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系列  接着,一股鲜血自他脖子里冲出,冲得这人头在半空中又翻了两个身,然后,鲜血才雨点般落下,一点点洒在诸葛雷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瞧直了,两条腿似在不停地弹琵琶。

 

  但诸葛雷能活到现在还没有死,毕竟是有两手的,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了个黄布包袱,抛在桌上,道:“两位的招子果然亮,咱们这次的确从口外带了包东西回来,但两位就想这么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

 

  那黑蛇阴侧侧一笑,道:“你想怎样?”

 

  诸葛雷道:“两位好歹总得留两手真功夫下来,叫在下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呛”地拔出了剑,别人只道他是要和对方拼命了。

 

  谁知他却一反手,将旁边桌上的一碟菜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炸虾球,虾球也立刻飞了起来。

 

  只听剑风嘶嘶,剑光如匹练地一转,十多个炸虾球竟都被他斩为两半,纷纷落在地上。

 

  诸葛雷面露得意之色,道:“只要两位能照样玩一手,我立刻就将这包东西奉上,否则就请两位走吧。”

 

  他这手剑法实在不弱,话也说得很漂亮,但李寻欢却在暗暗好笑,他这么样一做,别人也就只能斩虾球,不能斩他的脑袋了,他无论是胜是负,至少已先将自己的性命保住再说。

 

  黑蛇格格笑道:“这只能算是厨子的手艺,也能算武功么?”

 

  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口气,刚落到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只见乌黑的光芒一闪,满天的虾球忽然全都不见了,原来竟已全都被他穿在剑上,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剑劈虾球虽也不容易,但若想将虾球用剑穿起来,那手劲,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诸葛雷面色如土,因为他见到这手剑法,已忽然想起两人来,他脚下又悄悄退了几步,才嗄声道:“两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双蛇么?”

 

  听到“碧血双蛇”这四个字,另一个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镖师,忽然就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就连李寻欢身后那虬髯大汉,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他也知道近年黄河一带的黑道朋友,若论心之黑,手之辣,实在很少有人能在这“碧血双蛇”之上,听说他们身上披的那件红披风,就是用鲜血染成的。

 

  可是他听到的还是不多,因为真正知道“碧血双蛇”做过什么事的人,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脑袋已搬了家。

 

  只听那黑蛇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认出了我们,总算眼睛还没有瞎。”

 

  诸葛雷咬了咬牙,道:“既然是两位看上了这包东西,在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两位就请……就请拿去吧。”

 

  白蛇忽然道:“你若肯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就放你走,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包袱,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这句话正是诸葛雷他们方才在自吹自擂时说出来的,此刻自这白蛇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变得像是一把刀。

 

  诸葛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半晌,忽然爬在地上,居然真的围着桌子爬了一圈。

 

  李寻欢到这时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这人脾气已变了,难怪他能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黑白双蛇的眼睛已一齐向他瞪了过来,他却似乎没有看见,还是在雕他的人像。

 

  白蛇阴恻恻一笑,道:“原来此地竟还有高人,我兄弟倒险些看走眼了。”

 

  黑蛇狞笑道:“这包袱是人家情愿送给咱们的,只要有人的剑法比我兄弟更快,我兄弟也情愿将这包袱双手奉上。”

 

  白蛇的手一抖,掌中也多了柄毒蛇般的软剑,剑光却如白虹般炫人眼目,他迎风亮剑,傲然道:“只要有比我兄弟更快的剑,我兄弟非但将这包袱送给他,连脑袋也送给他!”

 

  他们的眼睛毒蛇般盯在李寻欢脸上,李寻欢却在专心刻他的木头,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门外却忽然有人大声道:“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听到了这句话,李寻欢似乎觉得很惊讶,但也很欢喜,他抬起头,那少年终于走进了这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有的甚至已结成冰屑,但他的身子还是挺得笔直的,直得就像标枪。

 

  他的脸看来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

 

  他的眼里永远带着种不可屈服的野性,像是随时都在准备争斗、反叛,令人不敢去亲近他。

 

  但最令人注意的,还是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

 

  瞧见这柄剑,白蛇目中的惊怒已变为讪笑,格格笑道:“方才那句话是你说的么?”

 

  少年道:“是。”

 

  白蛇道:“你想买我的脑袋?”

 

  少年道:“我只想知道它能值几两银子,因为我要将它卖给你自己。”

 

  白蛇怔了怔,道:“卖给我自己?”

 

  少年道:“不错,因为我既不想要这包袱,也不想要这脑袋。”

 

  白蛇道:“如此说来,你是想来找我比剑了?”

 

  少年道:“是。”

 

  白蛇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又瞧了瞧他腰边的剑,忽然纵声狂笑起来,他这一生中实在从未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不懂得这人在笑什么。他自觉说的话并没有值得别人如此好笑的。

 

  那虬髯大汉暗中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这孩子实在穷疯了,诸葛雷也觉得他的脑袋很有毛病。

 

  只听白蛇大笑道:“我这颗头颅千金难买……”

 

  少年道:“千金太多了,我只要五十两。”

 

  白蛇骤然顿住了笑声,因为他已发觉这少年既非疯子,亦非呆子,更不是在开玩笑的,说的话竟似很认真。

 

  但他再一看那柄剑,又不禁大笑起来,道:“好,只要你能照这样做一遍,我就给五十两。”

 

  笑声中,他的剑光一闪,似乎要划到柜台上那根蜡烛,但剑光过处,那根蜡烛却还是纹风不动。

 

  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白蛇这时已吹了口气,一口气吹出,蜡烛突然分成七段,剑光又一闪,七段蜡烛就都被穿在剑上,最后一段光焰闪动,烛火竟仍未熄灭——原来他方才一剑已将蜡烛削成七截。

 

  白蛇傲然道:“你看我这一剑还算快么?”

 

  少年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道:“很快。”

 

  白蛇狞笑道:“你怎样?”

 

  少年道:“我的剑不是用来削蜡烛的。”

 

  白蛇道:“那么你这把破铜烂铁是用来干什么的?”

 

  少年的手握上剑柄,一字字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白蛇格格笑道:“杀人?你能杀得了谁?”

 

  少年道:“你!”

 

  这“你”字说出口,他的剑已刺了出去!

 

  剑本来还插在这少年腰带上,每个人都瞧见了这柄剑。

 

  忽然间,这柄剑已插入了白蛇的咽喉,每个人也都瞧见三尺长的剑锋自白蛇的咽喉穿过。

 

  但却没有一个人看清他这柄剑是如何刺人白蛇咽喉的!

 

  没有血流下,因为血还未及流下来。

 

  少年瞪着白蛇,道:“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白蛇喉咙里“格格”地响,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鼻孔渐渐扩张,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

 

  鲜血,已自他舌尖滴了下来。

 

  黑蛇的剑已扬起,但却不敢刺出,他脸上的汗不停地在往下流,掌中的剑也在不停地颤抖。

 

  只见少年忽然拔出了剑,鲜血就箭一般自白蛇的咽喉里标出,他闷着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狂吼道:“你……”

 

  这一声狂吼发出后,他的人就扑面跌倒。

 

  少年却已转问黑蛇,道:“他已承认输了,五十两银子呢?”

 

  他说得仍是那么认真,认真得就像个傻孩子。

 

  但这次却再也没有一个人笑他了。

 

  黑蛇连嘴唇都在发抖,道:“你……你……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的么?”

 

  少年淡淡笑道:“不错。”

 

  黑蛇的一张脸全都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忽然甩却了掌中的剑,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将身上的衣服也全撕碎了,怀中的银子一锭锭掉了下来,他用力将银子掷到少年的面前,哭嚎着道:“给你,全给你……”

 

  他就像个疯子似的狂奔了出去。

 

  那少年既不追赶,也不生气,却弯腰拾了两锭银子起来,送到柜台后那掌柜的面前,道:“你看这够不够五十两?”

 

  那掌柜的早已矮了半截,缩在柜台下,牙齿格格地打战,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到了这时,李寻欢才回头向那虬髯大汉一笑,道:“我没有说错吧?”

 

  虬髯大汉叹了口气,苦笑道:“一点也不错,那玩具实在太危险了。”

 

  他瞧见那少年已向他们走了过来,但却未瞧见诸葛雷的动作,诸葛雷一直就没有从桌子下爬起来。

 

  此刻他竟忽然掠起,一剑向少年的后心刺出!

 

  他的剑本不慢,少年更绝未想到他会出手暗算——他杀了白蛇,诸葛雷本该感激他才是,为何要杀他呢?

 

  眼看这一剑已将刺穿他的心窝,谁知就在这时,诸葛雷忽然狂吼一声,跳起来有六尺高,掌中的剑也脱手飞出,插在屋檐上。

 

  剑柄的丝穗还在不停地颤动,诸葛雷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瞪着李寻欢,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李寻欢此刻并没有在刻木头,因为他手里那把刻木头的小刀已不见了。

 

  鲜血一丝丝白诸葛雷的背缝里流了出来。

 

  他瞪着李寻欢,咽喉里也在“格格”地响,这时才有人发现李寻欢刻木头的小刀已到了他的咽喉上。

 

  但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小刀是怎样到他咽喉上的。

 

  只见诸葛雷满头大汗如雨,脸已痛得变形,忽然咬了咬牙,将那柄小刀拔了出来,瞪着李寻欢狂吼道:“原来是你……我早该认出你了!”

 

  李寻欢长叹道:“可惜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我,否则你也许就不会做出如此丢人的事了!”

 

  他这句话诸葛雷并没有听到,已永远听不到了。

 

  少年也曾回头瞧了一眼,面上也曾露出些惊奇之色,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为什么要杀他。

 

  但他只不过瞧了一眼,就走到李寻欢面前,他充满了野性的眸子里,竟似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也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请你喝酒。”

 

 

 

  第二回 海内存知己

 

  马车里堆着好几罐酒,这酒是那少年买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着,而且喝得很快。

 

  李寻欢瞧着他,目中充满了愉快的神色,他很少遇见能令他觉得有趣的人,这少年却实在很有趣。

 

  道上的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行冰上,纵是良驹也难驾驭,那虬髯大汉已在车轮上拴起几条铁链子,使车轮不致太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