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快到饭点,三人得各自归家,都有些不舍,李元婴叫戴亭记下狄仁杰和唐璿现在的落脚处,下回有什么好玩的他可以去找上他们一块玩。

这日狄仁杰回去正巧碰上祖父归来,他上前见了礼,把今日所见所闻都与祖父狄孝绪说了。

狄孝绪时任尚书左丞,上朝时也算能说得上话,听狄仁杰说侯君集挥鞭伤人,又听了侯君集在高昌横征暴敛之事,心头自是不满得很

军士粮饷与抚恤自有朝廷拨给,你拿着军饷、吃着军粮,却说“想要马儿跑,不能不让马吃草”,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恐怕是在替朝廷安抚士卒,而是在替自己招揽军心,好叫这些士卒都对你忠心耿耿,愿意跟你出生入死!

今日陛下听了众人弹劾态度模棱两可,还特意寻侯君集去说话。这侯君集出宫后却拿寻常百姓出气,怕是对陛下不曾明言偏袒他心有不满!

这种心胸狭隘的武人,岂能让他再受赏?狄孝绪道:“你且玩耍去,这些事你不必管。”

狄仁杰自小聪慧,一看自家祖父的神色便知晓他不会坐视不管,当即便放心了,心满意足地自己看书去。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惦记着唐璿要考国子监,溜达去找许久不见的孔颖达。

孔颖达正襟危坐地批阅着学生们的文章,见李元婴在外头探头探脑,搁下笔斥道:“有事便进来!”

若不是想打听打听唐璿考得怎么样,李元婴才不乐意来找脸黑黑的孔颖达。眼下有求于人,李元婴不要这点小面子了,拉了个蒲团屁颠屁颠往孔颖达身边坐下,和孔颖达说道:“这两日是不是有许多学生来考国子监?”

孔颖达瞅他一眼:“是又如何?”

李元婴和孔颖达介绍起唐璿来,把自己当初去寻孙思邈时遇上唐璿的事给孔颖达讲了一遍。说唐璿人聪明,心地又好,敦亲睦邻,一人学好不止,还带乡里小孩全学好,这样的好学生国子监不收,以后绝对会后悔!

孔颖达算是听明白了,李元婴是来帮那唐璿走后门来的,这家伙走后门也不挑人,不知道他最讨厌这种行事不正、专走邪门歪道的人吗?孔颖达面上没什么好脸色,问道:“他叫你来和我说的?”

李元婴道:“我自己想来的,他才没叫我来,他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

孔颖达道:“既是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李元婴振振有词:“万一你手底下有的人太笨,看不出他这么好这么聪明、把他挡在外头了怎么办?要是他进不了国子监,就不能留在长安陪我玩了,你可一定要收下他!”

敢情这小子就是为了让人家留在长安陪他玩!

孔颖达差点把手里的长须拧断,他骂道:“他真要有你说的那么聪明,自然不会考不进,你少动这些歪心思。你还是看看你自己,你都多久没去讲堂那边了?别以为没有人报上来我们就不知道!”

李元婴可不怕被骂,反驳道:“我去不去都没差,我又不用考科举,字认识了,剩下我自己看看书就差不多了!”

孔颖达瞪着他。

李元婴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孔颖达知道这厮是没脸没皮的,要和他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只好摆摆手说:“行了,唐璿是?我记下了,你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李元婴得了孔颖达这句准话,哪还愿意多留,马上一溜烟跑了。

李元婴这边给唐璿走完后门,李二陛下那边却又一次被御史轰炸,这次还多了一条侯君集当街欺凌百姓的罪状。他这头刚和陛下说完话,那头出了宫门就开始抽鞭打人,显见是不思己过,反而对君主、同僚们心生怨愤!

这次御史们的准备做得更足,把侯君集在高昌做的事、敛的财一桩桩一件件列得清清楚楚,还从李元婴的葵园那边请来几个人证,狠了心要压下侯君集这股邪风!

李二陛下没办法,只能在众御史的围攻下下了诏书,命人先把侯君集收押起来,经过朝议讨论再下定论。

侯君集是早年随李二陛下一路走来的,他还曾请李靖给他教授兵法,对侯君集算是寄予厚望。

打发走御史之后,李二陛下揉揉额角,想了想,叫人去给几个心腹朝臣去个信,让他们想办法把侯君集保出来!这一路走来,他已失去许多重要臂膀,不能因为侯君集一时贪敛就失了这个爱将。

李二陛下这边忙着捞人,李元婴那头却闲不住,要带着小伙伴们去见一见长得高挑美丽的高昌人。

李元婴把宫里的小萝卜头数齐了,出宫接狄仁杰和魏姝去。唐璿那边还在等国子监的消息,暂且不能随意出门,李元婴也没去寻他,把魏姝接上车,骑着小马去狄家拜访。

狄家人早从狄仁杰口里知道他认识了李元婴,见李元婴亲自过来相邀,言行都不带半分倨傲,便也对这个小王爷很是喜欢。李元婴装乖卖巧把狄仁杰捎带出来,叫人牵了匹小马给狄仁杰,问道:“你可会骑马?她们女孩子坐车里,我们几个骑马过去。”

狄仁杰道:“会的。”

李元婴给他备的是一头温顺的枣红色小母马,狄仁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它友善地回抵他手心,显见也很满意他这个主人。

李元婴一看便知自己的小伙伴和这匹马挺合拍,高兴地招呼狄仁杰上马,几个半大少年在侍卫的簇拥下出城往葵园方向走去。李治与高阳也骑着马,高阳不耐烦坐车里,穿着男装稳稳当当地骑在小马背上踏着满路秋色前行。

葵园这边正热火朝天地展开建房大业,房子的图纸是李元婴给的,傻瓜式图纸,不识字都能看懂,董小乙找齐人手照着起就好。

这图纸仍是系统出品,李元婴把葵园这边的情况扫描进万界图书馆,系统就依着地设计出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寨子,其中还弄了些缆绳运输、滑轮起重、活梯起降等等新鲜的构造。

这寨子建好之后莫说是现在暂时分散在几个庄子里住着的高昌来客们,便是再来一批也能住得下!外头一圈,甚至还能供各方客人暂住!

本来董小乙还想着自家庄子上召集点人手趁着农闲时分搞一搞就好,图纸一到手便知道这种想法不可行,赶紧募集十里八乡的人手过来开工,运木材的运木材,挑沙石的挑沙石,忙得不得了。好在为了保证葵园的孩子们读书不受影响,学堂这边暂且不会动,都在山脚那边做准备!

李元婴一行人到了之后,留守在学堂里的媚娘亲自出来相迎。

李治是见过媚娘的,也听过李元婴叫人散布的那个“莽国王一言失美”的故事,见到武媚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奇,只觉她出宫之后看起来越发精神勃发,整个人透着种明亮灿烂的感觉。

倒是狄仁杰乍见媚娘,差点连怎么下马都忘了,同手同脚地滑下马背,听着李元婴给他们介绍:“这是媚娘,她现在管着学堂和图书馆,你们每天看的馆报就是媚娘弄出来的。”

眼下李元婴每日拿到的那份馆报是媚娘抄的,余下那些媚娘雇了些寒门书生负责抄写,一来满足了李治他们想看馆报的需求,二来也让那些寒门书生有个固定的进项,不至于买不起笔墨、过不好日子。

狄仁杰听着李元婴将媚娘所做之事一一道来,越发这女孩不仅长得美丽过人,也有与常人绝不相同的心窍。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女子,自是不愿在媚娘面前出糗的,当下便稳住心神上前报了自己的姓名。

媚娘虽没听过狄仁杰这名字,但狄仁杰是李元婴亲自带来,她自是含笑回应。

李元婴可没发现新小伙伴有些紧张,他心里就没紧张这种概念,替他们引荐过后便跑去掀开车帘,把车里的小萝莉一个个牵下车。

兕子一下地,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失望地说:“向日葵和玉米全没了啊!”

衡山默默补了一句:“花生也没了。”

李元婴如今说起栽种之事来也头头是道,很是权威地给兕子她们科普:“明年再种,秋冬得养养地,要不然种不出好东西。”

李元婴一手牵好一个小萝莉,口里还招呼落后了半步的魏姝:“走,我给你们看看新寨子的规划图,可大可好看了!”

第65章 第 65 章

李元婴兴致很高, 拉着小伙伴们围着长案坐下了,将图纸往桌上摊开。

这不是董小乙拿去募工开搞的设计图,而是寨子效果图。整个寨子没用什么特别的材料,但设计十分精巧,全部依山势建成, 最高处要用活梯升降上去,可以远远地将周遭景致一览无遗。往下一看, 还能看到山中一圈上建着各不相同的漂亮树屋,树与树之间有缆绳或者横梯相连。

更有趣的是,山下的小河边设有辘辘转动的水车,可以把甘美的河水输送到各家各户, 在出水处截停则出水,不截停则绕个一圈重归河中。

这些东西一般人并非做不出来,只是没人会费那个钱去做这些看着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李元婴不一样,他还是个半大小孩, 一看到这个图纸便惦记上了,立刻叫董小乙去张罗,要钱给钱, 要人招人,反正, 他一定要把这图纸造出来!

李元婴打开图纸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小伙伴们解说了一通,说道:“山下这些普通房子先建着, 好叫高昌来的人早日有地方安家, 剩下这些慢慢造。造个一年半年总能修好的, 现在你们可以挑挑你们想要哪间屋子,到时候我留给你们!”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这样玩的,一听可以自己挑房子每个人都兴奋起来,煞有介事地讨论起哪棵树上的房子最别致,哪个地方可能看到最好的风景,还要约定谁和谁住近点,平时好凑一起玩!李元婴当然是最受欢迎的邻居,小萝莉们都拉着他问他选哪里,她们要离幺叔近一些!

李元婴当然是不客气地挑了中间一棵最大的树:“这个是我的,最大,最好!”

对李元婴这种无耻行为,其他人都没意见,毕竟,一来这寨子本来就是他的,二来,她们平时肯定会往李元婴那边跑,李元婴的和她们的也没差了!几个小萝莉抢先踊跃地把周围的树挑光,随后才轮到李治他们。

狄仁杰和魏姝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没参与这次分房行动,只叫李元婴留个客房让他将来蹭住。

李元婴没勉强,把旁边一棵树屋分出来供狄仁杰这些小伙伴们过来玩耍时暂住。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琢磨完以后分别住哪里,都对这个寨子期待得很,热热闹闹地围着图纸讨论上面都有哪些新奇又精巧的设计,恨不得马上把他建好齐齐住进去!

看完图纸,李元婴便邀高昌来的歌姬舞姬们出来和小伙伴们见个面,和她们商量起李二陛下大宴群臣那天要她们去献舞的事。这些歌姬舞姬本来因为远离故土而忐忑不安,听李元婴借着戴亭之口好言与她们商量宫宴之事,渐渐也就镇定下来,点头应下李元婴的吩咐。

接着她们还在小萝莉们期待的目光之中给她们来了一出很有高昌特色的歌舞,美人们身段柔软,姿容美丽,歌喉也有着高昌人独有的悠长明亮。

大唐人本极好舞蹈,小萝莉们虽然听不太懂,听着听着还是坐不住了,起身跟着那很有节奏的旋律和舞姬们一起跳了起来。

李元婴牵着兕子的手带她胡乱地转了好几圈,又去拉新城和衡山她们乱转,还把最文静的魏姝也闹了起来,硬是拉着她跟着人家高昌舞姬转圈儿,把人家美得不得了的舞都弄乱了都不反省,累了还一屁股坐下,看看左边累倒的小萝莉,再看看右边累倒的小萝莉,感觉满足得不得了。

舞姬们看他们毫无权贵的凶横,渐渐也放开了,应邀坐下用一路上现学的官话和李元婴这几天现学的高昌话瞎聊起来。

兕子和衡山刚才玩得累了,又听不懂两边四不像的怪话,没一会便一人一边枕在李元婴腿上呼呼大睡。

李元婴聊完自己感兴趣的事,才发现两个小萝莉挨着自己睡熟了。他让舞姬和歌姬们先散去,和李治一人抱了一个小萝莉上马车,叫城阳与魏姝帮忙看顾好她们,自己与狄仁杰一起骑马回城。

狄仁杰从前总觉得天家无情,皇家之中连兄弟都能相互厮杀,怕是没什么真情实意可言。可看过李元婴与兕子她们的相处后,狄仁杰却觉得以前自己想得不对,即便是无情的帝王家,一样也有李元婴这样的人!

狄仁杰年纪虽小,心中却自有一把衡量是非的秤杆。此行让他肯定地认为李元婴这个朋友交对了,很值得深交下去。

一群小萝卜头在葵园玩得特别开心,还准备把高昌得来的横财砸进去搞个玩耍基地,李二陛下那边却还在为侯君集的事烦恼。侯君集下狱之后满心不忿,愤怒地说论捞钱李元婴的人捞得更多!

结果,不管是随高昌新国主麴智盛入京的高昌要员们,还是随戴亭他们而来的高昌来客,都表示破他们家抢他们钱财和女儿的不是李元婴派去的人,一口咬定是侯君集干的,李元婴派去的人,那都是好人呐,不仅保他们不被士卒侵扰,还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大唐安家落户。

李二陛下听着这些话额头青筋直抽搐。

朝臣们还在吵,一边说“大唐的军队要讲仁义,不能对降者出手,今天你让降者婆家灭门,往后谁还肯归降”,一边说“侯君集于国有功,不能不奖反罚,令功臣们寒心”。这两边都有理有据,吵得李二陛下脑仁疼,只能委屈侯君集继续在牢里呆一夜。

到傍晚,兕子她们睡醒了,晚膳也吃得饱饱的,高高兴兴地跑去找李二陛下说起自己都玩了什么,还现场给李二陛下转了几圈表演白天学来的舞蹈。李二陛下被几个宝贝女儿逗得开怀了一些,将兕子抱到膝上听她接着讲白日里的见闻。

兕子自然是奶声奶气地把李元婴规划的大寨子告诉李二陛下,说她们都已经挑好树屋了。

李二陛下听着就觉得,这小小的寨子不知得砸多少钱进去。

一想到李元婴手里的钱是怎么来的,李二陛下脑仁又疼了,李元婴倒是借着侯君集干的事轻松捞了一笔,可怜侯君集现在还在大牢里出不来!

偏偏跟着李元婴回来那些高昌人都表示自己是自愿的,还猛夸了李元婴一通,说李元婴果真有其兄之风!这话夸得,李二陛下都不好把李元婴揪过来骂了。

李二陛下耐心听完兕子讲述自己选了什么样的树屋,才把几个宝贝女儿哄了回去。

这边父女几个叙完话,李元婴那边也从戴亭口中得知侯君集被人喷进大牢里的事。

李元婴听着觉得魏征他们对他挺好了,骂虽然没少骂,却没有一次这样动真格的。

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婴提了壶酒跑了趟大牢,叫人开了牢房门进去与侯君集相对而坐,奇怪地说道:“老侯啊,你到底怎么得罪朝里那些言官了?瞧他们这架势,活像你挖了他们祖坟!”

侯君集看到李元婴就来气,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李元婴觉得侯君集真没道理,他都没不生侯君集乱攀咬的气呢,侯君集居然还不理自己。老侯这心胸真不宽广!

李元婴锲而不舍地道:“我可是一听到你被关了,马上就带着酒来看你,你怎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戴亭回来和我说,你和薛将军一路上都很照顾他们,我才特意来一趟的。”

侯君集转过头瞪他。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侯君集就来气。明明李元婴捞得更多,这家伙怎么好意思跑来说这么风凉话?这明显是来看他有多狼狈的!

李元婴挪了个位置,坐得离侯君集近一些,倒了杯酒递给侯君集。

侯君集被关了一整天,没吃什么好东西,闻着酒香也馋了,黑着脸接过李元婴递来的酒一口喝尽。

李元婴又给侯君集倒了一杯,待侯君集喝得酒意微醺,他才再次开口:“你还是不懂皇兄,现在皇兄已经不是秦王了。”

侯君集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李元婴道:“皇兄心在四海。”他取过侯君集手里的空杯,却没接着给侯君集倒酒,“你若是想要高昌那点金银财宝,皇兄绝不会吝啬,可你出去代表的是大唐,行事得有大唐的气度。你开了那个头,底下那些人也效仿你,事态才会变得不可收拾。”

这些话若是换成别人来说,侯君集是绝对不会听进去的。可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是所有人眼里的混世小魔王,从李元婴嘴里说出这些话来,怎么能让侯君集不惊讶?

惊讶之后,侯君集反倒定定地坐着,认真思索起李元婴的话。

他早年就跟着还是秦王的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玄武门之变中更是紧随李二陛下的脚步除去隐太子。不管于公于私,他认为自己都是有功之臣,他觉得自己拿点东西没什么大不了,他辛苦跋涉数月,熬过了隆冬的严寒与盛夏的酷暑,凭什么不能捞点好处?

但是,李二陛下确实不是秦王了。

李二陛下是大唐的君主,是天下人的“天可汗”,为了当一个合格的明君,他连自己都豁出去任人责骂。

侯君集抬眼看向李元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众人口中的“混世小魔王”。

李元婴接着道:“我听说我出生那年,莱国公去了,皇兄非常伤心,时不时会错唤他的名字,经常暗自流泪。后来胡国公去了,皇兄也一样悲恸难抑。皇兄他是个念旧之人,当年跟着他征战天下的人没一个就少一个,要说朝中谁最不希望你身陷囹圄,那肯定是皇兄无疑。可是你所做的事,却等同于把他推到两难的境地!”

侯君集沉默下来。

李元婴叫戴亭把带来的笔墨和纸张摆到侯君集面前,说道:“这个留给你。”说完他将剩下的半壶酒也推到侯君集面前,“这个也留给你,你想喝个大醉也好,想做什么都好,随你自己高兴。”

第66章 第 66 章

李元婴说完想说的话, 不再多留,起身走出牢房,命狱卒上前把牢房门重新锁上。

他带着戴亭往外走,才走到大牢狭长的过道前,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他立在那里, 似乎是赶巧站在那儿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等他。

李元婴惊了一下, 脚步停顿下来,那人却转过身望向他,目光幽邃深沉,不是李二陛下又是谁。

李二陛下本想亲自来看看侯君集这位老朋友, 没想到还未走近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是他的幺弟李元婴在和侯君集说话。

李二陛下定定地看着李元婴,也和侯君集一样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幺弟。

外面天色已昏黄,金黄的夕辉从过道的小窗照射进来,落在这两个兄弟之间的空地上。气氛过于古怪, 左右都噤声不敢上前行礼、贸然打破此刻的沉默。

李元婴只停顿片刻,便蹬蹬蹬地跑到李二陛下身边,拉住李二陛下的手拖着李二陛下往外走, 口里还说:“天要黑了,宫门马上快落锁, 我们赶紧回去。”

李二陛下是秘密过来的,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行礼惊动了其他人, 自己迈步随着李元婴走过狭仄的过道。

行至大牢之外, 但见满天云霞染红了天际。

李元婴安安静静地抓着李二陛下的手, 李二陛下不说话,他也不说。

直至入了宫门,走过长长的石道,李二陛下才停下脚步,看向闷不吭声、难得安静的李元婴。他瞅着李元婴:“怎么想到去牢里的?”

李元婴道:“我听戴亭说老侯下狱了,就想去看看,反正也没什么事干。”

李二陛下道:“没什么事干?孔卿可是说了,你好些天没有去讲堂,是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够好了?”

李元婴老实说道:“我觉得我自己学着挺好的,有不懂的就去请教老师和老魏他们,比每天干坐着听讲学好。”这样大家都轻松,不用相看两厌!

李二陛下望着他。

李元婴问:“刚才我说的话,皇兄你都听到了。”

李二陛下淡淡道:“都听到了。”

若不是赶巧他想微服去见侯君集,也不会听见李元婴那么一番话,这小子看着爱胡闹,实际上比谁都滑溜,等闲不会露出他的小尾巴。若今天他没去,侯君集会把这些话告诉他吗?侯君集不会,侯君集哪怕把李元婴这番话听进去了,也不会在他面前帮李元婴说好话。

这世上没多少人像李元婴这样,既想这个好,又想那个好,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人都有私欲,有了私欲便有立场,有了立场行事便有偏倚,世间诸事本就没有圆圆满满、对谁都好的可能。

这一点,李二陛下看得清清楚楚。

李元婴被李二陛下幽沉的目光望过来,安静了一会儿,仍是抓着李二陛下的手不放。他说道:“皇嫂曾对我说,太子和晋王的叔叔太多了,她希望我做承乾和雉奴的叔叔。”李元婴直直地与李二陛下对望,“我觉得‘天可汗’的弟弟也太多了,我该做李世民的弟弟。”

李二陛下骂道:“你小子是越来越放肆了!”

李世民也是他能叫的吗?

李元婴把话说完了,把手一松,对李二陛下说:“我娘该等急了,我得先回去了,皇兄你慢慢走。”说完他也不管李二陛下同不同意,撒腿就跑,生怕李二陛下再和他谈心。

这种话说起来怪肉麻,李元婴不爱说,若不是赶巧被李二陛下撞上了,他是决计不会挂在嘴上的。

男子汉大丈夫,做该做的事,还用和人说吗?

李二陛下站在原地看着李元婴跑远,过了一会才和点上了灯笼的左右说道:“这家伙说得倒好听,朕稀罕吗?”

左右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笑意,齐齐恭谨地道:“陛下稀罕。”

李二陛下瞪了他们一眼,瞪完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两日的烦闷一扫而空。那么小一个小不点,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当天可汗的弟弟,要当李世民的弟弟”,胆子倒是挺大!

不过,这心胸倒是随他,宽广!侯君集白天咬他一口,他还愿意去和侯君集说那样一番话,可见不是嘴上说点好听的。

第二日朝议时,朝臣讶异地发现李二陛下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点都没有前两天的躁怒烦闷,众人再次弹劾侯君集他甚至还会点点头表示说得有理。

该喷的人喷完了,接下来便轮到辩解的人上场,其中代表人物是中书侍郎岑文本,他一条一条陈述了侯君集的功绩,表示此事有亏德行,但过不抵功,不该让他受牢狱之辱。

接着,有人呈上了侯君集连夜写的自省,侯君集表示自己此事做得不妥,对内对外都造成了不良影响,希望能有机会将功补过、再为大唐升平大业出一份力云云。

话都是套话,可说得很好听,也算是为数日来争论不休的朝议铺了个好台阶。论功,那肯定是有功的,行军本就有许多不可控的变故,真要李二陛下为这件事折了侯君集这个爱将肯定不可能。

众人对视一眼,都不再上场,纷纷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了。

李二陛下命人去释放侯君集,算是了了一桩烦心事。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得了一国之地,闹了这么一出原定的大宴虽不好再办,李二陛下还是宣召几个心腹重臣开宴好好庆贺一番。

李元婴也在被邀之列,因为他要出好酒和出美人。他想到小皇孙李象上回没跟着出宫看高昌美人,一早跑去和他大侄子会合,撺掇李承乾把李象带上。

李承乾虽然觉得擅自带上李象不太妥当,最终却还是敌不过李象紧抱着李元婴大腿不撒手的倔劲。

李元婴见李承乾点了头,扛起李象就往外跑。

李象被人扛高也不害怕,还高兴地咯咯大笑,一点都不留恋离他越来越远的耶耶和阿娘。

太子妃替李承乾整理好腰上的玉佩,说道:“幺叔力气还挺大的,我抱象儿都有点吃力了,他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

李承乾道:“他从小就爱爬树翻墙玩弹弓,野惯了,力气当然大。”

野惯了的李元婴扛着李象跑去寻李二陛下,李二陛下远远看他扛着自己孙子来了,着实怕他把自己孙子摔着了,上去把李象从李元婴肩膀上扒拉下来。

李象跟李元婴玩多了,也不怕李二陛下了,小屁股往下一坐,稳稳当当地坐到李二陛下腿上,奶声奶气地喊人:“祖祖。”

李二陛下横了李元婴一眼,拍拍李象的屁股说:“别和你幺幺闹,摔着了有你哭的。”

李象大胆反驳:“幺幺不摔。”

幺幺才不摔他呢!

有侄孙的全心信任,李元婴得意地笑。

李承乾追过来后,李二陛下便领着他们一起去开宴。

文臣有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武将有尉迟敬德、程知节、李靖等人,平定高昌的侯君集与薛万均自也不会缺席,李二陛下一到,他们都起身相迎,瞧着就很热闹。

李二陛下示意他们坐下,又让李元婴和李承乾分坐自己两边。李元婴出现在这种场合挺突兀的,但他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还把李象哄到自己身边专心逗侄子玩。等有人来给他倒酒,他便把酒杯递到李象面前哄道:“这个很好喝的,不信你尝尝看。”

李象深信不疑,张嘴舔了舔李元婴递到自己面前的酒。

舌头一沾上酒,李象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被冲鼻而来的酒味呛得不轻。小孩子哪能受得了这委屈,当场哇地哭了出来:“不好喝,幺幺骗人!”

李二陛下正和文武心腹们相互祝酒呢,这突兀的哭声让大好的气氛霎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