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薛放离眉头一动,这才望向他。

  “你……”

  江倦觉得好难启齿,憋了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来。

  薛放离好整以暇道:“嗯?本王什么?”

  江倦低下头,“就是……”

  凉亭外,牡丹花开得正盛,甚至还有几丛斜斜伸入,枝头的花苞层层叠叠,颜色艳得惊人,江倦伸出手,一片一片地往下摘花瓣。

  “你怎么还背着我见我哥哥啊?”

  挺没必要的,可江倦就是想知道,他鼓起勇气问出来,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还在对牡丹花下毒手,用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你说……他与你说我的不是,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倦声音很轻,轻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散开来。

  可薛放离却还是听见了。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也都好似挠在他的心上,薛放离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江倦,许久,他轻轻地笑了。

  本来就很不好意思,王爷还笑他,江倦要烦死了,“你笑什么啊。”

  “又不是什么不能问的秘密。”

  薛放离悠悠然地说:“你确实可以问。”

  江倦瞅他一眼,“那你快说啊。”

  薛放离垂下眼,定定地望着江倦,他嗓音偏低却又很有质感,“为什么你问,本王就要说?”

  “因为……”

  我是你的王妃。

  是你让我嚣张一点的。

  江倦睫毛动了一下,忽然有点心慌,这些话他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嗯?”

  薛放离追问:“怎么不说话?”

  话音落下,薛放离伸出手,轻轻抬起了江倦的下颌,火光摇曳中,少年脸庞清艳动人,薛放离与他对望,又缓缓地开了口。

  “你可以问,本王也可以不说。除非……”

  薛放离笑得漫不经心,“喊一声夫君听听吧。”

第57章 想做咸鱼第57天

  ……夫君。

  江倦的手一下失了轻重,“扑簌”一声,花瓣被拽下,牡丹花丛在夜色中摇摆,枝叶发出一阵婆娑轻响。

  他的心也好似漏掉了一拍。

  喊什么夫君啊,有什么好喊的。

  好奇怪,他才不要这样喊。

  不过——江倦强装镇定道:“啊?喊什么?”

  薛放离望他一眼,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夫人。”

  江倦立刻应下声来,“哎……啊?”

  江倦:“???”

  他倏地睁大眼睛,本想套路王爷,结果套路不成却被王爷反套路,江倦有点傻眼,呆愣愣地看着他。

  薛放离掀起殷红的唇,又无声地笑了。

  心跳得太大声,也太吵了,江倦就觉得好烦,也好懊恼,于是他抬起手,恼羞成怒地甩了薛放离一脸的牡丹花瓣。

  “……你好烦啊。”

  说完,江倦扭头就走。

  薛放离眉头轻抬,被兜头甩下一脸花瓣也不恼,只是伸手悠悠然地拂去,他神色愉悦至极,笑得也很轻。

  江倦又听见了,他背对着薛放离停下脚步,就算看不见也要管一下,“你不许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啊。”

  他很大声地抱怨,薛放离缓缓地向他走来,嗓音低沉得动听,“你近来倒是越发的大胆了,竟还管到了本王的头上。”

  “本王见了谁要管,本王笑不笑也要管。”

  江倦为自己辩解:“……我就是随便问问,谁要管你。”

  “是吗”薛放离颔首,“你想知道,说与你倒也无妨。但你又说只是随便问问,似乎也不是很想知道,那便算了。”

  江倦:“……”

  他想知道啊。

  不行。

  他都被笑成这样了,他得忍住。

  他也是要面子的。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江倦抿了抿嘴,假装一点也不在意。

  这一次,没有花瓣再给江倦薅,他也不能再甩薛放离一脸花瓣,江倦只好低下头,对地上的影子下手。

  他一下一下地踩上薛放离的影子。

  让你笑。

  让你不说。

  让你想听夫君。

  让你乱喊……夫人。

  江倦睫毛一颤,步子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薛放离回头看他,江倦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摇了摇头,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自己先坐上了马车。

  王爷好烦。

  他真的好烦啊。

  江倦觉得气氛好奇怪,从头到尾都好奇怪,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们之间,有事没事,奇不奇怪,反正都是王爷的错,怪不到他头上。

  骂王爷就对了。

  王爷就是烦人。

  回了王府,时辰已经不早了,兰亭伺候着江倦睡下。

  事实证明,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得咸鱼失眠。

  从来倒头就睡的江倦,这一晚,怎么也没有睡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滚来滚去,江倦自认为动静很小,可没多久,他就被一把拉入了怀中,摁得很紧。

  薛放离:“怎么了?”

  江倦:“……我睡不着。”

  薛放离“嗯”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江倦的后颈,舒服是挺舒服的,可江倦心里装的有事情,再怎么哄他也无济于事,江倦纠结地说:“王爷……”

  “嗯?”

  “我……”

  他又吞吞吐吐起来。

  江倦很后悔,真的后悔。

  他好想知道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见的主角受。

  他想知道,他真的好想知道。

  想到这里,江倦开始了自我反思。

  这不应当。

  他是一条成熟的咸鱼,怎么会如此幼稚和小气。

  大度一点。

  王爷背着他见主角受,没什么大不了。

  ——可放在晋江文学城,王爷这都算不守男德的行为了,他会被刷负好几百条!

  薛放离揽着江倦,他低头嗅着少年身上的气息,尽管对江倦的反常心知肚明,薛放离也还是悠悠然地说:“该不会还是想问本王何时见的二公子吧?”

  “不是不想知道吗?”

  江倦:“……”

  可恶,又被堵死了。

  江倦想知道得要命,可他也要面子,只好郁闷地说:“当然不是。”

  薛放离轻笑一声,“不是就好好睡觉。”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江倦把头埋进薛放离的怀里,没一会儿就又抬了起来,慢吞吞地问他:“王爷,你睡着了吗?”

  薛放离没搭腔,只是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到底想说什么?”

  “我……”

  黑暗中,薛放离垂眼望他片刻,唇角掀起,笑得颇为恶劣,可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分毫。

  “晚宴上你只吃了些蟹肉,可是又饿了?”

  江倦一点也不饿,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只好小幅度地点头,自暴自弃地说:“嗯,我饿了。”

  薛放离颔首,把江倦从怀中放开,点燃了烛火。

  凉风院一亮起来,守在院外的丫鬟便敲开了门,薛放离吩咐道:“备膳。”

  “等一下。”

  这么晚了,江倦没什么食欲,饭菜真的端上来了,他也吃不了,江倦只好硬着头皮改口道:“王爷,我又不饿了。”

  薛放离回头望他,眼皮轻垂,面上倒没有任何不悦,语气状似不解道:“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从在宴会起,就不太高兴。”

  江倦回忆了一下,“也没有很不高兴吧?”

  薛放离却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停顿片刻,薛放离若有所思道:“若非在长公主府上,你说只是随口一问,本王只怕是会误会你介意本王与二公子见面。”

  江倦:“……”

  好,又把他的话堵死了。

  江倦安详地躺回床上,伸出手去拽珠串。

  珠帘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江倦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去,轻轻地往扶手上撞。

  他也要面子啊。

  可是他都失眠了。

  江倦想得出神,“砰”的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这一下撞得颇重,他“啊”了一声,捂住额头坐了起来,江倦蹙起眉说:“好疼。”

  下一刻,江倦捂住额头的手被拿开,脸也被人抬起来,薛放离低头端详他片刻,额头倒是没有见血,只是红了一片。

  手指轻轻抚上江倦的额头,薛放离终于放弃再逗弄他了,他垂下眼里,语气遗憾道:“想听你说句实话,怎么与你不再弄伤自己一样难。”

  “小骗子。”

  江倦愣了一下,“啊?”

  薛放离缓缓道:“不是想知道本王何时见的二公子吗?”

  “这一晚上,你说了多少次谎?”

  江倦下意识辩解道:“也没有很多次吧。”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反应过来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他:“王爷,你知道啊。”

  薛放离颔首,“是啊,本王知道。”

  “本王想看看,你的嘴究竟有多硬。”

  江倦:“……”

  亏他还纠结了这么久。

  王爷从头到尾都在看他的笑话吧?

  “你怎么这样啊。”

  江倦有点恼羞成怒了,“什么我骗你,你不也一直在明知故问。”

  薛放离低笑一声,并不搭腔,只是问他:“本王再问你一遍,想不想知道?”

  江倦觑他一眼,他最后的一丝尊严让他选择含糊不清地开口道:“你说呢。”

  “让本王来说?”薛放离徐徐道,“本王觉得你不想知道。”

  江倦:“……”

  “想知道我想知道,”江倦不装了,他摊牌了,“你什么时候偷偷见的我哥哥?”

  江倦强调道:“我也没有介意,我只是好奇。”

  还在嘴硬。

  薛放离轻笑一声,仍是没有立刻回答,他问江倦:“可还记得本王是怎么与你说的?”

  江倦眨眨眼睛,“啊?”

  薛放离饶有兴趣道:“喊一声夫君听听。”

  江倦想了一下,镇定地说:“……你先说。我来做一会儿心理准备。”

  薛放离:“嗯?当真?”

  江倦点头,“嗯,真的,比珍珠还真,你快说。”

  薛放离抬眉望他,神情似笑非笑,江倦不忍了,作势晃他几下,“你快点老实交代。再不说,我就当你心虚处理,不和你过了。”

  都不想与他过了,薛放离自然不能再吊江倦的胃口,他语气轻描淡写道:“带你去百花园那一日,你在睡觉,他误入海棠苑,与本王说了几句话。”

  江倦:“?”

  江倦:“就这???”

  “不然呢?”薛放离望着他,笑笑地说:“夫人管得这样严,本王又岂敢外出拈花惹草,何况——”“自从你入了离王府,本王何日不是爱不释手?”

  江倦:“???”

  他居然为这茶饭不思,还失了眠?

  江倦失去了梦想,再一次缓缓地躺平。

  薛放离问他:“不是喊夫君吗?”

  江倦耍赖道:“我说会喊,又没说会今天喊,明天再说吧。”

  早料到他会耍赖,薛放离倒也不意外,只是哼笑一声。

  今日只是喊一声夫君,明日就说不定了。

  江倦躺下没多久,又想起什么,重新坐起来,他瞅一眼薛放离,对他说:“王爷,现在轮到我跟你算账了吧?”

  “你看了我一个晚上的笑话。”

  薛放离好整以暇地问他:“嗯?你要如何与本王算账?”

  江倦装模作样地摸摸心口,“王爷,你知道的,我有心疾,不能生气,所以……”

  凉风院的灯火亮了太久,高管事琢磨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连忙穿戴好衣物,匆匆走了过来,结果他刚抬起手,正要敲响门,就听见他们王妃慢吞吞地开了口。

  “你给我出去,今晚不许睡这儿了,看见你就烦。”

  高管事:“?”

  他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目光一垂,扫过高管事,语气冷漠地问:“有事?”

  高管事:“……没、没事。”

  夭寿了。

  他好像撞上他们王爷被王妃赶出房门了。

  等一下。

  这不是王爷的凉风院吗?

  王妃在王爷的凉风院里赶走了王爷。

  高管事陷入了沉默。

  他们离王府现在是已经正式改名为离王妃府了吧?

第58章 想做咸鱼第58天

  是夜。

  晚宴结束,长公主府外,车如流水马如龙。

  尚书府的马车,也还未出发,停于灯火阑珊处。

  安平侯大步而来,他走过一辆又一辆马车,而后一把掀开轿帘。

  江念仰着头,正让人用帕子替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见了安平侯,江念把下人屏退,他望着安平侯,微微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唯有眼泪无声地滴落。

  “小念,你受委屈了。”

  安平侯皱起眉,轻轻拉起他的手,“今日之事,我已知晓,离王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本应在宴上,只是舅舅留了我在书房,才未出席宴会,若是我在,你也不会被如此羞辱。”

  江念摇摇头,好似对这一番羞辱浑然不在意,只是低落地说:“侯爷,长公主与驸马不喜欢我……”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入了他们的眼?”

  安平侯安慰他:“舅舅与舅母只是没有与你接触。你很好,他们若是肯放下芥蒂与你接触,定会喜欢你的。”

  江念咬了咬唇,“可他们也没有与弟——”他话音一滞,又想起了在宴会上,自己被人摁着头磕在地上的时刻,这种耻辱与痛楚,当真足以让江念铭记一辈子。

  江念攥紧手心,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他们也没有与离王妃有过接触。今日第一次见他,我瞧长公主就欢喜不已,驸马与他,更是其乐融融,甚至还为他问责于我。”

  “侯爷,我当真不如他?”

  马车内,灯火昏暗,江念声音一度哽咽,他面上满是水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安平侯本要作答,恍惚之间,却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哭起来的模样。

  ——眼泪沾湿睫毛,仿若含露的玉瓣,睫毛一动,心都要软下来。

  江念,当真不及江倦。

  “……侯爷?”

  许久无人应答,江念轻唤他一声,安平侯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他勉强一笑,“你怎会这样想?”

  “你便是你,无需与他人比较,也不要想太多。”

  安平侯没有正面回答,但江念却没有发觉,因为他手中被塞入一个小瓷瓶,安平侯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从舅母手中讨来的生肌膏。你这几日,便在府上好好养伤吧,药记得每日上一遍,免得留了疤。”

  江念攥紧了小瓷瓶,“……嗯。”

  安平侯又道:“宴会之事,本侯已叮嘱过府上的下人不得提起,但……来客众多,所以今日之后,若是有人说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念双目轻闭,喃喃地说:“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宴会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如此责罚,定会流言万千。

  可那又怎么样?他有的是办法让流言止息,也有的是办法再让他们提起尚书府二公子,赞不绝口。

  ——在他的上辈子,这个夏天可不安生。

  江倦有离王回护,长公主与驸马眷顾又如何?

  再过不久,莫说是长公主与驸马,就连弘兴帝,也会待他礼让三分,他会如往常一样,把江倦狠狠地踩在脚底。

  思及此,江念笑了一下,心中终于平复许多。

  他状若不经意道:“侯爷,先前你道要趁着长公主与驸马不在,进宫让陛下为我们赐婚,现在他们二人已归来,我们的婚事……”

  江念会问他,不过是想看看安平侯作何反应,毕竟他已经从江倦口中得知,婚事赐下来了,他今晚一再隐忍,也是不想让安平侯为难,他二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可谁知道,话音才落下,安平侯一震,倏地甩开了江念的手,反应剧烈。

  “侯爷?”

  江念惊诧不已,安平侯霍然起身,含糊其辞道:“……出了一些意外。”

  他仓皇不已,江念只当安平侯不好意思,也一心想给自己惊喜,心中更是甜蜜不已,便佯装温柔道:“没关系,侯爷,时日还长,可以慢慢来。”

  安平侯点头,神色躲闪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好。”

  道过了别,安平侯走出来,车夫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马蹄踏开,安平侯目送马车远去,人却久久未动。

  那一日在宫中,他并未坚持赐婚,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该如何告知江念此事?

  翌日。

  离王府上。

  独享单人大床房,江倦一觉睡到正午。睡到自然醒以后,他也没睁开眼,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一觉,江倦就翻了个身,打算换一个姿势接着睡,结果这一翻——翻不动。

  江倦:“?”

  他伸手摸索过去,腰上箍了一只手,江倦推了好几下,非但没推开,反倒是自己的手指也被抓住,江倦只好睁开眼睛。

  旁边竟然还有人。

  “谁让你睡这儿的?”江倦拧起眉尖。

  “昨晚不许睡,”薛放离和衣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把玩江倦的手,“不是已经白日了吗?”

  江倦:“???”

  “我没有答应。”

  “本王回自己的院子,怎么也要你答应了?”

  江倦故意怼他:“嗯,谁让我管得多。管你笑不笑,还管你见了谁,什么时候见的。”

  薛放离眉稍轻抬,放在江倦腰上的手一紧,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让江倦伏在自己身上,“你可知晓姑姑如何说本王?”

  江倦被他抱惯了,也没有挣扎,只是听见他说这话,双手放在他肩上,仰起了头,“长公主说什么?”

  薛放离低笑道:“她说——”“倒是没想到,本王也惧内。”

  江倦一怔,手一下发软,整个人都跌入了他怀中。

  惧内。

  什么惧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