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几乎已将嘴唇咬破了。

  孙老先生忽然问道:“你看呢?”

  孙小红道:“我看……上官金虹对自己好像比较有信心。”

  孙老先生道:“不错,这只因近年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无往不利,一帆风顺,可是,他儿子的死对他却是个很大的打击。”

  孙小红道:“还有荆无命,荆无命一走,他的损失也很大。”

  孙老先生道:“所以他急着要找李寻欢决斗,为的就是怕自己的信心消失。”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这一战不但关系他两人的生死胜负,也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

  孙小红眨着眼,道:“关系这么大?”

  孙老先生道:“因为这一战上官金虹若是胜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必定更强,做事必定更没有顾忌,到了那时,世上只怕也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孙小红眼珠子转动着,道:“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一战他是必定胜不了的。”

  孙老先生道:“哦?”

  孙小红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他的飞刀从未失手过!”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上官金虹也从未败过!”

  孙小红已不咬嘴唇了,抿着嘴笑道:“你老人家莫忘了,他曾经败过一次的。”

  孙老先生道:“哦?”

  孙小红悠悠道:“那天,在洛阳城外的长亭里,他岂非就曾经败在你老人家手下?”

  孙老先生忽然不说话了。

  孙小红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老人家什么,现在,我只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孙老先生又喷出口烟,将自己的眼睛藏在烟雾里,道:“你说。”

  孙小红道:“我只求你老人家千万莫要让李寻欢死,千万不能……”

  她忽然扑过去,跪到她爷爷膝下,道:“这世上只有你老人家一个能制得住上官金虹,只有你老人家一个人能救他,你老人家总该知道,他若死了,我也没法子活下去的。”

  烟已散了。

  孙老先生的眼睛里却仿佛还留着一层雾。

  像秋天的雾,凄凉,萧索……

  但他嘴角却带着笑。

  他目光遥视着远方,轻抚着孙小红的头发,柔声道:“你是我孙女中最调皮的一个,你若死了,以后还有谁会来拔我的胡子,揪我的头发?”

  孙小红跳了起来,雀跃道:“你答应了?”

  孙老先生慢慢地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说来说去,为的就是要等我说这句话?”

  孙小红的脸红了,垂着头笑道:“你老人家总该知道,女大不中留,女儿的心,总是向外的。”

  孙老先生大笑道:“但你的脸皮若还是这么厚,人家敢不敢要你,我可不知道。”

  孙小红的嘴凑到他耳旁,悄悄道:“我知道,他不要我也有法子要他要。”

  孙老先生忽然抱住了她,就好像已回到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抱着她柔声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女,但却太调皮,胆子也太大,我一直担心你找不到婆家,现在你总算找到了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我也替你欢喜。”

  孙小红吃吃笑道:“我找到他,算我运气,他找到我,也算是他的运气,像我这样的人,这天下也许还没有几个。”

  孙老先生又大笑,道:“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孙小红伏在她爷爷膝上,心里真是说不出地愉快,说不出地得意。

  因为她不但有个最值得骄傲的祖父,也有个最值得骄傲的意中人。

  亲情、爱情,她已全都有了,一个女人还想要求什么别的呢?

  她觉得自己简直已是世上最快乐的女人。

  她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但这时大地却已暗了下来,光明已被黑暗吞没。

  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爱情令人盲目。”

  这句话听来虽然很俗气,但却的确有它永恒不变的道理。

  孙小红此刻若能张开眼睛,就会发现她爷爷目中的悲哀和痛苦是多

  么深邃——别人就算能看到,也永远猜不出他悲痛是为了什么原因!

  夜临,风更冷。

  万籁无声只剩下枯枝伴着衰草在风中低泣。

  李寻欢的人呢?

  孙小红忍不住跑过去,大声道:“你在上面干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来?”

  没有回应。

  李寻欢的人呢?

  八角亭上难道真有什么阴恶的埋伏?李寻欢难道已遭了毒手?

  八角亭上铺的是红色的瓦,还有金色的顶。

  金顶上却摆着个小小的铁匣子,用一根黄色的布带拴住。

  铁匣子是很普通的一种,既没有雕纹装饰,也没有机关消息,你若打开这铁匣子,里面绝不会飞出一支弩箭来射穿你的咽喉。

  “但这铁匣子怎么会到了八角亭的顶上呢?”

  铁匣子只有一束头发。

  头发也是很普通的头发,黑的,很长,既不香,也不臭,就跟世上成千成万个普通人的头发一样。

  但李寻欢却一直在呆呆地盯着这束头发看,孙小红叫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见。

  这头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孙小红看不出来。

  无论谁都看不出来。

  李寻欢的脸色很沉重,眼睛也有点发红。

  孙小红从未看过他这样子,就连他喝醉的时候,他眼睛还是亮的。

  他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头发就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李寻欢还是在盯着这束头发。

  孙小红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头发?”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任何人都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孙小红道:“这么长的头发,一定是女人的。”

  她自己当然也知道这判断并不正确,因为男人的头发也很长。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谁剪短头发,谁就是不孝。

  有人说故事,说到一个人女扮男装忽然被人发现是长头发,别人就立刻发觉她是女人了。

  说这种故事的人脑筋一定不会很发达,因为这种事最多只能骗骗小孩子——奇怪的是,却偏偏还有人要说这种故事,不但说,甚至还从不变。

  孙小红跺了跺脚,道:“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几根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有。”

  孙小红怔了怔,道:“有什么?”

  孙老先生道:“奇怪,而且很奇怪。”

  孙小红道:“哪点奇怪?”

  孙老先生道:“很多点怪。”

  他接着又道:“头发怎会在铁匣子里?铁匣子怎会在亭子顶上?是谁将它放上去的?有什么用意?”

  孙小红怔住了。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必定是上官金虹的近作。”

  孙小红失声道:“上官金虹?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孙老先生道:“就为了要让李寻欢看到这束头发。”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他……”

  孙老先生道:“他算准了李寻欢一定会先来探测战场,也算准了他一定会到亭子上去,所以就先将这匣子留在那里。”

  孙小红道:“可是这头发又有什么特别呢?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呀,他这么样做岂非很滑稽?”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也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很不对。

  像上官金虹这种人,当然绝不会做滑稽的事。

  孙老先生眼睛盯着李寻欢,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头发?”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

  孙老先生厉声道:“你能不能确定?”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严厉,李寻欢怔了怔,道:“我……”

  孙老先生道:“你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他不让李寻欢开口,接着又道:“上官金虹这么样做,就是要你认为这头发是林诗音的,要你认为她已落入他的掌握,要你的心不定,他才好杀你,你为何要上他的当?”

  孙小红也抢着道:“不错,林姑娘若真的已落入他手里,他为何不索性当面来要挟你?”

  李寻欢叹道:“因为他不能这么样做——别人能,他却不能。”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