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提到老伴,老头儿一双小眼睛笑眯起来,若是不仔细找恐怕都找不着了!老头儿的话多了起来,“你们柯奶奶啊,年轻时嘴可刁了,吃个油条都能分出个三六五等来。我当年就是个糙汉,吃什么感觉味道都差不多。跟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的嘴巴也被她养刁了。我跟你说,出到街上拐个弯,往左边走两百米,那家的豆浆磨得最好,真材实料,没加坏豆。油条呢,得往回走,右边往回一百米的那家才好,那家的油条又脆又香,特别好吃。下回你弟弟过来了,可以带他去尝尝看!”

“好,”章修严礼貌地说,“谢谢,我会带他去的。”

这时对面的门被打开了。柯奶奶从里面探出头来:“老头,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这大冷天的,你跑出门做什么?上次摔着腿还没好全…”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好了!”一见到柯奶奶,老头儿就没心思理会章修严了,上前稳稳地抓住柯奶奶的手,“怎么这么冰?又忘了穿保暖衣对不对?女儿特意给你买的,你不舍得穿留着给谁?你以前好歹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现在变得抠抠搜搜的,我们俩都这岁数了,该吃吃,该喝喝,吃好穿好!”

“可我总觉得我们还能活很久,”柯奶奶柔柔地看着老头儿,“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了,省着点过,别拖累儿女。对了,我们的存折放哪去了?我得看看还剩多少…”

“哪有当着外人面问这个的?”老头儿粗声粗气地打断,他转向章修严,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我先和你们柯奶奶进屋了,你也别光顾着锻炼,早餐也要按时吃啊!”

章修严点头。他目送老头儿牵着柯奶奶的手进屋。柯奶奶有点老年痴呆,忘记了很多事,有时出门会忘了回家的路,可她看向老头儿的目光却没变过,那么地温柔、那么地欢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

章修严吃过早餐,去上课。中午回到家,他往袁波那边打了个电话,把自己手里的资料告诉袁波母亲,并表示可以替袁波母亲的老板牵线认识一些不错的业内伙伴。章修严让袁波母亲或者她老板来首都一趟,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袁波母亲没想到章修严会这么用心。她很感激章修严,又忍不住为袁宁高兴。她知道章修严会为她们这样费心,是因为爱屋及乌——是因为章修严真心喜欢袁宁、真心想把袁宁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想让袁宁高兴、想让袁宁过得开开心心快快活活,不为任何事烦恼。

袁波母亲向老板说起这件事。

老板叫伍英豪,今年快四十岁,没父没母,被父亲的战友收养,没有进军队跟养父的儿子们抢位置,而是自己开开小店搞搞餐饮,没想到正好赶上好时候,小店居然开得红红火火,还在南广开起了刚刚兴起的“连锁店”。

伍英豪没有讨老婆,因为眼界高,谁都看不上,谁介绍他都挑出一堆毛病,挑着挑着连养父都撂担子不干了——给他介绍女孩完全不是结亲,是结仇!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被他一说变得一无是处,换谁谁都会翻脸。

听了袁波母亲的话,伍英豪马上作出决定:“我去首都一趟,这边的事先交给你,事情急得话你直接处理就好。”

袁波母亲早就习惯伍英豪动不动就把事情扔给她,点头应了,开始处理几个分店的事务。伍英豪看着自顾自忙碌起来的袁波母亲,目光满是欣赏。

这年头,离婚的女人可不容易,更别说她还带着两个儿子。袁波母亲刚到他饭点里来时,完全不像只有二十几岁,说是四十都有人信。但袁波母亲很坚强,也很聪慧,自己管着分店之后发现自己文化水平太低,她在忙碌之中还报了个夜校,一边学基础知识一边学管理技巧,把店做得红红火火之余整个人也脱胎换骨。

现在她已经迈过三十岁的坎,也迈过了人生最难过的坎儿。她变得自信、从容,整个人也焕发出一种属于年轻人的美丽——她要是不说的话,谁都看不出她是两个孩子的妈。

离过婚又怎么样呢?

到了更高的层次之后,过去的一切就变得不再重要。伍英豪踏上飞往首都的飞机,终于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章修严按照约定时间与伍英豪相见。伍英豪养父家里也准备回首都发展,得了不少消息,知道年后有新区要开发,让伍英豪先来拿下一些地皮和店面。伍英豪和章修严互通有无,把双方掌握的消息都吃透了,才逐一敲定起到首都来发展的细节。

越是往深里谈,伍英豪心里越是震惊。章修严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岁,交谈之后他却觉得章修严至少三十往上。至少有些东西章修严比他懂得还多!难道这就是他们和章家这种家庭的差距?

伍英豪知道袁波有个堂弟被章家收养了,章修严会管这些事就是因为袁波那个堂弟。而他心里那个决定想要变成现实,必定越不过袁波、袁光——还有袁波那个堂弟。袁波和袁光那边,伍英豪已经摸过底了,知道袁波兄弟俩对他们母亲再嫁的事并不抵触,再被他有意识地带着理解一些“离婚女人再嫁得到幸福”的新闻之后,他们甚至自发地替他们妈妈物色起再嫁人选来。

毫无疑问地,他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伍英豪自信满满地想着。

*

“伍老板最不适合!”袁波隔着电话这样对袁宁说,“伍老板快四十岁了,还没结婚。听说他很挑!虽然平时看起来还挺和气的,不过真正一起生活后可说不准。而且他家太复杂了,虽然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但他养父母那边乱糟糟的,听说还挺厉害,要是妈妈真的嫁给他,肯定会被为难!”

袁波确实被伍英豪说动了,不过和伍英豪想的正好相反,他压根没把伍英豪列入候选名单。

正相反,袁波觉得伍英豪浑身上下没哪块是适合的。这年头快四十岁还不讨老婆,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不用考虑了!

袁宁说:“这个的话,还是要看二婶的想法吧。如果二婶喜欢,我觉得都可以的。”

袁波伤脑筋:“这才是问题所在。妈妈她觉得要照顾我和小光,压根不考虑这些事。伍老板说起离婚女人的事儿,我去看了不少新闻,也和不少人打听过,发现没再嫁的果然都孤零零的,家又回不去,一个人过得可苦了。还是得再有个家,两个人相互帮扶。我们虽然绝对不会扔下妈妈不管,可是总比不得丈夫来得亲近!”袁波叹了口气,“得让妈妈开窍才行啊!”

袁宁觉得袁波说得有道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下次二婶在家,我也和她说说,让她仔细挑个好的!”

袁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你这么一说,感觉像在挑西瓜!”想到伍英豪去了首都,他又免不了一阵兴奋,“我觉得年后伍老板就会去首都了,到时我们离得很近,我可以去看你!”

袁宁也高兴得很:“来呀!我们可以一起去牧场那边玩!”

袁波是在农村长大的,对牧场兴趣不大,不过袁宁喜欢,他自然也喜欢。袁波用力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伍英豪从首都回来,没急着回店里,而是回了趟养父家。主要是说两件事,一件是首都开店的具体规划,另一件则是自己想结婚了。

养父一家都惊奇不已,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把伍英豪给拿下了。其实吧,他们已经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觉得伍英豪大概是不喜欢女人的,时刻严阵以待,等着伍英豪带个糙汉回来。结果伍英豪突然说他要结婚了!伍英豪养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欣慰地说:“好好好,赶紧把人带回来!”

“还早,我还没让人点头呢。”伍英豪故意说。

“那赶紧行动啊!”伍英豪养父恨不得踹他一脚,“既然喜欢,就别把想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想想老婆孩儿热炕头才是真!”

“你就不问问我看上谁了?”伍英豪笑了。

“还能有谁,”伍英豪养父把伍英豪身边的人都过了一遍,睨着伍英豪说,“是那个姓杨的大妹子吧?虽然嫁过人,也生过两孩子,不过看着是踏实过日子的,也能干,帮你把店管得妥妥帖帖——要不然以你这脑袋还真不可能把店做到现在这么大。”

伍英豪服气了,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没说就猜出来了。更令他松了口气的是,养父压根没有反对!

伍英豪养父看出了伍英豪的想法:“就你这挑剔的脾气,我都做好你孤独终老的准备了,甚至还觉得你可能是喜欢男人的——要不怎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女人你却一个都看不上。现在终于有个入得了你眼的,我还能反对不成?你自己也别在意人家嫁过一次,你祖母嫁给你祖父前也嫁过,还不是和你祖父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

伍英豪养父其实很不明白现在的风气。祖辈辛辛苦苦把封建社会推翻了,辛辛苦苦地宣传“女人能顶半边天”,怎么一转头又对男人女人区别对待,都爱对离婚的女人指指点点,儿子找了离婚的女人更是挑来拣去、强烈反对,好像离过婚就是次了一等。

嫁了个人渣又不是人家愿意的,还不许人跳出火坑、跳出火海吗!

得了养父的大力赞成,伍英豪安心地向袁波母亲展开追求。袁波母亲起初被伍英豪吓了一跳,袁波和袁光也很吃惊。接着袁波明白了,敢情伍英豪一直都在旁敲侧推呢!怪不得一直给他们说那些“离婚女人重获幸福”的事,原来一直在打他们妈妈的主意!

想到伍英豪这两三年来对他们一家的照顾,袁波也开始考虑起伍英豪这个“候选人”来。

在知道伍英豪已经回家争取到养父的同意之后,袁波才被伍英豪的诚意打动,正式让伍英豪进入“观察期”,帮着伍英豪在一旁敲边鼓。

过了小半个月,袁波母亲和伍英豪单独谈了几次,又暗暗问过袁波、袁光的想法,终于点头答应了伍英豪的追求。她已经三十多岁,想要组建一个新家庭自然不好再拖延。

伍英豪的人品她信得过。当初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伍英豪收留了她们一家,给了她自立自强的机会。

至于喜欢不喜欢、爱不爱,这些东西她不是很懂,她只想把日子过好。伍英豪给她描绘的未来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的只是和风细雨、细水长流的和美。那正是她最渴望、最想要的生活。

袁波母亲一点头,伍英豪就把店里的人都找齐了,高兴地宣布:“今天发大红包!”他一把将袁波母亲揽入怀里,“记住了,以后要改口喊老板娘!”

听到有大红包可以拿,店员们都欢呼起来:“老板娘万岁!”

袁波母亲:“…”

伍英豪哈哈大笑。

袁波母亲觉得自己是二嫁,不准备大摆酒宴。伍英豪没有勉强她,决定等首都的店开起来了就带袁波母亲出去旅行。

据说这叫度蜜月,伍英豪觉得这说法挺好,听着心里就甜甜蜜蜜的。

袁波得知他们不准备摆喜酒了,却没打算让他妈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嫁人。他去批发了一堆喜糖,用红袋子分装好,回了老家,家家户户地敲门,去给村里人送喜糖,送完还热情地把喜讯告诉他们。

用不了多久,袁家二伯就闻讯而来。

第88章 结束

袁家二伯听到袁波挨家挨户派喜糖, 差点没气疯。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袁家二伯在众人的议论之中找到了袁波, 见袁波抱着个大箱子, 笑嘻嘻地和人说起他妈妈再嫁的消息,火气一下子往头上冲。他三步并两步地迈上前, 抬起手就想往袁波脸上招呼。

袁波早看见袁家二伯了。见袁家二伯作势要打人,他连连退后几步,用大箱子挡住袁家二伯。他仰头看着高大魁梧的袁家二伯, 眼底满是恨意。

袁波恨这个渣滓,恨他曾经差点把他妈妈打死,恨他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分崩离析, 恨他乐呵呵地收下章修严送来的钱去娶那泼妇——袁波也恨自己,恨自己以前太粗心, 没发现妈妈正承受着什么, 还觉得这个嗜赌成性的渣滓是家里的顶梁柱, 尊重他、维护他,每天喊他爸爸。

现在妈妈要再嫁人了,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渣滓有多没用,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离开了这渣滓妈妈过得有多好——就是要让这渣滓没脸再来打扰他们的新生活!所有人都知道妈妈已经再嫁,他就不信这渣滓还敢来纠缠!这渣滓真要敢再出现, 每个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这渣滓!

袁波冷冷地看着袁家二伯。他才刚满十岁, 目光却锋利如刀, 盯着你看时能把你的心肝肠肺都剜成一片一片。

袁家二伯如遭雷击。

他想起以前袁波开朗又活泼,是村里的孩子王,对谁都照顾得很, 每家每户的孩子都服他管。

那时袁波好像永远不会发愁,每天都快快活活。

袁宁刚到家里时很安静,袁波也不嫌弃,总带着袁宁出去玩。就算袁宁只静静在一边看着袁波也不会撇下他,久而久之,袁宁也变得开朗了不少。

袁宁那孩子还是很乖的,不过那安安静静的眼神总看得袁家二伯心里发憷,好像自己偷钱去赌、自己关起门打老婆,那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讨厌那样的眼神、讨厌那样的通透甚至讨厌那样的乖巧,那让他想起了已经不在世的老三,老三就是凭着乖巧聪明得了老师的青睐,成了村里念书最多的人,还把那么漂亮的老婆带回他们这边的山沟沟里。凭什么呢?有好几次,他都控制不住想把袁宁扫地出门。

也因为那样,他和袁波母亲才会越吵越厉害。那个精明能干却对他非常顺从的女人,为了那孩子一次次地反抗他。对,就是那样,就是那样他才会开始打人。都是老三!老三死了还扔个拖油瓶给他!要不然的话他和袁波母亲不会离婚…日子不会变得一团糟…现在袁波母亲要再嫁人了…

就连以前崇拜他、信赖他的大儿子,也因为这些事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憎怨、痛恨——恨不得从来没有他这个爸爸的眼神——

“丢人现眼!”袁家二伯指着袁波,手直发颤,“你非要这么丢人现眼吗!”

袁波抿着唇看着袁家二伯。

“呸!”袁波没说话,老村长就赶了过来。他冷啐一声,怜惜地看向袁波。这孩子还这么小,却遭遇了这么多痛苦绝望的事。现在他们母子终于走出山沟沟,过上好日子。这是好事,大好事!老村长转向袁家二伯,眼中满含怒意,“丢人?谁丢人?许你再娶摆喜酒,不许袁波妈再嫁发个喜糖?就该把事情掰扯清楚,让所有人都知道袁波妈和两个孩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老村长说完,上前从袁波抱着的大箱子里取了喜糖,慈和地对袁波说:“帮我跟你妈妈说,我们都祝福她幸福安康,和伍先生白头偕老。”

其他人见状都主动上前来取喜糖,每个人都说了一句:“幸福安康,白头偕老!”

袁家二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鄙夷自己、嘲笑自己。仔细一想,当着他的面祝他前妻和别人白头偕老不就是在鄙夷他、嘲笑他吗?袁家二伯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又红又肿,还火辣辣地疼。他狼狈地钻出人群,灰溜溜地回了家。刚到家门,小儿子挂着两泡眼泪回来了,见了他就哇哇大哭:“爸爸,大堂哥欺负我!奶奶偏心!奶奶总是偏心!”

袁家二伯听得心烦气躁,不想理睬。寡妇听到有人欺负自己儿子,怒火中烧,大骂:“好啊,欺负到我儿子头上来!”说着她就拖着臃肿的身体、拉着哭个不停的儿子去袁家奶奶那边讨说话。

不一会儿,就有人跑过来说:“袁老二,不好了!你媳妇和你妈打起来了!你妈被推了一下,晕过去了!”

袁家二伯闻言两眼一黑,也差点晕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袁波不知道这一切,也不再关心这一切。他这次来就是和这边做个了断,从今往后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来看看老村长他们。

袁波坐上村里人的顺风车离开村子,半路看到有施工队正在修路。大路是买下这一片山头的开发商修的,通往村子的路则是章家出资。章家财大气粗,只要动动口就能改变村里的未来。可是想要真正让村子里的人走出去、让他们睁开眼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缺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路。袁波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

他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做更多的事。

袁波握了握拳,去镇上看望曾经十分照顾自己的老师。没想到老师正准备搬家。袁波捋起袖子帮忙搬进搬出,忙活完了,才和老师说话:“老师要调走了吗?”

“是啊。”老师欣慰地看着袁波,“本来想一直带你到初中,没想到你先去了市区,还拿了奖。我也该努力努力了,要不然你以后来看我都得跑这么远。”

袁波听了老师的话,眼眶微微湿润。他知道老师夫妻俩是有本事调走的,只是为了他才继续留下来。想到这些年来藏着的苦楚和受到的照顾,袁波上前紧紧抱住老师哭了出来。

他才刚满十岁啊!

即使日子越过越好,他也时刻担心着眼前的幸福美满会变成泡影、时刻担心袁家二伯会再找上门来闹事——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在袁家二伯扬起手想要甩他一巴掌时他一点都不想哭,可是被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师用欣慰而怜惜的目光看着,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掉。

终于结束了!

噩梦终于结束了!

从今往后,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

终于结束了!

袁宁长长地舒了口气。牧场的冬天到来了,罗元良雇了罱泥工在池塘被彻底冰冻之前把底下的淤泥都挖了出来,趁着没雨没雪的日子晒干做成花肥。这些淤泥有着丰富的腐殖质,处理过后是天然的优质肥料,正好可以用到大棚里种花。程忠负责指挥罱泥工掏空池塘,袁宁周末过来时也跟着忙活了整整一个月,现在池塘底清理完了,花肥也有了!

程忠羞愧地感慨:“被你和罗元良一折腾,我才知道还有这么多名堂。”像这池塘,虽然大得像个湖,但他从来都是放着不管的。偶尔会放点鱼苗虾苗,不过没怎么见过成鱼——他只当是成鱼在水涨起来时跳进河里跑了。

罗元良却没打算不管,还请工人把池塘水抽干捞泥,说是等冬天让冰冻冻一下,再让太阳暴晒暴晒,杀死里面的病菌和虫卵。袁宁本来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的,但他好学好问,问罗元良、问徐靖和肖青青,偶尔章修严回来了还问章修严。程忠见识了袁宁这劲头,也学会了不懂就问,倒是把牧场多出来的新事物了解得七七八八。

越是了解,程忠越是觉得自己愧对谢老的信任。怪不得老首长说“知识改变命运”“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这牧场也不能一直用老一套瞎管啊!有了牧场这边的教训,程忠已经不敢在森林的事情上大包大揽、随意对待了。不过,向罗元良、徐靖他们讨教竟没让他觉得难堪,反而让他觉得日子比任何时候都过得踏实又充实。

程忠打起精神:“衣服都做好了,刚才我看到服装厂开车把衣服都送了过来,要马上分发下去吗?”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朝池塘这边走了过来。程忠一看,不是罗元良是谁?罗元良脸上向来没多少表情,但看向袁宁的目光却比看着别人时柔和几分。

袁宁说:“最后一批淤泥已经处理完了,花儿们长得还好吧?”

罗元良点点头。他把移栽到盆里的象牙递给袁宁:“在温室里养了一段时间,没出现什么毛病,你可以带回去过年了。”

象牙轻轻舒展枝叶,向袁宁打了个招呼。袁宁连忙上前把象牙抱进怀里,笑眯起眼:“招福知道一定会很高兴!”招福被小黑带出去和小区里的流浪猫狗们“开会”,小黑规定所有猫狗不得缺席,所以招福只能放弃到这边来,蔫答答地跟着小黑走。明天是招福的生日,袁宁想给招福一个惊喜!

罗元良知道袁宁身边的动物和花草们都特别有灵性,比如招福每次来牧场总第一时间跑去看象牙,也不觉得奇怪。他闻着空气里淤泥的怪味,领着袁宁走向从大门开进来的皮卡那边。

牧场的工作服到了!

第89章 羡慕

牧场的工人们都聚了过来, 分发牧场工作服, 一套是日常干活用的, 耐脏;另一套则是到时去参加花式统一穿,显眼。衣服的用料都很好, 穿在身上非常舒服,袁宁和罗元良也各拿了两套,把外套当场往身上一套, 都很合身。除了发给工人们的,袁宁还准备了一批临时工作服,到时雇佣一些临时工也得让他们披上。

这是章修严和袁波建议的,章修严说是要打出“品牌”,袁波则是从连锁店那边得到了灵感。牧场本来没有名字,章修严买下的那片山叫“云山”, 袁宁就给它取了名字叫“云山木场”。工作服的右臂上镶嵌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袁宁自己设计的,是一颗开花的树, 树冠上缀满小白花, 看上去既像是一棵树,又像是一朵云, 树下是漂亮的“云山”两个字。

工作服分完了, 袁宁又和罗元良去大棚那边看花。夕阳正在往山下爬, 袁宁踩着夕辉穿过大半个牧场,来到了山脚下的大棚之中。牧场牲畜的粪便和塘泥经过处理,都是非常好的花肥, 已经是一月初了,寒假差不多要开始,各地花市也快要开市,花儿们大多被分装到花盆里悉心栽培。为了赶花市,花儿们都没开花,临近夜晚,它们都羞答答地合上了叶子。

花盆也是统一订做的,样式由袁宁设计,齐老师把过关,有古朴型的,有清新型的,也有极具现代感的,底下都印着云山牧场的标记。就算不看花光看盆,一眼望去也能叫人眼前一亮,忍不住驻足流连。罗元良还到木匠那边雕了一批木制花托和木制花架,到时用来吸引客人。

袁宁在大棚里逛了一圈,对即将开始的花市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一早,袁宁抱着象牙回了家,还带着一批提前带了花苞的花儿。招福早早在大门附近等着,见袁宁回来了,马上冲了上来。

等看见袁宁怀里抱着的象牙,招福果然又惊又喜。

象牙难得没有傲慢地昂起头,而是凝视着招福说:“生日快乐。”

招福高兴得不得了,跟在袁宁身边跑上楼,巴巴地看着袁宁把象牙放下,趴在象牙身边不愿走了。袁宁见招福这么开心,抱了抱招福的脖子说:“生日快乐!”

小黑从落地窗外推开窗,走了进来。看见开着白色花儿的象牙,它目光瞬了瞬,望向在一边傻乐的招福。接着小黑走回自己小窝旁,腾身跃了上去,趴在那里歇息。袁宁忧心忡忡:“小黑你昨晚又出去了吗?你看起来很累啊!”

【…zZ】小黑回给袁宁小小的呼声。

“我总觉得小黑好像不太开心。”袁宁说,“小黑一定是因为看到招福和象牙你们这么好,吃醋伤心啦!”

【没有!】小黑反驳。

袁宁吃惊地看向小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对招福和象牙说:“招福你们不能只顾着两个人一起玩,也要带小黑一起啊!”

【…zZ】

招福开心地说:“它总是这么别扭,其实它可好了。昨天有只灰扑扑的流浪猫受了伤,它带着那猫儿去找兽医先生。兽医先生人很好,帮忙把那猫儿的伤口清理好包扎起来,过个几天应该就能好了!”

“小黑你真棒!”袁宁由衷夸道。

【…zZ】

袁宁见小黑害羞装睡,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招福和象牙要和小黑友好相处。他有事要办。

袁宁拜托李司机载自己出门。他先去了齐老师家。

齐老师的丈夫梁先生也在家,亲自来给袁宁开了门。见是袁宁,梁先生笑着把他领了进屋:“原来是宁宁啊!期末考快到了,复习好了没?”

“复习好了。”袁宁乖乖说。即使是去牧场那边,他也从来没落下过每天的学习任务,也都认认真真地按时练字。他望着梁先生,“齐老师不在家吗?”

“在的,”梁先生说,“就是她是怀孕前期,孕期前几个月妊娠反应挺厉害的,今天吐了半天,在床上歇着呢。”

正说着,齐老师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精神还不错,脸上带着笑容,眼神还是那么地温柔,看不出被妊娠反应折磨了大半天。她含笑说:“宁宁来了?你抱着的是兰花?已经出花苞了啊!”

齐老师边说着边走近,感觉有淡淡幽香钻进鼻端。她仔细端详着那盆花儿,发现它叶子青嫩漂亮,打着一串白色的花苞,花苞还没打开,却已经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养得可真好!

袁宁说:“送给齐老师的!听说这种兰花养着对身体很好,香味也不重,闻了不会难受。”他问,“齐老师您觉得摆在哪里适合呢?”

齐老师给袁宁指了个地方:“放在那里吧,显眼。等有人来了,我就告诉他们哪里可以买到,给你打打广告。”

袁宁面上一红。他给齐老师送花,一来是确实记挂着齐老师,也很感激齐老师给了那么多指导;二来也是打这个主意,想让齐老师和梁老师帮忙拉些客人。他对牧场养出来的花很有信心,不过酒香也怕巷子深!他可不想大家忙活了那么久,到了花市上却无人问津。袁宁目光亮亮的,说:“谢谢齐老师!”

齐老师觉得这孩子实在可爱。他有心眼,想得多,但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些心疼他这么小就想得那么通透。她说:“准备了秋老师的吗?”她看了看养着兰花的花盆,“你这盆子,秋老师见了肯定喜欢。她家里往来的都是搞艺术的,指不定人人都想买个盆回去摆摆。”

秋老师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和袁宁也很熟悉,曾带学生去过牧场写生。要是看到了袁宁这些“作品”,秋老师肯定会大力推荐给同好。

袁宁更加羞涩:“准备了。”

齐老师摸摸袁宁的脑袋:“我知道你总是这么妥帖周全。”她让袁宁不要耽搁了,赶紧把准备好的花儿送给别人。

袁宁一一跑了过去,每个人都是人精,一下子看出了袁宁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过袁宁送的花确实好,花长得好,盆也精致,还是按每个人的喜好和实际情况送的,一看就知道非常用心。他们向来喜欢袁宁这孩子,因此不用袁宁开口他们就主动表示会给袁宁打广告。

袁宁把学校老师送完了,又去送给相熟的小伙伴。跑了半天,袁宁才去郝小岚和宋星辰家里。

郝小岚家没人,郝小岚一个人在打游戏,见袁宁来了,拉着袁宁打了两局。知道袁宁还要去宋星辰那边,郝小岚说:“我送你去!等等,我先把花摆好!”说完她抱起花跑回房,珍而重之地把花儿摆到桌上,满含喜爱地瞧了那鼓鼓的小花苞半天,才出来拉着袁宁去宋家,“我晚上还要去宋星辰家蹭饭呢!其实我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宁宁和我一起在宋星辰家吃饭好了!”

袁宁说:“你和宋星辰真好啊!”

郝小岚说:“是宋妈妈很好,宋星辰的话,你也知道他那德行!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我还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吧,现在也不太清楚,不过已经习惯了!”郝小岚领着袁宁去敲宋星辰家的门。

开门的是宋妈妈。

郝小岚欢快地喊:“宋妈妈!”

宋妈妈“哎”地应了一声,高兴地说:“刚才小辰还想着要去找你呢,说你怎么还不来。”

宋星辰脸臭臭地出来了:“没有。”

袁宁觉得宋星辰这模样竟和小黑有点像。宋星辰也是害羞了吗?这感觉让袁宁觉得新鲜极了。他记得宋星辰以前很崇拜大哥呢!脾气居然也挺像大哥!

宋星辰看见了郝小岚带来的袁宁,有点意外。等看见袁宁抱着的花,他也挺高兴的:“花真的种出来了吗?可以赶上花市?”

“可以的!”袁宁说,“多亏了你们帮忙!我给你们送一盆过来,听说这些花摆在家里都挺好的,可以净化空气,闻着也香香的。”

“你就是宁宁吧?”宋妈妈目光柔和地看着袁宁,“小辰和小岚常常把你挂在嘴边呢!这就是你种的花吗?”

“不是我种的,”袁宁有点不好意思,“是罗元良和牧场的工人们种的。我就是出出主意,偶尔去看一看而已。宋星辰和小岚也帮了很多忙!”

宋妈妈热情地留袁宁吃饭。袁宁打电话给家里说了一声,留在宋家吃了晚饭,才等来李司机把自己接回家。

袁宁一走,郝小岚的爸爸也回来了,郝小岚高兴地跑了回去,要给她爸爸看看袁宁送的花儿。宋星辰目送郝小岚离开。

宋妈妈收拾完客厅,见宋星辰还坐在那里出神,不由关心地问:“小辰,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宋星辰说,“我只是有点羡慕。”

羡慕他们那种不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第90章 火爆

到期末考结束, 袁宁不仅没有清闲下来, 还更忙了。章修严从首都回来, 带回了一个让袁宁惊喜的人:袁波。

袁波一下车,怔怔地看着章家低调的大门。外面看没什么稀奇, 走进里面却觉得处处是讲究。冬天了,园艺师和清洁工在打理花园,分头帮花园里的花草树木过冬和清理泳池。袁波沿着平整漂亮的长路往里走, 终于见到了章家主屋的正门。真大!

袁波跟着章修严走进屋,嗅见了空气里飘来的香甜味道,闻起来是有人在烤饼干。沈姨正在收拾桌面, 见到章修严和袁波后吃了一惊,说道:“修严回来了?这个孩子看起来有点面熟…”

章修严说:“他就是袁波, 袁宁一直记挂着的。”

“噢!我想起来!”沈姨恍然了悟, “宁宁给我看过照片呢!不过看起来比照片又高了一些, 小孩子长得就是快!”沈姨正要喊袁宁出来,袁宁就已经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袁波!”袁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波也高兴极了, 没了刚才的小心翼翼。刚才他真是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知道!可是能见到袁宁, 这点事儿算什么!袁波大步迈了上前,一把抱住袁宁, 总觉得袁宁比上次见面瘦了一些。他说:“你最近都在忙牧场的事?其实不用赶这么急, 慢慢来也可以, 你还小呢。”

“可是袁波你一直很努力。”袁宁被袁波抱得紧紧的,脸憋得有点红。他伸手回抱袁波,感觉袁波比自己结实多了!袁宁说, “我没有袁波你努力。”不能再慢了,再慢他就跟不上袁波和大哥的脚步了。

大哥!

对了,大哥!

袁宁把脑袋从袁波怀里抬起来,看向被自己忽略的章修严。他怕章修严生气,有点儿紧张。可转念一想,大哥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呢?袁宁见章修严只是在一边看着自己,脸色没有什么不对,暗暗松了口气。他松开了袁波,跑过去抱了抱章修严:“大哥!”

章修严绷着脸说:“在做饼干?”

“是的!”袁宁说,“知道大哥今晚要回来,妈妈准备做些咸味饼干。没想到大哥这么早就回到家了!”

薛女士也从厨房里出来了,身上还系着绿格子围裙。她见到袁波,笑着问:“这就是宁宁的堂哥吗?也是九岁吧?长得可比宁宁高多了!”

袁波礼貌地回答:“我要比宁宁大两个月,已经满十岁了。”他想说“谢谢你们对宁宁的照顾”,又想到这些话已经不该由他来说了,毕竟袁宁现在是章家的孩子。袁波只能说,“听说宁宁最近很多事要忙,我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宁宁是很忙,”薛女士说,“他这孩子是有主意的,都不让我们插手,很多事都是他自己去解决。现在已经清闲很多了,刚开始时才忙,建大棚他要去看看,掏塘泥他要去看看,订花盆他也跟到瓷窑那边,什么都亲自跟进。瓷窑那边还夸宁宁创意好,想买下袁宁设计的一些图样批量生产呢!就是他太挑了,师傅们一看见他就头皮发麻,生怕他说‘基本上是这样,就是…’之类的,因为瓷窑主人也是精益求精的脾气,一这样准又得重新烧一遍!”

袁宁脸红了:“我没有那么挑剔,前面那些花盆将就着也可以用的,是东叔叫他们重烧而已。”他拿着图纸找了几家瓷窑,挑来选去才找上了现在这家。事实证明他没选错,这次合作双方都很愉快!他有了满意的花盆,东叔那边也有了新思路。

袁波知道袁宁做了这么多事,心里酸酸涩涩,但又忍不住为袁宁高兴。机遇和磨难似乎总是相伴而行的,若不是章家人要收养袁宁,他和袁宁不可能有现在的生活。机会来到了眼前,他们得牢牢抓住才是!

袁波拉着袁宁问起接下来要做什么,自己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放寒假了,自然也快过年了,在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市区有不同的花市,罗元良已经提前预定好摊位,安排好人在不同的花市“赶场”。他们几个大棚都种成功了,想全部卖出去恐怕得费点功夫!

袁宁说:“很多事都请人去做,第一年是攒经验的!郝小岚说要一起去卖花,我准备带她和宋星辰去玩玩,袁波你也一起来吧!不过不知道宋星辰会不会去呢,听说他寒假要跟着他爸爸去外地。”他说完顿了顿,“宋星辰和郝小岚都是我同学,我跟你说过的!”

袁波点点头:“我记着呢!”他还知道宋星辰每年都是年级第一,家里也挺有能量,以后肯定会当官儿。至于是多大的官儿,那就不是他能了解的了,总之不会是他能接触到的吧!郝小岚家里也不简单,她爸爸是外交官,家里经常有外国客人。外国人!南广那边虽然也可以见到,不过他就没法和他们说话了。他英语听和写还行,要他说实在太勉强。

袁波和袁宁坐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章修鸣回来后见有客人,好奇地凑了过去,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挤在一起聊得火热。章修文和章秀灵从音乐馆回到家,一看觉得气氛不太对,袁宁和章修鸣都在和那陌生的孩子聊得兴高采烈,章修严坐在一边拿着张报纸在看,那姿势、那脸色简直和章先生一模一样。

章修文和章秀灵咬耳朵:“大哥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章秀灵左瞅右瞅,没瞅出章修严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没有吧,大哥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吗?”

“以大哥的阅读速度,现在早该翻到下一版了,可是大哥还是没动静。”章修文有理有据地推断,“我估计他可能没在看报纸,而是在听宁宁他们说话!宁宁他们说话不带他,他不高兴了!”

章秀灵说:“好像是这样!”

章修严点名:“章秀灵,章修文。”

章修文和章秀灵立刻噤声。

袁宁听到章修严点名,马上转头:“姐姐,三哥,你们回来了!大哥把袁波带过来了,二…杨姨正在首都那边挑房子,袁波来帮我的忙。”二婶要嫁给伍英豪了,不能再叫二婶,得改口叫杨姨。袁宁还是不太习惯,总忍不住喊错。

章修文和章秀灵都知道袁波家里那些糟心事。章秀灵是最容易同爱心泛滥的,上前就抱了抱袁波:“我上回听宁宁说你回老家去派喜糖了!真是解气!就该让那种打老婆的人知道你妈妈现在过得多好!就该让他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章修文也给袁波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