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奇道:“为什么?”

李元婴道:“既然是要展现功臣的风姿, 那自然该展现您立功时的风采。”见李靖依言命人去取当年穿的甲胄,李元婴又兴致勃勃地问李靖最得意的一仗是在哪儿打的,当时拿的什么武器, 骑着什么样的马儿, 身边可有什么飞鸟帮着传信。

李靖的甲胄平时都是红拂管着,听人说李靖要穿早前的甲衣, 红拂吃了一惊。细问之下,红拂才知晓李元婴的打算。她虽然觉得这样的画像可能入不了凌烟阁,但是李靖难得有这样的兴致, 她自是亲自领着人带上甲衣一块过去校场那边看看李靖久违的马上风姿。

李靖见红拂亲自来了, 开怀地一笑,命人伺候自己穿上甲胄, 还招呼红拂帮他把披风拿来。他年纪不算小了, 这几年又总生病,骑马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他也不怕旁人笑话, 叫人把自己搀扶上马,坐在上头和李元婴回忆:“当初我的马不是这一匹, 是红色的, 可精神了,跑起来鬃毛和尾巴都甩得老高。我还养了只猎隼, 你见过没猎隼没?”

李元婴道:“见过,老凶老凶的!”

李靖哈哈笑道:“可不是吗?它还啄过突厥人的眼睛。突厥人自己也养鹰隼,但都不如我养得好!”李靖说到兴起,又喊守在一旁的亲兵,“去拿我的戟来!”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替李靖将描金长戟取了过来。李靖伸手一接,觉得有些沉了,但还是抬起已经青筋毕现的手把它举了起来,对李元婴道:“当年,我能用这戟轻轻松松扫平一片敌人,放我出去杀个痛快,我能以一敌百!”

李元婴听得心驰神往,又夸道:“您当了将军,那就是以一敌万!不,应该是以一敌十万了!”

李靖乐道:“哪有那么夸张,还是得有好使的兵,当个光杆将军我也没辙。”

一老一少两个人聊起战场来那都是热血沸腾,李元婴两眼发亮地要李靖多说点,李靖则是满脸都带光地回忆往昔。

红拂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得兴致高昂,眼眶不知怎地湿润了。

多久了啊,自从贞观十年的吐谷浑之战后,她丈夫就再也没有上过马,也没有这样意气风发过,每日不是闭门著书就是逗逗府内养着的飞禽走兽,再没有露出过这样一面。可她是一路随李靖走来的,她知道李靖只有在战场上才最快活,他这个人就是为战而生的!

李元婴和李靖聊了个尽兴,却压根没动笔墨。李元婴对李靖说:“我心里有谱了,回去慢慢给您画,画好了让人送来给您看看,您觉得可以再让人送去宫里。”

李靖一口应下。

送走李元婴,李靖才发现红拂眼眶泛红。李靖过去握住红拂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红拂道:“好久没看到你上马了。”

李靖道:“你若想看,我天天上马给你看。”

红拂扑进李靖怀里,夫妻俩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年少轻狂的往日时光。

他们能平平安安到老、能看着儿孙长大成人,总要放弃一些东西,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李元婴已和柳宝林道过别,便不回宫了,径直带着李二陛下着人准备的笔墨纸砚回了国子监,寻马博士他们腾了个位置,说是奉旨画功臣画像。马博士他们都挺纳罕,李二陛下的打算他们也有所耳闻,但他们听说的是李二陛下派阎立本画画像、褚遂良题字,没听说要让李元婴画的。

李元婴便把阎立本被豹子惊吓到的事跟马博士他们说了,还着重描述豹子长什么样、手感如何。这下好了,大伙都知道李元婴跑去李靖家里撸豹子了!

虽说都觉得让李元婴来画功臣图有点儿戏,但马博士等人还是挺好奇李元婴能画成什么样的,把直舍内的一处静室给了他,让他空闲时过来这边画画。

李元婴抱着笔墨纸砚去静室那儿放好,连着小半个月都没动笔,只在早课时腾出时间坐在一旁看马,看它们的眼睛长什么样,看风一来它们的毛会沿着什么方向飞动,看它们跑起来时蹄子怎么扬起、怎么落下。

看得多了,李元婴脑海里便有了匹活灵活现的马,那马儿通体火红,眼睛又黑又亮,神气得很!接着马上又多了个人,那人的脸庞逐渐变得年轻又英俊,瞧着正当壮年,整个人英姿勃发,瞧着就是个少有的英雄人物。

最后,一只凶猛的鹰隼从天上长啸而下,落到了那盖世英雄的肩膀上。

如此一来,整幅画面就完整了。

李元婴琢磨好了具体画面,开始动笔了。他和马博士告了假,把自己关在静室里好些天,几乎是废寝忘食地闭门作话。

在魏姝等人都担心他会熬伤身体的时候,李元婴出来了。

见魏姝等人都守在门外等他,李元婴兴冲冲地拉着他们入内看他的杰作:“你们看,我画好啦!”

魏姝被李元婴拉着进屋,也不挣扎,迈步跟着李元婴走到案前,只见案上铺展着一张长长的画卷,画上的人是学着阎立本惯用的画法来画的,画工兴许差了些,但胜在鲜活动人。

没错,只看一眼,画上的李靖就像是走到了你眼前来一样,也许那面容没多相像,那身量也没完全按着本人来画,但是你一眼看去就晓得这人是李靖,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将军——看久了,你甚至由衷地生出一股想要跟他一起血战沙场的热血来!

魏姝夸赞道:“画得真好。”

武媚也说:“对,画得好极了。”她曾远远见过李靖,那时李靖已经患了足疾,每次进宫都拄着杖,身形看着越发地伛偻,丝毫没有年轻时的骁勇与英朗。看了李元婴这画,她便明白为什么李靖的夫人当年不顾一切要与他结为连理,这样的英雄人物,谁看了不会心生倾慕?

这边的热闹也将当值的马博士几人引了过来,听说李元婴把画像画好了,他们也都上前准备看看李元婴画出了什么样的“功臣图”。一看之下,早些年就见过李靖的沈博士夸道:“像,真像啊!我记得当年的卫国公就是这样的!”

其他人也觉得李元婴画得着实传神。

李元婴得了一通夸,高兴得不得了,叫人把画像送去李靖家中让李靖看看满不满意。

专注画画时李元婴不觉得饿,画完后李元婴就发现自己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好在食堂就是丰泰楼包的,李元婴哪怕去晚了也有人帮他留着不少好吃的,李元婴做完一桩事,胃口大开,在魏姝她们的陪伴下大快朵颐。

等李元婴吃饱喝足,唐璿才在一旁说他:“你怎么连着几天饭都不好好吃,大家很担心你。”

李元婴道:“我画画讲究一气呵成的,停了就很难找到感觉,吃饭当然得速战速决。”

为了一幅画像耗了许多天,李元婴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还感觉自己边画边感悟到不少技巧,画技提升了不少。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对魏姝说道:“我觉得我现在会画人像了,就是画起来有点累人,旁人我再不画了!等我们成亲时,我把你穿嫁衣的模样画下来好不好?”

魏姝感觉其他人都齐刷刷地朝自己望过来,耳朵虽然微微泛红,口里却还是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好。”

李元婴开开心心地送魏姝到她们住的小院前,径自回去呼呼大睡,补回这几天为了画李靖画像耗掉的精神。

李元婴吃饱喝足早早睡下了,李靖府上却一整夜都灯火通明。

李靖夫妻俩把画悬挂起来,两个人坐在画前看着画上正当壮年的马上将军,那马就像他那已经老死的爱马一样,又精神又骁勇;那长戟高高扬起,仿佛有破风之声;连那鹰隼,也像是活生生地来到了眼前。

这画像李靖满意吗?李靖哪能不满意!

他怎么都没想到,从没见过他当年模样的李元婴能够画出这样一幅画像来。

要知道当时李元婴甚至还没出生!

红拂道:“能不能叫人另画一幅送到凌烟阁去?这幅我们自己留着,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先祖是怎么样的大英雄。”

李靖看着画上的自己,许久之后才回道:“当然得送去凌烟阁,子孙后代要是想看,就让他们好好挣前程,自己去凌烟阁看!”

红拂听李靖这么说,眼底也泛起了光彩。

对,就让子孙后代自己上凌烟阁看去!

李靖夫妻俩第二天一早便命人将李元婴画的画像送进宫去,李靖自己也进宫了,跟李二陛下表示自己非常满意李元婴的画。

李元婴那天去李靖家里撸了豹子、还给牦牛剃了毛的事早传回李二陛下耳朵里,李二陛下本以为李元婴就是拿画画像当借口跑去李靖家里玩的,压根没想着真给李靖好好画。听李靖由衷地夸赞着李元婴的画,李二陛下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等确定李靖确实非常喜爱李元婴的画后,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看李元婴画成了什么样。正巧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在,李靖离开后李二陛下便叫他们一同去看看那不久之后将要悬挂到凌烟阁去的二十四功臣图。

很快地,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元婴的杰作。

平心而论,李元婴画的画像确实不显突兀,虽没有阎立本的水平,但一眼看去也还算和谐,至少风格是一致的。问题就在于,李元婴把李靖画得太英挺太生动了,骑着马的李靖一亮相,其他画像都显得有点刻板,且还有点千篇一律!

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将军领着一群不起眼的随从。

房玄龄:“…”

长孙无忌:“…”

李二陛下:“…”

君臣三人一起沉默了。

第 126 章

李元婴画完画, 才发现他们的实习计划因为他闭关作画延期了好些天。于是第二天一早, 李元婴收拾收拾, 带着小伙伴们奔赴上头分配的实习地点。

因为不是在国子监里了, 所以李元婴堂而皇之地把伺候的人全带上, 凑成个小车队浩浩荡荡地前往目的地:鄠县。

鄠县在长安以西,位于涝水边上,是京畿一个经济挺不错的县城, 山好水好, 土壤肥沃。李元婴没去过这地方,一路上挺兴奋的, 这次跟他一道的都有国子监仅有的四个女孩子以及狄仁杰。

没办法,魏姝和武媚肯定是跟着他的,城阳当然不可能落单。由于金胜曼也报名了, 所以马博士他们把金胜曼也塞到他这个小团队里。本来五个人负责一个县的实习工作已经很足够, 但是一个人带着四个小娘子难免显得阴盛阳衰,所以狄仁杰也被分了过来。

鄠县离长安不远, 和骊山差不多, 车队只花了小半天便到了。早在敲定实习地点时董小乙便先派人过来盘了个院子,离县衙不远, 李元婴一行人抵达时直接把行李搬了进去。

虽说鄠县是畿县,但富庶程度自然不比长安, 宅子也不算大。不过这是李元婴头一回带着小伙伴们在外头独立居住, 非常兴奋地拉着魏姝去挑房间。众人都有志一同地把主屋留给李元婴,自己按照喜好挑拣想住的方位, 一直在旁候着的仆从则麻利地帮他们把行李搬到各自选定的房间里。

李元婴一行人收拾好,正要去见县令,却听有人进来通传说县令到了。别看县令不是什么大官,畿县县令的重要性远比下州司马要高得多,比如如今的鄠县令许敬宗就是前头贬官外任后争取回畿县当县令,准备活动活动回到权利中枢去的。

作为一个很有眼力劲,又一直试图和京城勾勾搭搭的官场老手,许敬宗消息十分灵通,知晓李元婴不是普通的国子监监生,而是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弟弟。李二陛下对李元婴的纵容简直让所有人都觉得稀奇,据说连魏王李泰都给比下去了!

听说李元婴要到鄠县来搞什么实习,许敬宗自然早早叫人盯着了,掐准时间登门拜访李元婴。混迹官场,最不该要的就是脸面,在底下蹉跎了那么久,许敬宗早就把脸皮置诸度外了!

一见李元婴,许敬宗就眯笑起眼,笑呵呵地招呼李元婴:“殿下,怎么不早说今儿要过来,早说我就带着人出城相迎了!”

许敬宗脸庞微圆,眼睛又小,笑起来凭空多了几分奸诈味道。李元婴自问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不过许敬宗的殷勤还是让他心里生出点警惕来。虽是有了提防,李元婴还是跟着许敬宗露出笑容:“我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摆架子,许县令不必这么客气。”

许敬宗看着李元婴带来的几个“实习生”,在心里犯嘀咕:这不是毛头小子就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做什么?怕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当然,许敬宗不会傻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笑呵呵地说道:“既是要来做事的,那接下来就是要共事了,我叫人备了接风宴,给殿下介绍介绍县衙里都有什么人。”

李元婴道:“也好。”

许敬宗又问李元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人手够不够用,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他早早叫人送过来,免得要用时又匆匆忙忙地找。

李元婴道:“已叫人提前过来打点过了,没什么缺的。”

既然已经打了照面,许敬宗也不再多留,识趣地把空间留给李元婴几人。

李元婴叫人煮了茶,和狄仁杰几人围坐在一起说话。

狄仁杰道:“这许县令来得可真及时,怕是早就叫人盯着这宅子了。”他看了李元婴一眼,说出自己的评价,“我觉得这个许县令不太值得相交。”

武媚点头,赞同狄仁杰的意见。

一来,许敬宗叫人盯着他们什么时候到,显然是个喜欢钻营取巧的;二来,许敬宗对李元婴太过殷勤,全程都只围着李元婴转。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想当个好官的!

李元婴道:“我们又不是要与他相交,不用琢磨这些。”

魏姝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还是得摸清他的底子才行。”魏姝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既然都觉得这人不宜深交,那这些话就不能传到他耳里,平时说话要注意些。”

李元婴才不在乎:“就算让他听到了也没关系,难道他还敢对我们下手不成?他不敢的!”

武媚给李元婴分析:“想长远一点的话,将来我们去了封地,而他回了长安,一远一近的,谁也不知道形势会如何变化,小心点总没错。”

魏姝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城阳道:“照他现在对幺叔的态度,我们和他起冲突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金胜曼头一次出长安,所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捧着仆从送上的热茶边吃茶边听李元婴几人分析情况。

几个人商议过后,大致决定了与这个鄠县县令相处的基本方针:只要没发现他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地方,他们就跟他和平相处,同时利用他的殷勤态度多找点事干。

到下午,许敬宗又亲自过来了一趟,请李元婴他们过去赴宴,见见县衙里的大官小吏。

京畿的县城编制塞得很满,县令掌控所有事,大小事务都要经他的手。接着还需要设置县城、主簿、县尉等等辅佐县务,又有吏佐、录事、衙役等负责各项事务,加起来林林总总差不多有近百人,全都是吃皇粮的。

李元婴一到,所有人都起身见礼,压根不像是来实习的,倒像是空降下来接管鄠县。与外头的人接触多了,李元婴比其他宗室子弟多了几分亲和,一点亲王架子都没有,笑眯眯地免了所有人的礼,招呼他们落座,在许敬宗的介绍下把县丞县尉之类的认了个遍。

县丞和主簿是辅佐文书教化工作的,县尉则负责搞治安,这些都是接下来他们可能要频繁接触的人,所以李元婴很好脾气地一一和他们互认了脸。

由于李元婴天生的亲和力,这场接风宴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全程没有冷场。到快接风宴接近尾声时,有人骑着快马从京城那边赶来,看衣着竟是宫中的禁卫。

那禁卫是认得李元婴的,告了声“打扰诸位了”,便径自寻到李元婴,把李二陛下让他带来的一封信交给李元婴。

李元婴听禁卫说是李二陛下让稍信过来,有点纳闷,不知他皇兄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他皇兄远在京城,他也不急着看信,而是招呼禁卫坐下来吃些酒。反正赶回去宫门也落锁了,没法回宫复命,所以索性第二天再回去好了,顺便把他的回信取了一并带回京。

禁卫没有推脱,依言坐下。

众人看在眼里,更觉得李元婴受李二陛下重视,这才到鄠县就派人急急忙忙送信来,不是担心这个弟弟是什么?

李元婴吃完接风宴,谢绝了许敬宗安排的后续“娱乐活动”,带着李二陛下给他的信回了落脚处。别人都觉得李二陛下是记挂他才来信,李元婴却从丰富的经验推断出这封信里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李元婴让人点了灯拆开信一看,就看到信里全是骂他的话。

魏姝好奇地问李元婴:“圣人在信里写了什么?”

李元婴哼了一声,把信递给魏姝,让魏姝自己看,自己闷坐在灯前生气。

魏姝接过信一看,只见李二陛下在信里把李元婴骂得狗血淋头。第一骂李元婴外出也不回宫辞行,简直无法无天,谁许他自己跑外面去的?此处省略三百字骂人的话。第二骂李元婴给李靖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画像,把人画年轻了那么多不说,还把马啊猎隼啊画进去,这样像话吗?正经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靖打猎去了!明明看过另外二十三幅画像,怎么还画成这样?此处省略五百字骂人的话。

魏姝还是看了信才知道,原来李二陛下这么会骂人!

魏姝替李元婴抱不平:“圣人这样有点过分了。”她们都觉得李元婴画得好,哪有李二陛下说的那么不正经?

李元婴气鼓鼓地说:“我再不理他了!”

魏姝道:“你不是让人明天帮你带信回去吗?”

李元婴道:“不写了,都在骂我,有什么好回的!”

魏姝看向武媚,想武媚劝劝李元婴。

武媚会意,对李元婴说道:“你不回,岂不是白被他骂了?”

李元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马上叫人笔墨伺候,他要骂回去!

李元婴在这边生气,李二陛下在长安也生气。李二陛下带着长孙无忌他们看完李元婴的杰作,心里不知该气还是该夸,都觉得李元婴这画像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若是没有前头那二十三幅作对比,这画像入凌烟阁也是可以的。但是,问题就在于前面已经花几个月时间画了二十三幅功臣图啊!

李二陛下琢磨了一下,叫人去国子监把李元婴拎进宫,让他看看他干的好事。不是特意先看了前头二十三幅说要画得不显突兀吗?现在好了,不突兀是不突兀,就是太突出了,把其他人全比得难以入眼!结果,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禀说,李元婴收拾东西到鄠县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他许他擅离长安了吗?就算实习的事他点头了,但他要出发不该回宫说一声吗?

第 127 章

李二陛下骂起人来那是绕弯子的, 李元婴为了反驳回去, 又读了两遍, 越读越气, 当场刷刷刷地写了封回信。首先说实习的事明明早决定好了, 有什么好辞行的,又不是不回去!

接着李元婴就开始说自己的创作理念,说既然是要表彰功臣, 画像怎么能不展现功臣的立功过程, 这怎么能让别人看一眼就心悦诚服,觉得没有他们就没有新大唐呢?所以,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错,不信皇兄你召集其他人问问是不是这样!

反正,人老李是很赞同的!

李二陛下能明晃晃地骂李元婴, 李元婴却没法明目张胆地骂回去, 只能含蓄地说皇兄您最近是不是没睡好,没睡好脑子发懵、脾气暴躁、见天儿想骂人, 建议您好好睡觉, 政务是忙不完的,一桩忙完还有一桩, 我们要爱护身体,活到一百岁。

当然, 这个含蓄回骂是李元婴自认的, 城阳她们看过之后觉得要么还是直接不回信了吧。李元婴振振有词:“不怕,我这是在关心皇兄身体呢!他那么骂我, 我还这么关心他,我这叫以德报怨!”

其他人都觉得劝不住了,也就不劝了,由着李元婴把信交给负责捎信的禁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门初开,禁卫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于是李二陛下才刚下早朝,就看到了李元婴的回信。李二陛下昨天在信里训斥了李元婴一顿,心情畅快了不少,听说李元婴回了信,便叫人送上来看看。

看完信,李二陛下脸都黑了。这小子是变着法说他脑子不好使!

李二陛下不痛快,别人也别想痛快。他叫来阎立本,让阎立本去看看昨天凑齐的二十四功臣画像,看完以后回来说说感想。

阎立本因公负伤,其实也不严重,休养几天已经好全了。不过李二陛下既然已经叫李元婴去画,阎立本也乐得甩开这个差使,再不去管了。听李二陛下说画像齐了,脸色却不怎么好,阎立本心里咯噔一跳,忙跟着人去看画像。

看完之后,阎立本也沉默了。

李元婴若是正儿八经地画成一样的,那画工肯定高下立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谁高谁低。但,李元婴这画灵气十足,哪怕功力稍欠火候,旁人一眼看去也会被它吸引住目光。

不得不说,书画一道就是老天赏饭吃的,你要是有三分天分,再苦练七分也能画出过得去的画;你要是有九分天分,随便学学也都能盖过别人去!

阎立本自认天赋不算差,否则李二陛下也不会大事小事都叫他当画师。可李元婴这份抓神/韵的本领着实叫人羡慕,不管是人是马,他都把感觉找得很准,要不是知道李元婴在李靖这个年纪时根本没出生,阎立本一定会以为李元婴亲眼见过这样的李靖!

阎立本叹了口气,折返去见李二陛下,开口便说:“滕王殿下神/韵抓得很好,画得更传神,臣自愧不如,陛下让滕王殿下把余下二十三幅也重画吧。”

李二陛下倒想折腾折腾李元婴,可李元婴不是去鄠县了吗?李元婴可是连宅子都置好了,显见不是待一两天。李淳风那边已经算好悬挂画像的好日子,难道还要专门推后等李元婴画?再说了,李元婴又没见过杜如晦、殷开山他们,让李元婴来画是要他瞎蒙吗?

李二陛下道:“元婴他已经到鄠县去了,大约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回来,画像的事还是得阎卿你来办。”李二陛下虽没说是让阎立本重画二十三幅,还是让阎立本重画李靖,但却把李元婴洋洋洒洒写了一通的“创作理念”给阎立本讲了,让阎立本照着这个思路来,尽量体现他们为什么能被选入凌烟阁。

阎立本再傻都听明白了,李二陛下就是要照着这个标准来画,对现有的二十三幅画像并不满意。到头来,他还得比照着李元婴那副连隼带马的画像来画!

阎立本要吐血了。

要知道为了原来的二十三幅功臣图,他可是废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不仅得天天去仍活着的功臣府上对着活人画,还得去已故的功臣府上听他们的家眷提泪涟涟地回忆故人。要画得让他们满意容易吗?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满意了,李元婴画的李靖一挂出去,大伙肯定又有想法了!至少,李二陛下就隐晦地表示昨天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看了画像,觉得得改改,不改不舒坦,不改不高兴。

好么,大唐顶牛顶牛的头三号人物都说得改,还能不改吗?

阎立本哭丧着脸退了出去。

阎立本回去当值时遇上官复原职不久的阎立德。阎立德见阎立本脸色发苦,不由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圣人寻你有什么事?”

一提到这个,阎立本脸色就更苦了,拉着阎立德入内坐下,跟他兄长诉起苦来:本来,他只是气不过李靖放纵豹子冲撞他,所以甩手不干。没想到李元婴去给他画了画像之后,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他们都不满意原来那二十三幅画像了!

阎立本略去了自己坑李元婴的一环,但阎立德还是敏锐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圣人会让滕王去画?”他和李元婴处得来,知道李元婴画画挺不错,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在很多人眼里李元婴还是个爱玩爱闹、不学无术的小王爷,没谁晓得他于画画一道上挺有天赋!

阎立本见瞒不过去,只好补充说明自己猪油蒙了心和李二陛下提议让李元婴去给李靖画画像的环节。

阎立德听了,一点都不同情阎立本的可怜遭遇了,还哈哈笑道:“你这不是活该吗?”提到这个,阎立德就要提点他弟弟了,“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做得不应该。哪怕知道滕王和卫国公关系不错,你也不能跑去圣人面前说,毕竟他们一个是藩王、一个是曾经手握重兵的武将,你说他们关系好,圣人不疑心还好,圣人若是起了疑心,麻烦就大了。”

阎立本一时语塞,半晌后才找到词儿反驳:“反正他们一个和你女婿不和,一个和你亲家不和,他们麻烦大了不是正好?”

阎立本说不和其实还是委婉的,李元婴和李泰那仇大着呢,主要是李元婴一榔头将李泰争夺太子之位的梦给敲碎了,李泰肯定连杀他的心都有了!阎立德的女儿、他的亲侄女可是李泰的王妃,李泰的两个孩子都是阎立德的外孙,这仇难道不大?

至于另一边的仇,就是李靖和唐俭了。阎立德的另一个女儿嫁给唐俭儿子,唐俭和李靖之间又有着一段不得不说的恩怨情仇,简单来说就是李靖当年为了弄死突厥,压根没管正作为使者出使突厥的唐俭就是了。

所以无论怎么说,他坑李元婴和李靖一把都很正常。

阎立德默然片刻,也不提自己和李元婴相交甚欢这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只说道:“可你坑着人家了吗?”李二陛下没见有对李元婴起疑心,反倒是阎立本要把二十三幅画像全部返工!阎立德道,“魏王离京时我去送行,他跟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还不信的,现在我有点信了。”

阎立本奇道:“什么话?”

阎立德道:“他说,滕王这人很邪门,但凡想要害他的不仅成不了,还会反过来害到自己。”

李泰对此很有心得,每次他到李二陛下面前告李元婴状,最后都是在帮李元婴刷存在感刷好感度。后来他想害李元婴,没害成就不说了,自己还狼狈地被赶去封地。

对自己的世子和阎氏肚子里的孩子,李泰还是很看重的,所以阎立德来送行时他说已经托人上下活动,让阎立德官复原职,让阎立德让丈母娘多去看看阎氏,不要让阎氏丈夫不在身边又没娘家撑腰。临别时,李泰才把藏在心里的话和阎立德说了,让阎立德注意一点,李元婴太邪门了!

阎立本听了兄长转述的话,彻底没声了。

看来以后真得注意点,不能再自己挖坑自己跳,这可是魏王总结出来的惨痛经验!

邪门的李元婴此时正式开始了他的实习生涯。因为许敬宗的授意,所以府衙上下对他都很客气。正是夏天,春耕已经过去,又没到年底搞年终考核的时候,县衙其实挺清闲的,找不出什么活儿给他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