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给花儿们说起外面的事,说起南乡的污染,说起水土的流失。说着说着,袁宁也有些忧心忡忡:“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啊!”

花儿们说:“太可怕了,我可不愿意到外面去。”

“我愿意让我的孩子跟你去!”一棵花儿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显得格外响亮。它长着橘黄色的果子,看起来非常美丽。它的叶子不大,边缘像锯齿一样,很绿,看起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整棵花儿特别有精神。它边说话,边把种壳打开,露出里面圆润可爱的种子,小小的,但很坚强。它说,“你把它们带回去吧。”

“你疯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可怕!”

“又是污染又是砍伐,我听着都害怕!”

“对啊,小家伙们刚发芽时那么小、那么细嫩,连被踩上一脚都会死掉的!”

花儿们七嘴八舌地阻止那棵长着橘黄色果子的花。

那棵花儿摇曳着枝上的果子,对其他花儿说:“难道我们可以一直躲在这里吗?廉先生虽然很好,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呢?我们也许能在这里安然终老,但我们的后代们还是要到外面去的。刚才这孩子说,人类砍伐树木也是为了赚钱,如果有更多的人喜欢我们,想把我们移栽到他们家里去——那人类就舍不得把我们拔掉,随手把我们扔在一旁让我们枯死。有人愿意把我们的价值展现到人类面前,我们为什么不给他一些种子呢?”

“可是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为什么要去被人挑挑拣拣呢?”其他花儿低垂着它们的果实,还是很不开心。

“因为人类已经可以到达任何地方。”长着橘黄色果子的花儿说,“而人类比我们都要强大,所以他们可以随意改变我们的命运,就连我们现在的‘自由自在’也是建立在廉先生的保护之下——所以我们要让人类看见我们的价值,才能让我们的孩子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且被人喜欢、被人喜爱,不是很值得高兴——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花儿们都被说服了。

它们对袁宁说:“ 你的手掌那么小,拿不了那么多种子,去找一些袋子才行!最好可以把我们的种子分开,记一下我们是什么花,要不然你种的时候可分不出我们来!我记得花盆上有写着我们叫什么花,不过我可不认得你们人类的字——你去找袋子吧,我们会让种子都落到花盆旁边。”

袁宁又惊又喜。

他使劲拉开花房的门,蹬蹬蹬地往外跑,找到了坐在花架下的廉先生。

廉先生见袁宁两手空空地出来,有些意外。他问:“你没有采到种子?”

第85章 守泉人

“不是,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 “我采了好多种子, 可以给我一些小袋子把它们分装开吗?廉先生您说过的,不同的花儿适合用不同的方法来育苗, 我想把它们的名字记下来,回去分开种。”

袁宁的话让廉先生吃了一惊。那间花房里的花儿最有灵性,若不是遇上喜欢的人绝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种子, 袁宁居然能拿到很多种吗?廉先生说:“在进门的地方有纸袋和标签,你可以用来分装种子。”

袁宁向廉先生道谢,又往花房跑去。栾嘉心痒痒的, 好奇极了。他问廉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宁宁好像已经把种子都采好了吧?我们去帮他装!”

廉先生顿了顿,点头说:“可以进去了。”说完廉先生也站起来往花房走去。走到花房门口时, 廉先生着实惊讶不已, 因为几乎每一株植物底下都堆着一撮种子, 虽然分开来看不算多,加起来却绝对不少!袁宁进花房的时间并不长, 居然能让植物们把种子都给他?廉先生记得有次有工人想要偷偷摘一些果子回去种, 结果果子刚摘下来就腐烂了,连带那根枝条也随之枯萎。

这些植物的气性可不小!

章修严在旁边看了几眼, 走到袁宁身边拿了些纸袋帮袁宁分装。有章修严帮忙, 袁宁只需要在标签上抄下花儿的名称就可以了。栾嘉跑上去问清要怎么做, 也跟霍森分工合作起来。

装袋速度大大加快。

章修严把所有装满种子的纸袋收集在一起,发现分量可不算小。他看了眼袁宁,满含歉意地向廉先生说:“袁宁他不懂事, 一下子采了这么多。”

廉先生摆了摆手,说道:“是我让他进去采的,能采到这么多是他和它们的缘分。”廉先生望向花房里欣欣然舒展枝叶的花木,“它们愿意把种子交给你们。”

若不是早就习惯袁宁把一些动物和植物当朋友看,章修严可能无法理解廉先生这样的说法。可和袁宁呆在一起两年,章修严也隐约感觉到有些花儿可能真的也有灵智。他摸摸袁宁的脑袋,让袁宁再次向廉先生道谢,带着袁宁离开农场。

袁宁还得赶回去的火车。

袁宁把种子都塞进背包,塞得鼓鼓的,背来的资料都留给了章修严,让章修严帮忙把它们寄回去。他的背包太小,自然是装不了那么多的,栾嘉和霍森都去买了个包,帮袁宁把种子都塞进里头,三个人背着鼓鼓的背包上了火车,踏上回程。

袁宁四人离开后,廉先生拄着杖在花房走了一会儿,走到花房右侧打了个电话,让电话另一端的人过来一趟。挂了电话,廉先生慢慢走出花房,走向湖边。绕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廉先生走下鹅卵石铺成的台阶,站到湖岸边,收起了拐杖,望着平静无澜的湖水出神。

约莫是大半小时后,一个中年人走到他身后,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衬衫与西服,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肃而威严的上位者气势。中年人步下台阶,奇道:“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难道又碰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廉先生没有说话,他轻轻抬手,面前的白气缓缓散去,露出澄明如镜的湖面。湖面的柔波也逐渐散去,镜子似的水面上出现了不久前的画面,是袁宁与花儿们的对话。这片水域叫“万物之镜”,可以记录一些东西,并把它们说过的话转化成人能听懂的语言。中年人站在廉先生身边,看着袁宁向花儿们提出请求。

到这里为止,中年人觉得一切都还正常,顶多只是认为水镜里那孩子比较天真,居然会一板一眼地向植物提出请求!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中年人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那孩子是在和那些花木对话!

天啊,那真的是普通的花草吗?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居然能探讨自由与现实——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居然能听见这些花花草草说话,还能与他们交流沟通!中年人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那真的是个普通的小孩吗?

中年人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即使是看见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依然很快就平静下来:“这就是你让我过来的原因?”

廉先生点头。他说:“这孩子应该也是一个‘守泉人’。”廉先生回头看了中年人一眼,“和我一样。”他曾有过奇遇,结果碰上意外,失去了因奇遇而得到的东西。奇遇留给他的,只剩下眼前这个蛰伏在山野之间、时刻散发着阵阵热意的湖泊了。

中年人知道“守泉人”的意思。他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与廉先生是同窗好友,二十年几前他们都还年轻,国内爆发出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有饥荒,有疫病,有各种各样的灾难。这片土地像是失去了上天的眷顾一样,变得贫瘠而荒凉,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因饥饿和贫苦而生的愁云。

那时廉先生帮助过很多人,可是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有人因为没得到廉先生的救助而心生怨恨,半夜摸进廉先生家里偷摸抢掠。

结果廉先生中途醒了,和他们撞个正着。

那几个歹人恶向胆边生,拿起手里那雪亮的刀子刺向廉先生。廉先生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当时他就住在廉先生旁边,听到动静赶过来,只见廉先生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衣服被染红了一片,那狰狞可怕的伤口却正在愈合。

那一幕实在太奇妙了,中年人到现在都还没忘怀。廉先生看着没有半点力气,过了很久手指才动了动,挪向地上的玉佩碎片。

廉先生把碎片一块接一块地捡起来,等捡完了,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原来他意外得到了一口泉,那口泉的泉水可以让粮食快速生长。他每天用泉水浸泡种子、将种子种在院子里,早上起来就能丰收。靠着这样的一口泉,他这里从不缺粮食,还有余力接济别人。

中年人还记得廉先生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救济这种事,救得了饥饿,救得了疾病,救不了人心。”

那年下了一场非常及时的雨,让干涸的河流重新灌满了水,让久旱的山野重获新生。当然,这都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所有人都关注着另一件事。

那年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好季节,在琼岛那边做研究的学者们找出了让产量翻几番的育种方法,试种地区产的粮食可以养活大半个华国的人。虽然味道不大好,口感有点难以忍受,但到底不会有人再因为饥荒而饿死了。

一切都在变好,廉先生却到郊野买下这一大片地方,把捡回来的玉佩碎片埋入土中。中年人还记得廉先生当时认真而郑重的神情,仿佛埋葬的不是一块破碎的玉佩,而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也就是那时候,廉先生向他吐露了身为“守泉人”的秘密。

中年人对“泉”有着极大的兴趣。可是有廉先生的经历在前,中年人知道若是“泉”的存在被人发现了,必然会对“守泉人”带来极大的麻烦。廉先生的“泉”虽然救回了一脚踩进鬼门关的廉先生,可要不是因为它的存在,廉先生也不会遭遇那场祸事。

走到他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靠那小小的泉眼做什么了。中年人凝视着廉先生:“你希望我做什么?”

廉先生说出一个令中年人丝毫不觉得意外的要求:“别让他受到打扰。”那孩子太善良,若是看见了别人的伤心或痛苦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廉先生望向中年人,“包括你在内。”

中年人说:“我虽然追求权利,但不至于打一个小孩的主意。”

廉先生的目光依然锁在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知道廉先生是在向自己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只能苦笑着道:“行行行,我向你保证,一定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廉先生的视线转到湖面上。

湖面已经恢复如初,柔波微微荡漾。

目前而言,有中年人这个承诺就够了。至于日后——日后那孩子身边的少年应该已经成长起来,可以护那孩子周全。

希望那孩子和他的“泉”能一起茁壮成长。

*

袁宁一行人下了火车,栾嘉和霍森先把袁宁送回家。天已经黑了,他们的晚餐吃的是火车餐,不太好吃,栾嘉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把不吃的蔬菜都挑到霍森盘子里。这样栾嘉还是不舒坦,一直说自己被章修严骗了!说好的大餐根本没影儿!袁宁对吃的倒没什么要求,都吃光了,回到家后还饱饱的。

薛女士见袁宁看起来有点累,没有追问得太详细,柔声让袁宁先去休息。

袁宁乖乖上了楼。

一进房间,招福就迎了上来。招福板着脸,眼神有点儿凝重:“那只黑耳朵猫儿到处乱跑,每天还给我摘个果子回来…那果子我从来没见过,不知它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你说说它吧,让它别一天到晚都在外面…”

这时落地窗喀啦一声,仿佛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第86章 树

小黑轻轻推动落地窗, 推开一道缝隙。它口里叼着个果子, 也许是因为灯光微暗的关系, 袁宁发现那果子竟泛着些许光晕。袁宁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 发现那果子里有股奇异的生命力正缓缓流动着,像流水,也像心跳。这果子不简单!

小黑仰头看了看袁宁, 又看了看满脸困窘的招福,口一张,果子一骨碌地滚下地, 恰恰滚到了招福脚边,晃啊晃, 打了个转儿, 挨着招福的前爪不动了。招福更困窘了。小黑每次出去都会给它带不同的果子回来, 盛情难却之下,招福也都有尝尝看, 味道真的很不错。小黑对它这么好, 它却揭穿小黑偷偷跑出去的事…

招福说:“谢谢。”它还是忧心忡忡,“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 你又那么小, 不应该自己跑出去的。要是你出了事儿, 大家都会很伤心。”

小黑仰头看着招福,金色的瞳仁毫无波澜。就城里这些猫猫狗狗,压根伤不了他。至于城里的人, 那更是没办法追上他的,他们喜欢吃肉,不爱运动,骨骼和肌肉都有退化迹象。小黑转头望向袁宁。

它没有准备袁宁的果子。它记得人类的食物和它们的食物是不一样的。当年它抓了些雀儿去送给袁宁的爸爸妈妈,却把袁宁妈妈给吓坏了。这些果子它们可以吃,袁宁却不一定能吃。

小黑拍了拍自己的前爪,重新与招福对视:“你的身体正在衰老,得多吃些。不过城里太少,下次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给你找。”它生于大山、长于大山,常年与大山为伴,大山也愿意把自己的一些秘密告诉它。这些果子就是其中之一。它不能说话,却能和招福它们对话——只要它愿意的话,它要说的话就会出现在招福它们的脑海中。

招福被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声音,但它就是清楚地知道那是小黑在跟它说话。招福震惊:“你、你怎么会在我脑袋里说话?”

小黑不吭声了。

招福震惊过后才回过味来。小黑说它正在衰老,得多吃些,难道这种果子还能减缓衰老——甚至改变已经衰老的身体?招福说:“生老病死都是很正常的,你不用为了我特意跑太远。要是你出了事的话…”

小黑扭过身体,爬到自己的小窝里,用圆溜溜的屁股对着招福,意思是它懒得再和招福说话。

要是招福出了事的话,袁宁会很伤心的。只要找到足够的果子,招福就会和它一样又强大又健康。

招福把小黑说的话告诉袁宁。袁宁愣住了。他跑到小黑面前把小黑抱了起来:“谢谢小黑!我明天中午给你晒小鱼干!”

小黑被袁宁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它一爪子拍在袁宁脸上,嫌弃地把袁宁推开,瞥了袁宁一眼,意思是“我不稀罕”。

袁宁明白招福说的“在脑袋里说话”是怎么回事了。袁宁说:“其实小黑你是可以跟我们说话的对不对?”

小黑从袁宁怀里跳回小窝,趴在那里看着袁宁,见袁宁执着地盯着自己看,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来:“可以。”不过没什么必要说话,直接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方便吗?

袁宁关心地问:“你每天都是出去给招福找果子?”

【不是,顺便而已。】小黑看着袁宁,要说的话直接从眼睛传达给袁宁。

“…”

【我出去逛逛,认识一下这边的动物们。】

“原来是这样啊!”袁宁明白了,“搬到新地方是应该和邻居们打招呼的!大哥现在住的地方周围也有很多很好的邻居呢,可惜大哥太忙,我又不常去,没办法好好认识他们。”

【…】小黑一点都不想告诉袁宁,它确实是和领居们“打”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大家都对它很友好,就是有点怕它而已。没什么,反正以前邻居们也都怕它。

袁宁锲而不舍地和小黑聊天:“吃了小黑你找回来的果子,招福它就不会变老了吗?”袁宁其实想问的是“招福是不是不会像谢爷爷一样突然就没了”,却又不想把这样的话问出口。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不一定。】小黑也拿不准,给了袁宁一个比较保守的答案,【应该有用。】反正它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一点都没有衰老,也一点都没有退化,最好的证据是几乎没有不怕它的动物!

光是“应该有用”,已经够让袁宁高兴的了。袁宁又问:“小黑你也需要吃这些果子吗?我们要是找一些种子把它们种到‘梦’里面,是不是可以种出同样的果子——那样的话,小黑你就不用到处去找了!”袁宁越说越觉得可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黑你能找到它们的种子或者小树苗吗?人参宝宝们一定会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的!”

小黑对袁宁这个提议非常心动。它对“梦”里的那几株莲花很感兴趣,那么浓郁的“生机”是它第一次见到。如果吃下它的话,一定可以更强大吧!不过那是袁宁喜欢的,小黑早就不再打它们主意。如果可以种出招福需要的果子,它也能尝一尝吧?

小黑砸吧一下嘴,觉得果子甘甜的味道已经充满整个口腔。为了在招福的五脏出现实质化的毁损之前护住它们,它都好些天没有尝过半个果子了。袁宁不让它吃太多煎鱼,说是吃多了不健康,也不让它生吃,晒在阳台说要做成小鱼干给它当零嘴。它每天就看着那些还没晒好的小鱼干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就是不能吃!

小黑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解决吃饭问题。煎鱼不给多吃,果子总要管够!没有力气怎么去和别人“打”招呼!

【我会找回来。】

袁宁不知道小黑正盘算着填饱肚子去“打招呼”,高兴地躺上床睡觉。

即使平时也能进入“梦里”,袁宁还是习惯晚上去和象牙它们说说话。人参宝宝已经把七叶一枝花全都采集完了,晒干的块茎堆了一整排。上次知道袁宁没办法把药材弄出去的苦恼之后,人参宝宝们就没有再种别的东西了,它们都怕自己又好心办坏事给袁宁增加烦恼。

袁宁一进来,人参宝宝们就跑了过来。它们感觉袁宁身上带着种子!

袁宁确实带着种子。他想托人参宝宝先把花种一些出来,他好摸清花儿们的习性。人参宝宝们听了袁宁的话,一口答应下来:“帮你记!帮你记!”它们头顶着绿绿的茎叶,身体白白胖胖的,不太像人参,倒像水灵灵的小萝卜。一高兴起来,那缨子似的茎叶就晃来晃去,兴奋地颤动个不停。

袁宁把不同的种子分别交给人参宝宝们。

第二天上学,袁宁和宋星辰他们说了进展,也告诉宋星辰他们自己从首都那边拿到一些花种。宋星辰和郝小岚听袁宁说起廉先生的农场,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向往来。郝小岚从来不爱藏事:“我也想去啊!”

宋星辰说:“下次我们问清楚开放日,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家里人都很忙,所以相对来说想要去哪里也挺自由,只要能找到让家长信任的人带着去就行了——就像袁宁跟着栾嘉、霍森一起去首都一样。

三个人马上商量起到时候怎么去那边来。

热热闹闹地上完一早上的课,袁宁回到家里吃了饭,被招福给喊回了房里。原来小黑一大早又出去了,小黑叼回了一些种子和树苗,种子不多,树苗不大,不过“梦”里的空间好像也不大,太多的话可能种不下。上回种下莲子之后,梦里的浓雾又散了一些,才多出一大片空地来给人参宝宝们“试种”。

把小树苗和树种都种到那片空地去吧!树的话,可以长很久,不用拔掉,也不用发愁该怎么处理!袁宁带着小黑进了“梦里”,把小树苗和树种交给了人参宝宝。人参宝宝很喜欢那绿绿的苗儿,它们把树种先还给了袁宁,一人拿了一棵小树苗,迈着小短腿到处比划,最后商量出了适合的距离,才用小铲子开始铲土。它们个儿小,比小树苗大不了多少,小铲子也很小,是石头磨尖做成的,一铲子下去就挖出个小小的坑儿。

人参宝宝看了看小树苗的根,又连挖了好几铲子才停下来,嘿哟嘿哟地把小树苗抱起来,塞进小坑里填上土。人参宝宝们刚忙活完,奇异的一幕就出现了。如果说莲子种下之后长得特别缓慢,那小树苗则长得特别快——它们一下子就比人参宝宝们高了几个头。人参宝宝们吓了一跳,接着高兴地围着小树苗们欢呼:“长大了!长大了!一会儿就长这么大了!”

袁宁本来也被吓到了,但看到人参宝宝们开心的模样,也跟着高兴起来。这本来就是梦里啊!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这小树苗一下子长到天上去也不算太稀奇。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天,宠物店那边打电话来说招福该回去打疫苗、除除虫做做检查了。本来秋天时应该去打的,不过那时事情多,一时没人想起这事儿来。袁宁挂了电话,觉得自己太粗心了,居然连这些事情都没去了解。以前他都是去谢爷爷家找招福玩,还以为只要下课回来陪陪招福它们说话、放假时带它们出去玩玩就好了呢!

袁宁又想到了小黑。袁宁赶紧给宠物店那边打了个电话,把小黑的情况告诉兽医先生。兽医先生说:“你把它一起带过来,我给它做个详细的检查,也打打疫苗。猫狗可不能随便养,要不对自己和对它们都没好处。”

到了傍晚吃过饭后,袁宁就带着招福和小黑往宠物店出发。

小黑对袁宁这个决定有点抗拒,它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战胜一切。它很肯定没有虫子、没有虱子敢躲到它身上来!而且它非常非常讨厌袁宁拿出来的牵引绳…虽然看着挺好看,不过谁喜欢一根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子呢?

招福说:“这是必须戴上的。”招福对牵引绳一点都不抗拒。它回想起当初见到袁宁时的情形,心有余悸地叹气,“当时我扑倒的如果不是袁宁,现在可能早被人送去杀死了。”不是所有家庭都会像章家一样大度,即使家里的孩子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很多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我真的发狂了,就算系上这东西也不可能拉住我。】小黑还是觉得这玩意儿又蠢又没用。

“那是你而已,”招福说,“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有用的。”

小黑看了看招福庞大的体型,觉得这大家伙光长了个儿,别的一点都没长。它看了眼拿着牵引绳、局促不安站在一边的袁宁,伸了伸脖子,望向袁宁。

【套上来吧。】小黑这样对袁宁说。

“我也不会喜欢的。”袁宁歉疚极了。他知道小黑是自在惯了的,来到城里生活已经很不习惯,现在还要它像城里的猫儿一样戴上牵引绳,小黑肯定很不舒服!

招福在一边说:“戴着戴着就会习惯的。而且也不是总要戴,只是在出门时戴上而已。”

【我知道。城里人都是非常胆小的,这样才会让它们有安全感——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小黑说出自己的看法,它依然伸出自己的脖子,【快点,我把脖子都累了,赶紧戴上出门,快去快回。】

袁宁这才上前把牵引绳的皮套套到小黑脖子上。

小黑非常不习惯。想到刚才袁宁的犹豫和歉疚,小黑没再开口。它可是能迅速适应任何地方的,怎么可能适应不了这小小的牵引绳。在沈姨的陪同之下,袁宁带着小黑和招福到了附近的宠物店。

宠物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不胖也不瘦,长得不是很特别,是那种扔在人群里找不到的长相。但他脸上的笑容叫人很舒服,就像那句诗说的一样,“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有时候人的长相并不能决定他给人的第一感觉。这宠物店老板就是气质高于长相、气质让人忘记注意他长相的人。他的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老板既是老板,也是兽医,他亲自给招福和小黑做了详细的检查,夸了袁宁一句:“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它们都很健康,身上一只虱子都没有,毛皮也很干净,看起来没长虫。不过也说不定。冬天时很多寄生的东西也会蛰伏起来,等春天来了、天气暖了,它们就会跑出来耀武扬威。我建议还是给它们清理一下,仔细地驱驱虫。你们家孩子多,要更注意一些。”

小黑趴在一边听着袁宁和兽医先生商量。不一会儿,兽医先生就带着两个工作人员过来给它们清理毛发,清理完后还顺便帮它们剪了剪毛。当然,在它们的强烈反对之下,两个工作人员只是把它们的毛给剪短了一点,没有发挥丰富的创意给它们设计新造型。

等工作人员忙活完了,小黑觉得自己身上清爽了不少。这就是城里的猫狗享受的待遇吗?难怪路边那么多流浪猫和流浪狗,肯定是它们的主人穷了,养不起它们了!小黑正想着,就看到兽医先生拿着根圆圆的小管子过来,小管子的一端还有着尖尖的细针——那可怕的针尖在灯光上闪烁着阵阵寒光。

小黑一激灵。这东西是什么?看着怪渗人的!

招福察觉小黑身体绷紧,开口劝道:“别怕,这是疫苗而已,一针打进去可以让我们不生病。不过你是第一次打,好像要多打两针,往后就不用了,都只要一针。兽医先生很温柔,他打针不会疼的,你不要怕!”

【我才没有怕。】小黑望着招福,反驳招福可笑的安慰。开玩笑,它怎么会怕那根小小的管子!

兽医先生伸手摸摸小黑的脑袋,语气柔和得让人十分信任、十分放松:“别怕,很快就好。”

【…】

小黑觉得城里的人和城里的狗都很麻烦!就不能直接打吗?非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别怕”两个字,弄得它本来不觉得可怕的,现在都有点发憷了。小黑盯着那尖尖的针头,不让自己逃避。

兽医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镇定的猫儿。他感觉这猫儿是有灵性的,仿佛能听懂自己说话!他说:“没错,你可以看着它,看久了你就会觉得它一点都不可怕。”兽医先生边宽慰着小黑,边找下针的地方。

小黑眼也不眨,定定地看着那尖针刺入自己毛皮之中。兽医先生推动活塞,把针管里的疫苗都注射到小黑体内。顺利把疫苗打完,兽医先生向袁宁夸起了小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乖、这么聪明的猫。真不敢相信它以前是野山猫!它可比许多家养的猫儿要懂事得多!”

袁宁上前把小黑抱起来:“小黑它以前可是上过课的!”

兽医先生顿时来了兴致,问袁宁是怎么回事。袁宁把小黑以前在村小“旁听”的事情告诉兽医先生,说起那时候的事情袁宁脸上有点高兴,但也有点伤怀。

那时总觉得日子很漫长很漫长,他总想着要是能一下子把一天过完就好了,那样他就能早一些见到爸爸妈妈——他总想着自己要是能一下子长大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坚强又独立,不会成为谁的负担、不会成为谁的负累。现在回忆起来,却又希望回忆能回放得慢一些,让他能在那短得不能再短的时光、少得不能再少的相处里找到值得牢牢记住、值得一直回味的东西。

袁宁抱着小黑走出宠物店时,星星已经出来了。月亮弯成了一弯月牙儿,躲在星子背后偷偷地歇息了,所以星星特别亮,一眨一眨地,像在温柔地笑着,也在温柔地望着他们。袁宁走了一会儿,低头对小黑说:“小黑你还记得吗?那时我是很坏很坏的坏小孩。我为了让妈妈回来陪我,故意装作肚子疼。妈妈急坏了,抱着我哭了出来。后来妈妈发现我说谎,却没有骂我,只是重新把我抱进怀里流眼泪。我那时是不是很不听话?小黑,你还记得爸爸妈妈他们吗?有时我真害怕我的记性太大,把他们的样子都给忘记了。”

【记得。】小黑说。

“那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可得把那时的事重新给我说一遍。”袁宁忧心忡忡,“我太笨了,总会忘记很多不该忘记的东西。”

小黑没有说话。到袁宁忘记的那天,可能它已经不在了。人类的寿命比它们的寿命要长啊!

回到家里以后,袁宁带着小黑和招福回房,给他们清了清小窝,换上沈姨白天洗好晒干的软毯,和它们一起躺着进入梦乡。到了梦里以后,袁宁着着实实吓了一跳。虽然每天都进来,可是小树苗们也长得太大了一点吧!小黑带回来六棵小树苗,被人参宝宝们分开种成一行,相隔非常远,可是现在它们已经长得有五六米高,树盖又绿又茂密。跑到树底下一看,那树干笔直笔直的,得三个人合抱才能抱住!

它们的树枝仿佛有意识般往彼此的方向延伸,一条挨着一条,目前还不算粗大,但已经连成了一个平坦的平面。人参宝宝们在上面蹦蹦跳跳,向袁宁打招呼:“这里好玩!这里好玩!”袁宁明白了,肯定是人参宝宝让它们长成这样的——为的就是好玩!

第87章 二嫁

袁宁跑了过去, 仰头一看, 星星点点的光从叶缝间楼下来, 暖暖的,一点都不刺眼。人参宝宝们高兴地蹦着跳着, 在树枝连成的“平地”喊袁宁往上爬。

袁宁看着高高的树身,一筹莫展。

人参宝宝用枝条缠住树枝,摇摇晃晃地跃下地面, 连跑带跳地跑到袁宁身边,告诉袁宁树干上有哪些地方可以踩着往上爬。

袁宁在人参宝宝的提示下很快掌握了爬树窍门,高兴地爬到了“平地”上。

人参宝宝们玩累了, 拉着袁宁的裤脚,让袁宁陪它们一起平躺下去。

袁宁躺在稳稳当当的“平地”上, 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凹凸不平, 反而像是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整个人轻飘飘的。他侧过身摸了摸树干,发现它们都裹着厚厚的、软软的树皮, 干净又漂亮。再转正身体, 仰头看去,亮亮的光洒下来, 叫人舒服得想睡觉。

袁宁闭上眼, 感觉又风从远处吹来, 吹得树叶沙沙响,吹得花儿散发的淡淡香甜气味也钻进鼻端。

花!

有花开了!

袁宁一骨碌地爬起来,仰头看向树梢, 发现枝叶之间藏着细细的、美丽的白色花儿,它们无声无息地在风中盛开,送来阵阵幽香。袁宁高兴地说:“花开了!”

人参宝宝们也跟着喊:“花开了!花开了!”

象牙站在池塘边,望向缀满白色花儿的大树,也觉得惊奇又新奇。短短几天,这些树就长得这么高了,还这么快就开了满树的花,真是叫人吃惊啊!

小黑在树下看了看,发现只是开花没有结果,顿时不太感兴趣,扭头转向池塘那边,趴在池塘边上看着里头游来游去的鱼虾。它爪子一挥,就把一条小鱼逮住了。

趁着袁宁没注意这边,小黑把小鱼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巴几下,把小鱼吃了下去。

泉水养出来的鱼儿肉质鲜美,小黑满足地绕着池塘巡行,不一会儿就吃得肚皮圆滚滚。它若无其事地回到大树底下,三下并两下地爬上“平地”,躺到袁宁身边和袁宁一块躺着歇息。

袁宁本来差不多要睡着了,一转身,手搭在小黑的肚皮上。袁宁一愣,摸了摸,睁开眼,严肃地问小黑:“小黑,你怀孕了?!”

【…】

小黑扭过头望着袁宁。

【我是公的。】

“对哦。”袁宁也想起来了,“那你肚子为什么变得鼓鼓的?”

“它抓鱼!”人参宝宝们站得高,看得也清楚,“它抓了好多好多鱼!全吃光了!”

【…】

这家伙身边全是爱告状的。

“不能吃太多鱼。”袁宁说,“每天都吃得太饱的话,会把你的胃撑坏的。”

【知道了。】小黑蔫答答地回答。

袁宁心疼了。本来买鱼苗虾苗放进来不就是为了给小黑养点鱼虾吃吗?袁宁说:“不是不能吃,还是可以吃的,就是不要吃撑了。”

小黑马上精神抖擞。

袁宁把小黑抱进怀里睡觉。

小黑不太习惯,但袁宁怀里暖暖的,它很快也开始犯困。人类小孩是非常脆弱的,总是需要别人的陪伴和拥抱。所以它就不挣开了,让他抱着吧!

就一次,就这么一次!

小黑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袁宁也睡着了,在熟睡之前他暗暗想道:“要是大哥和袁波他们可以进来就好了,还有招福…”

*

章修严还没睡。

章修严在整理资料。

首都大学的学习节奏非常快,他还是大一,课业却已经很难很充实。章修严甚至没时间去思考别的事。

不过时间这东西,挤挤总还是有的。

上回去南边,知道袁宁二婶想要到首都来发展,章修严做了些基本的调查,目前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章修严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搁下笔,想起了家,也想起了家里的人。以前他不太明白章先生为什么每天忙碌不停,没有半点停歇下来的空隙。现在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当你心里装着一些人,就会想要做很多事——想要把一切麻烦和苦难都阻挡在外,让她们不会遭遇任何伤心与痛苦——而生在她们这样的家庭,想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了。只能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只能想得周全一些,更周全一些。

章修严收起写完的策划案,揉了揉太阳穴,打开另一些文件看了起来。

直至夜深人静,外面悄寂寂地没了半点声响,章修严才站起来走出阳台。

冬天的冷风呼呼吹来,吹得人的脸仿佛霎时被冻结了,章修严却闻到有淡淡的花香传来。他转过身,掀开覆盖在花架上的草帘,那花香立刻变得更清晰了。

一朵黄黄的花儿正无声地绽放着,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花架上。

章修严想到袁宁挑选植物时认真又高兴的模样,整颗心变得柔软而欢欣。

章修严注视着那株花儿,忙了一整天的疲惫消散无踪。他缓声对花儿说:“晚安。”

花儿向他伸展着枝叶,把花朵挺得更高,仿佛也和他说了声晚安。

章修严放下用来挡住寒风、抗冻保温的草帘,回房间睡觉。他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盖着暖融融的棉被,想到这也是袁宁挑的,感觉连呼吸到肺叶的空气都充满了袁宁的气息。

到了这种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与欢喜又浮上心头。

晚安,宁宁。

*

第二天一早,章修严下楼晨练,看到对面的老头儿也准备下楼。见了他,老头儿笑呵呵地说:“小伙子,又锻炼去了?你这身板儿真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吃不得苦头,尤其是城里的孩子,一到冬天连上学都赖着不想动。像你这样的可不多!”

章修严说:“习惯了。”

等章修严跑完步回来,又在楼道里碰上了老头儿。他手里提着万年不变的豆浆油条,笑呵呵地望着大冬天锻炼出满额汗水的章修严。章修严其实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纯粹的、毫无利益纠葛的邻里关系,他格外不懂应对。他说:“又给柯奶奶买早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