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波真心替袁宁高兴。袁宁以前就常说,章家人都很好很好。他一直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有时甚至会觉得袁宁是为了宽慰他们才这么说。可看到章家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他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吃过晚饭,袁宁想开口说让袁波和自己一起睡,章修严提前开了口:“沈姨已经准备好客房,袁宁你带你堂哥过去吧。”

袁宁只能把话咽回去。他把袁波送到客房那边,有点舍不得袁波。前两次见面都是匆匆一见,根本没时间细聊。

袁波看出袁宁的心思,故意打了个哈欠。他说:“我洗个澡就睡了,昨天坐了那么久的飞机,都没好好休息,今天又坐车过来,可累了。”他抱住袁宁,“我这次可以呆很多天呢,有的是时间说话!”

袁宁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客房。

袁宁回到房里,记录了一下计划推行进度,又想到了章修严。

大哥今天话很少,他抱上去时也没有回抱他,总觉大哥好像不太开心。袁宁想着想着,有些坐不住了。见到袁波后他心里太高兴,都没好好和大哥说话!袁宁合上笔记本,跑出去敲响了章修严紧闭的房间门。

章修严打开门。

袁宁抱了上去:“大哥!”

章修严瞅着怀里的小脑袋,语气硬梆梆的:“有什么事?”

袁宁心咯噔一跳。大哥果然不高兴!

袁宁说:“大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大哥最近都忙期末论文,我也忙牧场的事,都没有机会见面!”他声音软软的,“我好想大哥!”

章修严盯着怀里狡猾的小鬼。想他?哪里想他?回来这么久,这小鬼也就应付应付地抱了他一下——估计还是因为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吧!他知道袁宁想袁波,只要袁波对袁宁有多重要,也知道是袁波在袁宁最痛苦、最伤心的时候抱着袁宁不撒手,把袁宁带回家里当亲弟弟疼爱——所以他知道袁波在袁宁心里的地位。

所以即使他再希望袁宁眼里只有自己这个大哥,还是主动邀请袁波到家里来做客。

可章修严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大度的人。在察觉袁宁想邀请袁波一起睡的时候,他再也沉默不下去了,直接开口让袁宁把袁波带去客房。

这狡猾的小骗子。

“洗完澡了?”章修严到底还是没法拒绝“一起睡”的诱惑。他们确实挺久没见面了,他忙,袁宁也忙。

“洗完了!”袁宁明白了章修严的意思,高兴地说,“牙也刷了!”

章修严把袁宁从怀里扒拉下去,连绷得紧紧地,把袁宁领进房里。

虽然章修严脸还是那么臭,袁宁却还是能感觉到章修严心情好转了。

栾嘉哥哥说得对,大哥就是闷骚!大哥是吃醋了吧!他因为袁波忽略了大哥,大哥吃醋生气了!有时候他也会这样的,看到大哥没有注意自己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袁宁完全理解了章修严的心情。他钻进章修严被窝,侧着身,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坐回桌边看书的章修严。袁波说他不用那么努力的。可是大哥那么厉害,还是每天都很努力!

“大哥…”袁宁小声喊。

章修严抬眼看向他。

“大哥,我没有说谎,”袁宁声音更低了,脸蛋也红红的,“我真的好想你,连在梦里也想。我梦里有几棵好大好大的树,长了几天就开花了,我躺在树上一直在想,要是大哥也能到我梦里来就好了。”

章修严盯着袁宁一会儿,提出一个问题:“那袁波呢?”

袁宁愣了一下。

袁波?

他、他好像也想袁波能到“梦”里去。

如果说实话的话,大哥应该会不高兴的;可是如果说谎的话,大哥一定会看出来,一定会更不开心。袁宁垂下脑袋,不吭声。他想大哥开心,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喜欢大哥,也喜欢袁波,不可以这样的吗?就像他喜欢招福、喜欢象牙,也喜欢小黑,这样不对吗?袁宁隐隐觉得自己对大哥、大哥对自己,似乎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可他还太小,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袁宁沮丧极了。他真的太笨了,根本想不明白!

袁宁埋进被窝里。

过了好一会儿,被子被人掀开了。

章修严穿着睡衣,躺进了被窝里,睨了眼一直偷瞄自己的袁宁。他绷着脸说:“睡觉。”

袁宁小心翼翼地伸手搂住章修严,感觉章修严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把自己牢牢地包裹住了。他忍不住把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大哥…”

“我没有那么小气。”章修严搂住了袁宁,“你那么久没见到袁波,想念他是很正常的。”袁宁这样才是正常的,会想他,会想袁波。如果离开了家,也会想章修鸣他们。

这才正常。

相反,希望袁宁只想着自己、希望袁宁眼里只有自己——这种想法才不正常。章修严盯着袁宁的脑袋:“睡觉。”

袁宁见章修严语气变得和缓,也放下心来。大哥确实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袁波还是大哥带回家里来的呢!袁波说是大哥邀请他的。

袁宁软声说:“大哥,你真好。”

章修严闭起眼,用行动表示自己要睡了。袁宁知道章修严最近很累,也乖乖挨在章修严怀里入睡。

第二天一早,袁波早早醒了,走出客房往楼上看。等看见袁宁从章修严房里出来,袁波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他没开口喊袁宁,而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袁宁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昨晚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昨天白天太阳还暖洋洋的,今天一下子又冷得要命。这种天气不适合室外锻炼,只能在家里运动一下。章修严早把楼下两间客房打通,做成了家庭健身房。袁宁换好衣服时,章修严也打开了房门,从房间里走出来。

袁宁高兴地说:“袁波应该也醒来了,我去喊他一起!”

袁宁噔噔噔地跑下楼,要去敲客房的门,却发现袁波已经站在那儿望着他。袁宁说:“袁波我们一起到健身房去锻炼吧!”

袁波却问:“昨晚你和你大哥睡一块吗?”

袁宁一愣,老实地点点头。他和大哥睡一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就是问一问。”袁波扫扫袁宁的脑袋。不管见过多少回,他还是觉得章修严对袁宁的好让人有点吃惊。他以为那样的人不会喜欢和人太亲近,结果章修严把他支去客房,自己和袁宁睡了一晚!

章修严这么喜欢袁宁,他应该高兴才对。可袁波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章修严对袁宁简直比对亲生的弟弟妹妹还好!

是因为袁宁讨人喜欢吗?

袁波不太确定。也许人和人之间就是那么神奇,只要合了眼缘,不管是不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都会非常要好!

接下来几天,袁波都在给袁宁帮忙。很快地,花市开始了。罗元良在满十八岁那天抽空去弄了个驾照,开着皮卡亲自送货到摊位前。天还蒙蒙亮,花市里安静极了,只有各个摊位的摊贩正在为迎接客人做准备。

袁宁已经等在那里,见罗元良来了,袁宁朝他猛招手。罗元良下了车,看向袁宁。袁宁也穿着牧场的“工作服”,只是颜色更鲜亮些,站在哪都非常显眼。袁宁让随行的工人开始布置摊位。他们用不同颜色的薄布将摊位分成四块,然后分别把花卉摆到适合的位置上。代表着云山牧场的招牌高高竖起、随风飘扬。

花市今天就要开始了!

宋星辰正在家里等家教过来。他和袁宁已经预习到初中的课程,那样的难度对十岁小孩来说有点难,宋星辰一个人琢磨不出来,就让家里帮忙请了个家教。在家教到达之前,宋星辰自己坐在房间里看书。屋里很安静,只有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声。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宋星辰抬头看去,只见郝小岚从外面探进半个脑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宋星辰,你又在看书啊。”

宋星辰抿了抿唇,睨着郝小岚。郝小岚脸蛋还带这点婴儿肥,喜欢跑着多于喜欢走着,所以脸蛋总红扑扑的。这一点跟袁宁很像。

难怪他们玩得那么好。

宋星辰说:“有什么事吗?”

“今天花市正式开始啊!”郝小岚说,“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我好好奇卖得好不好!宋星辰,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宋星辰抬眼,瞧见了郝小岚身上套着的外套,那外套颜色鲜亮,衬得人特别有精神。

郝小岚注意到宋星辰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跑到宋星辰面前转了个圈:“这是牧场的工作服!我让宁宁准备的!”她把藏在背后的外套亮了出来,“你也有!我们一起穿上,去帮宁宁的忙!”

宋星辰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穿上“工作服”帮袁宁去卖花?

郝小岚见宋星辰不搭话,拧起了眉头,哼了一声:“不去算了,你就抱着你的书到天荒地老吧!你现在才十岁呢,就已经像个小老头似的!小时候还参加齐老师组织的活动,现在却越来越不愿意出去!”

“我没有不愿意。”宋星辰被郝小岚噼里啪啦地数落一通,憋红了脸,“前两次我确实有事,爸爸要带我出去,不是故意不陪你去的。”

郝小岚见宋星辰着急地辩解,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冲。宋星辰的情况她还不知道吗?宋星辰是长孙,是宋家这一辈人的楷模,他必须学习优异,而且方方面面都要出色。为了达到长辈的要求,宋星辰每天都很忙碌,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若不是有宋妈妈那么温柔的妈妈,宋星辰说不定会给逼坏了。郝小岚张手抱了抱宋星辰:“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想叫你出去玩一玩。我知道你今天约了家教,不过我悄悄打电话帮你改成了晚上。”她松开了宋星辰,“就一天,我们像小时候那样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宋星辰对上郝小岚关切的眼神,心底有股暖流缓缓淌过。

郝小岚关心他,就像他关心郝小岚一样。他们所在的家庭是类似的,不过他比郝小岚还好一些,至少他妈妈是家庭主妇,总在家照顾他。郝小岚的父母都很忙,经常放郝小岚一个人在家。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改变郝小岚积极乐观的天性。

宋星辰说:“好,我们一起过去。”

郝小岚高兴极了,拿起外套套到宋星辰身上。宋星辰很少穿鲜艳的颜色,套上之后终于有点像十岁小孩。郝小岚让宋星辰站起来,绕着宋星辰转了一圈,做了个决定:“今年过年我要给你买一件橘色的外套!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宋星辰:“…”

第91章 这才是火爆

迎春花市是今年最大的花市, 也是牧场选定的主要场地。天气晴好, 整座城市还没苏醒, 迎春花市就已经喧闹起来。皮卡的发动声、搬花工人的脚步声、流浪猫狗的对叫声,交汇成花市清晨富有节奏的动听乐章。

迎春花市的摊位是要招标的, 袁宁没有求助章先生,而是写标书通过乡镇那边走正式程序。他们的标书做得正规,标金也给得爽快, 拿下了迎春花市里一个非常不错的位置。

迎春花市在袁宁的计划里这是最重要的一块,他的准备做得很充分,因此到了开市这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郝小岚和宋星辰到达迎春花市时天色还早, 太阳刚刚爬到楼房背后,漏出一点儿晨曦。

天气真不错!

迎春花市秩序井然, 摊贩们都辛勤地布置着自己的摊位, 把自己要出售的盆栽们都搬到固定位置。一整条街都是花儿, 不过再往里走一点就分有美食区、有百货区、有文化区、有大型商户展示区,什么都有, 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多热闹。

郝小岚问过袁宁摊位位置, 拉着宋星辰直奔云山牧场的摊位。远远地,郝小岚看到袁宁那铺着亮色布的摊位和写着“云山牧场”的旗子招牌。旗子上的字是袁宁写的, 流丽漂亮, 又像是字又像是画, 透着那几个字仿佛能窥见牧场的一角。

郝小岚高兴地说:“就是那里!宁宁的字越写越好了!”

宋星辰点头。这一点宋星辰也服气,袁宁在书画上的天分是他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宋星辰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弱项去比别人的强项——袁宁可是得了首都书法协会认同的。宋星辰跟着郝小岚往前走,就看到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领着几个人往云山牧场的摊位那边走。

宋星辰微微蹙眉。

那工作人员看到摊位的布置, 愣了一下,有点犹豫。他转头一看,发现同行的年轻人脸上已经有点不耐烦,一咬牙,上前对袁宁他们吆喝:“你们这边的负责人是谁?出来一下!你们的位置弄错了,趁着还没开市赶紧搬一搬。”

罗元良抬起头,看向来势汹汹的一行人。袁宁正在调整各个区域摆放的花卉,让整个摊位看起来更和谐、更吸引人一些。听到那工作人员的吆喝,他顿了顿,皱起了眉头。见其他人都看向自己,袁宁拿出标书走上前说:“标书上写得很清楚,我们就是这个摊位。”

工作人员看到袁宁手中正儿八经的标书,心中一定。迎春花市的招标工作虽然是对外公开的,可很多程序都不算正规,可以钻的空子很多,不少人都不爱走正常程序。一般来说只有走关系——也就是没有关系的,才会走这路子。他刚才看过了,其他好摊位上面差不多都“打过招呼”,只有这摊位是下面的乡镇投标投中的。

工作人员正要再劝说袁宁换位置,他身后的年轻人已经冷哼着开口:“赶紧把他们轰走,我马上就要拿到空的摊位!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你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你们腾个位置吧!”工作人员擦了把汗,硬着头皮开口,“这位置是本区人优先的,你们乡镇就算投标投中了也不能用这边的摊位。”地方优惠政策这种事,可操作空间很大,虽然没有明文写出来,但扒拉一下指示政策还是可以找出点依据来的。

“投标公告上没有写这一点。”袁宁仰头看着工作人员和他身后的年轻人。他看出来了,这工作人员是后面那年轻人指使来的,估计那年轻人家里有点权势。袁宁说,“标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拧,”工作人员绷起脸,态度变得强横起来,“你再磨蹭下去就没有摊位可以换给你了!”

袁宁拧起眉头。

宋星辰走上前,问道:“只要是摊位所有者是本区人就可以是吗?”

袁宁两眼一亮,望向宋星辰:“宋星辰你们来了!”

宋星辰点头,看向明显在挑软柿子捏的工作人员,对袁宁说:“把你家地址报给他。”

袁宁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家也在这个区啊!既然这人说只有本区人能用这摊位,他这个牧场所有者是本区人不就可以了?袁宁抽出一张便签,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上章家的地址:“我家在这里!”

年轻人瞪着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动作利索点。工作人员只能接过袁宁递来的便签。他正要再找个由头把袁宁赶走,仔细一看便签上的地址,整个人都僵住了。

工作人员面色如土,抬头看向袁宁时脸上霎时堆满了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既然是本区人,这摊位你们自然是可以继续用下去的。”见年轻人要发飙骂人,工作人员连忙拉着年轻人,连拖带扯地把年轻人带向别的摊位。

袁宁听见工作人员压低声音骂道:“我的祖宗,您就消停些吧!赶紧走!我不怕说句得罪你的话,那孩子住的那地方你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袁宁怔住。他明白了,这工作人员看到章家的地址之后就怕了。袁宁心里闷闷的。他看向宋星辰,眼底满是困惑:“为什么我拿出标书没用,写个地址就有用了呢?”

郝小岚也望向宋星辰。这些事宋星辰懂得最多,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袁宁报地址。

宋星辰其实也不想懂。他说:“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有时候正正经经做事的人总是被旁门左道的人挤走机会。

袁宁有点难过:“大哥马上就是大人了!他是不是会遇上很多这样的事?”

宋星辰想到自己从小崇拜的章修严,微微顿了顿,说道:“等长大了,自然就习惯了。章大哥会处理得很好的。”

“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吗?”袁宁不是很理解。

宋星辰愣了一下,笃定地点头:“应该吧。”他刚才看到那工作人员找由头赶人还是觉得很愤怒,一定是因为还没习惯。等他再长大一点,肯定就习惯了。不习惯也没办法,出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注定要面对这些东西。他不像袁宁,上头有几个哥哥顶着…

可是一想到自己会渐渐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宋星辰就更难受了。

宋星辰正想着,就听到袁宁说:“那如果我们都能不长大就好了!”

宋星辰望向袁宁。

袁宁握紧拳头,眼睛灼灼发亮:“我一点都不想习惯!”

郝小岚也捏紧小拳头:“我也不想习惯!”她坚定地站在袁宁这边,“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到时要是再遇上这种事我就上去报我的名字——把那些坏家伙都吓走!”

袁宁说:“对!”他从郝小岚的话里得到了启发,“要变得和父亲还有大哥他们那么厉害!”

郝小岚和袁宁齐齐看向宋星辰,要宋星辰也来发表“宣言”。

宋星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梗了一下。接着宋星辰坚定地点了头:“我也不想习惯。”他重复着袁宁和郝小岚的“宣言”,“我也要变得很厉害。”

就算是要沿着早就被定下的路往前走,他也绝对不会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努力向上、向上、再向上,为的应该是到达不再被缚住手足的地方,施展自己心中的抱负。他还小,不知道“抱负”具体是什么,不过这一刻他突然对未来的路有了新的认知——即使是有人帮忙选好的路,要走好也并不容易。

袁宁拉着郝小岚、宋星辰一起布置摊位。那工作人员走了之后没有人敢再来找麻烦,倒是来了几批人——这些人都说自己是主办方的负责人或者负责人副手,热情洋溢地询问袁宁这边是不是有没有什么需要、缺不缺人手。他们越是这样,袁宁越是心里发闷。好在送走最后一批人,花市也渐渐热闹起来了。

所有摊位之中,牧场的摊位是最吸引人的,不少人即使不买也忍不住在摊位前驻足。

这摊位摆得可真漂亮啊!花盆和布幔搭配得恰到好处,植物们叶子盈盈翠翠,有些含着花苞,仿佛随时会盛开;有些只能看到豆大的小花苞,要养到过年才开花。花儿们看上去全都很精神,枝叶迎风招展,向往来行人打招呼。

不少人一下子被它们吸引住了。再看上头标着的价格,也不比别的摊位贵,价格顶多只是高一点点——但花长得好了好看很多,花盆更是漂亮多了!

走近之后,摊位上的空气比周围清新了不少,甚至还带着幽幽的香味,花的清香,木叶的清香,泥土芬芳的气息,一下子全都冲进鼻端。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走进了山间,走进了花丛与林海。

别说只是贵一点点,就算再贵个几倍都有人愿意掏钱!

一开始还没什么,随着客流量逐渐增多,人群聚集的趋势越发明显。

生意火爆!

袁宁对牧场的花儿很有信心,早早雇了不少在找兼职的学生,因此卖花的人多也不显混乱,从介绍、打包、结账都井然有序。

到中午的时候,第一批花依旧卖完了,补上的花还在路上。其他摊位的摊主们也从眼红状态变得欢喜起来,因为有的人没买到云山牧场那边的花,只能失望地转到旁边的摊位挑花。

袁宁这边悠哉悠哉地享用午饭。袁宁早订好了附近的外卖,全部工人都有热乎乎的汤菜可吃,连兼职学生的伙食都包了。

下午两点,第二批花到了,所有人又忙碌起来。比起早上,他们的动作更轻快了,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看到花被哄抢一空,他们心里也乐滋滋的!

下午生意更好了,因为袁宁打的广告有了效应,不少人正巧要买几盆花过年。一到迎春花市就想起在老熟人家里看到的花,找人问出云山牧场的摊位在哪边就径直走了过去。

成功了!

接下来几天袁宁都忙得脚不沾地,宋星辰和郝小岚也跟着忙。

迎春花市结束那天,袁宁把工钱都结清了,还给每个人发了一笔额外的奖金。袁宁留下一部分活动资金,剩下的都存进存折里,留着当“还债款”。章修严回校把自己跟的一个课题解决了,急匆匆地赶回家,袁宁正好给袁波买了大包小包的年礼,让袁波带回去给袁光他们。

章修严陪袁宁一起送袁波上火车。虽然依然是别离,袁宁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的,毕竟最迟年后他又可以见到袁波——现在他们离得可近了!袁宁高高兴兴地送走袁波,和章修严一起沿着月台往回走,火车的鸣笛声在瓦蓝瓦蓝的天穹下显得格外响亮。

袁宁转头望向章修严,发现自己不用把脑袋昂得多高就可以看清章修严的脸。他高兴地说:“大哥,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章修严瞅了他一眼,伸手揉揉他脑袋,然后按着他发顶往自己胸口比了比,吐出三个字:“还是矮。”

袁宁:…_(:з」∠)_

正值春运,车站里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脑袋有的往里挤,有的往外钻,人走进了通道里基本是不用动脚的,自然会被人潮夹带着往前推。章修严紧紧地抓住袁宁的手,防止袁宁走丢。袁宁亦步亦趋地跟着章修严,莫名希望眼前的路永远走不完。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这样希望着,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回到家,袁宁把暗红色的存折翻出来,给章修严看自己努力的成果。虽然他的存款离章修严还很远,离还清“共同债务”更是是遥遥无期,不过这个良好的开端让袁宁对未来充满信心。袁宁说:“大哥,存折密码是你的生日,”他认真地望着章修严,“我会认真存钱,和你一起把买山的钱还清!”

章修严心脏莫名地多跳了两拍。他注视着袁宁明亮润泽的眼睛,感觉自己似乎会溺毙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悬崖峭壁之上,每往前走一步都可能摔落到万丈深渊之中。有一些东西,其实是可以早早扼杀的,可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与理智在面对袁宁时总会溃不成军。章修严板起脸教育袁宁:“现在你还小,别想那么多,学习最要紧。”

“可是望先先生说,实践是最好的学习。”袁宁忍不住反驳。他觉得自己赶这次花市就学会了很多东西,也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技巧全都趁机运用起来。比起枯坐在家里看书,他小半年里的收获多太多了!袁宁又想起花市刚开始那天碰见的事,闷闷地收起存折,“我不想大哥因为我而不得不去做不喜欢做的事。即使那是父亲希望大哥你去做的…”

袁宁很矛盾,他尊敬章先生、敬爱章先生,也希望自己能够符合章先生的期望、努力达到章先生定下的标准。可是一想到章修严因为自己而不得不服从章先生的安排,袁宁就很难过。他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一点——希望章修严希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最近很忙,也很辛苦,”章修严说,“但是你觉得开心吗?”

袁宁一愣,乖乖回答:“开心!”不管是自己学的东西得到认可,还是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去完成一件事——又或者是付出的汗水得到了丰厚回报,都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虽然很累很辛苦,但也觉得很开心!而且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帮上大哥的忙了,心里可高兴了。

“我也一样。”章修严凝视着袁宁亮亮的眼睛,“虽然会很忙,也会很辛苦,但是觉得很开心。”章修严俯身亲了亲袁宁的额头,那是浅浅的、不带任何情欲的轻吻,“看到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活活,我觉得每一天都那么令人高兴、每一天都那么令人期待。虽然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非常想念你们,但只要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换来你们的笑脸,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章修严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里渐渐抽走了少年的清越疏朗,多了几分沙哑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萦绕在袁宁的耳朵周围,让袁宁脑袋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袁宁发现自己好像吃了蜜一样,心里甜透了。被章修严亲吻的地方一阵发烫,烫得他整张脸都红通通的。

大哥对他们真好!

大哥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大哥!

第二天章修严领着袁宁开始筹划着办年货。往年都是他们一起办的,做起这些事来章修严和袁宁都已经驾轻就熟,把任务分派下去以后就分头出门才够。

袁宁自然还是跟章修严一组。他们的任务不重,在热闹喧嚣的步行街上信步闲游,挑选着购物清单上列出来的货物。袁宁正拉着章修严挑选灯笼,突然看到侧边小巷一个春联摊子上传来争执声。

袁宁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正揪着写春联的老人,满口都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男人长得又高大又凶横,没有人敢上前阻挠,老人无助地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护在身后,连声哀求:“我刚开始摆摊,没钱,真的没钱,我就想着赚点钱买点饺子皮和猪肉给小可做顿饺子。”说着说着老人老泪纵横。

“你有钱供这赔钱货吃吃喝喝,没钱给我?”男人手背青筋怒现,几乎要把老人的右手给掐断,“听说你还想供她上学,钱不是挺多的吗?赔钱货读什么书?将来还不是给人上的!钱在哪?你说不说?”

老人哀哀地求饶:“真没有钱…”

袁宁生气地跑到巡警亭那边,把巡警叫了过去。巡警见一个大男人欺负老人家,也看不过眼了,冲上去说:“干什么你?快把人放开!”

“谁把巡警叫来的?多管闲事!”男人骂道,“他是我老子,老子养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你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还管起别人家务事来了?”

“他才不是爷爷的儿子!”老人护着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脸上布满泪痕,“他以前是个孤儿,是爷爷把他捡回来养大的。结果他不爱上学,爱出去混社会,混着混着就混成了混蛋!总是回来跟爷爷讨钱,讨不到他就打爷爷,爷爷的腿都被他打坏了!他不是爷爷的儿子,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其他人听小女孩哭着说出这些事,顿时都愤怒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渣滓?说是人渣都是轻的!老人砸锅卖铁把他养大,他就是这样回报的?

男人听到小女孩这么说,也愤怒了,一把推开老人,扬手就要给小女孩一巴掌,口里边骂:“你这赔钱货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巡警忙上前把男人制服。

男人还在叫嚷:“我没犯法,你们抓我做什么?”

其他人都呸了一声:“连养大自己的人都能这么对待,我可不信他没犯事!巡警先生你们可得好好查,把他关个十年八年,别让他再出来祸害人!”“什么十年八年?这些人至少判个无期!”“还是枪毙了吧,没良心的混账!”

面对四周众口一词的唾弃,男人终于有点慌了:“我没犯事,你们不能抓我!快放开我!”

巡警把男人的手扭到身后,直接把他带走了。不管这男人有没有犯别的事,他刚才的行径已经足够恶劣!

第92章 卖联

袁宁上前扶起摔倒在摊位旁的老人, 望向旁边抽噎着的小女孩。见旁边的小女孩用手背抹泪, 因为跟着老人摆摊的缘故, 小女孩手背不太干净,刚才跌了一下, 还沾了点地上的沙土。袁宁从兜里掏出张小手帕,温柔地递了过去:“不要用手擦眼睛,用这个吧。”

小女孩愣了愣, 定定地看着那柔软的手帕,颜色是浅浅的蓝,质地非常软和, 漂亮得很。她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那么好的手帕, 万一被她弄脏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 ”袁宁看出了小女孩的犹豫, 感觉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吧?得到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弄脏了、浪费了。袁宁蹲到小女孩面前, “我还有很多, 这张送给你。”

小女孩怯怯地把手帕收下。

袁宁朝她笑了笑,上前要扶老人去看医生。老人却说:“没关系,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谢谢你, 孩子。”

老人脸上有着难以掩藏的悲伤。他也想把巡警叫来、想把锅那男人告进监狱, 可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这点小打小摔又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忍着!

要不然能做什么呢?

就算是像今天这样把人抓进去关几天, 也没多大用处,回头出来了还变本加厉地上门骚扰。这就是这种地痞流氓的可怕之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袁宁见老人神色靡靡,再看老人微微发抖的右手,心里有些难过:“您孙女还要您来养大呢,要是您的手出了问题岂不是还得她来照顾您?”

老人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时巷里的医生闻讯赶来,见老人受了伤,冷啐一声:“又是那王八羔子回来闹事了?吴叔,你就是太心软了!这种人你不对他狠点儿,他会越来越得寸进尺,闹得你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他一屁股坐到老人旁边,熟练地打开药箱,替老人处理手上的伤。医生对着伤处端详片刻,“伤了筋骨,这几天不能动了。”

“这怎么行?”老人嘴皮直哆嗦,“就指着这几天给小可赚学费!明年小可就要上学了,交学费、买课本都要钱…小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要吃好点…”

“这不是才刚过年吗?小学九月才开学,早着呢!”医生也急了,“你硬要继续摆这摊子,你这手可真废了!听我的,这几天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念书了。”小女孩哭着说,“爷爷我不去念书了。”

“说什么混话!”老人怒道,“爷爷就是吃了没念好书的亏!就算不吃饭,也不能不去读书!你看看刚才那混账东西,小小年纪不愿意去学校,去外面混社会,现在混成什么样了!你去念书就不会走那样的歪路,也不会被人看不起!”

小女孩抽泣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都心里发酸。

就在群众们开口要给些钱帮小女孩凑学费时,袁宁拉了拉章修严的手,转头对老人说:“老爷爷,我和我大哥帮您写!”

老人愣了一下,目光在袁宁和章修严身上打转,这才发现这两孩子穿得很好,气质也相当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只是他们年纪这么小,能写好春联吗?

袁宁说:“我可以先写一张给您看看!”

其他人一看还有热闹可以看,都不走了,还有一些新的围观群众被这一大圈人吸引过来,把春联摊子围得密不透风。袁宁瞧见这仗势,心里有些发怵。他忍不住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在一边看着袁宁,没有安抚或者插手的打算。既然是自己决定要管的事,那就自己管到底!

袁宁:“…”

袁宁偷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没什么好怕的,他参加过全国书法比赛呢!那时虽然没有这么多人看着,可气氛比这紧张多了!

袁宁稳住了呼吸,也稳住了手。他拿起老人摊位上准备好的笔,微微一怔。

袁宁跟着章修严练了那么久的字,对笔墨的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老人用的墨是普通的墨,笔却有些特别。这摊位太过隐蔽,简直整个摊子都藏在小巷里,租金是不需要的,但相对来说客流量也少——最明显的就是今天老人还没卖出半张春联。

于是笔还没沾墨,娇柔的笔头圆润洁白,宛如含苞欲放的玉兰花。

笔的好坏可以看四点,尖、齐、圆、健——头尖、毫齐,整个笔头充足丰满、富有弹性。这笔看着是好的,袁宁见猎心喜,顿时忘了紧张,当下就沾了墨,在摊平的纸上写了起来。

袁宁写的是老人对联本上随意挑的一联:上联是一帆风顺年年好,下联是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

袁宁认真写完了,确定老人所用的毛笔好使得很,尖、齐、圆、健四点全占了,感觉写出来的字比他平时练习时还要好看!

袁宁正要和章修严分享试用心得,蓦然发现其他人都直直地望着他,那目光像白日见了鬼,又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袁宁有点不自在,忍不住望向章修严。

章修严看出袁宁的忐忑,没再见死不救。他上前接过袁宁手里的笔,跟袁宁一样专心致意地写下另一副春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