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是孩子?好,就算我还是个孩子,那么他呢?”

  她指着李寻欢道:“他总不是孩子了吧?难道他也有他的枷锁,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他当然有。”

  孙小红瞪着李寻欢,道:“你承认你有?”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承认,因为我的确有。”

  孙老先生道:“他对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有人辱骂了他,对不起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甚至会以为他连勇气都已消失……”

  李寻欢笑得更苦。

  孙老先生道:“但他的朋友若是有了危险,他就会不顾一切去救他,甚至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因为‘朋友’就是他的蒸笼,只有这种蒸笼,才能将他的生命之力蒸出来!将他的勇气蒸出来。”

  孙小红道:“那么,龙啸云那种人难道也有蒸笼么?”

  孙老先生道:“当然也有。”

  孙小红道:“什么才是他的蒸笼?”

  孙老先生道:“金钱、权力!”

  孙小红道:“可是,他要杀李寻欢,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李寻欢是绝不会和他争权夺利的。”

  孙老先生道:“他一心要杀李寻欢,只因为他心上也有副枷锁。”

  孙小红道:“他的枷锁是什么?”

  孙老先生瞟了李寻欢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李寻欢的脸色比夜色更黯。

  孙小红忽然也明白了。

  龙啸云恨李寻欢,因为他怀疑,他嫉妒!

  他始终怀疑李寻欢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

  他嫉妒李寻欢那种伟大的人格和情感,因为他自己永远做不到。

  怀疑和嫉妒,就是他的枷锁。

  这种枷锁也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有一副。

  那么,阿飞的枷锁是什么呢?

  孙老先生目光遥视着天际的星光,叹息着道:“阿飞的枷锁就和龙啸云的完全不同了……阿飞的枷锁是爱。”

  孙小红道:“爱?爱也是枷锁?”

  孙老先生道:“当然是,而且比别的枷锁都重得多。”

  孙小红道:“但他真的那么爱林仙儿么?他爱她,是不是只因为他得不到她?”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因为这问题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孙小红叹了口气,凝注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你好歹也得想个法子救救他,将他这副枷锁解脱。”

  李寻欢慢慢地回过头——

  窗子里的火光已暗了,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风和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阿飞的人一样,那么倔强,又那么寂寞。

  李寻欢弯下腰,不停的咳嗽起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谁都没法子将阿飞的枷锁解脱。

  除了自己之外,谁也没法子救得了他。

  第七十五回 最慷慨的人

  炉火已熄。

  现在屋子里燃烧着的是另一种火。

  一条修长、浑圆的腿自床沿垂下,在朦胧中看来更白得耀眼。

  腿蜷曲,人颤抖。

  阿飞紧张得就像是一根弓弦。

  箭已在弦上,寻找着箭垛。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极度疲劳后的紧张最难令人忍受。

  林仙儿当然是有经验的人。

  她闪避着,推拒着,喘息着:“等一等……等一等……”

  阿飞的回答不是言语,是动作。

  他显然已不想再等。

  林仙儿咬着唇,望着他布满红丝的眼睛。

  “你……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我?”

  “问什么?”

  “问我是不是已经和上官金虹……”

  阿飞的动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

  林仙儿盯着他:“你一直没有问,难道你不在乎?”

  阿飞不停地在流汗,汗使人软弱。

  林仙儿已感觉到他的软弱。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为你爱我。”

  她的声音酸楚,眼睛里却带着种残酷的笑意,就像是一只猫在看着爪下的老鼠,就像是上官金虹在看着她的时候。

  阿飞的声音嘶哑:“你有没有?”

  林仙儿叹息着:“一只老鼠若是落入了猫的手里,你不必问,也该知道她的结果。”

  阿飞突然倒了下去,已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林仙儿轻抚着他的脸,仿佛已有泪将流落。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本想将这身子清清白白地交给你的,只可惜……”

  她伏在阿飞胸膛上,流着泪:“我现在真后悔为什么要让你等这么久,虽然是为了你,可是我……”

  阿飞忽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还你的清白。”

  林仙儿黯然道:“这是永远没法子还的。”

  阿飞道:“有!我有法子。”

  他紧握着双手,咬着牙道:“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杀了玷污你的人,你就还是清白的……”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着道:“这么样说来,你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这条母狗身子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清白的时候,只要是跟她见过面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谁都跟她睡过觉。”

  第三人笑道:“你若要将跟她睡过觉的男人全都杀死,就算每天杀八十个,杀到你胡子都白了的时候,也杀不完的。”

  这屋子一共有三个窗户。

  每个窗户外都有个人。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同,却又有种很奇特的相同之处。

  尖锐,做作,无论谁听了都想吐。

  阿飞跃起,掀起被,盖住了林仙儿赤裸的身子,踢出枕头,击灭了桌上的灯,厉声道:“什么人?”

  他本想冲出去,但身子跃起后,又退回,紧守在林仙儿身旁。

  窗外的三个人都在大笑:“你难道还怕这母狗的身子被我们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惯了,没有男人看她,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砰”,窗户忽然同时被撞开。

  三道强烈的光柱从窗外照进来,集中在林仙儿身上。

  是孔明灯的灯光。

  只能看得到灯光,却看不到灯在哪里,也看不到人在哪里。

  眩目的灯光亮得人眼睛都张不开。

  林仙儿用手挡住了眼睛,棉被从她身上慢慢地往下滑,渐渐露出了她的脚,她的腿……

  她并没有将这条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确不怕被人看。

  阿飞咬着牙,将衣服摔过去,厉声道:“穿起来!”

  林仙儿眼波流转,忽然笑了,道:“为什么?你难道认为我见不得人?”

  她又已几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

  她又同时用出了她的两种武器。

  阿飞抄起张凳子,摔碎,握着了两只凳脚,厉声道:“谁敢进来,我就要他死!”

  外面的三个人又笑了,这次笑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居然还想要人的命。”

  “就凭他现在这样子,谁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还能要一个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声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门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纷飞,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三个黄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