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闲不住,跑许敬宗跟前讨事做。许敬宗既然是个官场老油条,自然是个心思灵活的,籍帐之类的他没想着让李元婴碰,只一转念间便想出一个差使:让李元婴带着他几个小伙伴去搞人口调查。

当然,让李元婴几个人瞎跑他也不放心,点了批机灵的衙役护送他们,说这是搞人口调查的惯例,主要怕底下有些地方的人蛮横无理、不肯配合。见李元婴认真听着,许敬宗又煞有介事地给李元婴介绍要记录的事情:“首先要记录‘五九’,就是每家满十九、四十九、五十九、七十九、八十九的人。”

李元婴问:“为什么?”

许敬宗给他介绍,十九岁就可以服役了,每年都要抽时间为县里搞义务劳动,要是打仗了随时要听征调;到四十九岁以后体力下降,可以交点钱帛代替服役,;留在家里养老;五十九岁之后,那就不用出去干活了,每年年底还可以来县里吃酒,其他年轻的全在一边站着伺候,以体现敬老之风;到七十九、八十九,那可都是老寿星了,老寿星越多,越体现国富民强、民风良好,所以县里肯定要格外优待,他们这些在县里当官的甚至要亲自登门慰问。

李元婴懂了,原来有这些门道!他继续追问许敬宗还要注意什么,一一记下来之后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这些都交给我们,我们一准全弄清楚!”

许敬宗道:“不急,慢慢来就好,年底才需要造册记录。”

李元婴干劲十足,回去和狄仁杰他们说清楚讨来了什么活,马上风风火火地做准备工作:先去看看以前的册子是怎么做的,再问问负责这一块的人怎么走、怎么做比较适合,最后才齐心合力一起做出具体的行动方案。

李元婴这边忙开了,许敬宗的主簿却在夸许敬宗高明:“还是县尊有办法,这样一来这几位贵人可算是能玩尽兴了。”

许敬宗捋须颔首。他想出这个差事,实际上就是给李元婴他们创造机会出去游山玩水了,这样既不用担心李元婴在县衙里瞎捣腾,又能让李元婴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回!

第 128 章

李元婴的准备工作做得挺顺利, 去年李二陛下就曾下诏要括户, 命天下浮游无籍的人今年年末之前附籍。

因此今年陆陆续续有增户, 虽然不多, 但也不至于像往年那样一年年地照搬上年计账。李元婴说是许敬宗让他下去搞人口调查, 想讨些范例看看,底下的人便取了几份给他看,又给他介绍了一番, 说是乡里有手实, 每年按情况增减即可。

所谓的手实,就是有里正记录的每户情况, 包括姓名、年龄、相貌等等。一般而言是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到了底下只需要找里正要手实核对一下即可。

李元婴点点头, 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去和狄仁杰他们一会合, 狄仁杰他们也打听来不少下去搞人口调查的注意事项,城阳几人还弄回一张手绘的路线图, 可以对着路线图逐乡逐乡走过去。

规划好了, 李元婴又有点纳闷:“县衙记录得这么细致,怎么皇兄还要下诏让人来附籍?不是都该记录在案了吗?”

武媚道:“这是京畿富县, 自然做得细致些,到底下可能就不会这样执行了。时间一久, 可能每年只抄录往年的户数上报, 不会年年重做,有人钻了空子不会发现。”

李元婴恍然了悟。

这是长安周围的畿县, 多少眼睛盯着啊,当然得好好做事。换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底下的人可没有这种自觉,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

李元婴道:“原来是这样。”他也不甚在意,第二天便叫人收拾收拾,带着小伙伴们浩浩荡荡下乡搞人口调查去。

实习的事是李元婴自己牵的头,所以他很有干劲,到了地方也没去寻好吃好玩的地方,都先叫里正过来问话。一里虽只有一百户,李元婴却查了半天,因为他领着狄仁杰他们一户一户地查,几个人删改手实的删改手实,询问田地情况的询问田地情况,李元婴这厮还动用他学到的速写技巧,给每个人都画了幅简单画像,迅速把手实里的相貌描写具象化。

许多人听说有贵人下来搞人口调查,都好奇地出来围观,轮到自己家时还热情地请李元婴入内。李元婴一点都不怕被人看,他最喜欢热闹了,乐滋滋地朝他们问好。

查完一里,李元婴和里正讨来的手实厚了不少,都是添进去的画像。他手有点酸了,受里正邀请在里正家里用了顿便饭,随行人员也花他给的钱在各家用了吃食,乡人们本来不愿收钱的,后来听李元婴说扰民会害他被御史弹劾,众人才喜笑颜开地手下李元婴叫人塞来的钱。

下午李元婴一走,众人也没立刻散去,而是围在里正身边讨论起这位小王爷来。鄠县虽没长安大,但也是天子脚下,往来的贵人不算少,王爷他们也有人有幸见过,但像李元婴这么平易近人的王爷他们还真没见过!

里正道:“行了行了,都去干你们的活,贵人也是你们能瞎议论的吗?”驱散了乡人,里正看向李元婴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心道,这位小王爷瞧着有点天真,这么忙活下去也不知会不会与人起冲突。

李元婴没那么多想法,他搞完一里的调查,就觉得有点累了。魏姝和城阳跟他学过点速写,见他画了半天,建议由她们轮流画像,这样效率比较高,也不累人。

李元婴不是爱强撑的人,累了就是累了,魏姝提出轮换他自然一口答应。他感叹道:“看来管一个县也不容易,光是这个户籍问题就很麻烦。”

狄仁杰道:“这还是比较轻松的,换成太原那边怕是更麻烦。”

李元婴好奇地问:“怎么个麻烦法?”

狄仁杰给李元婴讲了讲地方上的情况,就像武媚说的那样,很多县乡的均田制不像畿县实行得这么好,很多人所得的田地不过二三十亩,远低于均田制施行时定下的数目。

按律来说,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可以获得一顷地,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可以留给后人,八十亩是分口田,意思是只有耕种权没有继承权,人死了以后要还给朝廷。朝廷规定,分口田是不能卖的,但是民间买卖谁都拦不住,现在实行这么些年了,民间的田地买卖已经越发兴旺,尤其是富庶州县周围,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爱一片一片地囤地。

有的人失了地,朝廷还要他们服徭役,他们活不下去了,便逃到各地世家豪强的庄子上当佃户或者仆役。只要地方上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们不存在,他们就可以苟且着活下去了!

但是这又引发另一个问题,每年年底官员都要进行考课,其中人口增减就是重要的参考指标。一般来说地方官员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手底下的人口减少了,所以每年都闭起眼睛把去年的户数稍微改一改送上去,以免降低自己的考课成绩。

如此一来,出现逃户的地方就要想办法把税钱和徭役的缺口不上,渐渐就有摊逃的情况——把属于逃户的赋税徭役摊派到互为保人的亲友邻里身上。

这些问题,是狄仁杰跟着他父亲在地方上干基层工作时遇见过的,他父亲曾为此烦恼,但他还小,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李元婴曾听萧德言讲过这方面的问题,听狄仁杰说太原那边渐渐有了这种苗头,拧着眉头说:“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大唐眼下怎么看都是相当年轻的一个皇朝,居然就这样了!

武媚道:“有一部分没有入籍的人应该是隋末战乱离开家乡的,虽然圣人与太上皇都曾经下令让天下无籍之人前来归附,但是还是有许多人没有照办。”

武媚又给李元婴分析,大唐立国初期忙于征战各路反军,李二陛下登基后又屡次征战突厥、吐谷浑、高昌等地,还屡屡遭吐蕃骚扰。各种名目的征调十分频繁,有人多起来不愿背上重役也可以理解。

李元婴联想到张柬之所说的福手福脚,说道:“所以朝廷不能竭泽而渔,该让百姓更信任朝廷才行。”

狄仁杰几人点头表示赞同李元婴的话。

但赞同也没用,他们都没实权在手,压根没半点话语权。李元婴一点都没气馁,干劲十足地修正完一个乡的手实,直接寻了户人家借宿。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精神抖擞地醒来,带着小伙伴们往下一个乡出发。

这时李元婴认真搞人口调查的事也呈辐射状传到了各地。

县城里的许敬宗听说了这个消息,有些吃惊,不过想到年前才做过计帐,问题应该不大,便让人好生跟着李元婴,这工作真要做下来挺乏味的,李元婴哪怕心血来潮想认真去办,坚持个两三天应该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就在许敬宗优哉游哉地回去睡自己的美貌小妾时,京里来的贵人下乡办差的事在各乡不胫而走。这天晚上,一家姓吴的人家亮着灯,灯下坐着个形销骨立的书生。这书生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神色却十分颓丧,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这时他的母亲推门而入,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据说,有贵人下乡来了,是许县令都要讨好的贵人!

第 129 章

李元婴自是不知道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辗转各乡还有许多人盯着, 消息随着各地跑腿的、卖货的飞速传开, 原定的路线图也随着许敬宗那边的授意流了出去, 到他往下一处走的时候人家早做好迎接准备。

第三天早上, 李元婴带着小伙伴们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半途人烟稀少,没看到什么人影。不想就在他们经过一片山林时,道旁突然蹿出个人来。随行的衙役早得了许敬宗命令, 一听有动静便飞快挡在李元婴等人跟前, 警惕地喝道:“什么人?!”

来人是个模样文弱的书生,瘦得不得了, 衣服上还打满了补丁。一看这衙役相护的架势,他原本带着些许希望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口里说:“小民遇到毒蛇, 跑得有点急, 唐突贵人了。”说完他便失魂落魄地要照着原路往回钻。

李元婴见此人不像是歹人,便叫衙役退下, 喊住书生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有毒蛇吗?怎地还往里钻?林子里的小路肯定有毒蛇野兽啊, 瞧你文文弱弱的,正路不更好走吗?”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及了书生的伤心事, 这书生闻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呜呜大哭起来, 毫无读书人的斯文样。

李元婴愣了一下, 转头看向魏姝她们,想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见魏姝她们也没什么头绪, 李元婴便直接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兴动不动就哭的!”

书生哭道:“正路好走,可也不是人人都走得的。”

狄仁杰和武媚对视一眼,听出来了,这书生怕是想来告状的,结果看到有衙役相随,且他们这一行人不是半大少年就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当场又打了退堂鼓。

看这架势,事情怕还不小,指不定是向县里告过状但没得到结果!

狄仁杰正琢磨着要不要提醒李元婴,前头的李元婴却没再回头看他们,还上前大放厥词:“哎,别哭了,你家住哪儿啊?你家那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给我介绍介绍。若是介绍得好,我就给你赏钱!你有了钱,什么不能解决啊!”

那书生虽万念俱灰,却不敢明着不理会李元婴这个连许敬宗都得讨好的贵人。

要知道他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母亲要奉养——若不是这样,他早不活了!

书生强打起精神,与李元婴说起自己家周围的山山水水,又说论好吃的,应该是甜瓜最好吃,现在去问问应该也有人家里的甜瓜熟了,可以尝个鲜。

李元婴听着直点头,叫书生带路,他要带小伙伴们吃甜瓜去。

随行衙役虽觉得这吴志远哭得没头没脑,却也没放在心上,读书人不都这么奇怪的吗?

听李元婴终于问人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衙役们可算松了口气。这两天李元婴几人一直干正事,他们自然也不好歇着,太累人了。

虽然一路上乡人对他们的态度有了天大的改变,但那都是李元婴砸钱换来的,回头他们自己下来办差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如少干点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书生往他家的方向走去,李元婴见书生不哭了,又和前两天一样跟乡人闲话家常一样拉着书生问东问西。

一问之下,李元婴知道这书生叫吴志远,曾在县学读过书,是家里的希望,上头有个兄长,底下还有个妹妹,还有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需要奉养,更多的李元婴就问不出来了。

吴志远所在的村子离刚才那片山林不远,李元婴拿出自己拟定的路线图一看,发现图上没这个地方,便又问书生他们村叫什么。

书生道:“大伙都姓吴,就叫吴家村。”

吴家村位于终南山北麓,远远可以看见不远处山林葱郁的山峰。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吴家村依山傍水的,生活都还算过得去。要不然,农户出身的吴志远也不可能有机会读书,还考进了县学。

李元婴还没到过终南山,太上皇当年命人在终南山修太和宫,还曾带人过来避暑行猎,但太上皇没多久就退位了,再过几年,这太和宫也就废了行宫的用处,裁撤了留守人员,李元婴没机会见识终南山的风采。

李元婴见那吴志远还是满面丧气,又问吴志远:“你们这边能去太和宫吗?我没去过,想去看看。”

吴志远虽还是满心悲苦,但到底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种身份尊贵的皇亲贵胄得好生哄着,闻言只能回道:“有点远,不过有路能去。”

李元婴道:“那成,吃过饭你带我去!”

李元婴跟着吴志远进了村,提议兵分两路,自己带着小伙伴去搞人口调查,随行的人帮他去买些好甜瓜回来。毕竟,他们可是有公务在身的,正事要紧!

李元婴出手大方,抬手就是可以买几车甜瓜的钱,众衙役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全村最甜的甜瓜找出来,保准让贵人们们吃个尽兴!李元婴笑嘻嘻地对他们说:“要是真甜,我还有赏!”

衙役们精神百倍地找甜瓜去了。

衙役都打发出去后,李元婴便和吴志远去了他们家,说要先歇歇脚。进了屋,李元婴才开门见山地问吴志远:“说吧,你们家可是有什么冤屈?”

李元婴没当过青天大老爷,可也看出吴志远哭得古怪、说的话更古怪,好端端的,怎么正路就走不得了?一听就不对劲!

狄仁杰与武媚又对视了一眼,觉得李元婴反应挺快,还晓得避开衙役来问。

看到这个没有出现在路线图上的村子,他们也品出味儿来了:许敬宗早叮嘱过底下的人好好“招待”他们,连他们要去哪里都是许敬宗提前帮他们选好的,到了地方自也都风平浪静、处处祥和,哪怕他们挑得再仔细,也不可能挑出什么错处来!

他们本也不是来挑错的,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是路上发现有遗漏的村落,许敬宗也可以说是村子太小或者刚派人去过,所以底下的人没给他们列出来。

毕竟,他们也就过来三两个月,难道真能走遍所有乡里?当然是挑拣些适合走的给他们走!

不管狄仁杰还是武媚可都是心气高的人,从许敬宗的安排里看出这人对他们的轻视,两个人心里都不太爽,便都没阻止李元婴与吴志远的问答。

吴志远此时也明白李元婴是故意支开衙役的,顿时又哭了起来。儿子的哭声把吴母惊动了,吴母拄着杖从房里出来,见到李元婴一行人衣着不凡,显然昨天货郎口里所说的“贵人”。

吴母见儿子当真把贵人带回家中了,当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由分说给李元婴磕了两个响头。

吴志远见他娘磕头,也跟着他娘跪下。

李元婴一看这架势,明白自己是猜对了,忙上前扶起吴志远母子,让他们坐下细细说来,别让别人看了去。

吴志远便把事情给李元婴说了,那是去年的事了,去年他喜欢上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是殷家庄子上的佃户,而且是没落籍的佃户。

按照大唐律令,她家算是逃户,不能和当地人婚配,他家里人还想把她送到殷家那儿当侍女。

到时更惨,毕竟良贱不能通婚!

吴志远在县学里听说朝廷下诏让没落籍的人今年年底前上报,灵机一动,怂恿人家小娘子劝家里人寻机去入籍。

不想一家人才刚关起门来商量完,消息就被人传了出去,第二天小娘子家里人去地里干活时不知怎地摔死了。

家里的顶梁柱才下葬没几天,她们家夜里又遭了贼,没丢什么东西,就是小娘子闺房被人闯了,一时间庄子上到处都传起了风言风语。

没过几天,小娘子就被她新守寡的娘骂得投井自尽。

她们家儿子在外头服兵役,一直没消息,那当娘的没了丈夫女儿也没活多久,很快也随着他们去了。

吴志远给出完主意就回县学读书,过了许久才知道这些消息,简直晴天霹雳。

听相熟的人说这一家三口是因为想入籍死的,死前还受了侮辱,吴志远悔不当初,再听人说小娘子因着死得不体面,连坟都没立,只草席一卷扔乱葬岗去了,他发疯一样去乱葬岗找着被野兽啃剩骨头的尸骨,悄悄把人下葬了,回县学后仍是魂不守舍。

当时正巧碰上县令巡视县学,吴志远脑子一热,便把小娘子一家三口的死跟许敬宗说了,想许敬宗给伸个冤。

许敬宗当时态度很温和,可没过几天,他却被县学的夫子找了个由头逐出县学。等他满心悲痛地回了家,又惊闻的父兄应县衙征调去造桥时被水冲走了。

大伙都说是意外,谁都没想到水突然涨得那么厉害,转眼间就把人给冲走了!

县衙那边也是按这个来结案的。至于小娘子一家,本就是无籍逃户,死了也不会记录在县衙那边,哪个当县令的想在考课时给自己添上个命案?所以,死了就是死了,没人会在意。

意外年年都有,怎么这么巧都发生在他身边?吴志远一下子明白了,不仅小娘子一家三口是因他而死,连父兄也是被他拖累的。

许是因为他在县学读书太过招眼,不好下手,才留他一条命。

没了父兄,没了恋人,什么都没了,吴志远每日都备受煎熬,人越发消瘦,若不是还有母亲要奉养,他说不准早就活不下去了。

李元婴没想到还有这等人命关天的惨事。

那殷家庄子也不在他的行动路线上,不过提到鄠县殷家他就想起来了,他不是才看过二十四功臣图吗?那二十四功臣之中就有一个姓殷的,勋国公殷开山。

殷开山没有亲儿子,继嗣的是他侄子殷元,虽没听说这殷元特别出众,但只凭李二陛下数功臣还能数到他头上,便知晓殷家还是有点圣眷的。

吴志远所说的殷家庄子,难道与勋国公家有关?

想到许敬宗对自己的殷勤,李元婴觉得哪怕勋国公家不开口,许敬宗怕也会主动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思及此,李元婴说道:“你手里可有证据?”

吴志远语塞。

李元婴明白了,看来是没有。他说道:“你们母子二人与我去太和宫走一趟,我叫人在那里候着,分别后接你们去我庄子上暂住。你说的事我会让人去查,若是你说的是真的,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要是查出没那回事,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奉养好你母亲,别再想这些了。”

人在伤心时可能会把事情归咎于无关的人,李元婴觉得还是要查过才晓得。

听李元婴这么说,还要保他们母子平安,吴志远眼底又燃起了希望,犹豫着说了句:“我还有个妹妹…”

李元婴道:“那就一道带上。”

吴志远便把他妹妹也叫了出来,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出落得十分水灵,就是有点怕生,出来后攥着吴母衣角怯生生地按着母亲和兄长的指示向李元婴问好。

李元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保证的话,只与狄仁杰他们商量了几句,一个唿哨叫来随着他来鄠县的白头鸟,讨来纸笔写了几点吩咐叫它捎去给董小乙。

忙活完了,他没在吴志远家多留,带着狄仁杰他们寻里正要手实核实人口。

里正刚才已经得了衙役通知,很配合地取来手实带李元婴逐家逐户地核查,还试探着问李元婴是怎么和吴志远遇上的。

李元婴便把吴志远遇到毒蛇的事告诉里正,还反过来问里正吴志远怎地不读书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这乡里乡村的,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不能因为家里穷耽误了!

里正见李元婴什么都不知道,便说吴志远刚丧了父,读书人的规矩是得守孝三年的,暂时不能再读,还保证往后一定劝他继续读。

李元婴瞧着对吴志远读不读书不甚感兴趣,没再接茬,而是和里正提起吴志远妹妹:“他妹妹长得真好看。”

里正一激灵。

早前他看李元婴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过来的,心里就觉得这位小王爷艳福不浅,现在听李元婴这么说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李元婴可能看上吴家小娘子了!

这吴志远莫不是要翻身?

里正寻了个机会抽身,叫了个信得过的侄子耳语几句,吩咐侄子赶紧跑一趟县里,把李元婴来吴家村、且和吴志远一家有接触的消息告诉许县令。

真要让吴志远翻身,许敬宗有没有事还另说,他们这些负责动手的人肯定第一个遭殃!

第 130 章

人畜都跑不过李靖给李元婴的鸟儿, 董小乙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难得李元婴有出国子监的机会, 董小乙也跟着到鄠县来了, 负责为鄠县也张罗一个图书馆, 这个他熟, 顺便也带个养殖专家和种植专家过来准备考察鄠县适合养什么、种什么。

这几件事要么有利于文教,要么有利于农桑,许敬宗听了脸上简直溢出了闪闪光彩, 热络地招待了董小乙, 还让董小乙可以便宜行事,看上什么地方只管说, 要人给人要地给地。

董小乙现在好歹是李元婴跟前红人,没至于被许敬宗哄昏了头,平时都在认真忙活李元婴交待的事, 没怎么参与各种宴会和娱乐活动。这天董小乙考察完图书馆场地, 正准备吃个饭歇息一下,却接到了“信使”送来的急信。

董小乙马上跳了起来, 打起精神看完李元婴吩咐的事, 马上寻了李元婴身边的好手出去盯着几处地方,都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 李元婴在信里让他寻些戴亭培养出来的人出去府衙盯梢,看看他们和那殷家庄子有没有接触, 还要带一批人去殷家庄子摸摸他们的底, 主要看看他们的隐户问题严不严重。

隐户这事,世家大族都不少, 一个品阶高些的官员身边能配百来个“纳课户”,就是帮他跑腿的、办差的、伺候的等等,这些人只要有这一重身份就能免了正役,所以有许多富户甚至主动向官员投诚,把自己一家挂到官员名下,这样他们就可以花点钱免掉徭役了。

既然这些名额被不干活的人占了,那田地总要有人耕作吧?杂事宗尧有人去做吧?高门大户要显出气派来,能短了人手吗?当然不能,那这些没有落籍、没有田地的“隐户”必然是要存在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魏征一样有钱不花,争当大唐节俭标兵!

董小乙虽预料到结果会如何,但李元婴让他去查,他肯定不能不去。反正他正好要带他们的专家团队下去考察,造访殷家庄子的理由很好编,贴上自己人的标签过去拜访的话,董小乙说不定能把他们庄子上实际上有几口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李元婴在信上说要快,得赶在他们相互串联之前去殷家庄子一趟,董小乙当即觉也不睡了,寻上平时给他领路的衙役说自己想去勋国公的庄子上拜访拜访。以前是没机会过来,现在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像话吗?有好事儿当然得先紧着勋贵之后!

勋国公殷开山的祖父早年就迁到了鄠县,后来大唐立国之后,殷开山也曾退守鄠县休养过几年。那殷家庄子就是殷开山生前置办的,田地很不少,那一带的上等良田都被划了进去。

董小乙本就是会说话的人,此时别有目的,编起话来那更是一套一套的,直把李元婴说成和勋贵们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听董小乙这么一说,那几个衙役便觉得这是讨好殷家人的好机会,二话不说就领着董小乙一行人前往殷家庄子。

另一边,李元婴已经把吴家村里的事儿做完了。他说了要去太和宫看看,所以核改起手实来匆忙许多。落在随行衙役眼里都挺欢喜,觉得李元婴终于不较真了,要去玩了。

听里正说,李元婴还看上个和他同龄的小娘子,非要拉着人家一起去太和宫逛逛!那架势可真有点人家还没出丧期就想对人家小娘子下手的势头,弄得人家亲娘担心不已,哪怕平时不怎么出门了,这次竟也要跟着一起去!

到李元婴一行人和吴家三口出了村,里正都没等来许敬宗那边的回应,心里有些焦急,只盼着李元婴玩够了就走,千万别玩什么天潢贵胄看上农家女、非卿不娶的把戏!

直至李元婴他们到太和宫了,里正才接到许敬宗的回应。许敬宗说不必担心,扣住吴志远的母亲和妹妹,吴志远不敢说什么的。至于滕王,许敬宗让他好生接待,回头他自有打算。

里正一琢磨,觉得吴志远确实好拿捏,他们家只剩他一个男丁,他要是轻举妄动,谁来奉养吴母?他叫侄子在吴志远家外头候着,等吴志远一家回来后就把她们堵在家里,哪都别让他们去。回头等没人注意这摊子事了,再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千怪万怪,只能怪吴志远跑去捅马蜂窝!那些个佃户在殷家庄子里过得好好的,他非要去怂恿人家入籍,像样吗?佃户里头又没有识字的,哪怕朝廷有诏令下来,只要没人给他们说,他们会乖乖为主家种一辈子地。他们要是都去入籍等朝廷给他们分地了,人主家的地怎么办?不种了吗?

若是换成军队里,吴志远这行为就是动摇军心、引起士兵哗变,死一百次都够了!

吴志远的父兄也是,不仅不劝着点,还支持他儿子娶那佃户女儿。那佃户女儿死得那么不光彩,他们还帮着吴志远去埋,甚至支持吴志远往县令那里告,那是安分百姓该干的事吗?

所以说,吴志远一家都是祸根,死了活该!

当然,他们不死也是可以的,但里正看他们家不顺眼。

这份不顺眼是有原由的。

吴志远家生老大时,他家也生老大,但是个闺女;吴志远家生老二时,他们家也总算吐气扬眉了,生了个大胖儿子,但是长着长着,他儿子被长歪了,不学无术得很,吴志远却考进了县学,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

到生老三,他们家还是一块生的,大家都是闺女,但,吴志远家的闺女越长越水灵,越出落越好看,殷家的贵人路过都特意问过两句!再看看自家闺女,连里正自己都觉得寒碜。

总之,人比人,气死人,里正就这么恨上了吴志远一家。当初许县令让他“处理”一下这件事,他眼也没眨地让吴家父兄落水了,要不是许县令说吴志远跟着出意外太扎眼,他真想连吴志远也给弄死,再把吴志远那如花似玉的妹妹收来暖床!

既然许县令说要用吴家母女死死拿捏住吴志远,里正心思又活泛起来,有什么比把人收到自己家里更适合时刻盯着的呢?回头他就把事情办了,反正当妾可不算是丧期嫁娶,跟家里添一头猪马牛羊没什么区别!

里正想得挺美,李元婴却已经把太和宫玩了个遍。太和宫本就不大,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李元婴只去太上皇游览过的地方缅怀一番便要走了。他假意与吴志远分别,自己带着来时跟着的人走了,吴志远一家三口则跟着早早过来太和宫等候他们的人从另一条路带离,保护起来当原告!

忙活了几天,李元婴也累了,带着小伙伴们回县城歇着。许敬宗听说他们回来了,第一时间把随行衙役叫过去问话,看看李元婴到底有没有发现吴志远一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