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宠大师就像是忽然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动,小李飞刀就要贯穿他的咽喉!

  心湖大师厉声道:“你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日子虽不好过,我却还未到死的时候。”

  百晓生道:“小李飞刀纵然例不虚发,但又有几柄飞刀?能杀得了几人?”

  李寻欢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说话比说任何话都可怕得多。

  心湖大师目光一直盯着李寻欢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晓生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你千万不可出手!”

  心湖大师皱眉道:“为什么?”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天下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他这出手一刀!”

  心湖大师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百晓生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心湖大师长长呼出口气,瞑目道:“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

  心宠大师也赶了过来嗄声道:“师兄你——你一身系佛门安危,怎能轻身涉险?”

  李寻欢道:“不错,你们都不必来冒险的,反正少林门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们一声号令,会替你们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师脸上变了变颜色,厉声道:“未得本座许诺,本门弟子谁也不许妄动,否则以门规处治,绝不轻贷,……知道了么?”

  少林僧人一齐垂下了头。

  李寻欢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绝不肯眼见门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毕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帮会不同,否则我这激将法怎用得上?”

  百晓生冷冷道:“少林师兄们纵然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谁说我想走了?”

  百晓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寻欢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我怎能一走了之?”

  百晓生道:“你难道能令极乐洞主到这里来自认是害死心眉大师兄的凶手?”

  李寻欢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晓生道:“是你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没有躲过我出手一刀!”

  心湖大师忽然道:“你若能寻出他的尸身,至少也可证明你并非完全说谎。”

  李寻欢只觉心里有些发苦,苦笑道:“纵然寻得他的尸骨,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是谁了。”

  百晓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还有谁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李寻欢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想出一个人来。”

  百晓生道:“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李寻欢默然半晌,忽又笑了笑,道:“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飞坐的姿势很不好看,他从来也不会像李寻欢那样,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椅子里。

  他这一生中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坐上一张真的椅子。

  屋子里燃着炉火,很温和,他反而觉得很不习惯,林仙儿蜷伏在火炉旁,面靥被炉火烤得红红的。

  这两天,她似乎连眼睛都没有合过,现在阿飞的伤势似奇迹般痊愈了,她才放心地睡着。

  她睡着时仿佛比醒时更美,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浑圆的胸膛温柔地起伏着,面靥红得像桃花。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炉火的燃烧声,外面的雪已在融化,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恬静。

  阿飞的目中却渐渐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穿起了靴子。

  美丽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昙花,一现即逝,谁若想勉强保留它,换来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阿飞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屋角的桌上寻回了他的剑,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寻欢的手笔,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两天前,阿飞还绝不会了解这句诗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却已知道,只有回忆才是真正永恒的。

  只有回忆中的甜蜜,才能永远保持。

  阿飞轻轻将剑插入了腰带。

  突听林仙儿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忽然惊醒了,美丽的眼睛吃惊地望着阿飞。

  阿飞却不敢回头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儿失声道:“走?”

  她站起来,冲到阿飞面前,颤声道:“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悄悄地走了?”

  阿飞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说?”

  林仙儿身子似乎忽然软了,倒退几步,倒在椅子上,望着阿飞,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靥。

  阿飞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产生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这难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飞道:“你……你救了我,我迟早会报答你的……”

  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你快报答我吧,我救你,就为的是要你报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多。

  阿飞黯然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寻欢……”

  林仙儿道:“你怎知我不愿去找他,你为何不带我走?”

  阿飞道:“我……我不愿连累你。”

  林仙儿流泪,道:“连累我?你以为你走了后,我就会很幸福么?”

  阿飞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嘴唇也会发抖。

  林仙儿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抱住了他,像是要用全心,全部生命抱住他,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吧,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这世上能在美丽的女人面前说“不”字的男人已不多,女人若是说要死的时候,能拒绝她的男人只怕就连一个都没有了。

  夜很静。

  阿飞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积雪的梅花。

  原来这里就是“冷香小筑”,奇怪的是,这两天兴云庄已闹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他们只要搜捕阿飞,为何未搜到这里?

  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林仙儿?

  林仙儿紧紧拉着阿飞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说一句才能走。”

  阿飞道:“你去吧。”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飞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儿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寻欢的好朋友。”

  她拉着阿飞穿过梅林,奔过小桥,园中静无人声,灯火也很寥落,阿飞竟似再也无力抛脱她的手。

  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孤零萧索。

  小楼上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林诗音正守着孤灯,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仙儿拉着阿飞悄悄走上来,轻轻唤道:“大姐……大姐你为何还没有睡?”

  林诗音还是痴痴地坐着,连头都没有抬起。

  林仙儿道: “大姐,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可是……可是我绝不会忘了大姐对我的恩情,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林诗音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走吧,走了最好,这里本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林仙儿道:“姐夫呢?”

  林诗音似又过了很久才听懂她的话,喃喃道:“姐夫?……谁的姐夫?”

  林仙儿道:“自……自然是我的姐夫。”

  林诗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儿似乎呆住了,呆了半晌,才勉强一笑,道:“我们现在要由近路赶到少林去!……”

  林诗音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走吧,快走,快走……一个字都莫要说了,快走!快走!”

  她挥着双手,将林仙儿和阿飞全部都赶了下去,又缓缓坐回灯边,眼泪已流下了面颊。

  低垂着的黄幔外缓缓走出了一个人,竟是龙啸云。

  他瞪着林诗音,嘴角泛起了一丝狞笑,冷冷道:“他们就算到了少林也没有用的,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寻欢了……”

  阿飞吃得虽多,并不快,每一口食物进了他的嘴,他都要经过仔细的咀嚼后再咽下去。

  但他又并不是像李寻欢那样在慢慢品尝着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将食物的养分尽量吸收,让每一口食物都能在他身体发挥最大的能量。

  长久的艰苦生活,已使他养成了一种习惯,也使他知道食物的可贵,在荒野中,每餐饭都可能是最后的一餐。

  他吃了一餐饭后,永远不知道第二餐饭在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绝不能浪费。

  这客栈并不大,他们不停地走了一天之后,才在这里歇下,此刻饭铺都已打烊,他们只有在屋子里吃饭。

  林仙儿托着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