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之下,李二陛下也觉得长孙皇后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心中不免有些哀恸。只是君王须得喜怒不形于色,他脸上便没显出几分伤怀。直至看到几个年纪小的都扑进李元婴怀里哭,李二陛下才不得不承认李元婴这小子的一个优点:这小子重情义。

有些事,连李二陛下自己都有些模糊了,李元婴却把那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都记在心里。若不是一直牢记在心,李元婴不会把关于长孙皇后的一切说得这般翔实生动,让从未见过长孙皇后的皇孙都想要一见。

李二陛下终究没忍住心中的慨然,转头和长孙无忌说:“无忌,我不如元婴,我记得没元婴清楚。”

长孙无忌正以袖拭泪,忽听李二陛下转过来说了这么一句,他把泪全都擦去才告罪说:“臣失仪了。臣也觉得,臣不如滕王殿下。”

长孙无忌方才听得入神,仿佛也看到那个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从会和自己撒娇、会和自己嬉闹的妹妹到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若说中间什么都没改变过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可他们兄妹二人自幼失怙,除却舅舅高士廉之外最亲的人就是彼此。现在无论是那个小小的妹妹,还是那个能端坐着与自己分析利弊、衡量得失的皇后,都不在了啊!

李二陛下见长孙无忌如此,便知道李元婴同样勾起了长孙无忌的回忆。他看着哭得格外伤心的儿女和皇孙们,静默片刻,叫岑文本上前把这事也记上一笔。

岑文本早前其实已经得了李二陛下的口谕,知道自己要为李泰开凿佛窟之事写文章,如今亲耳听李元婴讲了那么多关于长孙皇后之事,自然有心在原来构思好的文章上做些增减。

听李二陛下如此下令,岑文本喏然领命,并无抗拒。

其余随行的大臣虽觉得李元婴平日里太爱闹腾,这一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某些时候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这一片赤子诚心值得许多人学习。

没有人觉得李元婴是在作态,毕竟李元婴本来掉了队,若不是李二陛下临时起意带着他们折返,除了几个小孩根本没有人会听到李元婴讲的这些话。

众人扪心自问,要是自己只在五六岁之前被人照料过,绝对不可能记得这般清楚,还数年如一日地按照长孙皇后的托付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天天带着这几个侄子侄女玩。

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担当的!

在场的人之中唯一没被李元婴这番举动触动、甚至还满腔怒火和不甘的只有李泰。

他辛辛苦苦出钱出人,才为他们母后造了个佛窟。难得父皇亲自来了,还打算叫朝中重臣给他题个碑文纪念一番、广为传扬他的孝名,结果李元婴只是动动嘴皮子和兕子她们讲几个事儿,就让父皇把他们也都记进碑文里!

凭什么?这小子凭什么?!

李泰这次是真的觉得委屈了,他感觉李元婴是老天派来对付他的,要不怎么事事都和他过不去?这小子先是动个嘴巴让父皇不再和以前那么喜欢他的富态体形,现在又动个嘴巴要分走他的功劳!

李泰心里有千般万般的恼恨,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只能跟着长孙无忌一起抹眼泪。

他这眼泪完全是真眼泪!

委屈得直掉泪!

不管李泰多伤心多委屈,李二陛下的话都放出去了,岑文本当场便开始撰文,他念一句,褚遂良挥毫写一句,字体端方秀美,开张自如,两人合力之下,很快写出了一篇文美字也美的《伊阙佛龛之碑》。

这篇文章先是记述了李泰造此佛窟的因由,赞美李泰的一片孝心,接着又记录李元婴给诸位皇子皇女及皇孙讲述长孙皇后生前诸事、让所有人齐齐泪落的过程。李二陛下看完后格外满意,让李泰和刚哄好几个侄子侄女侄孙的李元婴一起过来看看。

李泰恨得暗暗咬牙。

从篇幅上来算,讲李元婴他们那一段比讲他费心开凿佛窟那一段都要多!

真是岂有此理!

李元婴则是拉着城阳她们挤到前面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这字很不错,蠢蠢欲动地问李二陛下:“皇兄,等弄完碑文,能不能把这字稿给我们?我们最近在练字!”

一听到这个,刚刚停笔的褚遂良额头青筋就抽了抽。

这群小蝗虫前两个月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跑来他这边扫荡一番,尤其是李元婴,每回见到他都要问:“老褚啊,最近你有没有写什么好看的字?有的话,不如借我们用用吧,反正你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想要看的话随时都可以再写一份啊!”

褚遂良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

什么叫想要看随时都可以再写一份?写过的东西,谁想要再重写?

现在,这家伙还凑到李二陛下身边要这份《伊阙佛龛之碑》,他可真好意思!

好在这份字稿本来就是用来刻碑用的,属于公家的东西,褚遂良虽然觉得李元婴简直厚颜无耻,但也不至于气到呕血。

气到呕血的只有一个。

李元婴他四侄子李泰。

李泰一直以来在众人面前维持着的好脸色都黑掉了。

李二陛下倒不觉得李元婴这个要求有什么,他是知道李元婴最近两三个月都安安分分地带着城阳她们读书练字。听孔颖达他们说,连李治的课业都突飞猛进,考进国子监完全没有问题!有这份教导侄子侄女的功劳在,李二陛下觉得把这份字稿赏给李元婴也无不可。

李二陛下和李泰说道:“回头用完了,你叫人把这字稿送到你幺叔那边去。”

李泰能说什么,只能一口应下李二陛下的话。

李元婴是直性子的人,刚才说起长孙皇后时的伤怀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候又恢复了一贯的生龙活虎。听李二陛下答应把褚遂良的原稿给自己,李元婴自是欢喜不已,觉得这趟来得很值,接下来他们又有新的字可以练啦!

他看着觉得这幅字比他们以前讨来的那些要更好看,好看就是写得好,没毛病!

李元婴才不管他四侄子有没有暗暗生闷气呢,重新带着兕子她们一个个石窟看过去,瞧瞧哪个石窟的佛像最高最大最有宝象。一直玩到傍晚,天色要暗下去了,李元婴终于乖乖带着一串小萝卜头归队,和李二陛下他们一起在佛寺歇了一晚。

第 87 章

李元婴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来,外面已晴光一片。他爬起床, 在别人帮忙下穿好衣裳,跑出门一看,庭中长着棵高大的菩提树,叶子已经掉光光, 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挺立在庭中。

李元婴立在树下看了看,发现上头藏着个鸟窝, 瞧着已经破破烂烂,显然已经没有鸟儿。

在宫中, 他们读书和歇息的地方都没有鸟儿,有专门的人为负责驱赶试图筑巢的鸟,所以没鸟窝可掏。

李元婴还没看过鸟窝,看到那圆溜溜的巢穴觉得可能就是了,一时兴起便捋起袖子手脚并用地爬到树上, 要取那鸟窝看看!

在一圈小萝卜头之中,李元婴算是起得最晚的,其他人左等右等等不着李元婴,便叫上小伙伴一起过来找人。才到庭中, 兕子立刻朝其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拉着小伙伴们的手走到树下往上看,只见李元婴已经碰到那圆溜溜的鸟窝, 轻松拿到手里。

李元婴往下一看,树下围着一圈人呢!他兴冲冲地把鸟窝带到树下, 和兕子几人分享这个新鲜事物:“都入冬了,这鸟窝瞧着还蛮结实的,就是天气冷了,鸟儿都飞走了。”

一群人围着鸟窝研究起来,你戳戳我戳戳,翻来覆去地看,都觉得挺稀奇。他们还没看尽兴,却听禅院门外传来带着哭嗓的一声叫唤:“幺幺!”

李元婴转头一看,却见李小圆球泪汪汪地往他跑来,一把扑进他怀里抽噎个不停。

李元婴忙哄道:“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李小圆球哽咽着说:“耶耶坏,耶耶骂我。”

李元婴耐心地哄着李小圆球,从李小圆球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李小圆球一早去找李泰玩儿,李泰心情不好骂了他几句,让他自己玩去,李小圆球觉得委屈极了,就挣脱其他人跑过来找他。

李元婴看了眼远远缀在后面不敢过来的内侍和宫女们,没对李泰的所作所为说什么,只哄道:“你一个人往外跑,你阿娘会伤心的,你和你阿娘说了吗?”

李小圆球收住眼泪,摇头。

李元婴道:“你是男子汉,不能让女孩子掉眼泪,下次要先和阿娘说知道吗?”

李小圆球想了想,认真点头。

李元婴让人回去和阎氏说一声,带着李小圆球一起看鸟窝,给他和兕子几人讲解鸟儿冬天飞往南方的习性。

连鸟儿都懂得飞往温暖的地方寻求庇护、熬过寒冬,人自然也是这样。李小圆球在李元婴怀里窝了一会儿,觉得不难过了,高高兴兴地记李元婴讲的候鸟故事,准备回去讲给阎氏听,哄阎氏高兴。

李二陛下叫人摆斋膳了,半天没见人过来,派人来寻,李元婴便把鸟窝放到树下,带着小伙伴们吃早饭去。

兕子在李二陛下面前最憋不住话,马上刚才看到鸟窝的事和李二陛下讲了。

李小圆球跟着点头,还给李二陛下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

李二陛下一下子抓住重点:“哪来的鸟窝?”

兕子一听,发现露陷了,赶紧捂住嘴,摇摇头不吱声了。

李小圆球虽然不会说谎,但他也不晓得鸟窝是李元婴爬树拿下来的,所以也跟着他兕子姑姑摇头。

两个小的不说,李二陛下也能猜出来。

这一群小萝卜头里只有李元婴一个人爱干这种事,再高的树都是说爬就爬,爬了还要振振有词地说人家在树下吓唬他!

李二陛下横向李元婴。

李元婴见情况不太妙,麻溜地说:“皇兄我吃饱了!”说完不等李二陛下反应他已经一溜烟跑走,回去的路上都没敢再往李二陛下跟前凑。

一行人回到行宫,又休整了小半个月,终于要返回长安。李元婴来时还两手空空,回去时却多了几车东西,有的是他从褚遂良他们那儿坑来的好字好画,有的是他为没能来洛阳玩的亲朋好友搜罗的礼物,主要是给他娘和他侄孙的,嗯,大侄子也有一份,比较少就是了,大侄子是个成年人了,意思意思给点就好!

反正,从打听到归期开始,李元婴就沉迷于打包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个觉得好吃那个觉得好玩,哪个都舍不得丢下,就全都带上了。他听说洛阳的牡丹好,还挖了几个擅长种牡丹的人让他们带上花种回长安呢!李元婴指挥着人打包完东西,还跑去问李二陛下:“皇兄,我可以带点东西回长安吗?”

李二陛下道:“你爱带便带,问我作甚?”

李元婴欢喜地跑了。

等踏上回程那天,李二陛下就后悔了。

因为李元婴打包的东西有好几车呢,连带着李治和兕子她们也都凑了一车,跟在御驾后头浩浩荡荡的一大串,瞧着就像李二陛下这个皇帝不是来玩的,而是来搜刮民脂民膏的!

不过话都放出去了,李二陛下虽然想把李元婴揪过去揍一顿,却也没让人把李元婴那几车东西扔掉。

御驾要归长安,沿途远远围观的人自然不少,有人看到李元婴那几车礼物果然议论纷纷。听到有人质疑李二陛下是不是搜罗了什么奇珍异宝带走,旁边卖货的货郎就不乐意了,插嘴道:“才不是,那都是滕王殿下买的,你是没看到,前几天滕王殿下带着几位小公主在街上花钱可大方了,还买了好几个我的风车!你看看那辆车外面是不是插着个风车,呼啦啦转得可欢了!”

其他挑着担或者背着筐的货郎也纷纷应和,甚至趁机自夸自己的东西有多好,连滕王和小公主那样的贵人也赞不绝口!

这些脑筋灵活的货郎们倒是大大受益,许多人虽然半信半疑,却也纷纷好奇地买了些不贵的小玩意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到连贵人都喜欢!

接着有人指着跟在队伍后方缀着的几个花农开始新一轮的讨论——

“那个不是我们村的吗?他种花的手艺是我们村一绝!”

“我听说滕王挖了好几个擅长种花的人回长安,还让他们把妻儿都带上呢!”

“傍上了贵人,他们往后是大富大贵了啊!”

“听说这位滕王殿下做什么都大方,不仅会种花的人他要,会养鸡养狗的他也要!”

“可惜这位殿下回长安了,要不我也要去投奔他!瞧瞧那个张大牛腰杆挺得多直,生怕没人认得出他似的!”

“不晚啊,你没看城里贴的布告吗?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可以去襄城宫那边碰碰运气!”

李元婴虽然踏上返回长安的归程,这类议论却不仅没捎下去,反而还因为年节临近、亲朋好友走动得比平时多而越来越火热。

一直以来,王爷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都离百姓挺远,许多人不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就是敬而远之,难得接触到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小王爷,大伙的讨论热情一时半会是不会消退的,尤其是那些直接接触过李元婴的——那么有面子的事,挂在嘴边吹嘘个一年半载绝对不成问题!

李元婴早把这些事抛诸脑后了,他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根据魏姝这个探子得来的情报,魏膺最近头悬梁锥刺股,学习刻苦得很!所以,他们让魏膺考倒数第一的计划很可能面临危机!

李元婴别的没有,就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头,都卯足劲要带小伙伴们考赢魏膺了,他哪能考不过!考虑到回京后孔颖达就要给他们安排考试,李元婴决定窝在温暖的马车里和小伙伴们一起补课!

一路上虽然寒风呼呼吹,一群小萝卜头所在的马车里却时不时传出朗朗读书声,偶尔李小圆球跑过来找他们,读书声里还会添一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皇室下一代、下下一代瞧着都有相当高昂的学习热情。

御驾还在路上,洛阳这边的消息却已传回长安。这次李二陛下安排留守长安的宰辅人选是高士廉,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舅舅,算是李承乾长辈中的长辈。

听了李二陛下行猎伊阙,顺便去看了伊阙佛窟的事儿,高士廉眉宇之间带上几分忧色。李泰有孝心是好事,可细观李泰这些年的行事,显然已经有了与李承乾一别苗头的心思,朝中不少朝臣不是暗中倒戈,就是两边押注,明眼人都能看出兄弟相争的苗头。

这两个孩子都是长孙皇后的嫡出儿子,高士廉的亲甥孙,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重蹈他们父皇的覆辙、闹到手足相残那一步?

高士廉愁眉不展,带着刚得来的消息进了宫。

李承乾觉得于志宁他们挺烦的,不过对高士廉这个自己私底下可以喊一声“舅公”的长辈十分敬重。

高士廉来时李承乾正带李象玩木牌,李元婴让人送来的,据说玩法是全部按照一定间距排列起来,最后轻轻一推就能把所有牌推倒。

李象很喜欢这东西,每回看李承乾有空便拉着他一起摆。

听人通禀说高士廉来了,李承乾想了想,直接让人把高士廉领进来。高士廉见到李承乾父子二人其乐融融地在那玩儿,紧皱的眉心稍稍舒展开,先行向他们见礼。

李象好奇地看着头发发白的高士廉,软乎乎地按照李承乾的示意和这没见过的老人家问好,还邀请高士廉一起玩木牌。直至连推两次木牌过足了瘾,他才乖乖去找太子妃玩耍,让李承乾和高士廉聊正事。

高士廉见李承乾这么耐心地陪李象玩,以为他还不知道李二陛下前往伊阙的事,便与他说起自己刚得来的消息。

李承乾道:“几天前我已经收到幺叔的来信,里面提到过这事。”

想起李元婴在信里写的东西,李承乾就有些想放声大笑。

本来李元婴说他们一起去看了伊阙佛窟,又说李泰在那里凿了佛像替他们母后攒功德,他心里还在想李泰到底是真的记挂着母后还是想拿这事传扬孝名。可看着李元婴后头写的内容和附带的那篇《伊阙佛龛碑》,李承乾立刻疑虑全消。不管老四是什么想法,经李元婴这么一搅合怕都会气得半死。

于是李承乾一点都不挂心了,这几天都很好心情地陪儿子玩李元婴随信送回来的那套漂亮木牌。

李承乾还反过来开解高士廉:“青雀有这样的孝心,母后在天之灵一定会高兴的。”

高士廉见李承乾面无忧色,夸奖起李泰来颇有长兄的气度,心中大喜,觉得这大甥孙渐渐有了太子应有的姿仪。既然大甥孙能有这样的胸怀,高士廉自然不再多说,只夸道:“我看象儿如今也越来越懂事了。”

李承乾对这个儿子也很是喜爱。难得遇到可以好好夸儿子的长辈,李承乾马上挑拣着和儿子有关的趣事与高士廉分享起来,言语间这两年越来越泛滥的爱子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

第88章 第 88 章

御驾回到长安已是十二月多, 李承乾率百官闻讯亲自出城相迎。结果李承乾也被李元婴惊了一下,因为李元婴等双方会合之后悄悄溜过去找他, 说要他派点人出来帮忙搬东西,都是他给大伙张罗的礼物,在洛阳那边挑挑拣拣挑回来的!

李承乾本来没怎么在意,等顺着李元婴指着的方向一瞅, 就被那好几车礼物吓着了。他看了眼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没说什么,便吩咐身边的人回去找人把东西搬回宫,按照李元婴给的清单送到每个人手上。

李元婴差遣完大侄子,就开开心心回宫见他母亲柳宝林去了。

柳宝林大半年没见儿子, 挂心得很,拉着他看了又看,又叫人端出自己亲手做的新菜让李元婴尝尝看。儿子不在身边,柳宝林每日便看着李元婴给他搜罗来的菜谱研究新菜式, 有时叫别人试着做,有时自己亲自动手, 一想到儿子爱吃, 她心里就有了着落,现在李元婴回来了,她自然是张罗了满案好吃的让李元婴尝个鲜。

提到吃的,李元婴自是期待不已, 柳宝林让尝哪道就尝哪道, 道道都夸好。他还和柳宝林合计:“娘, 等我们去了封地,我就叫人开个大店,里头专门卖您琢磨出来的菜,就叫‘柳家菜’。往后别人一提起这些好吃的,马上就想到您!”

柳宝林道:“好,我把菜谱写给你,让你寻人去开店。”

李元婴心满意足地把大菜都尝了个遍,又夹了一片熏蛋送进嘴里。这熏蛋是先用柳宝林秘制的作料煨着,稍稍晾一段时间熏干了,趁着它不软也不硬时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咸香入味,口感也极为特别,李元婴连吃了几块才满足。

母子俩边吃边叙话,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李元婴回房间午歇,发现被褥也换了新的,又暖又软和。他钻进被窝里躺着,心里合计着怎么去磨他皇兄早些放他去封地,想着想着便香香甜甜地睡着了,还做了个特别美的梦。

十二月临近年关,各地要回京的官员都陆陆续续抵京,得了李二陛下许可的藩王也赶在李二陛下生辰之前归来。藩王之中就有三皇子李恪,他回京后先去见了李二陛下,而后则去拜见他母亲杨妃。

杨妃乃是前朝隋炀帝之女,早年被赐予李二陛下的□□内,生下三皇子李恪,后来李二陛下登基后也跟着入了后宫,又生下六皇子李愔。只是她在前朝便不是什么受重视的公主,到李唐的后宫后更是不尴不尬,两个儿子也早早被放到封地去,十二三岁便离开了她。

得知李恪归京,杨妃自是早早盼着。只是藩王回京要住到专门的行邸去,不能在宫中过夜,杨妃心里有事开心又是酸涩,见了人便拉着李恪的手叙话。

李恪和弟弟李愔的处境差不多,处于做点什么事都会被挑出差错来的那种,他到封地之后打个猎都会被李二陛下下旨训斥一番。难得可以与母亲相见,他没与杨妃说这些不快的事,只挑拣着高兴的东西和杨妃讲。

与杨妃见完面,李恪又托杨妃让人给早前处得不错的弟弟妹妹们送些礼物。他远在封地,没法照顾杨妃,回来一趟自然得把好东西备上,期盼杨妃有个什么意外也有人能帮她说个话。

杨妃看着把所有事都想得十分周全的儿子,鼻子有些泛酸。

李恪虽然排行老三,与太子李承乾、老二李宽却是同一年出生的。李宽早薨,早前还过继给了太上皇之子,李恪其实就排在太子之后。若不是投生到她这个前朝亡国之君的女儿膝下,李恪也不会处处遭指斥,看看老四和老九,哪个不是被李二陛下带在身边舍不得放出去?

只是这种东西是比不得的,父母选不了孩子,孩子也选不了父母。杨妃一一应下李恪的叮咛,分别时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李恪的脸颊,含泪说道:“宫里什么都不缺,伺候的人也很用心,你不用时时挂念,多听你父皇的话,做些让你父皇高兴的事。”

李恪点头应下,独自出宫时心里却在想,听他们父皇的话,便该像父皇给他们挑的名字一样,恪守本分,什么都别去想,什么都别去做。

高阳收到李恪的礼物,才晓得李恪回京了。她对这个皇兄还有点印象,小时候对她还挺好的,不像李承乾一样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高阳乖巧了一段时间,早闷得不行了,第二天一大早跑去寻李元婴,央着李元婴带她出宫去见见这位去了封地还记得给她捎礼物的好皇兄。

李元婴一琢磨,他没和已经就藩的藩王接触过,还不晓得到了封地是什么情况,再加上这段时间他也天天在当好儿子,时常陪伴在柳宝林身边,没怎么跑外头玩儿,当下一口答应。

李元婴与柳宝林说了一声,又叫上一串小伙伴去找李恪聊天,主要是要捎带上李治,李治今年都十三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能自己开府了,最应该早点了解封地诸事。

李治经李元婴长期洗脑,对长安的不舍也淡了,反而很想去封地施为一番,决不当那祸国殃民、混吃等死的皇室蛀虫。他跟着李元婴一起出宫去寻李恪,结果他们一行人赶巧和其他藩王撞上了。

李元婴想着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当即便热切地拉着路上遇到的藩王一起坐下聊天,都是他的兄弟或侄子,李元婴拉起关系来根本不带含糊的,要么一口一个“哥哥”要么一口一个“侄子”,虽说彼此可能连面都没怎么见过,可抵不过李元婴热情啊,面皮薄些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李元婴走了。

冬至已过,天气渐冷,李元婴没挑那些瞧着风雅的露风地方,而是暖炉烧起来,暖被裹起来,热茶煮起来,等把相聚之地,李元婴才问起他们各地见闻,有什么奇人奇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碰到有封地离他滕州近的,李元婴更是拉着人家追问了许多事,整颗心都已经飞到自己的封地上去了。

高阳她们一开始听着挺高兴,后来见李元婴一直问滕州那边的事,心里就不太开心。

高阳悄悄问李恪:“三哥,去了封地是不是都和你一样不能随便回来了?”

李恪点头答是。莫说他与高阳这些妹妹,便是他和杨妃也没多少机会见面,李元婴还好些,太上皇去了,他到时可以接上柳宝林去封地,母子可以一直不分开。

兕子她们坐在高阳旁边,也听得清清楚楚,想法都和高阳一样:她们幺叔一走,她们就没什么机会见到幺叔啦!

李元婴与藩王们聚会结束后,带着满满一本子的“就藩经验”和李治他们一起回宫,兴奋之余根本没注意到小萝莉们情绪十分低落。

回到宫中,兕子跟着姐姐妹妹去找李二陛下,围在李二陛下左右央求他:“父皇,我们不想幺叔去封地。”

李二陛下把兕子搂到怀里,问道:“怎么突然又提这事?”

兕子把李元婴和李治跟藩王们请教就藩事宜的事儿告诉李二陛下,不舍地抓着李二陛下的胳膊说:“父皇,我舍不得幺叔,就不能让幺叔像四哥一样一直留在长安吗?”

李二陛下笑道:“你只舍不得你幺叔,就不会舍不得你九哥?”

兕子马上补了句:“也舍不得九哥!”

高阳跟着央求:“父皇你把幺叔和九哥都留在长安吧!”

面对四个小萝莉满是期盼的眼神,李二陛下扛不住了,提前给她们透了个消息:“至少这两年内,我都不会让他们离开。”

兕子一阵欢呼,凑到李二陛下近前亲了他脸颊一下。

李二陛下道:“你这是跟你幺叔出去学了外邦人的贴面礼?”

兕子有些害羞,但还是开心地夸道:“父皇您最好了!”

李二陛下傍晚用过膳便在宫中散步消食,随意听着左右禀报关于白日里藩王聚会的事。得知李元婴见人就哥哥侄子地喊,还拉着人家一起去聊天儿,李二陛下没说什么,脚步顿了顿,拐往李元婴那边。

李元婴正在他的小书房里整理自己白日里得来的“就藩经验”,写到兴起还和在旁边伺候的人说说自己的规划,表示到时可以给他们全分派点好活计,让他们也能威风威风。

李元婴这么一说,陪伺在侧的内侍与宫女们自然都喜笑颜开。

这些人能长留在李元婴跟前伺候,自然都是脑筋活络、故事讲得好的,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自是不拘着,纷纷给李元婴出谋划策。谁都知道李元婴对自己人大方得很,你提了好建议,随随便便就能赏你颗金珠子!

李二陛下走近时,听见的便是那刚点上灯的小书房里欢声笑语一片,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直至守在门前的人惊慌地向他行礼,屋里的欢笑声才戛然而止。

这似乎是李二陛下登基之后最经常遭遇的事,不管原本众人笑得有多开心,只要听到他来了,都会肃静下来,恭恭敬敬地迎接他。

李二陛下迈步走近李元婴的小书房。

李元婴跑上前迎李二陛下坐下,奇道:“皇兄您怎么来了?”没等李二陛下回答,他又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大好的夜晚,您该去后宫的,数数看吧,您宫里少说也有百来个等着您宠爱的妃嫔,您去得那么少可怎么才宠爱得过来!”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

李元婴马上改口:“不过您少些去也是对的,孙师说,什么东西过度都挺伤身的,那事儿尤甚。他还教我说,要我多保持几年童子之身,要不然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