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冷冷道:“我不必问他,他绝不是梅花盗!”

  田七道:“为什么?”

  阿飞忽然将胁下挟着的死尸放了下来,道:“因为这才是梅花盗!”

  群豪又一惊,忍不住都逡巡着围了过来。

  只见这死尸又干又瘦,脸上刀疤纵横,也看不出他本来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紧身黑衣,连肋骨都凸了出来。

  他紧咬着牙齿,竟是死也不肯放松,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个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说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笑道:“你毕竟太年轻,以为别人也和你同样容易上当,若是大家都去弄个死人回来,就说他是梅花盗,那岂非天下大乱了么?”

  阿飞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道:“我从来不骗人,也从来不会上当!”

  田七沉下了脸,道:“那么,你怎能证明这死人是梅花盗?”

  阿飞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来,道:“我为何要看他的嘴,难道他的嘴还会动还会说话?”

  别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虽未必觉得很好笑,但田七爷既然笑得如此开心,他们又怎能不笑。

  林仙儿忽然奔过来,大声道:“我知道他说得不错,这死人的确就是梅花盗。”

  田七道:“哦?难道是这死人自己告诉你的?”

  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她不让别人笑出来,抢着又道:“秦重死的时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种很恶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开这种暗器犹有可说,为何连吴问天那样的高人也躲不开这种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这道理,因为这就是梅花盗的秘密。”

  田七目光闪动,道:“你现在难道已想通了么?”

  林仙儿道:“不错,梅花盗的秘密就在他嘴里。”

  她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开了这死人的嘴。

  这死人的嘴里,竟咬着根漆黑的钢管。

  林仙儿道:“只因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暗器忽然自他嘴里射出来,所以别人根本没有警觉,也就无法闪避!”

  田七道:“他嘴里咬着暗器钢筒,又怎能再和别人说话?”

  林仙儿道:“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

  她眼波四下一转,缓缓接着道:“他并不用嘴说话,却用肚子来说话,他的嘴是用来杀人的!”

  这句话听来虽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这样的老江湖,却反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了,因为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确有种神秘的“腹语”术,据说是传自波斯天竺一带,本来只不过是江湖卖艺者的小技,声音听来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气控制,说出来的声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

  林仙儿道:“田七爷在和人动手之前,眼睛会瞧在什么地方呢?”

  田七道:“自然是瞧在对方身上。”

  林仙儿道:“身上什么地方?”

  田七沉吟着道:“他的肩头和他的手!”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就对了,高手相争,谁也不会瞪住对方的嘴,只有两条狗打架时,才会瞪住对方的嘴,因为人不像狗,绝不会用嘴咬人。”

  别的人又跟着笑了,像林仙儿这样的美人说出来的话,他们若是觉得不好笑,岂非显得自己不懂风趣。

  谁知林仙儿却已沉下了脸,叹道:“但梅花盗却偏偏是用嘴来杀人的,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事,所以才会被他暗算……越是高手,越容易被他暗算,因为高手对敌,眼睛绝不会瞧到对方肩头以上。”

  田七道:“这秘密你怎会知道的?”

  林仙儿道:“我也是等他暗器发出之后才知道……”

  田七微笑道:“那么,这位少年朋友难道是狗,一直在瞪着他的嘴么?” 

  第十四回 有口难言

  林仙儿嫣然道:“田七爷难道还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丝甲?”

  田七眼睛一亮,抚掌道:“不错,这就难怪摩云兄方才打人反而自己手痛了。”

  林仙儿道:“今天我本来不准备到冷香小筑去的,但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忘了拿件东西,但我再也想不到,一回到冷香小筑,梅花盗就出现了。”

  她美丽的面靥上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严格说来,那时我并没有看到他,只觉得有个人忽然到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他已点住了我的穴道。”

  田七道:“如此说来,这人的轻功也不错!”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他身法简直和鬼魅一样,我糊里糊涂的就被他挟在胁下,腾云驾雾般被他挟了出去,那时我已想到他就是梅花盗,就问他,你想将我怎样?为何不杀我?”

  田七道:“他怎么说?”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阴森森地笑。”

  田七目光闪动,道:“原来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道:“他用不着告诉我,那时我只想早些死了算了,但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那时候,我突然见到人影一闪,出现在我们面前。”

  田七道:“来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少年朋友了?”

  林仙儿道:“不错,就是他。”

  她瞟了阿飞一眼,目中充满了温柔感激之色,道:“他来得实在太快了,梅花盗似也吃了一惊,立刻将我抛在地上,我就听到他说:‘你是不是梅花盗?’又听到梅花盗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反正已是快死的人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忽然有一蓬乌星自他嘴里射了出来,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眼见着乌光全都射在这……这位公子身上,我只当他也要和别人一样,死在梅花盗手里了,谁知他竟连一点事都没有……”

  “接着,我就见到剑光一闪,梅花盗就倒了下去,那一剑出手之快,我实在没法子形容得出。”

  她说到这里,每个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去瞧阿飞腰带上的那柄剑,谁也不相信这样的一柄剑能杀得死人,能杀得死梅花盗!

  田七背负着双手,也在凝注着这柄剑。

  他嘴角忽又露出了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早已等在那里了?”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阁下一见到他们,就飞身过去挡住了他,就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难道阁下总是守候在暗中,一见到夜行人,就过去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还没那么大工夫。”

  田七微笑道:“阁下若是偶尔有工夫时,偶尔遇见了个夜行人,会如何问他?”

  阿飞道:“我为何要问他?他是谁与我何干?”

  田七忽然一拍巴掌,笑道:“这就对了,阁下纵然要问,也只会问他是谁?譬如说,阁下方才问公孙摩云时,也只问:‘你是谁?’并没有问:‘你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明知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要如此问他?”

  田七忽然沉下脸,指着地上的死人道:“那么,阁下为何要如此问这人呢?难道阁下早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阁下既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为何还要问?”

  阿飞道:“只因已有人告诉我,梅花盗这两天必定会在那附近出现。”

  田七眼睛瞅着李寻欢,缓缓道:“是谁告诉你的?是梅花盗自己,还是梅花盗的朋友?”

  他似乎明知阿飞绝不会回答这句话,事实上,他只要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

  大家听了这话,眼睛不约而同在阿飞和李寻欢身上一转,心里已都认定这只不过是李寻欢和他串通好的圈套,无论阿飞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地上这死人真是“梅花盗”了。

  只见田七忽然转身走到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厉声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那少年吃了一惊,讷讷道:“我……我怎会是他……”

  话未说完,田七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个梅花盗被我捉住了。”

  他转过头来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盗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纷纷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我看你才是梅花盗!”

  “梅花盗怎地越来越多了?”

  “抓梅花盗既然如此容易,我为何不抓一个来玩玩?”

  阿飞铁青着脸,手已缓缓触及剑柄。

  李寻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兄弟,你还是走吧!”

  阿飞目光闪动道:“走?”

  李寻欢微笑道:“有田七爷和赵大爷这样的大侠在这里,怎肯将梅花盗让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杀死?你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阿飞的手紧握着剑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这种人说话了,可是我的剑……”

  李寻欢道:“你就算将他们全都杀了也没有用,还是没有人会承认你杀了梅花盗,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阿飞发亮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缓缓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这道理,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迟早还是要变成梅花盗。”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想成名,最好先学会听话,是么?”

  李寻欢笑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是那么潇洒,却又是那么寂寞。

  他微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只怕是永远也不会成名的了。”

  李寻欢道:“那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到阿飞的微笑,李寻欢的笑容就更开朗了,他们笑得就像是正在说着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毛病,谁知忽然间阿飞已到了李寻欢身旁,挽起李寻欢的手,道:“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你我今日相见,好歹总得喝杯酒去。”

  李寻欢笑道:“喝酒,我从来也没有推辞过的,只不过今日……”

  田七微笑着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飞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

  田七微笑着挥了挥手,大厅外就立刻有两个大汉扑了进来,一人板肋虬髯,手提钢刀,厉声道:“是田七爷说的,田七爷说的话,就是命令!”

  另一人较高较瘦,喝道:“谁若敢违抗田七爷的命令,谁就得死!”

  这两人虽然一直垂手站在厅外,宛如奴仆,但此刻身形展动开来,竟是剽悍矫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声中,两柄钢刀已化为两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向阿飞劈了过去。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们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闪,再一闪,接着就是两声惊呼,两道刀光忽然冲天飞起,“夺”的,同时钉人大厅的横梁上,两个大汉左手紧握着右腕,面上已疼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一丝鲜血自掌缝间沁出,滴了下来。

  再看阿飞的剑,仍在腰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否拔出过这柄剑,但却都已看清剑尖上凝结着的一点鲜血。

  好快的剑!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阿飞淡淡道:“田七爷的话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剑却听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会杀人!”

  两条大汉倒退几步,松开左手,只见右腕一点血痕,竟都不偏不倚,恰在两条筋络的中间,只要剑锋再偏半分,两人的筋脉便断,这条手臂也就算废了,这少年一剑出手,不但快得吓人,也准得吓人。

  两人面上都不禁露出惊惧之色,又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夺门而出,利剑虽不会说话,但却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飞又挽起李寻欢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还有人敢来拦我们。”

  李寻欢还未说话,龙啸云忽然嗄声道:“你要他走,为何还不解他的穴道?”

  阿飞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这刹那之间,李寻欢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阿飞为他擒住了洪汉民,留在孙逵的厨房里,还将洪汉民反绑在椅子上。

  那天,李寻欢就已在奇怪,阿飞为何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现在他心念一闪,顿时恍然!

  这快剑无双的少年,竟不会点穴!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今天我请不起你喝酒。”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请你。”

  李寻欢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是绝不喝的。”

  阿飞凝注着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寻欢这是不愿他冒险。

  因为他既不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就只有将李寻欢背出去,他若将李寻欢背在身上,就未必能冲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闪动,在他们脸上搜索着,忽然微笑道:“李寻欢是好汉子,绝不肯连累别人的,小兄弟,你还是自己走吧。”

  李寻欢知道这老狐狸已看出了阿飞的弱点,立刻也微笑道:“你用不着激他,他绝不会上你当的,何况,就算他将我背在身上,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接着又道:“何况,你们也知道我根本不会走的,今天我若走了,

  你们这些大侠岂非更咬定了我是梅花盗?”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阿飞听的。

  阿飞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们说你是梅花盗,你就是梅花盗了么?”

  李寻欢笑道:“有些人说的话,和放屁也相差无几。”

  阿飞道:“既然是放屁,你又何必再管他们说什么?”

  他突然一俯身,将李寻欢背在背上,也就在这时,田七负着的双手忽然伸出,只见棍影点点,一出手就点向阿飞前胸十一处大穴,只要被他的翅棍碰着一点,阿飞就再也休想出手了!

  阿飞并没有拔剑!

  他也和李寻欢一样,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但此刻他的剑却已没有伤人的把握。

  赵正义一直铁青着脸不言不动,此刻忽然厉喝道:“对梅花盗用不着讲江湖道义,各位还不出手!”

  大家望着阿飞在田七的棍影中闪动,还在犹疑着,田七的翅棍点穴虽是江湖一绝,但却并未能制住这少年。

  赵正义道:“杀死梅花盗,可是天大的光彩,这机会各位何必错过?”

  这句话刚说完,已有七八件兵刃一齐向阿飞背后的李寻欢劈了下去,林仙儿冲过去拉住龙啸云的手,道:“四哥,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龙啸云黯然道:“你难道未看出我也被人点了穴道?”

  就在这时,只听一连串惨呼声响起,三个人踉跄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