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倦摇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没了下文,薛放离等了片刻,烦躁再度袭来,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那就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回了寮房。

  住持已经被请过来了,高管事正在为他添茶,见两人回来,高管事忙道:“王爷、王妃。”

  薛放离没有搭腔,江倦倒是应了一声,但情绪不太高,高管事看看他,笑着说:“王妃,这便是妙灵寺的住持。”

  江倦望过来,住持放下茶水,微笑道:“贫僧可否为王妃把下脉?”

  江倦“嗯”了一声,给了他一只手,住持把手搭上去,片刻后,他轻声道:“看脉象,王妃脏气衰微,应有先天不足,定要好生调养,切莫放松。”

  他与太医说得差不多,不过大抵是住持也看出江倦心情不太好,又道:“除了注意调养,王妃也要保持心情畅通。”

  顿了一下,住持又道:“王爷道王妃频繁心口疼,今日还昏倒了一次,贫僧为您疏通一下经络吧。”

  江倦:“……”

  他觉得他不用疏通经络。

  江倦欲言又止地瞄向薛放离,但薛放离只是垂着眼坐在一旁,并没有看他,江倦被迫赶鸭子上架。

  “至阳穴有宁心安神、宽胸理气之效,王妃,贫僧今日为您在此处施针。”

  至阳穴在后背,想在这儿施针,衣衫得褪至肩胛骨才行,江倦慢吞吞地解开衣裳,又慢吞吞地往下拉。

  白皙而圆润的肩头刚露出来,忽而有只手大力地按住,没有让他再往下拉,薛放离平静道:“高德,你出去。”

  高管事本就低着头不敢乱看,闻言倒还松了一口气,“是,王爷。”

  “先在床上趴好。”

  薛放离又冷淡地开了腔,江倦看他一眼,紧张地趴好,薛放离替他拉下衣服。

  光裸的后背,是雪似的颜色,洁白莹亮,乌黑的发散落不少,只衬得更是玉润一片。

  薛放离动作一顿。

  “王爷,真的不疼吗?”

  江倦太害怕了,他的两只手放在枕上,抬头看薛放离,因为他的动作,头发从后背落下,漂亮而纤长的脖颈也露了出来。

  薛放离没说话,只是盯着江倦看。

  “……王爷?”

  薛放离不搭腔,江倦更害怕了,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才道:“嗯,不疼。”

  江倦信了。

  结果下一秒,住持开始施针,后背处的痛感还是让江倦轻吸一口气,他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枕头。

  不攥还好,这么一攥,江倦的睫毛倏地一颤,又凝出了水雾。

  “……好疼。”

  江倦的左手不自然地蜷起,他忍了一路,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痛得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落。

  再怎么怕疼,针灸也不该疼成这样,薛放离低头看他,倏忽间,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一把抓起江倦的左手腕。

  这只手上,指尖处竟烫出了好几个燎泡,又被他不慎按破。

  “怎么回事?”

  “刚才……王爷你说恨虞美人,我就把给她上的香全取出来了。”

  江倦疼狠了,睫毛也颤得厉害,他的眼泪落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不小心烫到了……”

  “王爷你讨厌她,我就不给她上香了。”

第28章 想做咸鱼第28天

  薛放离一怔。

  江倦的眼泪太多了,无论是滚落在枕上、凝在睫毛上,还是淌入了发间,他的每一颗泪珠,都好似落在薛放离的心上。

  没什么重量,轻飘飘地砸下来,却又烫得惊人。

  不该是这样。

  薛放离低下头,久久凝视着江倦。

  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少年也许会劝他放下怨恨,也许会惊惧于他的凶戾,可他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安静地取回了香。

  “为什么?”薛放离问。

  “王爷你这么恨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江倦蔫蔫地回答。

  薛放离在想什么、又因为他的话而引起多么大的波澜,江倦一概不知,他对薛放离有着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赖。

  ——王爷是个好人。但每当他表现得不那么像一个好人,而是一个坏东西的时候,那么一定是对方有问题。

  江倦又补充说:“我信王爷,我也只信王爷。”

  说完,江倦泪眼婆娑地低头看手,就觉得自己倒霉,实在是太倒霉了。

  他的脚伤还没好彻底,手又受了伤,与此同时,背上也还得扎针,疏通经络。

  十指连心,江倦痛得直抽气,薛放离看了他很久,指节明晰的手伸来,替江倦揩去了泪水,又把人揽进怀里。

  江倦怕针灸,结果手伤完全掩盖了针灸刺入时的疼痛,他还在吹手指,住持已经施完了针,又轻声问道:“王爷,王妃手上的烫伤可要一并处理?”

  薛放离“嗯”了一声,抓着江倦的手伸出来。

  江倦被他抱坐起来,这次他也不敢看了,老老实实地把脸埋在薛放离怀里,然而就算不看,疼痛也还是客观存在。

  他每回一疼起来,手指就会想要攥紧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薛放离瞥他一眼,用了点力气,迫使江倦舒展手指。

  不能攥手指,那就只好忍着了,可是让江倦忍痛实在太难,没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江倦咬住了自己右手的指节。

  下一刻,苍白而修长的手掐住他的下颌,薛放离垂下眼,“别咬手。”

  江倦不理他,薛放离见状,迫使他抬起头来,手指也探入了江倦的口腔。

  他本想推出江倦的手指,结果江倦觉得不舒服,反抗得厉害,舌尖也在努力把他向外推拒,薛放离的指尖一片湿痕。

  他停顿片刻,后面的动作几乎称得上是强势,薛放离在江倦的口腔之中搅弄不停,终于让他放弃再咬自己的指节。

  江倦难受得不行,他抬头看了薛放离一眼,眼神简直称得上是委屈,他一下咬住了薛放离的手指。

  这一眼,几乎与一场梦境重合。

  梦里,少年不止后背光裸,他贴在薛放离怀里,肌肤软腻温滑,眉眼之间尽是盛色,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刻,少年在他怀中,仰着头望薛放离,他眼尾晕红,睫毛尖上还覆着水汽,呼痛的声音模糊不清。

  “疼呜……”

  像是呜咽,猫似的声音。

  被含在口中的手指几欲被浸湿,江倦咬得颇重,薛放离却只觉得痒。

  少年的头发再度散开来,堆在他圆润的肩上,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薛放离用另一只手替他揽到一边。

  乌发被缓缓拂开,脖颈处的红痣露出来。

  艳i色无边,摄魂夺魄。

  薛放离看了很久,手指即将抚上去,住持处理完江倦的手,抬起头说:“好了。”

  他倏地回过神来,手还是放了下来,却只是将一绺遗落的乌发执起,拂至另一侧。

  住持又道:“时辰差不多了,贫僧为王妃取针。”

  扎针的时候还有点疼,取针就真的没什么感觉了,住持很快就把所有的银针取出来,他叮嘱道:“王妃近日不要用左手。”

  江倦:“……”

  他郁闷地吐出薛放离的手指,点了点头,薛放离的掌心贴上他的后颈,安抚似的轻捏几下,又忽而顿住。

  薛放离皱起眉,“他的背怎么回事?”

  江倦袒露的后背上,本是玉润而洁白的颜色,好似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瓷釉,但现在他突出的肩胛骨附近,淤青一片。

  住持看了一眼,“无碍,只是王妃皮肉细嫩,若明天还没消下去,热敷几天就好了。”

  薛放离“嗯”了一声。

  住持给江倦施完针、包扎好手以后,就没有别的事情了,他收拾好药箱,向薛放离道别,薛放离颔首。

  江倦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只好用手去摸,他不碰还好,手一摸上去,又疼得他一僵。

  薛放离道:“别碰。”

  江倦好绝望,“我怎么到处都在疼。”

  “是啊,你怎么到处都在疼,”薛放离望他,“真是可怜啊。”

  江倦蔫巴巴地枕在薛放离肩上,低垂的目光突然看见薛放离的手,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咬出来的牙印,问薛放离:“王爷,疼不疼?”

  不疼,只痒。

  薛放离正要回答,对上江倦关切的目光,说出口的话便变了样,“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那就是疼了,江倦很懊恼,他抓起这只手,很轻很轻地给薛放离揉了起来,“……对不起。”

  薛放离任他揉弄,微笑着接受江倦的愧疚。

  可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絮絮低语。

  ——不够,还远远不够。他想让他更心软。

  薛放离双目轻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江倦:“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江倦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王爷的“她”指的是虞美人,他犹豫着问:“可以吗?”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薛放离看着他,笑得漫不经心,“没什么不可以。”

  毕竟能让少年更同情他一点。

  “是她……”

  在过去的许多个夜晚,在他头痛欲裂的时候,在那些短暂的梦魇之中,薛放离时常回到那一日。

  他的手上有一把匕首,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刺入了女人的胸腔之中。

  女人握住薛放离的手,用力地推入,薄而尖利的刀片挤出猩红的血迹,她红唇轻弯,以一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轻声呢喃。

  “放离,你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你说谎,不信守承诺,你的舌头会被拔掉;你害我不得脱身,你手指会被一根一根地剪掉;你食我肉、饮我血,又杀了我,你要被投入血池,反复溺亡。”

  “我要看着你。看着你去死,看着你下地狱,看着你永世不得超生……”

  薛放离又嗅到了那股味道。

  血腥气与胭脂淡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恶心至极,令人作呕。

  过去与现实逐渐模糊,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薛放离神色渐冷,苍白的手背也布满青筋。

  “王爷……”

  江倦发现他的不对劲,连忙凑过来,扯了好几下薛放离的衣袖。

  此时此刻,江倦离得近了,那一身药草味也格外明晰,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于薛放离而言,却非同一般。

  他于一片浓郁的腥气之中,嗅到了一丝药草清香。

  这股气息,淡到几不可闻,可它就是钻入了薛放离的鼻腔,萦绕在他周身,也拉回了薛放离的神志。

  地狱与人间,一息之间。

  薛放离缓缓垂下眸。

  他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告诉少年完整的真相。

  少年会是怎样的反应,想也知道。

  ——他会蹙起眉心,用那一种充满了爱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同情地喃喃:“她怎么这样啊?”

  徒惹伤心而已。

  薛放离只字不提虞美人是握住他的手,把匕首刺入了胸腔,只平静地说:“她活够了,自戕而亡。”

  江倦一愣,“那为什么都怪王爷?”

  薛放离淡淡道:“大抵是因为她屏退了所有人,在本王面前自戕的吧。”

  江倦“啊”了一声,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怔怔地看了薛放离很久,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薛放离低下头,“怎么?”

  江倦摇摇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闷声问他:“王爷,当时你害怕吗?”

  “害怕?”

  薛放离轻嗤一声,他捏住江倦的下巴,抬起他的脸,颇是遗憾地说:“不记得了呢。”

  “你说谎。”

  “嗯?”

  薛放离应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盯着江倦看。

  少年的眼神哀伤至极,他的心疼与怜爱,多到几乎化不开的地步,他专注地望着薛放离,而这一份专注,无疑最大限度地取悦了薛放离。

  他唇角噙起笑,轻柔地抚上江倦的脸庞,心底却有一个恶劣至极的想法。

  ——明明可以让少年更心疼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抚在江倦脸上的指尖触到了一片水渍。

  温热又潮湿。

  薛放离一怔,望了过去,江倦含着泪,睫毛眨动间,水珠一颗又一颗地滚落。

  “你哭什么?”

  “我觉得你害怕。”

  江倦再一次抱住了薛放离,他不太擅长口头上的安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没关系的,都已经过去了。”

  怀里的人把他抱得很紧,薛放离眼帘轻垂,看着沾上了水迹的手指。

  他害怕吗?

  薛放离问自己。

  他从出生起,就不受期待。他只是一个筹码,他被期望成为一个软肋,可是那个女人却为他起名“放离”。

  她执意要走。

  她没有任何软肋。

  也许他害怕过吧,只是他忘记了。

  这么多年来,他什么也不怕,他只是一个疯子,他什么也不在乎,他也什么都不怕失去,因为他什么也没有。

  薛放离看着江倦,他看了很久,最终轻轻地笑了,“怎么会哭成这样,比本王还伤心呢?”

  他抬起一只手,搭在江倦腰际,缓缓地收紧力道。

  肩上濡湿一片,少年让他抱了满怀。

  薛放离既遗憾没让江倦更心疼,也庆幸没让他更心疼。

第29章 想做咸鱼第29天

  江倦没说话,只是伏在薛放离怀里,他越想越觉得难受,眼泪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薛放离口吻平淡道:“没什么好哭的。这些事情,本王早就不在乎了。”

  早就不在乎,又不是根本不在乎,江倦抬起头,很认真地说:“王爷,你以后在乎我吧。”

  王爷真是太可怜了,家庭不幸、身世凄苦,还命不久矣。

  江倦本来只是象征性地营业,为王爷做一下临终关怀,但是现在他改了主意。

  他想对王爷好一点,好好地送他最后一程。

  江倦又补充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薛放离似乎并未料到江倦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低头盯着江倦看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若你后悔呢?”

  江倦不解地问:“为什么会后悔?”

  “因为……”

  苍白手指抚上江倦的脸庞,薛放离不厌其烦地为江倦拭去每一颗眼泪,才缓缓地说:“你太爱哭了。”

  疼了会哭,觉得别人过得不好会哭,怎么都会哭。

  终有一日,江倦发现自己受到了哄骗——他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疯子,喜欢为他人带来苦难,又会哭成什么样呢?

  天都要塌了吧。

  江倦说:“我……”

  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他唇前,薛放离望着他,殷红的唇轻轻扬起,他温柔地说:“不要对本王做出任何承诺。”

  “本王当了真,就算你做不到,也必须要做到。”

  江倦怔住了,他的后颈处被人按住,又伏回了薛放离的怀里。

  这一次他倒是很安静,没有再哭了,不过江倦也累了,没多久,他就在薛放离的怀中熟睡。

  薛放离却还单手揽着江倦,垂眸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心也软成一片,几乎溃不成军。

  翌日傍晚。

  虞美人的祭日过去了,王府的马车驶离妙灵寺。

  昨日蔫了大半日,江倦今天心情还不错,他坐在薛放离怀里,认命地做人形抱枕,投喂什么吃什么。

  “还逛不逛?”

  突然间,薛放离开了口,江倦一愣,茫然地仰头望他,薛放离轻抬下颌,示意他看外面。

  “这条街,上回来你说想逛。”

  “逛的。”

  江倦也想起来了。他其实不喜欢闲逛,毕竟太累人了,不过穿书以来,江倦开启的地图实在有限,他还蛮好奇其他的地方,这才想到处看看。

  薛放离“嗯”了一声,让车夫停了车,他道:“本王去茶楼等你。”

  江倦眨眨眼睛,“王爷不一起吗?”

  他若是同行,江倦就没什么好逛的了,毕竟离王威名在外,不过薛放离只是说:“本王喜静。”

  江倦“哦”了一声,倒也没怎么怀疑,毕竟平常丫鬟们也都很少发出声音,做什么都静悄悄的,“那我看完就来找你。”

  薛放离颔首,江倦从他怀里起身,手刚摸上帘子,薛放离又道:“等一下。”

  江倦回过头,“啊?”

  薛放离召来高管事,淡淡地吩咐几句什么,高管事看看江倦,走了,待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个帷帽。

  薛放离给江倦戴上,这才又说:“去吧。”

  帷帽檐宽,轻纱及腰,江倦拨开一点,奇怪地问:“王爷,我戴这个做什么?”

  鲛绡扬起,少年姣好的面容露出小半,已然美得不似人间凡物,薛放离垂下眼,平静地说:“天热,晒伤了你受不了。”

  好有道理,江倦也是真的不想再受伤了,他真心实意地说:“王爷你想的好周到啊。”

  薛放离微笑道:“是吗?”

  江倦点点头,重新把帷帽戴好,这才下了马车。

  薛放离自然不会让他一人在此闲逛,侍卫也跟了不少,只不过没那么大张旗鼓,江倦东看看西看看,倒也没什么新奇的,直到他踏入了一间书肆。

  “……盏色贵黑青1。这种黑瓷,已经烧不出来了,更别说它是曜变,珍贵着呢。”

  书肆的掌柜小心翼翼地托起一个茶盏,它通身漆黑,杯底不少褐色圆点,看似平平无奇,可角度微倾之时,晕蓝的光浮出,荧荧璨然,恍若碗中盛有宇宙星河。

  江倦睁大眼睛,他在博物馆里见到过这种被称为曜变的茶盏,不过那是残缺不齐的半只,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令人惊叹了,更别说这是一整只,梦幻如极光。

  江倦有被美到,掌柜身旁的人也不外是,有人问:“掌柜的,这个杯盏出手吗?”

  “不出,多少银两都不出,”掌柜把杯盏收起来,“不过嘛……”

  他卖了个关子,“我们先生是个诗痴。这杯盏,千金不换,但若是写一首让他满意的诗,兴许他一高兴,就转手相赠了。”

  用诗来换,倒是不用花大价钱,可写首好诗也不容易。江倦喜欢归喜欢,也没有很想要,只要能多看几眼,他就已经很高兴了,江倦便打算看个够。

  浑然不知,书肆二楼,有人已经看了他很久。

  “用诗来换?这不巧了吗,侯爷在呢。”

  “可不是,我们写不出来什么好诗,侯爷可不一样了,那可是出口成章。”

  这间书肆,本是一位大儒的藏书楼,存储各种古籍,后来他向京中文人开放,一楼出售各种拓本,二楼又与茶楼相通,可供歇脚,文人们聚会大都爱挑在此处。

  今日安平侯受邀前来参与聚会。他身份尊贵,又盛传曾受到过白先生的教导,是以京中不少名门学子唯他马首是瞻。

  “诸位谬赞,”安平侯沉稳道,“本侯的诗,也不过寻常而已。”

  “侯爷莫要谦虚,”刑部侍郎之子,李铭摆摆手,“你要只是寻常,我们就该跳护城河了。”

  安平侯无奈一笑,只好改口道:“这只黑瓷茶盏与本侯没什么眼缘,本侯不打算参与。”

  李铭一听,忙用手肘撞身旁的人,“听见了没,你不是念叨着想要吗,侯爷若是参与,那他必定是手到擒来,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安平侯听得更是无奈,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楼下。

  少年一身淡色,帷幔落下,身形几乎掩入那层轻纱之中,纵使不见容颜,也一派冰肌玉骨、仙姿玉色。

  “侯爷,您在看什么呢?”李铭跟着低下头,随之一愣,“这是……二公子来了?”

  不怪他认错人。尚书府二公子江念,在京中素有小谪仙之名,他气质清雅,温和端方,又被戏称为第一美人。

  再加之安平侯看得这样出神,思及他对江念素来情谊颇深,李铭自然想岔了。

  听他提起江念,安平侯终于回了神,他缓缓道:“不是小念,是三公子。”

  李铭陷入了沉默,他印象里的江倦不是这样的,不过由于帷帽挡住了窥视的目光,李铭又看不清脸,只好尴尬地笑笑,“啊,不是二公子啊。”

  没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说:“他现在不是离王妃了吗?”

  江倦痴恋安平侯一事,他们这些与安平侯有交情的人多少知道一点,李铭又生性轻浮,是以压低了声音说:“侯爷,您每月都会来书肆一趟,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今日来了呢?”

  李铭挤挤眼睛,“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安平侯皱了皱眉,“慎言。”

  李铭与他混得熟了,知道他没真生气,还在同他嬉皮笑脸,其他人也起哄道:“侯爷,不若请王妃上来喝杯茶吧。”

  安平侯不太赞成,本要一口回绝,又听李铭调侃道:“他都是王妃了,还寻侯爷至此,侯爷你若不见,当真是君心似铁啊。”

  安平侯低头看江倦,目光忽地一凝,望见江倦包扎起来的左手,终是改了口,“……也好。”

  他本就对江倦有诸多亏欠。上回在宫里,许多事情不便多说,这一次倒可以说清楚了。

  安平侯唤来小厮,低语几句,小厮立刻领命下楼。

  李铭看着看着,没忍住问安平侯:“侯爷,你觉不觉得他变了好多?上回见还连头也不敢抬呢,今日怎么就……”

  怎么样,李铭没了下文,毕竟江倦再怎么样也是离王妃了,话说出来有些不敬。

  ——怎么就这么心痒他帷幔下的那张脸。

  安平侯看他一眼,竟意会到了李铭未说完的话,他莫名想起那一日江倦睫毛晃动,脸庞潮湿的模样,心也跟着一动。

  下一秒,意识到了什么,安平侯重重地放下茶杯,“本侯看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没变就没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李铭嘟囔几句,亲自给安平侯斟酒,“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来,喝酒喝酒。”

  与此同时,小厮也已经下了楼,他叫住江倦,低声道:“王妃,侯爷请您上楼一叙。”

  江倦缓缓扭过头,“侯爷?哪个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