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不喜欢读书,选择弃权。

兕子和衡山发现书单上有太多书没读,选择弃权。

城阳向来内向沉静,李元婴本以为她不会想参加,结果城阳却举了手:“我想去。”

李元婴一口答应:“没问题!”他又问唯一还没发表意见的李治,“雉奴你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李治一向是没主意的,听李元婴问到他才答道:“去就去。”

于是一群小萝卜头的聚会内容从见天疯玩变成了聚众读书,不管打不打算参加李元婴那居心叵测的“陪考计划”,都有志一同地捧着书认认真真读了起来。李元婴已不是头一次读了,魏姝她们有不会的地方,他就给她们讲解;要是她们问出他也不懂的问题,他就捎着一串小萝卜头去和孔颖达他们求教,每个人都很有求学的劲头。

第81章 第 81 章

李元婴风风火火地聚众读书多日, 终于被李二陛下察觉了。李二陛下把李元婴找了过去,问他搞什么名堂。

听到李二陛下这质疑的语气,李元婴觉得挺委屈:“还不许我带雉奴他们读书吗?”

李二陛下怀疑地睨着他,觉得他不单纯是读书那么简单。

李元婴便把自己的陪考计划给李二陛下讲了一遍,说他姝妹妹这个兄长一看就是可造之材, 他决定把他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成长的路上怎么能不受点挫折?他要带着雉奴他们一起去陪考,到时谁考得差谁尴尬, 肯定能因此而备受激励、发奋向上!

李二陛下悠悠说道:“我看你就是记恨人家要把妹妹带走,不让妹妹陪你玩。”

李元婴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李二陛下斜睨着他,意思是“你就是那么小气的人”。

李元婴道:“那皇兄你觉得这法子不好吗?”

李二陛下道:“法子倒是不错。”想到这弟弟前两年还被所有人骂不学无术,现在都有底气要去和年长两岁的魏膺比了, 李二陛下点了头,“行,你回去读,可别到时候自己考了倒数。”

这事算是得了李二陛下的应允。

李元婴是最擅长拿着鸡毛当令箭的, 李二陛下这边一点头,他就去和孔颖达商量回京后要带着魏姝、城阳和李治他们一起陪考的事。

孔颖达对这种胡闹行为很是不满,国子监乃是大唐最高学府, 怎么容这小子这么胡来。他拧着眉说:“哪有这么胡来的?!”

李元婴道:“皇兄都说好,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就多给几分卷子?”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又没想着去你们国子监念书, 请我去我都不稀罕去呢, 我以后要自己开大书院的!”

孔颖达听得怒气上涌, 冷哼:“小小年纪就叫嚷着要开书院,可别误人子弟。”

李元婴一点都不怂,当场堵了回去:“我开的书院肯定不会像你们国子监这样,连让别人去考个试都不敢。”

孔颖达道:“行,你要考便来考,到时候可别连题都答不全。”

李元婴顺着杆子往上爬,把陪考名单直接写给了孔颖达。

孔颖达收了名单,让李元婴赶紧走,免得他看着想揍。

李元婴目的达成,欢快地跑了。

孔颖达被李元婴一激,当即叫人抄了几份书单,送去给自己的弟子们,叫他们从书单上的书里出些难点的题目上来,到时他挑拣着最难的组合组合当做考题来考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看他们到时候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孔颖达吩咐完,还有些不乐意,去找这几个家伙的大家长李二陛下,希望李二陛下管管他们,别让他们把天底下所有地方都当成戏耍之地。

李二陛下道:“既然国子监有国子监的规矩,那就按照国子监的规矩来。”

孔颖达惊了一下,犹豫着询问李二陛下:“陛下的意思是,他们要是考上了,就让他们到国子监念书?”

李二陛下道:“那是自然,既然他们觉得在宫里学不到什么了,就让他们去国子监学点东西。什么时候他们能从里面考出来了,孔卿你再放他们出来。”

到国子监读书,衣食住行都是国子监全包的,就是条件肯定不如宫里好,自己一间房、有人在旁边伺候这种美事更是想都不用想。

去年国子监扩招,找了一批难管的纨绔子弟进去,可把孔颖达给愁坏了,时不时会找李二陛下诉苦,说这些人不好管,个个都无视国子监纲纪,经常跑回家不说,还把寒门监生收买过去照顾他们起居。你逮了现行说要罚,他们众口一词说都是自愿的,你根本找不着理由罚他们,难道还不许同窗之间相互帮助吗?

孔颖达一听李二陛下这话就明白了李二陛下的用意:李二陛下对国子监十分看重,自然不可能放任它成为世家子弟的游戏之所。

要是把李二陛下的弟弟和儿子放进去,对他们一视同仁地管束,其他纨绔子弟肯定就不敢闹腾了,你爹再厉害,能比当今陛下厉害吗?

孔颖达立刻道:“陛下英明。”他说完又想到名单上还有三个女孩儿,魏姝、城阳公主和曾经的武才人武媚。孔颖达询问李二陛下的意思,“城阳公主三人也要一视同仁吗?”

李二陛下道:“朕记得新罗那边的王女也在国子监求学,若她们当真能考过,你就把她们和新罗王女安排在一起便好。”

新罗如今是女王当政,派来大唐求学的人中为首的便是女王的堂妹金胜曼。当初金胜曼争取入国子监时自然也引起了一番争论,最终因为她的据理力争而成功入学,现在已经在国子监求学一年多了。金胜曼聪明好学,来时还言语不通,现在基本能通读大唐文字,连孔颖达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外邦王女很聪慧。

新罗的王女能去旁听,没道理大唐的公主不能。

至于魏姝和武媚,那就当是陪读的好了。

孔颖达一心想治治国子监那群快要占地为王的世家子弟,便也没和李二陛下争辩下去,直接应下了李二陛下的提议。反正,她们考不考得上还是个问题,等她们考上了再讨论此事也无妨!

君臣俩议定,孔颖达回去后就改了出题安排。既然要把李元婴和李治坑进国子监当“整治标杆”,题目自然不能太偏太难,稍微穿插几道难题打击打击他们就行了,最终还是要让他们考过的。

此后,孔颖达每次看到李元婴过来请教问题就格外耐心,只差没把他当自家子侄来教导。

李元婴总觉得怪怪的,和李治嘀咕:“我觉着老孔要阴我。”

李治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孔祭酒一向这样的,以前孔祭酒对我们也挺和颜悦色啊!”

李元婴道:“那是对你们。”

李治实话实说:“要不是你总气他们,孔祭酒也不会总骂你。”

李元婴一琢磨,感觉李治说的也有道理,可能孔颖达看他最近那么好学,态度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没必要大惊小怪。

李元婴很快把一开始那点异样抛诸脑后,每天带着魏姝她们读半天书玩半天,不时还去刺激一下魏膺,说什么“我们已经看完某某书啦,你看到哪里了”,弄得魏膺每晚挑灯夜读,生怕自己真的被李元婴这个自己曾经看不起、觉得不学无术的纨绔小王爷比下去!

转眼到了五月中,太史令观察到夜里有星犯太微,通俗点来说,就是出现了扫把星,不吉利。

太史令一琢磨,上旨表示这是上个月定下的泰山封禅有悖天命,希望李二陛下明年不要劳师动众地跑去泰山搞封禅了。

李元婴都不上朝的,当然不知道李二陛下明年要去泰山玩。听人说昨天夜里有扫把星出现,他还挺遗憾夜里睡得太死,没看到这传说中的扫把星!

李元婴宣布今天不读书了,大伙一起去找李淳风了解彗星的事,主要想从李淳风口里听听那传说中的扫把星到底长什么样。

李淳风是专门研究这个的,给一群小萝卜头科普彗星当然是信手拈来,把古往今来的彗星记录都给李元婴他们讲了一遍,还动手给他们画了肉眼可见的彗星犯太微画面。

李元婴听得津津有味。

接着他才从李淳风口里了解到许多学说都爱提的“灾异论”,灾异论里的“灾”有虫、疫、水、旱等等,“异”有日食、月食、陨石、彗星等等。按照儒家理论,出现这类天象或者这类灾祸属于非常严重的“天谴”,所以朝廷得做点应对措施以免百姓为此惶恐不安。

一般来说,所谓的应对措施就是皇帝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或者宰辅辞个职什么的。这次还好,有件现成的事可以抵了:明年不去泰山搞封禅了。

李元婴听到这个就觉得不乐意了。以前他也从史书里读到过这些东西,不过没怎么在意,读读就过去了。他记得史书里写汉武帝搞了封禅之后,几乎是每隔五年就会去泰山溜达一圈,前前后后一共去了六七次,多自在!

现在他皇兄登基十五年了,一次泰山都没去过!最重要的是,他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泰山呢。

李元婴很失望:“那明年真的去不成泰山了吗?”

李淳风道:“太史令已经上书,接下来其他朝臣应当也会劝阻。”

李淳风给李元婴分析其中因由:大唐立国二十余年,虽然一直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国库还是没能充盈起来,远远没有隋朝时的富裕。如今天下之财大多还聚拢在各地世家大族手中,朝廷想做点什么都抓襟见肘。这样的情况下,魏征他们是不愿意劳师动众搞封禅的。

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没钱,朝廷缺钱,所以大伙都不支持李二陛下去泰山。

李元婴听了暗暗咋舌:“原来皇兄这么穷啊。”

李治道:“不是父皇穷,是朝廷要做的事太多了。”

朝廷要做什么李元婴才不关心,李元婴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去泰山。他说道:“等我把茶卖起来了,我就把钱借给皇兄,让皇兄带我去泰山玩!”

李治提醒他:“你封地离泰山不远,到时你爱去玩几次就去玩几次。”

李元婴回忆了一下,泰山在东边,他封地滕州也在东边,确实离得不远啊!李元婴毫无心理压力地出尔反尔:“那我不借了!”他皇兄那么老奸巨猾,万一他把钱借出去有去无回了怎么办?

李治一阵无语。

当天傍晚,兕子就毫无防备地把李元婴和李治卖了。她先是和李二陛下说起自己几人去李淳风那边了解到的天文知识,接着把李元婴两人的对话告诉李二陛下:“幺叔本来说借钱给您去泰山玩的,结果皇兄说滕州离泰山很近,幺叔就说不借了!”

自从得知彗星的事,李二陛下心情就不太好,谁提起他脸色都不太好。不过兕子不一样,兕子是他最偏爱的女儿,他听着不觉生气,只看向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李元婴,挑眉说道:“说了要借又出尔反尔,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

李元婴搁下筷子,有理有据地反驳:“现在我手上才这点钱,对皇兄您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还是先不借了!”他很有担当地给李二陛下打包票,“皇兄您放心,等我去了封地,我一准给你修条从长安直通泰山的大路,沿途给你造好舒服的住处,到时候不花国库一分钱就让您到泰山玩儿。别说去一趟了,您想年年去都行!”

李二陛下道:“好,你这话我可记下了。要是到时你做不到,我就治你个欺君之罪,把你扔到崖州去。”

李元婴转头问李治:“崖州在哪里?”

李治想了想,回道:“在最南边的海岛上,往北和岭南道隔海相望,往西和交州隔海相望,到处都是海,离长安老远老远的。”

李元婴听得直点头,兴致勃勃地对李二陛下说:“听起来很好玩,您只管把我扔去!您放心,等我在那边住下了,会造些大船绕着海岸回北边,隔个十年八年就回来看看您。”

李二陛下骂道:“不是要陪人考国子监吗?吃饱了就滚去看书。”

李元婴带着李治他们滚了,出了门口还要和李治嘀咕:“又不是我说要去的,是他自己说要让我过去,还生起气来了,真是喜怒无常,难怪人家会说‘伴君如伴虎’!”

李治:“………”

第82章 第 82 章

过了两日, 李元婴便迎来了在南边负责茶叶诸事的苏大郎。

这年头消息传得慢,茶叶在北边卖开的消息并没有传回南方,只有些北方商贾陆陆续续南下买茶山。苏大郎占了先机,按着李元婴的意思在江南东西两道把能出好茶的茶山都盘了下来。

今年春茶大大地丰收,为了便于运输, 除了制作成茶团、茶粉保存之外。苏大郎手底下还有人琢磨出了炒茶之法,把一些次一等的茶叶炒制出来。

这种炒茶之法处理起来比原来的法子便捷许多, 且耗损少,更易保存。更妙的是,这茶冲出来的茶水还莹澈漂亮,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与眼下的煮茶之法大不相同,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苏大郎前两个月来信与李元婴说了此事,李元婴便去信让他嘉奖想出炒茶之法的人,赶紧趁着春茶丰收弄一批送来推广一番。到五月下旬, 今年的“千金茶”就陆陆续续送到洛阳和长安。

长安那边主要有媚娘负责,调配商队人手、延请僧侣沿途俗讲都是早前商量好的,媚娘有条不紊地调配各方人手, 沿着既定路线带着茶前往吐蕃和吐谷浑。

洛阳这边,李元婴郑重地与苏大郎见了一面, 与苏大郎言明茶叶贸易的重要性。

这一年多来苏大郎混得顺风顺水,走出去都能挺直腰杆, 和最初到处奔波销茶的辛苦日子完全不一样了。

听李元婴亲自与自己言明茶叶买卖的利害, 又描绘将茶叶卖往吐蕃各部和突厥各部的前景, 苏大郎激动得不得了:“愿为殿下效力!多的小民做不了,管好这些茶山小民还是可以的。”

李元婴将茶叶之事交托给苏大郎,自然不会亏待他:“你若有儿子或者侄子,大可送到长安来,我先替他们谋个差使,将来他们的儿女也好参加科举。”

苏大郎自是喜不自胜。大唐律法之中良贱有别,工匠、商人之子都不能参加科举,甚至连良贱通婚都不行,李元婴许他儿女脱了商籍,无疑是让苏家有了摆脱商籍涉足官途的途径。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光耀门楣,很少有例外。

李元婴道:“这茶叶买卖前面可能比较艰难,你莫要心急,过个一两年,你就知道茶利有多巨大了。”

苏大郎点头。他顿了顿,迟疑着提了一个要求:“小民的义妹一直有个心病,就是七娘年纪渐长,若长留在挽翠楼,肯定免不了重蹈她的覆辙,永远身陷在那烟花之地。殿下您是见过七娘的,以她的相貌与聪慧,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如今早该许了好亲事。从前义妹担心七娘一个弱女子脱籍后无处可去,如今我要送儿女来京,我可以认她为义女,买个宅子让她与我儿女同住,不知殿下能不能帮七娘脱籍?”

李元婴痛快答应:“哪有什么难的,我着人悄悄帮你办了,提前将人送到你置办的宅子里去。”

苏大郎欢喜地道谢。

李元婴把茶叶之事完完全全交待下去,回头便让戴亭记下苏七娘之事,回京后第一时间把帮苏七娘脱籍。

回到行宫,李元婴听李治说李二陛下又被人堵了,魏征和褚遂良今天轮番劝谏李二陛下明年不要去泰山,李二陛下生起了闷气,午膳都没吃多少。

虽说前两天说起时,大伙多多少少都预感到这事可能会被拉出来反复上谏,但李二陛下该生气还是会生气:他继位以来勤勤恳恳处理政务,几乎是全年无休,也就避暑时放松放松。结果每次提封禅,魏征他们都追着反对,难道在他们眼里他这个皇帝当得那么差劲,根本不配去封泰山?难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天谴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李二陛下原本没怎么在意的,被魏征和褚遂良他们反复劝谏后反而越想越气,气得都吃不下饭了。

李元婴听了,兴冲冲地跑去看他皇兄怎么个生气法。他幸灾乐祸得太明显,被李二陛下朝他扔了一方砚台,砸得他赶紧又溜了。回去之后,李元婴和李治确定自己的观察结果:“你说得没错,你父皇确实气得不轻。”

李治道:“知道你还去!”

李元婴道:“人有七情六欲,皇兄生气也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李治郁闷地说:“你不是说父皇的身体得好好养着,不能总生气吗?”上回父皇病倒,可把他吓坏了。

李元婴道:“看来你和老师学的《孝经》没白学,还挺孝顺的。”李二陛下曾让萧德言给李治讲过《孝经》,成效斐然,只是当时李元婴只顾着玩,压根没和萧德言碰过面,没机会蹭课听。李元婴琢磨了一会,给李治出主意,“既然你想替皇兄排忧解难,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李治忙问:“什么主意?”

李元婴道:“据我所知这灾异论,在汉朝以前是不兴的。难道汉朝以前就没有这些天灾了吗?”

李治咀嚼着李元婴的话,提出自己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要推翻灾异论?”

李元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在汉朝以前,这些灾祸和君王、朝廷很少联系在一起,依然能有许多有名的治世明君出现,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欢乐升平。汉朝以来,许多人常拿上天预警说事,但是也没见他们永保江山,还不是被人改朝换代?当然,你要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遵从上天警示,那就没得说了。”他和李治发表自己的看法,“要我说,这些都是人编出来的,硬是往上天警示上凑。你想想看,假如北边大旱,南边大丰收,那上天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要是我们把南边丰收的粮食运到北边,平息了大旱带来的影响,那是不是扯平了?”

李治觉得李元婴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他过去的认知。

李治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别人不会认同你的说法。”

李元婴道:“他们不认同,那就摆道理说服他们啊。小李不是说了吗?他查阅过所有关于星孛的记录,你只要去和他讨来看看,再查阅一下相关典籍,瞧瞧那一年的君王有没有做什么、那一年有没有出什么大事,不就可以判断这星孛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天谴’了吗?哪怕没有用,你整理出来写一篇文章递上去,你父皇也会高兴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李元婴成功说服了李治, 拖着李治去找李淳风, 很快拿到相关的记录。

李淳风听说李元婴要搞灾异论, 还劝了几句, 让他不要随便把这些想法捅出去。

任何人想要推翻灾异论之类的“天人感应”学说,都等同于得罪了天下儒生。要知道君主都自认受命于天,臣下想要规劝君主, 自然只能借助天命之说。

把种种“灾异”和君王及朝廷施行的政教联系在一起,其实是一种“儒术”。

儒学儒术,一字之差, 意义却大不相同。

学是学问, 术则是策略和手段。

所以谁要是想把灾异论搞死,无异于是把儒生手里的一大工具夺走, 肯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甚至会被群起而攻之!

李淳风上头有个太史令顶着, 凡事不用自己出头,杂七杂八的东西研究了挺多,观测天象是他的专业, 不过随着他观察到的各类天象越多、研究得越深入, 越发现以前一些学说著作站不住脚。

无论是他自幼开始研读的阴阳杂学,还是儒家学说里的各种说法, 都有悖于他观测到的各种天象出现规律。

李淳风是个聪明人, 他甚至自己才三十出头, 年纪在他们这一行来说不算大, 资历更是浅之又浅, 贸然把一些话往外说只会被人当成疯子攻击。

相反,他可以把自己掌握的东西混入曾经学过的学问里头,借助其他人深信不疑的固有认知来获得晋升之途。

像李元婴这样简单粗暴地想要捣毁固有的说法,李淳风是想都没想过的。

李淳风考虑片刻,还是给李元婴推荐了一本书:“殿下可曾看过《论衡》?”

李元婴摇摇头。

李淳风道:“我这里收藏着一本,殿下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拿回去看看,里头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李元婴一听要自己看书,拧着小眉头问:“有趣吗?”

李淳风捋须道:“有趣,百家之说皆在其中,又自有一番特别的见解。”

李元婴便欢欢喜喜地抱着李淳风给的彗星记录和《论衡》和李治一起回去了。

李治道:“既然太史丞都说不要写这篇文章,要不我们就不写了?”

李元婴一开始是没想那么多,现在他听了李淳风的说法,也觉得怂恿李治去干这事不太好。

李治一直是个乖宝宝,孔颖达他们对李治全都赞不绝口,突然让他写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确实不太对。

李元婴道:“行,不用你写了。”

李治看着李元婴抱着的记录和《论衡》,说道:“那我们把这些书稿还回去?”

李元婴道:“不写又不是不学,我还是要看的,你看不看随意。”他想了想,把今天带小萝莉们读书的任务交给李治,准备自己回去读《论衡》,顺便再研究研究彗星记录。

李治提出异议:“我可教不了你姝妹妹。”

李治觉得李元婴这小子学起东西来挺打击人的,什么学问都学得特别快,明明前两年还是白纸一张,现在读的书都快比他多了。

最近李元婴带魏姝过来和他们一起读书,李治又受到另一重打击,这个小女娃年纪比兕子大不了多少,不管书法还是理解力都远比许多人强,一点都不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李元婴一点都不照顾李治的心情,还挺得意的:“那是当然,你看书都没姝妹妹多!这样好了,你问问姝妹妹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看《论衡》,这样我们就可以兵分两路,各学各的!”

李治点点头,去和城阳她们会合。过了一会儿,魏姝是过来了,但李治和城阳她们也一块来了,读书地点改成李元婴住的院子里,一拨人读“考试参考书目”,一拨人读《论衡》。

高阳对读书没兴趣,呼朋唤友打马球去了。

李元婴把分成许多卷的《论衡》分给魏姝看,两个人很快沉浸在这本全新的著作之中。

接下来几天,李元婴边读《论衡》边和魏姝讨论其中有疑义的内容,很快把多达好八十余卷的《论衡》全扫完了。

这本书不能说它是儒家的,又不能说他是道家的,只能承认它确实是李淳风所说的“奇书”。

这书中所表达的观点,甚至和李淳风这个太史丞平日里干的事相背违。

写《论衡》的是个东汉人,叫王充,他是个无神论者。

对于汉代儒生信奉的天人感应理论,王充无情地进行了反驳,他的观点是这样的:假如真的有天道的存在,肯定也能直接任命圣明的君主。为什么天道不选尧舜那样的人当政,而要选那些无能的庸君,再反复降下天命谴告世人呢?天道他就不嫌累吗?!

于是,对于东西两汉经常被人挂在嘴边的“祥瑞说”“灾异论”,王充统统都进行了否决。

王充表示,人家天地异宝自己生自己长,和君王和朝廷没什么关系,你们偶然看到了而已;灾祸异象自己发生、自己消弭,和君王和朝廷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偶然碰上了而已。

比如日食,王充就记了这么一段:“在天之变,日月薄蚀,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数,不在政治,百变千灾,皆同一状,未必人君政教所致。”

也就是说,日食和月食都是可以推算出来的,和人君政教半点关系都没有,不信你按照我说的规律推算推算看是不是这样!

李元婴把《论衡》读到这一段,精神一振,又叫人跑李淳风那边一趟,去寻李淳风讨要日食、月食记录,看能不能对上王充这个算法。

可惜的是,光是贞观年间观测到的日食就不太符合“四十二月日一食”之说。

不过对不对得上并不重要,李元婴只挑拣自己觉得有道理的部分来信,其他像福禄靠命定、出头靠时遇之类的说法,李元婴看看就过,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既然不准备拉李治这个乖宝宝下水,李元婴改为和魏姝分工合作,魏姝负责从李淳风给的记录里整理出过去三百年内关于彗星、日食和月食的记载,李元婴则负责整理出过去三百年内的重大灾祸和重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