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听说洗澡不怎么方便。”他视线在她身上一扫,扬了下眉,仿佛她几天没洗过澡。

  静安将视线落回监视器上,她不想搭理,最终还是说:“挺方便。”

  旁边人却忽然笑了,“你可真有毅力,我要向你学习。”

  静安蹙眉,她没回头,正要开口,他又笑着抢白:“如果不是你跟Demy否掉我的第一版方案,就不会有现在的第二版,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跟Demy,Demy现在不在,我只能先请你一个人吃饭。待会儿结束我们一起坐船回去,天这么热,你需要好好洗个澡了。”

  静安回头的瞬间,实习生反而靠得越近,“噢,我忘了,Joanne你一直很有原则,不可能让公司出两份住宿费,”他笑起来脸上还有酒窝,显得他极其真诚,“不过这次预算高,你不用这么节省,你要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你付。都最后一晚了,不要亏待自己。”

  静安默默听完,问:“说完了吗?”

  见实习生愣了下,她继续说:“刚才在看监视器,没听清,介意再说一遍?”

  实习生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很快又笑着说:“你听到了。”

  “我不怎么听假话。”

  实习生终于不笑了,“谁假都没你假吧,陶静安。”他说着又笑了,“我以为你会退出,毕竟当初你坚决否掉了我的方案,可现在又是谁在尽心尽力跟项目?”他再次凑近,故意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你已经成了笑话吗?我也在想,当初那么有骨气的Joanne,现在怎么就甘愿在这顶着大太阳干活,是奖金还没到账么?还是你本来就这么假清高?”

  他说:“告诉我,你需要多少?”

  话落,脚上忽地一痛,那杯果汁砸在脚面,裂开一道口,汁水全洒出来,泼湿了他的鞋。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对面的人,听见她说:“对不住,没拿稳。”

  她嘴上在道歉,话里却没有任何歉意。

  他火气腾腾往上冒,正要发作出来,对面的人又说:“饮料我赔,还有你的鞋,你算一下,一共多少?”

  他气得青筋暴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快去换了吧,换好了回来工作,是要我先转钱给你?”

  静安看见实习生紧握的拳头,几年前,她将热咖啡往客户身上泼的时候,客户的拳头跟她现在看见的没什么两样,而她反击的方法也没什么长进,那时候她还可以写邮件揭发检举,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现在她连邮件也没有必要写。

  实习生气汹汹走了,走前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陶静安,你给我等着!”

  这话听起来毫无威慑力,甚至有些可笑,静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转回头来。这时的她并不知道,回到淮清后没两天,实习生就主动辞了职。

  广告片在第二天中午杀青,从香港扫完货的Paige竟绕路过来,她没提前预约,上不了岛,不过杀青宴设在市里,她大手一挥自费开了间总套,并把静安一起拉了过去。

  Paige忙着化妆,静安就坐在旁边小口地喝水。

  “Honey,你喝柠檬水多久了?怎么就跟上瘾了一样,是不是一天不喝不行了?”

  静安失笑,“没那么夸张。”她想了下,“我从高中开始喝的,有一天心情不是很好,然后切了两片柠檬放水里,喝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变好了。”

  “这么神奇?”

  静安继续回忆,“可能是那时候太热了,马上高三,我一直记得喝那一口时候的感受。”

  畅快,舒服,让她一下子静下来。

  “你总不能高三了才第一次喝柠檬水吧?”

  “不是,”静安自己也觉得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我才习惯喝的。”

  桌上手机响,她拿过来一看,竟然是好几天没联系的沈西淮。

  “项目进行得怎么样?”

  见Paige暧昧的眼神丢过来,她表情如常,回:“很顺利。”

  但顺利并不代表顺心。

  她手指悬着没动,很快又发去一条:“我明天回淮清,你确定什么时候回去了么?”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沈西淮回复。

  对面Paige已经换好裙子,似乎知道她在跟谁聊天,冲她笑:“Joanne,走,我们下楼喝酒去,不要盯着手机看。你就是太老实,让沈大公子等一等怎么了?只有等了,才会去想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干脆不联系,都用不着你问,只要看他还会不会来找你,就知道他什么想法。”

  静安哭笑不得,现在等的人其实是她。

  她还想再回复一句,手机却被Paige丢回沙发,人则被她不容置喙地拉出门。

  不久后手机嗡嗡作响,响了几遍无人接听,也就彻底暗下去。

  沈西淮看着手机界面上的消息,隔会儿回:“一周之内,回去后找你。”

  回避没用,也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往后靠到椅背,静坐了两三分钟才重新抬头,示意会议继续。

  音乐软件已经正式立项,名字还没定下来,沈西淮亲自跟进,大小会议都参与,往常有重要项目他也多半如此,但这一次的上心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陶静安喜欢纯粹,那他就往纯粹里做,上回聊得太少,下回他得多问问她。无论她要跟他说什么,他都得问问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是必须要赞同。

  公司始终在不断孵化新业务,部分已经计划在Q4拆分IPO。前两天去曼哈顿那一趟也并不是头一回,收购那家知名独立游戏工作室的谈判只差临门一脚,没法掉以轻心。

  晚上他给小路打电话,小路不接,他又打两回,这回通了,只是那边上来就阴阳怪气:“哟,这不是前段时间一直不鸟我的沈总么?”

  他当没听见,“你人在哪儿?”

  小路贫上了,“我在哪儿重要么?您还记得我这号人呢?”

  他沉吟几秒,“最近忙。”

  “忙着恋爱?”

  他不答反问:“你在非洲那边的业务怎么样?”

  小路“嘿”一声,暂时决定不跟这位二哥一般见识。

  宋家做地产,酒店业跟旅游业占重要一头,业务也不仅限于国内。

  小路简单聊了几句,问:“说吧,想干嘛?”

  “我发你一份合作方案,你看了再回我。”

  宋小路没明白,不过他这位二哥不是占人便宜的主儿,既然是合作方案,那肯定是双赢。

  “要什么方案,你直接跟我说多省事儿。”

  没成想他那位二哥还真开始说了,逻辑明晰,语言简练,他轻松捕捉到关键词,摩洛哥,山脉冒险旅游,撒哈拉路线……

  方案他听明白了,不过他纳闷儿:“我这是要跟谁合作?”

  “方案上写了。”

  小路无语,开玩笑地问:“我要是不干呢?”

  那边似乎丝毫不意外,“我自己来。”

  小路继续无语,末了又折回开头:“我可听桐桐说了,说是你高中同学,我想着有没有可能我见过?”

  “见过。”

  小路吃惊,“真见过?”

  沈西淮一时没说话,他最近每晚只睡两三个小时,质量也不高,脑袋总很沉,没什么精神。原本忙到没什么时间想,却像是无时无刻都被困扰,小路再一提,他有片刻的走神。

  对面小路没等到回复,意识到时机不对,自觉地换了话题:“跟雨濛姐那边的事儿什么时候落实?”

  他回:“快了。”

  幽默工作室发出澄清公告的当天,恰逢沈西淮返回淮清,出发前公告刚出,等他落地,Touching上有关“苏津皖工作室澄清”的话题已经挤占前排,舆论方向可以预想,他扫过几眼就作罢。

  回公司的路上很堵,他给陶静安发消息,她没回。

  他按着太阳穴,到公司开完季度财报会,结束后看手机,认识的几乎都因为网络上的新闻来打招呼,唯独置顶联系人没有消息。

  他耐着性子又点开Touching,实时第一仍被幽默工作室的公告占据,再往下扫,他视线忽地一顿。

  实时话题5:ZL口红新品广告歧视女性

  实时话题7:无口红不女人

  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立即点进话题翻阅,眉头越皱越深。

  ZL暂未出公告,却在评论区放了一张打上马赛克的合同照片,图里独独留下广告公司的Logo,显然是在推责。

  沈西淮一眼认出,广告公司是微本。

  而被顶到前排的一条评论写:小道消息,这次广告的制片本人就是女的,呵呵。

  舆论在逐渐发酵。

  “恶心营销,从此避雷。”

  “这广告词真的是人写出来的吗?”

  “别洗了,比男人更厌恶女人的永远是女人。”

  “制片人可以主导全局了?难道不是公司自己的问题吗?”

  “不管怎样,女制片死全家。”

  “一边赚女性的钱,一边侮辱女性,这广告能拍出来就离了个大谱。”

  “说了你们可能不信,那个女制片排挤实习生。”

  “哪里冒出来的知情人士?是有人在搞事吗?”

  “一个歪楼爆料,本人梅雅前职工,之前跟WB合作过两次,一次是大Boss亲自上阵,一次是大Boss儿子,WB有个女制片特好看,天仙那种,你们可以猜发生了什么大drama事件(二十分钟后删)。”

  ——救命……父子通吃吗……

  ——对不起我脏了。

  ——好恶心啊,广告圈这么乱的吗?

  ——是同一个女制片吗?如果是的话我对女性要彻底失望了。

  手机一暗,沈西淮抄起电话拨给助理,又立即大步去往会议室,不过几分钟,Touching专管部门的员工鱼贯而入,起初闲适自然,进门后往主位上一看,各个跟着一脸肃杀起来。

  会议不过二十分钟,一个个又都鱼贯而出,脚步匆匆,半秒钟也不敢懈怠。

  剩下主位上的人不动,过会儿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没接。

  继续打,仍旧没通。

  他存了Paige的电话,但直接打去给了陶静安的上司。

  座机很快被接通,沈西淮一秒不停,直接自报家门,紧跟着问:“陶静安在公司么?”

  那边Demy有片刻的沉默,随后问:“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在问?高中同学?”

  Demy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心情不快到极点,这一通电话更是让他的火蹭蹭往上冒。

  但他没有继续去挑衅对方,网上的舆论不堪入目,如果想要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阻止舆论发酵,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求助的不二之选。

  他放低语调,说:“她请假好几天了。”

  “是请假还是被停职?”

  Demy听出了他话里极力克制住的怒气,语速愈发快:“两者都有,她先请的假,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被停职。”

  Demy跟陶静安承诺过,这次项目结束一定让她休假,现在她确实休假了,却与计划中的休假有着云泥之别,更是承受了一场她曾经试图阻止过的无妄之灾。

  他继续说道:“停职只是暂时的,她现在也没法上班。”

  沈西淮心蓦地一沉,就听对面说:“她家人病危,五天前请的假,早上我跟她通过电话,她家人刚脱离危险,转出ICU,我还没告诉她现在的情况,但她很可能已经看见了。”

  五天前,沈西淮给她回复消息,告诉她一周内回淮清,在那之后两人没有联系,直到今天。

  沈西淮有一瞬间几乎不敢呼吸,Demy在那边试探他是否会帮忙,他极力保持沉着,回他:“二十分钟后再看新闻。”

  Demy立即懂了,又听他问:“她在哪家医院?”

  他忽地一怔,说:“没问她。”

  电话立即断了。

  沈西淮往外走时带起一阵风,他一面希望陶静安别接电话,这意味着她可能没空看网上的舆论,一面又恨不得她下一刻就接起。

  电梯一路下到停车场,黑色车子开出触动总部,在车道上疾驰。

  电话在第五个路口后终于通了。

  “喂?哪位?”

  是道男声。

  沈西淮紧踩油门,用力握住方向盘:“我找陶静安。”

  “她暂时不在,你哪位?”

  那道声音熟悉而陌生,沈西淮很快听了出来。

  “我是沈西淮,陶静安现在在哪家医院?”

  那边有片刻的停顿,“沈西淮?我是郑暮潇,陶静安刚休息,你可以晚点打来,等她醒了我告诉她。”

  沈西淮的火气彻底压不住了,语调却听不出情绪:“我问你陶静安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需要见她。”

  那边再次停顿几秒,随即报出医院名字,紧接着问:“陶静安知道你会来么?”

  沈西淮直接撂了电话。

第34章

  医院走廊,梁相宜正蹙眉看着手机。

  几个小时前,她还用着触动的软件Touching看了几眼触动大公子沈西淮的新闻,新闻乍看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幽默工作室发出的公告中从头至尾没有提过沈西淮的名字,只表明先前所有的恋爱新闻均不符合事实,但苏津皖只那一位绯闻对象,网友并不乏对号入座的能力。

  她也不认为这是幽默工作室单方面的行动,在绯闻暂时被遗忘的时候冷不丁出澄清公告,显然存在很强的目的性,沈西淮大概率是知情的,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在社交平台替自己或是公司的产品作过解释跟辩护。

  原本看几眼就作罢,ZL的新闻又跳到面前。她只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判断,随即把手机递给郑暮潇。

  两人还在吵架,即便郑暮潇的妈妈前阵子住院,梁相宜每日到医院探望,在长辈面前也对郑暮潇爱答不理,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跟他说上两句,开口也均是“哎”“喂”,连名字也不愿意喊。她板着一张脸,以为自己已经够严肃,她那位口头上已经被她分手的男友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他妈就在跟前,他也时不时拿玩笑话逗她,她当着长辈的面没法发作,出门后不理他,他也不那么殷勤,却怎么也甩不开。

  她换了家里门密码,竟然被他猜出来,晚上不知怎么又睡到一张床上,起初两人各占一边,中间像是隔着一条河,半夜却被吻醒,他气息急促,将她浑身吻了个遍,怎么推也推不开。她被揉得没了力气,后来只能咬他,他像是一点儿不痛,笑着说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人,她脑袋几乎空白,又较劲般不肯发出声音,他动作变本加厉,还不忘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多气生,她先一巴掌拍他脖子上,才溢出声来。就这样纠缠大半夜,隔天醒来继续冷战——她单方面的冷战。

  隔几天在医院门口撞见陶静安,才知道她奶奶在住院,情况不很乐观。她让郑暮潇给医院电话,问了后得知陶静安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医生也已经下了几回病危通知。

  两人一有空就过来,陶静安看上去还算镇定,但眼睛有些肿,人也憔悴,偶尔坐着不动。早上她奶奶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她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脸色却仍然惨白。

  见她时不时看一会儿手机,以为她在处理工作消息,可现在一想,大概是在看网上的舆论。

  “你去把她手机拿来,让她睡一会儿,这几天估计就没怎么睡。”

  郑暮潇将手机摁灭,眉头也皱着,依言把陶静安手机连同包也一块儿拿了出来。

  梁相宜持续关注着网上的舆情,ZL的舆论引导让微本官方账号的评论区瞬间沦陷,除去小半部分的人在骂公司,更多人在揪着女制片不放,恶言恶语不堪到让人不忍看下去。

  “ZL到底想干什么?广告是他们自己投放的,现在为了拖时间就拉微本下水,还故意放出消息把舆论指向女制片这个身份,他们是以后都不想做了么?”

  郑暮潇直接把她手机收了,隐隐有些懊恼,“上次听陶静安同事说过,那时候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步。ZL拖时间没用,致歉是最基本的,但他铁了心要做坏人,就是微本太无辜了。”

  “什么微本无辜?是陶静安太无辜了!”梁相宜忿忿,“有没有微本老板电话?如果他们不作为,我来。”

  郑暮潇忍不住笑了,他外套搭在她腿上,快要滑下去,他伸手拉了两下。

  “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郑暮潇的笑很浅,“陶静安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实在解决不了,你再帮她。好在她奶奶已经稳定了,不然确实够呛。”

  梁相宜睨他一眼,“什么叫我再帮她,你就袖手旁观了?那些人你不是刚接触过么,正好再联系一回。”

  郑暮潇并不想笑,却还是笑了,“我是为了谁跟那些人联系的?”

  梁相宜将他手挥开,“别动手动脚,你还能为了谁?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看,跟你说什么你都要抬杠,也都不信,想问什么也死活不问,累不累?”

  她气极,却只是气急败坏喊他名字:“郑暮潇!”

  “嗯,我不是在这儿呢?”他去捏她耳朵,“才说两句耳朵就红了。”

  她气得要把他外套丢了,却先一步被他摁住,紧跟着他就凑过来在她脸上碰了下,“要你多穿点,不听,现在冻的是谁?”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只急忙推了下他,他顺势捉住她手,闷笑着,她感受到他胸腔在震,心头的气忽然就消了。

  旁边包里手机又一次震了起来,她抽回手,把陶静安手机拿出来一看,丢给郑暮潇。

  “烦死了,这人一直打电话,你接一下。”

  “别接了,没备注,指不准是哪家媒体。”

  “也说不准是她朋友或者同事,这不是一直打么……”

  郑暮潇接了,几句话后又挂了。

  梁相宜觑着他:“别跟我说你在逗我。”

  她听见他刚才跟对方确认是谁。

  见他神色一敛,她立即意会过来,“真是沈西淮?他要过来?”

  “嗯。”

  “他俩很熟?”

  “没听陶静安说过。”

  郑暮潇想起在街上遇见苏津皖那回,以及陶静安大谈触动的阅读产品。

  梁相宜想的则是幽默工作室的澄清公告,她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十几分钟后,走廊另一头出现一道迅疾的身影。

  触动作为聚点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两家公司在局势上颇有些水火不容,但梁相宜本人对沈西淮并没有偏见。大约从初中开始,她就经常从各个地方听到这个人名。后来去师大附读高中,同学里有一位颇有些名气的大个子男生,好巧不巧坐她后头,这人幽默风趣很有人缘,但也十分欠揍,尤其那张嘴最为欠抽,时不时将“我二哥”“西淮哥”挂在嘴上,不是说他这位二哥考了全校第一,就是过段时间他二哥乐队要来学校巡演。这些话当然是说给她听的,她也知道宋小路就是闲得无聊没有恶意,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很久过后她才发现,乐队巡演不假,成绩却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常年考全校第一的并不是这位触动大公子,而是她的男朋友。甚至总是大言不惭的宋小路自己还复读了一年高三。

  后来去英国读了三年书,只听说沈西淮在LSE,比她早一年毕业。在申请去斯坦福之前她还有些顾虑,等真的去了,果然有无聊的新闻说她在复制沈西淮的学业之路,她对此很是不屑。斯坦福也确实太大,她从来没有在学校碰见过沈西淮。

  往后在机场偶遇几次,也只是远远点头示意。娱乐新闻总拿他跟她男友比较,她承认他确实长得好,但她始终认为她男友更胜一筹。

  沈西淮走得很快,站定时低喘着气。

  “陶静安呢?”他脸色很差,周身气压低到极点。

  “在里面休息。”说话的是郑暮潇。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像是凝滞了几秒,直到梁相宜出声打破尴尬。

  “我去看看她醒了没。”

  她一走,剩下两人继续站在走廊。

  郑暮潇看着对面几乎与自己齐平的人,认为自己该说点什么,他也确实有话想问,但两人并不熟,而他想问的话去问陶静安比较合适。

  他也察觉到沈西淮不太想说话,他脸色冷淡,身上带着明显的疏离感,似乎还透露出一丝敌意。他不确定这种敌意是针对于他,还是沈西淮对所有人都这样,或许也只是他的错觉。

  正沉默相对,梁相宜走了回来。

  “她不在……刚都没注意她出门。”

  郑暮潇回想了下,“她不会走远,应该很快就回来。”

  “麻烦把她手机给我,还有她的包,我去找她。”

  沈西淮的语气不容置疑,也夹杂着被压抑过的怒气,另外两人听了都稍稍一怔。

  沈西淮视线扫回去,他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他们跟Demy一样,想问他的身份,问他的立场,问他跟陶静安是什么关系。

  他能怎么回?陶静安的普通同学?陶静安的床伴?

  他甚至没法说服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身份,都不足以让陶静安在家人病危的时候第一时间告知他,也不能让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擅自带走她随身的东西,在来的路上他甚至一直在思考,陶静安是否会愿意接受他来帮她,又是否愿意他来医院找她。

  同样可笑的是,面前的人一个是郑暮潇,而旁边是他的女朋友,他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探望陶静安的家人。

  他不确定陶静安会是什么感受,也没时间细想。他径直拿起她的东西,朝走廊另一头找了过去。

  他在楼梯间找到了陶静安,她站在楼梯拐角处,挨着窗户,手里拿一只平板,手指划着界面,正跟人语音连线。

  静安其实已经很困,她最近几天睡得很少,也睡不安稳。那天她被Paige拉去楼下参加杀青宴,趁Paige跟人聊天时,她回房间去取手机。电话是医院跟爷爷打来的,她当即订了机票飞回淮清,Paige陪同她一起。

  在医院第三天,她接到两次病危通知。心如死灰时,她并不知道ZL会提前发布新品广告的teaser,虽只有短短一段,但将广告词完整地包含在内。直到晚上查看手机,工作群消息仍然在不断跳出来,她快速扫完,才意识到她预测的事情提早发生了。

  她一点也不意外,ZL陷入舆论危机只是早晚的事情,纵观国内外,类似案例不在少数,公然侮辱女性并不正确,所以它必然会带来正确的后果。女性由不得任何人侮辱。

  在医院里只有干坐和无尽的等待,她只好逼着自己去工作。Demy知道她在医院,始终没来找她,也没有找她的必要,毕竟广告是由ZL发出,责任和骂名都由他们自己承担,与微本并无太大关系。Paige跟Leah来过医院,她们跟Demy分担了她的所有工作,即使几人见面,也没有任何人告知她工作上的事情,但她始终在关注舆论风向。

  ZL上实时新闻时她刚接到通知,奶奶病情得到缓解,生命指征平稳,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的重病室。

  她暂时松一口气。在再一次打开手机之前,她知道ZL必然会出面公关,但她并不知道ZL在公关之前会恶意引导舆论。

  在发现自己被动变成众矢之的那一刻,她有几分钟都很平静,直到看到那句咒骂她全家的评论,她的手才开始发抖。

  她明白自己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当初继续跟进这个项目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在当时对她来说没有更好的选择,跟是对不起自己,不跟则要对不起她的团队,怎么做都错。

  但她不认为自己应该承受这么多的骂名。她不想将自己的情绪表示出来,只不断看着评论,并试图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睡不着,手机跟包被郑暮潇拿走,陪护床上还剩一只iPad。

  她走出来给Demy打语音电话,接通便问:“Demy,我被停职了么?”

  那边怔了一下,说:“你想怎么做?”

  “我希望公司为我组织一场会议。”

  “你有时间回来?”

  “我马上出发,但我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材料,两个小时左右,”她看了下时间,“四点钟会议可以么?”

  “你先回来,材料我们一起整理,整理完立即开会。地址发我,我去接你。”他愣了下,又说:“我让Paige去接你。”他抽不开身,得留在公司。

  “没事,我打车过去。”

  那边沉默两秒说:“陶静安,不要看新闻。”

  静安正要挂电话,那边又说:“还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沈西淮刚刚给我打过电话,我告诉他你在医院,他……”

  她心一提,凝神去听,没有听到下文,却听到身后有关门的声音。

  回头一看,手里的iPad差点滑落。

  电话里Demy并没有说下去,只说等她回公司便收了线。

  她微仰着头,看着那人一身白衣黑裤迈下台阶,迅速站定在她面前。

  沈西淮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最大程度平淡。

  “手机怎么不带在身边?”

  “是……”静安莫名说不出话来。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为什么要给Demy电话,又为什么找来医院。

  可只是看着他。

  她眼底乌青,脸色惨淡,沈西淮很难想象她看到那些评论后的感受,他可以任由别人骂他,但他不会允许陶静安被污蔑。他只要一想到网络上那些话血就止不住往上涌,他很少那么气愤。

  “我打了你很多次电话,都没人接。”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现在生气不合时宜,他也仍然有些气陶静安总是不接他电话,或者说他更气没有任何立场的自己。

  他无意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安却听出一些责备来。

  “我手机被他们拿走了,他们不希望我看那些评论,”她停顿了下,问:“你看新闻了么?”

  “看了。”

  她忽然笑了下,“就是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化妆品项目,我最终还是搞砸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

  “我就是搞砸了,”静安并不想哭,这几天她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她哭,此刻眼泪却猝不及防地往下砸,“如果不是……”

  她的话被闷在了沈西淮的怀里。

  沈西淮抚着她的背,“陶静安,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静安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味道,眼泪莫名掉得更凶。

  “……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我知道。”

  静安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她努力平复忽然涌上来的情绪,“我要去公司了。”

  “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