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鹦鹉

第二天袁宁依然按时起床,准时在房门前与章修严会合。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袁宁跟着章修严往外跑,心情格外好。

章修严说:“转了班?”

袁宁点头。他仰头看着章修严:“现在和小岚她们一个班,大家都很好。”

章修严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继续往前跑去。

袁宁正要迈步跟上,突然感觉不远处好像有人正看着自己。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看到一抹黑影从一栋别墅里掠过,眨眼间就不见了。袁宁想了一会儿,快步跟上章修严。

晨跑完往回走,又路过那栋别墅,袁宁问章修严:“大哥知道这里面住的是谁吗?怎么好像没看他们出来过?”

章修严看了看别墅大门前的门牌号,又看了看袁宁,才说:“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过年前新搬过来的,以前一直闲置着。”

“原来是这样。”袁宁不再多问。他们每天晨练都会遇到附近的人,却一直没人谈论过这家人,看来以前确实一直没人住。

袁宁没提那道古怪的视线,跟着章修严往回跑。回到章家大门时,袁宁看到太阳爬起来了,覆盖着积雪的小草们抖了抖身上的雪屑,撑起腰享受美好的阳光,积雪化成雪水,让它们身上熠熠发亮。大部分小草都是安安静静的,但也有些小草在交头接耳,兴奋地迎接春天的降临。

袁宁喊住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回头看着袁宁。

袁宁说:“雪化了!”

章修严定定地望着他。

袁宁紧紧抓住他的手,双眼也像草芽上的水珠一样亮:“你看小草都钻出来了,它们肯定等了很久吧!”

积雪已经不多了,只剩薄薄的一层,花园中充满生机。以前章修严看到这番景象,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该找园艺师过来重新打理花园了”。可这一刻,章修严跟着袁宁一起看向那嫩黄的草芽,恍然嗅见了清晨泥土特有的芬芳。章修严感觉心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他望着袁宁认真的眼睛,点头附和:“是的,它们等了一个冬天。”

熬过了严寒的冬天,春天就会来临。就像熬过了漫长的黑夜,黎明就会如约到来一样。这个世界其实是公平的,只是很多人没能撑过那看起来很可怕的寒冷和黑暗而已。

章家所遭遇的痛苦和磨难正在成为过去。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章修严牵起袁宁冻得有点冰的手,和袁宁一起走进屋。饼干的香味从厨房飘散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薛女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都回来了?宁宁,我给你做了饼干,你带去分给新同学们尝尝。转到新班级里还习惯吧?”

袁宁用力点头:“谢谢妈妈!”

薛女士俯身亲吻袁宁的额头。

亲完了袁宁,薛女士转向章修严。

章修严转身就走,照常拒绝亲吻。

薛女士笑了起来,又抱起袁宁亲了亲,继续回烤箱旁忙碌。

袁宁看看厨房,又看看章修严,迈开腿跑着追上章修严,严肃地说:“大哥你不要害羞啊,三哥说太害羞的话以后会讨不到老婆。”他忧虑重重,掰着手指数,“大哥你又不爱说话,又喜欢冰着脸,如果以后女孩子都主动了你还因为害羞不让她亲近,再喜欢你的女孩子都会跑掉的。”

章修严听袁宁左一个害羞右一个害羞,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还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章修文去了趟国外当交流生,难道就学回了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章修严抬眼一看,正巧章修文起床了,刚从房里出来。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章修文一激灵,挺直身体应道:“大哥!”

章修严看了袁宁一眼:“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袁宁的心咯噔一跳。他、他好像出卖了三哥!袁宁忙不迭地摇头:“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章修文一看就知道坏了,袁宁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章修文一溜烟地往楼下跑,口里急急地说:“咦?妈妈你叫我吗?我这就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章修严看向袁宁。

袁宁小心翼翼地拉着章修严的衣角:“大哥你不要生气,都是我自己想的,不关三哥事。”

章修严睨着他:“你才几岁,就想着讨老婆的事了?”

袁宁说:“可是大哥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四年,大哥就成年了!”

章修严说:“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

袁宁哪里知道这个。他懵懵懂懂地点头:“这样啊。”他认真算了算,“那就还有八年!”

章修严说:“你连八岁都没有。”

袁宁说:“八年后我就十四岁了,和大哥现在一样大!”

章修严夸了一句:“数学学得不错。”

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我到时候可以变得像大哥这么厉害吗?”

章修严瞧了他一眼。

袁宁明白了,肯定不可以。他有点沮丧。大哥结婚了,有新家庭了,肯定就不能管他了,他不能赖在大哥身边不走。到时大哥会有大嫂,他一直黏着大哥的话大嫂会不高兴的。有那么一瞬间,袁宁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要是大哥不跟别人结婚就好了。

可是大哥说过的,每个人都要结婚。大哥是一个对自己人生有明确规划的人,到了适合的时候大哥肯定会结婚生子。只剩八年了!这样天天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只剩八年了!袁宁坚定地对章修严说:“我一定会努力变得跟大哥一样厉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像大哥一样独立生活,不再这么依赖大哥了。

章修严揉揉他的脑袋,说:“好,我等着你追上我。”

袁宁伸手用力地抱了抱章修严,转身跑了回房,找出和宋星辰说好要讨论的辅导资料,收拾整齐放进书包。

到了学校,袁宁发现宋星辰的座位换了,换到了他前面。宋星辰旁边坐着的是郝小岚。郝小岚兴高采烈地和袁宁打招呼:“宁宁我们和老师说好了,以后我们坐前后桌!是宋星辰去找老师说的。”

宋星辰说:“方便讨论。”说着他拿出了约好要带来的资料。

沈晶晶走进教室,看到的就是宋星辰和袁宁在讨论习题,郝小岚在一边旁听。郝小岚眼尖地看见她来了,高兴地朝她招手:“晶晶你来了!”

沈晶晶看着她,点了点头。换成以前她连头都不会点,但经历过郝小岚的猛烈攻势,沈晶晶学乖了,多少会给郝小岚回应,免得郝小岚一直追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要不要我陪你去校医室啊”之类的。

袁宁和宋星辰也停下来和沈晶晶打招呼。

大半天又愉快地过去了。

活动课上课前,袁宁正要收拾书包,突然看到自己抽屉里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活动课后能不能到天台等等我,不过我希望你可以一个人来”。

袁宁一愣,认出了这是沈晶晶的字。想到沈晶晶黑沉沉的眼睛,袁宁的心好像也沉甸甸的。

活动课结束后还有一段时间才放学,学生可以自由活动,参加一下体育锻炼。袁宁握着纸条,对郝小岚和宋星辰说:“今天我不去图书馆了,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郝小岚没想太多:“好!”

袁宁往教学楼那边跑,扶着楼梯上了天台。天气很好,大家都在操场和图书馆那边活动,天台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见不到。袁宁有点害怕,但想到沈晶晶需要自己帮忙,又勇敢地压下心里的忐忑,抬脚迈过门槛,他边往外走边喊:“沈同学?沈同学?你在吗?你在哪里?我来了!”

天台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下来,落在天台宽阔的栏杆上啄石上面的面包屑。袁宁上前问:“鸟儿你们看见过一个女孩儿吗?比我高一点,看起来不爱笑的。”

鸟儿们自顾自地啄着面包屑,不害怕他,但也不理他。袁宁正要看看有没有能听懂自己说话的树木,却听身后的门哐地一声关上了,接着是上闸、上锁的声音。

袁宁呆了呆。

这时旁边的老樟树上传来一把满是嘲笑的声音:“我见过那样的女孩儿,她每天都会上来喂鸟,还一只想哄我下去吃。我可不爱吃这些干巴巴的东西,我爱吃香甜的榛子。”

袁宁转头看去,原来是只漂亮的鹦鹉。它覆被着蓝色的羽毛,胸前有一抹亮黄,头上也长着皇冠似的长羽。它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脚下的树枝仿佛成了它华贵的王座。见袁宁朝自己看过来,鹦鹉骄傲又不屑地鄙夷,“你居然傻乎乎地跟那些麻雀说话,我就没听过会说话的麻雀。”

袁宁不太理解:“为什么麻雀就不会说话呢?”

鹦鹉说:“因为它们每天都叽叽喳喳地傻乐。”它优雅地扫了扫自己的右翅,像个正在拂去自己肩上灰尘的绅士,“它们没有脑子想别的,只想着吃吃吃,就算是十几二十层高的地方,只要在窗台上摆上点米粒,它们就会傻乎乎地飞上去吃,也不怕被别人抓掉。如果你也是这样的人,那么你就会发现语言和学习都是没必要存在的,只要会叽叽喳喳地和同伴分享得到食物的喜悦就好。”

小麻雀听不懂自己被嫌弃了,吃饱后飞到了树枝上,绕着鹦鹉蹦蹦跳跳,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欢叫起来。

鹦鹉脸上满是不耐烦,嫌弃地对袁宁说:“看,就是这样,简直吵死了。”

袁宁说:“它们很喜欢你!”

鹦鹉说:“喜欢又怎么样,又蠢又吵闹。”

袁宁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呢?”

鹦鹉一滞。它昂起脖子说:“谁喜欢呆在这里了?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以前我住在一个金灿灿的地方,底下铺着柔软的毯子,每天都有人剥好瓜子放在我面前让我享用。”

袁宁想了想,问:“是鸟笼吗?”

鹦鹉说:“你们人类是这样叫的。”

袁宁说:“那后来呢?你为什么飞到这里来了?”

鹦鹉说:“虽然住着很舒服,但人类实在太愚蠢了,一直在我面前重复同样的话,还觉得我学不会。谁要学那种话呢?我为什么就一定要重复他们的话,而不能自己说话呢?有次他们忘记把门关上,我就飞了出来。这里有许多向日葵田,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有个榛子林,我可以找到足够的食物。虽然生活不如以前舒适,但我更讨厌和愚蠢的家伙生活在一起。”说完鹦鹉睨了袁宁一眼,仿佛在说“你也是愚蠢的家伙”。

袁宁觉得在这鹦鹉先生眼里就没有不愚蠢的。他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喜欢呆在笼子里。”

鹦鹉说:“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呆在笼子里吗?”

袁宁茫然。

鹦鹉说:“你们每天都从家里出发来到学校,然后又从学校回到家里,经常会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在里面吃饭、睡觉、学习。你们过的生活,和我在笼子里过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同呢?等你们长大了,你们又得开始工作,每天在工作的地方和住的地方来回,吃饭、睡觉、工作,永远都没有多少变化。”

袁宁陷入沉思:“好像是这样的。”

鹦鹉又扫了扫自己的左翅:“对,就是这样的。”它有些得意,“所以我离开了笼子,你们却还在里面。”

袁宁忍不住说:“如果你能见到象牙,一定会和象牙成为好朋友。”

“象牙?”鹦鹉很不屑,“那种会被用来做成艺术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东西成为好朋友!”

“不不不,”袁宁说,“象牙它是一棵花儿,开的花白白的,可漂亮了!”

鹦鹉觉得这简直闻所未闻。它说:“你是说一棵花儿叫象牙?一棵花儿也有名字了?”

袁宁不解:“为什么没有呢?”

对上袁宁满含疑惑的眼睛,鹦鹉不以为然地说:“也就是你这种小孩子,才会给一棵花儿起名字吧!那种逢年过节买回家应应景,节后就被无情扔掉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名字?”

袁宁反驳:“不是我起的,是象牙告诉我的。我问象牙它叫什么名字,象牙就跟我说它叫象牙。”他顿了顿,“不过象牙当时也说,花儿是不会有名字的。为什么呢?”

鹦鹉自诩聪明,却被袁宁给问住了。为什么呢?它也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给那棵花起名字,难道是那棵花自己给自己起的?不可能,这种事连它都做不到!鹦鹉不想和袁宁说话了,粗声粗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袁宁说:“鹦鹉先生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那你一定也去过牧场吧?现在是春天了呢,今天我看到雪融化了。大哥说过,到了春天就带我把象牙移栽到牧场那边。”他兴致勃勃地给鹦鹉说起牧场那边有多美丽,说道最后还向鹦鹉提出邀请,“要不鹦鹉先生也去牧场那边玩玩吧!”

鹦鹉转开头,硬梆梆地说:“我没兴趣。”

袁宁有点失望:“那好吧。”

鹦鹉开口提醒:“天要黑了,你不用回家吗?”

袁宁呆住。

袁宁忙往回跑,跑到紧闭的天台大门前,又想起了口袋里那张字条。是沈晶晶把他骗上来、把他锁在这里的吗?袁宁本来该觉得生气,可是想起沈晶晶的眼睛,他又顿住了。

沈晶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不喜欢他吗?

她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袁宁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哐当哐当的砸锁声。他愣愣地看着一下一下晃动着的门,终于想到自己被锁在这里肯定会让大哥他们很担心。他又是愧疚又是懊恼,直愣愣地看着被砸开了锁的门。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章修严满含担忧又满含愠怒的脸庞出现在袁宁眼前。

袁宁在章修严开口问话前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被袁宁这么一抱,差点忘了摆出冷脸。他弯身抱起袁宁,一语不发地转身下楼。跟着过来的保安小心地赔着笑脸:“这边一直都不上锁,也不知是谁把门锁起来的。以后我们一定会加强巡查,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章修严点点头,抱着袁宁离开教学楼,走出校门上了车。

袁宁怕章修严不理自己,牢牢地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喊:“大哥。”

章修严哪还绷得住脸?只能开口审问:“这次又为什么跑去那种地方?”

“我、我…”袁宁想到口袋里那张纸条,又想到沉默又安静的沈晶晶。最后他低垂着头,紧张地对章修严说,“上面有很多鸟,它们爱吃面包。还有一只大鹦鹉…”

袁宁往章修严颈窝蹭了蹭,感觉自己鼻子还是一样长,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谎,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他很清楚,大哥肯定会往不同的方向理解。

果然,章修严说:“所以你就可以上去喂它们喂得忘记回家,连自己被锁在里面都没发现?”

袁宁脑袋低低的:“对不起。”

章修严看着袁宁的发旋,想对他发一次火,让他记住教训,却又狠不下心去惩罚。他总算明白章先生为什么说他太纵容袁宁,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把袁宁给养歪。

章修严一语不发地抱着袁宁。

回到家里,章修严把袁宁带到饭厅,其他人都在等着他们吃饭。见袁宁回来了,拉着袁宁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宁忍不住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把事情给薛女士他们说了一遍,目光转到章先生那边。

章先生看懂了,儿子这是在向他求助。这可是相当难得的。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少年老成,什么难事都想着自己扛。

看来这次是舍不得惩罚袁宁,希望由他出面管教了。

不是很有能耐吗?有能耐就自己教到底吧!

章先生难得地生出了为难为难儿子的念头。他仿佛没接收到章修严求助的目光,轻飘飘地敲打了两句:“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妈妈她们会担心的。”

袁宁见章先生没生气,顿时放下心来,但小眼神儿还是忍不住往章修严脸上瞄。

章先生轻拿轻放完还觉得不够,又对章修严说了句:“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不要一天到晚板着脸,你才十四岁。”

章修严没想到章先生不仅不帮忙,还在旁边大说风凉话,连饭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说完竟真的起身离开饭桌,上楼回房去了。

薛女士茫然。

她觉得章先生说得挺对啊!

袁宁懵了一下,拉开椅子蹬蹬蹬跑上楼,在章修严关上房门前抱了上去:“大哥!”

章修严没忍心把袁宁甩开,只能压着怒气问:“你也觉得你做得对?你也觉得小孩子就该贪玩?”

袁宁忙不迭地摇头:“不是!”他把章修严抱得更紧,“我错了,大哥你罚我吧!”

章修严盯着那颗埋在自己身上的小脑袋。

他要是狠得下心去罚,又怎么会送上门让章先生看好戏。

这小结巴就是仗着这一点吧?仗着他对他永远都狠不下心。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就算知道这家伙就是被自己养横了,又能有什么办法?章修严绷着脸说:“回去写保证书,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写清楚再犯该怎么罚。”

袁宁知道章修严不生气了,一口答应下来,跑回房认认真真地写保证书。写完以后他掏出口袋里的纸条,撕成碎片,小心地扔进垃圾桶。

沈晶晶和应绍荣不一样,沈晶晶是女孩子。在弄清楚沈晶晶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沈晶晶把他骗上去的。

袁宁拿起桌上的保证书,眼前浮现章修严愠怒的脸。

即使再怎么生气,大哥也不会真正罚他。

他好像学坏了。

被大哥惯坏的。

袁宁蹬蹬蹬地跑下楼,到厨房找沈姨,给自己和章修严下了碗面,放进托盘里小心翼翼地端上楼。站在章修严门前喊:“大哥,我写好了!”

章修严打开门,看见袁宁的脸蛋藏在面碗里腾起的热气后面,脸颊在厨房热得泛起了健康的红润。

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第46章 内情

章修严当晚打电话向老师请了假,第二天亲自送袁宁去上学。袁宁说他跑上去喂鸟忘了时间,这个章修严是相信的。但袁宁有一点没解释到:既然保安说天台是不上锁的,那么是谁锁上了天台门?

章修严目送袁宁进入校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车上等到上课之后也做了访客登记,转到校长室要求校长调查这件事。没想到刚到校长室门口,就看到应绍荣从里面出来。

应绍荣见了章修严,目光闪躲了一下,弯身朝他鞠了一躬,转身跑了。章修严顿了顿,敲响校长室的门。

校长揉揉额角,说道:“你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来,”了解章家的人都知道章修严有多宝贝这个弟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章修严敏锐地提出疑问:“你的外甥来找你做什么?”应绍荣能继续留来望先小学,除了因为学校历来的办学理念之外,还因为他是校长的远房外甥。当初校长家落魄时,应绍荣母亲一家曾经收留过他们。为了这一重关系,校长豁出老脸登门请求章先生和章修严不要追究应绍荣做的事。

章修严觉得应绍荣也算是受到教训了,也就没有再逼着校长把他开除。

章修严的机敏让校长非常无奈。他多希望章修严没注意到这一点!校长说:“他开学后一直注意着袁宁同学,每天都等袁宁同学走了再走。昨天他注意到袁宁同学一直没出现,也不愿意走,跑回教学楼找袁宁。结果正好遇上你把袁宁接走了。”

章修严拧起眉头。

这家伙不会以后都偷偷盯着袁宁吧?

校长说:“他刚才来跟我说,他躲着想等你们走了再走,没想到看到了另一个小孩从教学楼走出来。天已经有点暗了,他吓得不敢动,还好司机就在旁边,抱着他把他带了回去。”校长停顿了一下,才说,“他刚才来跟我说,他想起那个小孩是谁了。”

章修严意识到这小孩可能跟袁宁被锁有关:“是谁?”

校长已经没了隐藏的想法:“是袁宁同学的同桌,叫沈晶晶。”

章修严眉头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他把事情都串了起来。有接触,就有可能把袁宁骗上天台;如果他们有过矛盾,那么袁宁很可能就是被这沈晶晶锁上去的。他严肃地看向校长:“这沈晶晶是什么情况?”

校长有时候觉得章修严不是个小孩,而是下来巡查的领导。他苦笑着说:“这孩子,有点特殊。”

章修严无动于衷。特殊又怎么样?特殊不是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校长见章修严定定地看着自己,只能娓娓说出沈晶晶的家庭情况。沈晶晶是离异再婚家庭的孩子,本来这种家庭就容易出问题,结果还碰到了更糟糕的事情:她是跟了母亲的,母亲再婚后生了个儿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像是和外界隔绝了,不愿说话,也不能学着自己穿衣服上厕所。年纪小时还没察觉不对,到了三四岁,才发现孩子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样。

沈晶晶母亲本来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工作非常忙,等察觉孩子不对劲后已经晚了,又自责又痛心,咬牙辞掉工作,亲自帮孩子恢复。

沈晶晶有个继兄,很不喜欢沈晶晶,经常针对她。沈晶晶母亲一心扑在不正常的小儿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老师和沈晶晶单独谈话后才知道的。

沈晶晶一直非常乖巧听话,就是性格有点沉默,老师虽然发现她状态不太对,但看她学习还是很认真,平时的活动课也有照常参加,也就只暗暗观察、谈话疏导,同时联系沈晶晶母亲谈到这个情况。

没想到沈晶晶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章修严听完后沉默半饷。如果被关上天台的不是袁宁,那他可能也会同情这个孩子。可是涉及袁宁,他不会理解她的做法。章修严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校长说:“一开始我就说了,要是查明了实情,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他顿了顿,“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袁宁同学应该也知道是谁把他锁道天台去的。他是一个很有主见、很有主意的孩子,你瞒着他来找我也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处理对吧?”

章修严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校长的说法。

校长缓缓说:“陶老先生说过,我们学校必定有很多不同于其他学校的地方,也必定会引来不少争议。有些事别人不会让学生去做,但我们会;有些地方别人不会让学生去,但我们会。”他望着章修严,“孩子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碰上任何危险和困难,从来没有危险和困难避着人走的道理,只有人想办法避开危险、人想办法克服困难——所以有危险的地方我们就告诉他们危险所在,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就引导他们想出办法,教他们学会自己远离危险、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章修严点头。

若不是存着这样的想法,他会直接把袁宁拧过来,让他说出一切、好好反省。再把那叫沈晶晶的女孩也喊来,让她坦白自己做的事,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校长说:“我会让老师好好注意的,我们一起看看袁宁同学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吧。”他亲自给章修严倒了杯茶,“坐。”

章修严落座,目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向正飘来朗朗书声的教学楼。

袁宁一到教室,就发现沈晶晶趴在桌子上,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到了该读书的时间,沈晶晶还是趴着。袁宁拧起眉头,他提醒了一声:“沈同学,该读书了。”

沈晶晶还是没有动静。

袁宁一愣,看见沈晶晶耳朵红红的,露出来的脸颊也红红的,看着似乎不太对劲。他伸手摸了摸沈晶晶的额头,举起手把老师喊了过来。

老师快步走了过来,俯身问:“怎么了?”

袁宁说:“沈同学好像生病了。”

老师探了探沈晶晶的前额,叫袁宁让了让,把沈晶晶抱起来直奔校医室。袁宁想了想,起身跟了过去。郝小岚有点担心,起身要跟着去,却被宋星辰拦下了:“下课再去吧,去太多人老师会生气的。这么多人围着的话,对沈同学也不好。”

老师抱着沈晶晶到了校医室,让校医先替沈晶晶看看。他见袁宁跟来了,叮嘱说:“袁宁你先守在这里,我去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长。”

袁宁点点头。

老师一走,沈晶晶恰好就醒来了。她看见守在床边的袁宁,愣了愣,垂下眼睫。袁宁见她醒了,松了口气:“有校医叔叔在,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袁宁的声音落在沈晶晶耳里,让沈晶晶攥紧了病床上的白色被子,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校医过来了,问问沈晶晶哪里不舒服,看了看沈晶晶的扁桃体,拔出一根体温计让沈晶晶夹在腋下,转身去外面填病历。

病床这边只剩袁宁和沈晶晶。

袁宁沉默半饷,开口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到天台呢?”

沈晶晶不说话。

袁宁说:“你很讨厌我吗?”

沈晶晶手指动了动,把被子攥得更紧。她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看向袁宁,里面好像藏着绵绵不尽的阴云,明明没有眼泪往外流,却像是时时刻刻都在下雨。

袁宁看得心里一颤。有时看到章修严、看到罗元良——他都会有相似的感觉,好像听到孤独的、悲伤的灵魂在哭泣。他们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半分脆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背负起一切。

可是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会被压垮,会被击溃,会被心中的痛苦逼迫得喘不过气来。

就是这种眼神吧,就是因为这种熟悉的眼神,他才会向大哥撒谎。他想到曾经在黑暗里等待的无数个雷雨夜,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紧闭的门,期盼着下一秒它就会被打开,爸爸妈妈的身影会出现在眼前。他们会轻轻拍抚他的背,对他说不要怕,爸爸妈妈在这里。

沈晶晶也是这样的吗?

袁宁说:“你留的字条我已经撕掉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认真地看着沈晶晶,“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沈晶晶开口了,她的声音因为着了凉而有点沙哑:“为什么?”

袁宁望着她。

沈晶晶说:“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她见过校长对袁宁大哥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态度。她把袁宁关上去,就是想让袁宁呼救、想让袁宁引来其他人、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