷。

这样前所未有的兴趣,在后来某一个撕心裂肺的日子之后,本已暂时归于沉寂,却在最近某一天一个惶恐万端的发现之后,如梦出醒,令她将目光再次投向那里。

毫无疑问,风暴女神南海二公主汐影目光的焦点,正在那个叫作“张醒言”的少年身上。

对于当年这个不速之客,她的感情十分复杂。对汐影来说,这个人是许多年来第一个闯入她清修禁地的外人,也是许多久远的记忆中,在直系亲人以外第一个对自己的斑驳容颜真诚相待的男子。

也许旁人根本不能想象,一个在漫长时光里一直为自己的容靥暗自伤神不敢见人的少艾女子,会对异性这样真诚的对待有多感激。甚至在后来许多恍惚的瞬间里,外人看来身份特殊、权位尊贵的南海二公主,竟几回产生甘愿许给那人为奴为婢的错觉。

自此,一向不关心世事的禁湖龙公主,开始留意这南海内外与那“张醒言”相关的一切事务。

只是,不留意还罢了,恐怕真是她命苦,汐影从没料到当初自己亲弟座上的贵客,后来却成了南海的大对头!在知道这一点之前,她那骨肉至亲的三弟还定下所谓的“妙计”,竟敢用凶险无比的药草加害对手,谁知最后,却让他自己的亲姊姊吞下苦果!

如果说以前回想那人还有许多甜蜜悸动,在那次造化弄人之后,每每听到那有关“张醒言”的一切,甚至只是名字,汐影心中便少了许多甜蜜,多了许多惊心动魄。后来,那少年又发生许多事情。冰冻罗浮,亲朋殒命,冲冠一怒,剑指天南,斩无支邪,下云关神树,破炎霞,于万军丛中来去有如无物,渐渐就将自己那位貌似雄才、目无余子的三弟水候逼得走头无路——这样的人物,即使在她心目中,也该是大豪杰、大英雄!

可是,她又从南海波臣回禀的消息中看到了事情的另外一面。

据三弟手下专门刺探军情的神将说,那个近来虚张不少声势的少年,其实不过是中土饶州城的一个无赖破落户。其人出身最底层的山野村民,自幼流浪于市巷街井,除了听过几天塾课不是文盲,其他时基本就在最下三滥的酒肆坊间厮混。

据跟汐影报告的得力龙将可靠调查,这张醒言干坏事的历史由来已久。可以说自打他懂事起便胡作非为,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无论什么事都坏得不能再恶毒。据他们多人调查,对于这张醒言,饶州当地百姓几乎没人不受他荼毒!

当时,听到这里,文雅庄重的神女便脸色苍白不想再听;但显然那位传来禀报的神将受过良好的训练,有关讯息已经十分深刻地映入他脑中,再加上他本身也是嫉恶如仇,以至于不把所有实情说出便不舒服。因此那神将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女主脸上稍有不愉的微妙神情,而继续滔滔不绝:“……还要公主得知,这奸贼暇入得罗浮山上清门之前,最后一个栖身之所竟然是个妓楼!虽然末将注意到有人将此事故意多加掩盖,还在附近的民间散布种种借口,但很显然,张醒言这恶徒色焰熏天,好好一个男儿家,竟委身妓楼,即使名义充任乐工,也定然不怀好心,只为女色!公主——”

难得有机会给公主表现忠心的神将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只此一件,就足以说明此子道德败坏,人面兽心之极!所以在末将参谋编写的文告宣牒中,极力要求龙灵大人加上这条:像张醒言这样恶行累累之人起意攻击南海,显然格调低下,动机不良。南海各族的生灵们,即使不为龙宫,不为大义,只为了你们美貌的姐妹家人,也该奋起反抗,好不容情!”

说到这里,禀报的神将显然一脸得意;口若悬河的禀告暂时停歇下来,只是想得到公主玉口亲赞——谁知等了半天,却毫无反应,他只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准备继续往下禀告:“公主,还有——”

刚一开口,他却忽然听到一句微带颤抖的叱喝:“不用说了。”

“公主?”

“滚!”

“是!!”

准备阿谀一番的神将屁滚尿流而去,浑不知自己刚才这番精彩而真实的报告错在何处。咋舌之余,却也是暗暗心惊:这传说中南海最犀利的神灵风暴女神,果然名不虚传!

说了千百遍、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的神将走了。在他走后,那许多不啻晴天霹雳的消息留给了那清寂的神女。于是这种种善恶分明、南辕北辙的观点就在汐影心中绞结纠缠,激烈冲撞,让她虽有千年的修行,却分不清这所有的一切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于是这些天里,汐影心里常像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在不停地换班。

有时这位南海二公主,觉得大敌当前己方形势犹如累卵,自己该摒弃个人情感,把家国安危放在第一位,和自己的父兄站在同一立场,她应该为孟章最后的决战策略积极备战。如果真能只这么想,事情便十分简单。可是更多的时候,她身体里却有另一个灵魂在值班——

那张醒言,听到他的负面评价也不知几车几筐,却不知何故,每回心肠中千回百转思虑他时,种种泾渭分明正邪蔚然的评价到最后却都化成同一个影像:在那天漫天雨雾中,碧水银沙前,那位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转过身来,用一双亮如天边星辰的眼眸看着自己,温柔地说:“在下上清张醒言,敢问仙子芳名?”

……每至这一刻,怀梦千年的清寂女子便如痴如醉,浑身微颤,直至襟然泪下!

不管怎样,这位众人瞩目中一向似乎置身事外的南海二公主,在大战的最后关头终于决定参战。

让很多人都没想到的是,南海大战最后一场动员,这位看似娇弱的女子,只用似忧强乐的凄楚神色,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便鼓动起所有云聚神怒海风暴洋中的龙族勇士。几乎所有人都被鼓舞起来,枕戈以待那即将到来的血战。

所有以汐影之令固守神怒礁的南海将士都知道,这场酝酿中的鏖战,如果南海胜,它便是转败为胜地反击起点;如果败,恐怕便是勃勃的南海龙族最后一场体面的战斗。

而那南海风暴的主宰、神怒海的主人自然不会真如外表那般柔弱娇怯。在那四渎水族、玄灵妖盟的战斗号角响起之前,天生险恶的神怒群礁中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敌人来自投死路。

对于这一点,讨伐大军的主帅四渎老龙君并非不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越是到了最后时刻,他越不会放松对敌情的侦探。

据他多年的观察得知,虽然这南海风波大洋中神力卓着地的海灵,第一要数那南海水候,他也确实名声在外;但若数真正法力超绝之人,还要算那位深居简出的南海二公主。

他这位最近刚刚旧貌新颜的远房孙侄女,法力差不多应该已能施展出传说中的“神之域”——虽然比那种“神之域内,唯我独尊”的至高境界还稍有距离,但已让她在风暴洋绵延千里的广阔海域内,足以按自己的意愿施展只对己方有利的庞大法技!

不得不说,老神君真个料事如神;那些正开始对南海龙族发动最后猛攻的四渎玄灵战士,正在遭受这样预想中的荼毒!

永远是昏天黑地暴雨滂沱的神怒海,现在仿佛通了灵性,如怒如狂;往日呼啸往来的风暴,现已经加强百倍。纵横千里的海域波涛如沸,深蓝的海水一律转换成苍黑,涌荡着浑浊的泡沫,在狼牙般尖锐的礁岩中摔打成碎片。

当那些讨伐的战士一踏进奔涌的海水,崩腾如沸的海波便忽然深陷,无数深不见底的漩涡猛然出现,将那些贸然闯入的生灵瞬间吞灭。没等见到敌人的影子,就在海底永远地长眠。对许多奋勇向前的四渎玄灵战士来说,这是他们的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在这样永不停歇、如有生命驱动的湍急漩涡前,原本配合娴熟的上清“坚波固海”术和勇悍无比的玄灵妖骑,这次也头一回失灵。无论上清宫道德高深的法师如何施术,那千万个急速旋转的涡流有如永不闭合的毒眼,始终狰狞地瞪视着所有敢轻入海域的生灵。

黑暗的凄风苦雨里,那南海所剩不多的浮城之一巨雷关也望空浮起,九转盘香一样的奇异城池在万丈云天上和形状诡异的乌云合为一体,组成一个巨大的云漩,同底下千万个漩涡遥相呼应,将全域笼罩在阴森的黑暗里。每当执着的敌人再次攻入,盘肠一样的黑暗云关中便瞬间闪烁起无数的电光,一道道闪电霹雳从天而降,在每一个冲锋的将卒头顶轰然炸响,将他们渺小的身躯炸得粉碎,从无遗漏,精确无比。

短短不过半日,攻击一方的损失便超过他们往日连续数天的战役;原本精于筹划的四渎玄灵,发现在这样到处礁牙峭立、漩涡遍布的奇异海洋里,很难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战役。对很多内陆河溪、草原来的战士来说,在这样凶猛的风涛中,连立足都是问题。台风横吹而来,巨浪如山砸至,身前身后又布满血盆大口一样的漩流,数量庞大的决战队伍就这样被远洋是天险分割得七零八落。

即使这样,狂风巨浪中各部曲也在各自为战,努力挣扎着向礁群深处深入。因为对他们来说,当前这战是必战之役;无论将付出多少代价,也必须将那个倒行逆施的水候尽早制伏!

在这样的理念之下,一队队的士兵仍旧士气高昂,听着冲锋的鼍鼓唱着各自的战歌,义无反顾地冲进战场,从阳光灿烂的碧蓝海洋奔入风雨如注的黑暗波涛,瞬间经历从白昼到黑夜的转换,前仆后继,不绝如缕。

而在付出前所未有的伤亡之后,他们渐渐摸清那些漩涡增强、减弱的细微规律,终于开始能够推进足够的距离,与隐藏其中的守军短兵相接,开始较为正常的战斗。

只是,即使这样,那些作为攻击一方重要主力的妖族战士,仍然很难在那些锋牙锐利却又滑腻无比的礁石上立足。从中土八荒而来的玄灵妖族,只有翱翔天际的禽灵能够勉强助力,却又常常被无所不在的闪电凌空劈中,哀鸣着掉落海面。

面对这样的局面,这时所有四渎的水族战士才知道,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渐渐习惯那些陌生的妖灵战骑强力迅猛的攻击,一旦失去之后,整个的攻击便大打折扣。

于是,对那些节节败退一直憋屈的南海龙军来说,现在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