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听你讲的这些胜仗真过瘾!哈!以后谁还敢小瞧我妖灵?要知道我们教主、张……张那个什么来着,正率领千军万马和神仙们拼命!”

“我们……南海!南海!!”

于是,在这样振奋人心的号召下,一队队妖族异类的精锐战士从各处荒野山川中出发,在那些玄灵使者的带领下奔赴遥远的天南,不断充实他们教主手下的兵源。这样一来,倒让那位正在南海中攻伐、其实并不十分知情的少年,只觉得自己手底下那些玄灵教的妖族战士虽屡有损伤,但总不见稀少;每次自己领兵出战,身后都是千军万马,头顶铺腾如云,军势十分浩大壮观。

而这么一来,那些在南海中随醒言打了胜仗的妖族新战士,又会被教中专门负责宣传的长老重新派回后方的莽野荒原中,带着更多的奇珍异刃现身说法,鼓舞更多的妖族勇士奔赴战场!

于是,通过一个飘渺虚幻的“玄灵教主”,再加上一场捷报频传的妖神大战,这几千年来如同一盘散沙、一直被三界四海视为“贱类”的灵族,竟第一次奇迹般凝聚起来,扬眉吐气,屹立一方!而作为他们重新崛起的一个明证,便是常年视他们为仇雠可以随便剿杀的人间道士,现在也在他们当前的领袖上清掌门真人清河教主的饬令下,不再将他们作为降灭捉伏、增进修行的对象!

也许,在所有这一切如同走马灯一样的变革中,只有身在其中,历经千百年一直被荼毒蔑视的妖族自己,才能真正感受到这样的转变,有着何种重要的意义!

因此,在这样亘古未见的鼎新变革中,妖界所有各族都对那位让他们扬眉吐气的“玄灵教主”感恩不尽,各族各户,都悬挂起教主的画像,顶礼膜拜,一日三香,以示崇敬。

只是,正是这个看似无关大局的举动,却带来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波。风波的起源便是,因为现在整个妖族都面临着一场重大的战事,因此无论是岭南来的使者,还是前线归来的战士,都没人带来一张能真实反应他们教主尊容的画像。因此,崇拜之心甚急,肖像又确实缺货,不免便出了许多仓促之作,各族各类,都按着自己族中归来的战士竭力描述的只言片语,便请人画出自以为真实的教主画像,挂在各寨各洞特制的神龛中,舞蹈膜拜。

这样一来,可以想见,那“玄灵教主”的肖像便五花八门,尤其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各族都按自己族众的特征绘画教主的肖像。比如狐族的张教主身后便多了条毛茸茸的华美尾巴,牛族的张教主头上就多了对明晃晃的对弯犄角,甚至还有某族悟性十足的画师,只根据先前来访使者的一句话,“教主他老人家……”,便画出一位威风凛凛、长着两支鹰翅正盘桓云间的白胡子老汉!

总之,那位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张教主画像,真个千奇百怪,一言难尽,如有谁有心搜集,放到一起只觉得是妖魔大全,任谁都猜不出它们竟都是一人!

因此,当诸位首领聚集到一起交流教主画像,发生了虎族长老因为看到狐族出品的教主画像缺少几道威风凛凛的吊睛横眉,竟也敢称教主像,便对那几个狐精大打出手;等出了这样流血事件,这些妖族首领便面临了统一后第一个重大的议题:他们尊贵的教主,实在需要有一张标准的画像!

正因为这样,这一天下午,那位在南洋海岛上的少年才被坤象、殷铁崖两位妖神长老请到一座光线明亮的白罗帐篷中,让那几位从陆地风尘仆仆而来的妖族画师对影画像。

说过这许多缘由,再说醒言。虽然他已有两个时辰被憋在帐中,觉得有些气闷,不过看那画像过程倒还颇为新鲜。每过不得半晌功夫,那几位画师便会恭恭敬敬齐声请道:“请教主稍抬尊足……请教主稍偏贵首……”

然后几人便一齐端详,一起埋头凑到一块儿絮絮私语商量半天,之后才由其中一人动手,提起紫毫之笔在那明玉衬版上描描画画。

对他们这样颇为新奇的画法,醒言倒是闻所未闻。对他来说,这样正好,可以经常活动活动筋骨,也省得瞌睡睡着。到了最后,见日影渐渐西斜,画像渐近尾声,醒言心中也十分期待对面那张画稿上自己到底被画成什么样,精不精神。

“应该不差吧?”

一边看着那些画师忙碌地上彩,醒言一边乐呵呵想道:“呵~听坤象前辈说,这几位画师都是他们族中最厉害的画家,个个都曾拿着山珍异宝到京师拜在名家门下学画,那手艺……应该不差。”

正这么想着的功夫,那边的画师也忙碌完,便齐刷刷跟他一起躬身行礼,禀道:“禀教主,小的们已经把您老的画像画好,请教主观看!”

说着话,他们中间两位高大之人便伸手各将对方那角画像上端擎住,小心翼翼提起,边提边转,等面朝自己的画像完全翻转对着少年之后,又一起朝一边走了几步,才将这副巨大的画幅拿出明玉画版之后,一览无遗地展示在醒言面前。

“好!谢谢各位,我看看啥样——”

在他们翻提画像之时,醒言也是满心好奇,抻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只等观看。只是,等那张高约二丈的巨幅画像完全撑起,展现在自己面前之时,他展眼一瞧,却顿时大吃一惊,口中如连珠般说道:“请问这是哪位?!”

原来醒言看得分明,那画像之中正立着一位顶天立地的大汉,环眼怒睛,状极威猛;那身壮硕的身形上披挂着神袍金甲,身后则缭绕一袭乌黑的披风——

“这、这……”

这样形像,恐怕除了那披风战甲,其他什么都不像。而除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相貌身形之外,尤其出格的是,这怒目前视如欲从画中奔出揍人的威猛巨汉,左手中还捧着一摊蓝汪汪的海水,右手中托着一座雄壮巍峨的高山,头上顶日月三光,耳边祥云缭绕,腰间白鹤翩翔,脚底更踩着河流山川!

“这这!”

“教主——”

正当他观画愣怔,哑口无言,却听得那画师长者还在跟他解释:“好教教主得知,您两手中捧的泰山北海,正是取教主神通广大、随手便能『挟泰山以抄北海』之意。您看,您一手挟泰山,一手抄着北海,多威风!”

“这……”

听得这解释,哭笑不得的少年教主又仔细看看他右手中的高山左手中的大海,这一细看,还真让他在那座山中翠林间发现一片留白的山崖,上面写着“泰山”二字;而那蓝汪汪的海水中确实隐约漂着几块雪白的浮冰,看来确是北海。仔细看一看,那山中“泰山”二字苍健古朴,海面几块流冰上还有雪花飞舞,看起来倒也十分生动,确是细致入微的大师精心之作。只是……看了一阵子醒言却有些疑惑,便问道:“这个……请教几位大师,我以为那『挟泰山以超北海』的『超』字,恐怕是『超过』的『超』,好像并不是拿手抄起东西的『抄』……”

“是吗?!——哎呀!好像是哎!这这……”

听得醒言之言,这几位学识稍欠的妖族画家摸头一想,顿时大窘,满脑袋大汗淋漓,十分狼狈!

这时候,等他们正待跟教主请罪重画之时,那个一直消失无踪的小妹妹,却十分准时地奔入帐中,蹦蹦跳跳地来到他们刚画好的肖像前。

“嘻嘻!画好了啊,我看看——好看,好看!”

到得画前,琼肜看见画幅上面那斑斓明丽的色彩,还有整个画图雄浑伟丽的气魄,顿时被吸引,只顾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猛看起来。许是鉴赏太忙,不小心走得近些,她鼻子上还沾了点还没完全干透的油彩。

正当她悉心欣赏之时,琼肜忽听自己哥哥问道:“琼肜,你帮哥哥看看,这画儿,画的是我吗?”

“好啊!琼肜好好看看!”

听得醒言请她帮忙,琼肜一口答应,赶紧退后两步,仰着脖儿将这幅巨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才转过脸来,跟哥哥郑重说道:“醒言哥哥,这就是你啊!太像啦!”

“……”

醒言闻言,哑口无言;而到这时,一直候在门外的坤象、殷铁崖几位长老,还有那闻讯赶来的四渎公主,也全都涌进帐来。

“啊~画好了啊。”

看到画像,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不错不错,真像啊!果然不愧是我族不世出的画家高手!瞧瞧这气魄!”

“是啊,对极对极,正是宗师手笔!”

“嗯!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啊!”

就在众人这七嘴八舌摇头赞叹中,那位近来和醒言朝夕相处的灵漪少女,也在跟着众人一起附和:“是啊是啊,真的很像!不信琼肜你来看,你哥哥这样子,真是呼之欲出啊!”

“是呀!——灵漪姐姐,什么叫『呼之欲出』呀?”

“嘻~就是好像你喊一声,你画像里的哥哥就会答应一声,然后自己跑出来!”

“是吗?——醒言哥哥!!!”

“哎!在这儿呐。”

在小女娃大声呼喊声中,人群中郁闷的少年无精打采应了一声,然后跑过去伸手把她鼻尖那块可笑的油彩抹掉;一边抹,他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唉,还好,好歹这肖像这回没多出什么尾巴犄角……”

至此,外面那夕阳西下,晚鸟归巢,这海岛上便结束了一天的喧闹。

第六章 繁华寂寞,烟火悲兮生别

话说醒言,见得进帐众人纷纷赞这威猛画像形肖神似,倒把他这画中人物弄得迷迷糊糊。

“难道我本就是这样凶猛气质?”

容貌朗洁清俊的少年心中犹疑,便偷偷去旁边取过一面铜镜狠瞅两眼;等将镜子放归原处,在心中仔细比对一阵,却还是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和那幅肖像磅礴的气象相差实在太远。

当然,他这四海堂主一向随和,虽然心中存疑,但既然大家都说像,那就像,他本人倒没什么意见。现在他对自己已成玄灵教主妖族之主的事儿,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基本上在这事当中,他自己其实就和一位局外人差不多。那些妖族的生灵们,一盘散沙了千百年,现在意图重整旗鼓,的确急需立起一位共同的领袖。至于这领袖本身,又或是对他们的振兴大业有多少参与,反倒不太重要。而从另外一点来看,选择自己这么一个人类来充当领袖,却无妖质疑,也无意中反映了他们族中长久以来一个潜意识中的观点:人,总是比妖要高贵的!

再说醒言。

“哈……”

见着满营众妖都来向他道贺,赞他相貌英明神武,他这当年的市井少年口头上自然道谢不迭,与其同时心中却也忍不住胡乱想道:“呀……这画像会依样画上千百份,散发到天下各灵族中供奉啊!那既然这样,如果在画像角落中加个小小印记,比如写上『稻香楼恭祝教主身体安康』之类,那是不是就能让老东家那铺子转眼名震三界?哈哈!……”

当然,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只能想想便罢;要是真说出来,恐怕眼前这些一脸兴奋激动如同过节的妖族长老大将,很可能立即就跟他翻脸拼命!到得这时,自己这妖族教主,已是不容任何人亵渎。况且,醒言转眼又想到当年自己那老东家胖掌柜,一向十分吝啬,恐怕即使自己给他如此广告,也给不了他多少银钱——想到这处,少年便有些落寞,无心再胡思乱想,而转去专心聆听眼前的长老画师们跟他商量如何确定朝拜自己肖像的仪式。

就这样纷纷闹闹,大约到了掌灯时候,替教主立像这件让玄灵妖族激动不已的大事便告结束。

此后,等用过晚膳,醒言随便在自己营帐中溜达了一阵,突然想跟琼肜说说话,这时便发现自己刚刚一转身的功夫,琼肜已经不见。

“这丫头,又去何处贪玩?”

不见琼肜,醒言赶紧急行出帐去寻;才出了帐门,抬头往东边海滩一看,便一眼看到琼肜正在那里。

“她在做啥?”

望见琼肜,便朝那边紧走了几步,醒言靠近那沙滩一看,正望见那小女娃正小心翼翼挪步踩上两只胖乎乎的怪鸟,看样子是想乘在它们背上。当他正看见她时,琼肜双脚已经稳稳踏在烟波中那两只鸭子模样的水鸟背上,然后只听“蛮、蛮”两声洪亮叫声,这一人二鸟便忽地腾空而去,飞行到夜雾弥漫的海面夜空中。而就在她们腾空而起之时,刚才还平静如常的海波中忽又蹿出一只黑色云豹,毛色油光滑亮,四肢奔腾如飞,在浪波中如履平地,紧紧缀着空中那个骑鹜跨鸭的少女,箭一般朝远方蹿去!

“呀!”

醒言见状一惊,想道:

“莫不是琼肜要躲避那凶恶黑豹的追咬?”

不过心中刚闪过这念头,醒言忽又觉此事十分怪异。要说,虽然自己那小妹妹看起来娇憨不胜,但就这等寻常凶物,在她面前也只有拿来戏耍的份。

“琼肜这是在干啥?莫不是正饭后消食?”

心中疑惑,醒言便又走近了些,这时却发现,刚才只顾瞅着琼肜,却没察觉这夜晚海上迷蒙的烟波浪涛中还立着两位黑衣老者。仔细一打量,却见这二人正抻长了脖子,朝着琼肜飞逝的方向呆呆仰望。

“原来是赵真人、流步仙!”

走得近些,醒言一眼便认出这二人是谁。

这一下子,他突然明白,恐怕现在琼肜脚踩的双鸭还有后面那只紧奔的黑豹,全是这二人之物。也不知琼肜怎地就突然将它们拐跑。心中怀疑,再走近些,却发现这俩前辈高人竟是面如死灰,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见得这样,醒言心中一紧,赶紧上前,拱手施礼说道:“两位前辈在上,醒言这厢有礼!——抱歉啊,我这小妹一向不懂事,只知随便混玩;这次拐跑前辈宠物,恐怕也是无心冒犯,你们大人有大量——”

刚说到此处,这两位呆若木鸡的老仙真终于反应过来。于是在少年惊异目光中,这俩年高德劭的前辈高人一起出手如电,迅疾攫住眼前这不速之客的衣襟,截住他话头,异口同声嚷道:“那小姐姐、是你妹妹?!那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小姐姐那神法何人传授?是不是你?!”

“……”

直到这时,听了这两位老前辈之后七嘴八舌的解释,醒言才知道,原来现在并不是琼肜闯祸把人家宠物偷跑,而是刚才这俩驯兽成痴的老前辈,饭后在这海滩上聚到一块儿,凑在一起交流自己驯兽训鸟的经验;谁知正吹嘘间,却被那倚在哥哥帐门边的小女娃远远望见他俩身边这大黑豹、蛮蛮鸟,便十分欣喜,跑过来请求能不能也给她玩玩。当然,那时见这小丫头一副乳臭未干模样,三景真人、流步仙自然心中不屑,心道以自己这些月来的经历,自己和老伙计这黑豹、蛮蛮鸟,乃是天下最难驯之物,就她这小小丫头,如何敢夸下海口跟它们玩耍!

不过,正待拒绝,但他们也都知道,虽然这小女娃看起来很小,但也是身怀绝技;即使眼见着那只凶恶豹子正磨牙,却也伤不了她分毫,何况那两只各只有一翅一目的蛮蛮鸟——大不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儿掉水里等他们去救!

因此,虽然心下不屑,他们口中还是十分大方,全都同意将他们心爱的宠物借她玩耍。与此同时,他们也做好准备救援的所有心理准备——

谁知,只等自己才一露口风,那雪粉腻玉般的小少女已欢呼一声,冲向那两只一贯别别扭扭的蛮蛮鸟,稍一踩踏,竟不磕不跌,就此离地而起飘然而去;看那悠然情状,就如同夜鸟轻云般在夜空自由飞舞!不仅如此,还有那只桀骜不驯的野豹,一贯喜欢和它主人怒目相向,这时却像一只撒欢的小狗,紧紧跟在那少女身后!

“怪哉!怪哉!!”

正因如此,这两位驯物成癖的高人才有了刚才震惊的神色,后来还抓住醒言,就如揪着根救命稻草,连声跟他询问那少女驯物神法究竟是否由他传授!

“……”

听着两位前辈仙真不顾仪容的追问,醒言一时倒有些愣怔,也没顾得他们心急,只是自己突然呆呆地琢磨起来:“是啊,自己这琼肜小妹妹,好像真的不简单……”

以前倒不太觉得,今天被人这样一夸张追问,醒言便如同突然被人触动心机,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这位随便在某处乡镇认来的小妹妹,恐怕真不是那么简单。在火云山,在罗浮山,在翠黎村,更不用说在这风波险恶的南海大洋,这小女娃多少次出生入死,出入于千军万马,却几乎每次都毫无损伤!比如这一回,团身火轮,划破长空,去撞碎那巨大的海猿箭楼,到最后归来时,只是觉得头转得有些晕眩;最多第二天,她自己起来发觉额头小肿,跟她灵漪姐姐讨了帖膏药贴了半天便算完事。

“这……真只是一只寻常的仙兽么?”

这林林总总的事迹,醒言忽然发觉,恐怕是自己一直身在局中,只觉得每次涉险都是琼肜自己坚决要去,而每次平安归来后,自己也最多只是庆幸欣喜,却从没静下心想一想,小琼肜这等履杀场如平地的修为,真个只是一只奇异的灵兽所能作为?而可笑的是,自己很清楚这小女娃,因为多年根深蒂固的认知,她现在甚至对自己是不是只“小狐仙”还有些口服心不服;对于她认为自己还是只小狐狸这点,琼肜口里不说出来,只不过是为了不忤逆自己这敬爱信服的哥哥而已……

“哥哥!”

正当浮想联翩,却忽听得有人欢快叫他。转脸一望,醒言见得正是琼肜。由于刚才去海天中飞奔了一回,小少女此刻脸蛋上正红扑扑的,粉洁如玉的额头上还沁着几颗汗珠。

“呵……”

“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和笨鸭小豹戏耍归来,琼肜忽见哥哥立在沙滩上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便有些心慌,赶紧将那豹儿鸭子撇在一边,跑到醒言近前,手拈着衣角,低着头,红着脸,老老实实认错道:“都是琼肜不好,吃完饭不该乱跑!”

“……”

看着琼肜这副小心翼翼、天真无邪的模样,醒言心中忽又有些迷惑——难道,“琼肜不比寻常”,还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就如刚才自己那张画像一样,大家都觉得像,自己却觉得不像;也许,这琼肜也一样,刚才自己想着离奇,但在大家眼里也挺寻常。

闲言略去;话说到了第二天中午,四渎、玄灵这联合大军最后的攻势便告开始。

对于这最后的总攻,以云中君为首的一干智谋之士确定的策略是,由四渎龙族、玄灵妖族、人间道门负责正面总攻,从南海龙域西北的伏波岛、神树群岛出发,掠过已经归顺的炎洲,对南海残余的据点九井洲、惊澜洲、乱流洲等洲岛一路攻拔,最后决战于三面包裹龙域的神怒群岛。

与此同时,为牵制孟章的主力,他们修书一封,以云中君、张醒言共同的名义,请烛幽鬼方的鬼王鬼母戮力攻打鬼灵渊,尽力将南海最主要的战力牵制在孟章必救之处。只有这样,才能分散敌军,各个击破,让孟章首尾不能兼顾!

对于这点策略,商议时倒有人颇有疑虑,觉得以南海之智,未必会上这当。对于这些疑议,最后决策的那位四渎老龙王跟众人解释,说是:“吾不知竖子之谋,但只取最智之策!”

此言一出,大家觉得有理,也不复他议。

于是,就在十二月下旬的这天中午,受龙王重托,醒言所部便充当先锋,妖神人三众联合的部伍约有万人之数,由那位神甲鲜明的少年统领,行进在大军的最前锋。

一路无话。

在海涛巨浪中奋力前行,越过风光优美的翠树云关神树群岛,再过了火光兽生息的赤木炎洲,稍一行军,便来到离前面第一个攻打目标九井洲还有二百多里处。

这时候,正是夕阳西坠,满天棉絮样的流云正渐渐涂上嫣红的颜色。四下望望,那苍茫的大海上风波如怒,除了他们这队盛势前行的军伍,别无一物。恐怕直到这时,还没人能想到这声势煊赫的最后总攻,第一场战斗会发生在两位秀丽娇娜的女子之间。

大约就在申时之中,天日渐往西坠之时,正在屏息急进的妖神军卒,忽然只觉得口鼻边充满咸腥涩味的凉润海风,突然间夹杂起一丝炎炽的火气。这些得道的妖神,各个思觉都十分敏锐,空气中刚有这些异样,他们便立即觉察出来。

只是,和他们十分见机一样,那一场从天南烧来的大火,也几乎接踵而至。原本渐渐黯淡的海空天色,转眼间就充斥一片明亮煟然的火光;那铺卷沧海、烧燎云天的火焰熊熊而来,转眼那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火焰光气,崩腾吞吐,无所不在!

见火潮忽来,犹以那些初来的人间道子最为惊异——天空已经不见,火焰烧到眼前,铺天盖地而来的炽热火焰似乎转眼就能将人烧得灰飞烟灭,于是这时,林旭、华飘尘等人尽皆失色;心旌摇动之时,竟全都忘了施展守护法术!

此时此刻,对他们而言,早已无暇去细细辨别那火潮之中还有何物;现在充斥他们眼界视野的,只有一片令人眼盲的赤红!

到这时,也只有那些曾见过眼前这样仗阵的老军卒才知道,这席卷天地的盛大火潮,理应是那南海“一人即一城”的烈凰城主到来!

“烈凰城主……”

对于这些水神妖灵而言,虽然明知这引火烧浪的凤凰女神,曾被自己这方那位小少女几招就打败,但现在等再次亲眼目睹这烈凰城轰然而来、煮海烧天的气势,不禁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和伙伴们是不是会马上被这凶猛的火潮吞没!

“堂主哥哥,还是让我去吧!”

轰轰巨响的火焰声中,忽响起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哥哥,这次我还能将她打败!”

“……好!”

历经几次阵前交锋,醒言也知这少女天赋奇特,灵最清,神最明,即使面对多凶险的敌人,也不会太吃亏。何况,眼前那神火璀璨的凤凰女,往日确曾败在她手下。因此,听得琼肜出身请战,醒言迟疑了一下,也便同意。

听得哥哥赞同,琼肜当即欢欣鼓舞,唤出那对朱雀神刃,身形急闪,转眼便来到二十多里开外的那位凤凰神女面前——原来这火烧眉毛、烟气熏鼻,大抵也只是众人错觉;那气势燎人的火焰潮头,离他们其实还有几十里地!

再说琼肜,等到了那凤凰神女“绚”近前,便立脚停住,丝毫不顾火气熏人,便瞪着大眼睛盯着火海中那位璀丽婀娜的凤凰神女,叫道:“又是你!”

“我说你这大姐姐,怎像小孩子那般不懂事,被我打败,竟又来挡住我醒言哥哥的道路!”

“……”

听她叫战,那位神光丽影气象非凡的凤凰神女,却一时静默;只有她身下那些神幻虚缈的流丽尾羽,和着四外吞吐数丈的明热火焰一齐飞舞,让她有了些生气。

“……”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愤然说出恶语,却见这姐姐不搭话,小女娃不免觉得有些泄气。一边警惕地瞪着对面敌人的一举一动,琼肜一边在心中忖道:“呀,这姐姐……难道这就叫『不动声色』?听哥哥说过,越遇上敌人这样,越要小心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