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看出廉先生的震惊,也有些吃惊。廉先生一向是冷淡沉静的人,身上自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气度,即使入了尘俗也没有多大改变。

袁宁从来没在廉先生脸上看到过这种惊疑不定的表情。

袁宁不由追问:“廉先生您见过这个玉佩吗?”

廉先生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袁宁,说:“见过。”他当然见过,他还以为自己亲眼看着那孩子失而复得,看着那孩子结婚生子——看着那孩子香消玉殒——

可是袁宁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廉先生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还是在三十多年前一次抓周里见过的…”

袁宁心突突直跳。他想到廉先生可以帮忙,但万万没想到廉先生居然亲眼见过妈妈留给他的玉佩!袁宁喉咙微微发紧,紧张地追问:“那么您知道我妈妈的亲人在哪里吗?”

廉先生静默片刻,说:“知道。”他说完这两个字,又停顿了许久。久到袁宁以为廉先生不愿意把事实告诉他时,廉先生才再次开口,“当时是李姨亲自把它系到她女儿脖子上的。”

李姨!

袁宁睁大眼。李姨?哪个李姨?袁宁能想到的,只有不久之前见过面的李女士。当时他一见到李女士就感到非常亲切,李女士也说听到他说话就很高兴——

可能吗?这可能吗?袁宁很快冷静下来,说:“可是韩家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嫁到了黎家,是黎哥的妈妈。”

廉先生说:“这也正是我难以置信的地方。”他仔细打量袁宁,发现袁宁的五官竟与韩闯有几分相像。廉先生注视着袁宁,“可认真想一想,你也不是不可能是李姨外孙。当年匆忙之下韩老把女儿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准备南下把人保住再回去接女儿,结果一去就是大半年。后来再找过去,找了好些天才找回你黎哥的母亲——这个过程中有可能会弄错了,毕竟那么小孩子其实都长得差不多。”

袁宁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妈妈有可能是韩家的女儿,只是当年韩老爷子去接女儿时弄错了?袁宁莫名想到黎雁秋的处境。

要是他贸然登门证明妈妈与韩家的关系,黎学长该如何自处?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也不想沾韩家的光。既然找到了,他去妈妈坟前说一声就好,何必因为这些事扰乱黎学长的人生?

袁宁打定主意,当即认真地对廉先生说:“请您当我今天没有过来,也当没听过我问的事情。”

廉先生知道袁宁的性情,比起考虑一件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袁宁更多的是考虑它会给别人、会给以后带来什么影响。

想到李女士已经经历了一次丧女之痛,廉先生也不忍让李女士再经历一次。他说:“我会替你保密的。”廉先生伸手揉了揉袁宁柔软的乌发,“其实如果知道有你这么个出色的外孙,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袁宁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该怎么说话。在不久之前他对韩家的观感非常差劲,即使韩老爷子第一时间整顿韩家上下,他也没有多大的改观,只和章修严一样觉得应该与韩家保持距离。

他怎么都没想到,妈妈留下的玉佩会与韩家有关,而他很有可能是韩家的外孙。袁宁心里乱糟糟的,起身与廉先生告别。

袁宁去了章修严住处那边,一开门,就发现灯正亮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客厅里坐着个人,对袁宁来说也是老熟人了,栾嘉。

见了袁宁,栾嘉高兴地起来抱了袁宁一下,把袁宁拉到沙发上做好:“宁宁,好久不见,感觉你长高了啊!”

栾嘉这人天生热情,袁宁也被栾嘉的欢欣感染了,笑眯眯地说:“当然,我还在长个儿的年龄了!”

袁宁问栾嘉怎么在这。

栾嘉说:“过来见见你们啊!”他往沙发上一摊,两条大长腿伸到了桌子上,很没形象地伸手搂住袁宁,“唉,我和霍森吵架了。霍森要去收养个小孩,我最烦小孩,不想要。他那个人说好听点是一丝不苟,说难听点就是顽固不化。”栾嘉眨巴一下眼睛,半真半假地问袁宁,“你说他是不是七年之痒,想借机甩了我?”

袁宁听出栾嘉这玩笑话底下的迷茫,安慰道:“怎么可能?”说完他又有些惊讶,“一眨眼你们都在一起七年了。”

栾嘉抓了抓头发,天然卷的发丝被他弄得乱糟糟,幽深的眼睛闪过罕见的彷徨:“他要收养的那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做什么都很出色,看着他时两眼都是放光的。这种眼神我看多了,偏偏他说是我胡思乱想…”栾嘉抱紧袁宁,“我很没用吧,宁宁。我脾气坏,毛病多,又没什么本领。和你们比起来,我简直一无是处。”

从来都是霍森对他好,霍森无条件包容他。直到看到霍森对那孩子的欣赏与关心时,他才意识到世上没有永远理所当然的爱——人类的感情不就是这样的?永远会有新的爱意取代旧的爱意,曾经重如生命的一切会变得一文不值,就像他父母之间曾有过的炽烈的爱恋一样。

袁宁从知道栾嘉和霍森在一起时,见到的都是快快活活的栾嘉,从来没见过栾嘉这模样。他说:“怎么会?栾哥你也很努力啊!”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栾嘉把脑袋埋进袁宁怀里,“我受不了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如果他一定要收养那个孩子,那我会和他分手。”他要在还可以从从容容退场的时候退场,不想闹到把他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都糟蹋光。

章修严洗完澡出来了,见栾嘉挂在袁宁身上,皱了皱眉。

袁宁把栾嘉刚才说的情况都转述给章修严。

章修严顿了顿,看着栾嘉:“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栾嘉抬起脑袋,对上章修严严肃的目光。把这段时间反复考虑的打算说了出来,栾嘉反而轻松了:“对,走到这一步了。”他是个自私的人,无法忍受第三个人踏足他的感情。如果注定不能得到全部,那他一点都不想要了。

“那我帮你找人接手你的财务,毕竟都要分手了,再把钱都放在霍森手里不太适合。”章修严理智地分析。

章修严这么直接地表明态度,栾嘉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有分开的打算,可没有想过财务的分割。他一向不怎么动用母亲留给他的钱,对财产这东西没什么概念…

章修严见栾嘉一脸迷茫,敲了敲桌子:“和霍森分手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栾嘉倒是早有打算:“如果你们都留在首都发展,那我也把公司弄到这边来,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那行,你心里有数就好。”章修严说,“今晚先好好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说。”

栾嘉很听话地去了客房。

袁宁跟着章修严进他房间,也没心思提玉佩的事,关起门问章修严为什么不劝一劝栾嘉就赞同栾嘉分手。

章修严顿了顿,说道:“栾嘉太依赖霍森了,这不好。这种单向的需要是很危险的。霍森不顾栾嘉意愿要收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明显已经不把栾嘉的反对和感受放在心上。这不是个好苗头。如果栾嘉真的委曲求全了,以后要受的委屈会越来越多。”章修严沉着脸,“与其闹成那样,还不如早点止损。作为栾嘉的朋友,我不想栾嘉受半点伤害。我明天再和栾嘉聊聊,如果栾嘉真的做好决定了,我会尽快让人去和霍森谈财产分割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分手第一要义,快刀斩乱麻。

嘉嘉:_(:з」∠)_

第159章 到此为止

已经是冬天了, 栾嘉一大早醒来, 拉开窗帘, 看到窗上结着冰花。他稍稍打开窗,风就呼啦啦地刮进来, 刮得他打了个喷嚏。栾嘉钻进浴室洗漱,走出客房一嗅,一阵香气从厨房那边飘来, 引得栾嘉吸着鼻子找了过去。

袁宁在厨房里忙碌。有客人在,他趁着晨练早早买了点食材回来准备早餐,见栾嘉起来了, 袁宁笑弯了眉:“起得这么早?”

栾嘉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头发,叹着气说:“睡不着。”昨晚他想了很多。负气出走是一时冲动, 说出分手两个字也是一时冲动, 可是昨晚深思熟虑之后, 他发现好像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栾嘉眨巴一下眼睛,盯着动作熟练的袁宁直看, “宁宁, 以后谁嫁给你真是有福气。”

“当然。”袁宁一本正经地自夸,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栾嘉一乐, 说:“谁嫁给老严可就惨了, 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不会下厨不干家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说,到了床上肯定还是个性冷淡!”

袁宁瞧了栾嘉身后一眼, 不作声,只给栾嘉一个自求多福的怜悯眼神。

栾嘉毫无所察,还在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过嘛,嫁老严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他出轨。就他那闷性子,伯母还曾偷偷和我说很怕老严会孤独终老。”章修严还没和栾嘉提起他和袁宁的事,栾嘉忧心忡忡,“说实话,我也这样担心过——”

“不劳你操心。”章修严不咸不淡地打断栾嘉。

“…”

栾嘉艰难地扭头,见章修严笔挺蜓地站在那,立刻摆出“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的架势:“啊,我来帮忙盛粥!”

一顿早餐吃完,栾嘉说:“我准备回去了,我自己会和霍森说清楚。”做好决定后栾嘉浑身轻松,隐约又有了点少时吊儿郎当的浪荡纨绔模样,“老严你帮我找几个能用的人,财产方面的事我不懂,得专业的人来弄。”

章修严一口答应:“没问题。”

栾嘉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昨晚他没睡好,叫章修严帮忙找个司机,自己靠在后座打盹。司机车技很不错,车驶上国道后就稳稳前行,整辆车轻轻地、均匀地摇晃着,晃得栾嘉不知不觉睡着了。

栾嘉梦见了十几岁的年少时光,那时他总把摇滚放得很吵,吵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撕心撕肺的音乐。

那音乐不知吵了多久,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那人逆着光站在那里,模样看不清晰,身形看不清晰,他却啪地把音乐关了,懵懵懂懂地追了上去。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栾嘉努力回想着,脑袋却像被摇滚乐清洗过一遍,空荡荡的,回想不起任何东西。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又叫什么名字?栾嘉茫茫然地往前追去,直到跑到了完全亮起来的地方,才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嘉嘉。”那个人回过头来,脸上含着笑温柔地喊他。

栾嘉抬起头,手抓住对方的肩膀,狠狠亲了上去:“抓到你了,不许再跑!”

那人由着他亲,却不回应。

栾嘉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两唇分开。

“嘉嘉,”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地温柔,说出的话却残酷无比,“我累了。”

栾嘉猛地惊醒。

他往脸上一摸,湿漉漉的,都是眼泪。

章修严没劝他,他也没问章修严为什么不劝。因为他知道原因。从来都是他需要霍森、他依赖霍森,而霍森总是为了留在他身边而放弃这样或那样的东西——这样或那样的机会。

他们之间会闹成这样,也许不是因为那小孩的出现,而是因为这样的感情本来就不可能长久吧?栾嘉把脸上的泪擦掉,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司机把栾嘉送到楼下。

这是他们为了方便上班买的小窝,不大,普通的三室一厅。战火起源于霍森让那小孩住进家里…

那小孩看起来很乖。

可是他讨厌小孩。

栾嘉在车外站了站,上楼,掏钥匙开门。门一打开,栾嘉就看到那小孩在擦地。

小孩已经十四岁了,可是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好像才十二三岁,头发很柔软,脸色有点白,像是病了一场。他听到开门的动静,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转头看是栾嘉,小孩局促地说:“栾嘉哥哥你回来了?”

栾嘉嗯地一声。

“栾嘉哥哥你不要生气,”小孩说,“霍森哥哥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只是昨晚我生病了,霍森哥哥一整晚都要照顾我…”

栾嘉一怔,回过味来,这小孩是在向他示威呢。可笑的是他居然真的有点生气。难怪霍森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原来是忙着照顾病号。一夜没睡很辛苦吧?

栾嘉没搭话,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抿了一口,定定地看着屋里的陈设。这是他看章修严的住处看得眼热,拉着霍森一起装修的,虽然不是什么豪宅,但这几年来对他来说一直是家一样的存在——或者说是他一辈子住过的最像家的地方。

有些东西大概是生来就注定的,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小孩见栾嘉不理会自己,不由软声说道:“栾嘉哥哥你很讨厌我吧?但是霍森哥哥不会赶我走的,我没有家人,没有地方可以去——”

没有家人,没有地方可以去,真是可怜呀!配上那瘦弱苍白的脸蛋,简直我见犹怜!

栾嘉说:“所以呢?”

小孩说:“栾嘉哥哥你什么都有,你那么有钱,又长得那么好看,把霍森哥哥让给我好不好?”

栾嘉一时控制不住,将手里的水狠狠地泼到了小孩脸上。

喀拉。

有人从外面开门。

是霍森回来了。霍森见到栾嘉先是一喜,接着看到了发上、脸上被泼得湿淋淋,手里还拿着张抹布的小孩。

霍森脸色一沉,去取了毛巾帮小孩擦头发。

栾嘉看到这一幕,反而冷静下来,连那小孩悄悄朝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也不觉得生气了。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不过是他不懂事,这小孩够懂事而已。霍森本来就是追求完美的人,而他这个人生性疲懒、脾气恶劣,天生就和完美没什么关系…

这不,连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孩都要欺负。

栾嘉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唇边甚至还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连他都很意外自己这一刻的平静。大概是亲眼见了,也就彻底接受事实了吧。

霍森让小孩到房间里去,转过头看看栾嘉。

栾嘉毫无悔意的笑激怒了霍森。

霍森冷着脸说:“栾嘉,你已经不小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任性?”

既然霍森连问都不问就断定是他“任性”,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栾嘉说:“抱歉,从出生开始任性到现在,改不了了。”

霍森怒喝:“栾嘉!”

栾嘉伸手抱住霍森。

霍森一下子被栾嘉的气息包围,心霎时软了下来。他的声音却还是带着几分严厉:“撒娇也没有用,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

“我知道。”栾嘉轻声说,“所以到此为止了。”

霍森听栾嘉服软,语气顿时温和起来:“他那么小,你不要总和他计较。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你没听懂。”栾嘉推开了霍森,和霍森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喊道,“霍森。”

栾嘉很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霍森拧起眉,对上栾嘉冷静的目光。

冷静?

栾嘉说:“我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了,我们分手吧。”

霍森猛地抓住栾嘉的手。

栾嘉挣开。

栾嘉说:“我不会再向你撒娇,不会再对你任性,你不用再烦恼会不会惯坏我,不用再容忍我糟糕的坏脾气。”他一口气说完,眼底平和无比,“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有你在的这些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但是,到此为止了。”

霍森对上栾嘉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栾嘉是认真的!栾嘉说分手是认真的!

霍森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就为了小启吗?”

栾嘉不想和霍森多说什么。他想起梦里那句“我累了”。他不知道霍森累了没有,只知道自己确实累了。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委屈过自己,自然没必要为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孩让自己受委屈。

为了那个小孩提出分手吗?不,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霍森而已,他在意的只有霍森一个,那装可怜的小孩算什么东西?栾嘉的双眼平静如水:“说不定是我觉得烦了腻了——说不定我觉得有更好的人出现了。反正我们分手吧,这房子留给你们,你爱收养几个小孩就收养几个小孩。其他的财产问题,我已经拜托老严帮我找人过来处理,你和他们商量就好。我知道妈妈的遗产在你手里翻了几番,我只要拿回原来的就好,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霍森面沉如水。

栾嘉心头一跳。霍森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谦谦君子,他甚至总笑霍森有点“迂”。可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被猛兽盯上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涌上心头。

“更好的人,”霍森攥住栾嘉的手,一字一字地开口,“你指的是谁?”

栾嘉皱眉:“霍森,我们好聚好散。”

霍森迅速回忆着栾嘉这段时间的行踪,发现栾嘉接触的人还真不少。栾嘉天生热情,身边永远聚着一批狐朋狗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从来不缺向他献殷勤的人…

是什么人让栾嘉提出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

霍森只觉得自己的理智被怒火焚烧着,心里噼里啪啦地烧成一片。他想抓住栾嘉,却被栾嘉远远地躲开了。

栾嘉说:“我的东西都不要了,你找个时间全扔掉吧。”说完栾嘉转身大步往外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他。

霍森握紧拳头。

小孩小心翼翼地从客房里探出头来。见栾嘉已经走了,小孩走到霍森身边,大胆地张开手抱住霍森,怯怯地说:“霍森哥哥,我、我喜欢你!”小孩眼底有着贪婪的光芒。

这个男人温柔又有钱,住着漂亮的大房子,管理着厉害的大公司,开的车是顶好顶好的,吃的东西也是顶好顶好的。虽然这个男人已经打算收养他,但是那怎么够呢?他妒忌栾嘉,栾嘉什么都不会,却一直被男人宠爱着…

栾嘉不知道珍惜,他会好好珍惜的!

小孩眼底蓄满了泪,用最深情的语气说:“霍森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他不要你,我要你!”

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霍森浑身一震。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抱住自己的小孩。

霍森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一把推开小孩,咬牙说:“你刚才对栾嘉说了什么?”他上前揪住小孩的衣领,“你刚才是不是也说了这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空间:…

大哥:…

宁宁:没事,我也没怎么出场!

第160章 魔鬼

刘启懵了。眼前的霍森和他所知道霍森完全不同, 那个温柔、温和、处事处处照顾人感受的霍森好像只是一场梦, 他面前这个霍森才是真实存在的, 像头蛰伏在暗夜里的猛兽,清醒之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比沉寂的黑暗更让人恐惧!

他有种令他惊恐的预感,要是他说出“是”字,说不定会被霍森活活掐死。

刘启嘴皮直哆嗦:“我、我…”

面色苍白, 眼神惊慌,声音发抖。都是心虚的表现。霍森松开刘启,顾不得警告什么, 快步跑出门。楼上有电梯,霍森好一会儿都等不到电梯门打开, 只好转向步梯, 直接跑下楼。一直以来他都像是上好发条的机械, 衣服永远烫得服服帖帖,走路永远不急不缓, 仓皇奔跑这种事在他生命里从来没发生过。

霍森喘着气跑到楼下, 栾嘉已经走远了,小区的大门前停着一辆车。等霍森跑过去, 只能看到车窗里平静的侧脸。是栾嘉。栾嘉没有转头看过来, 只木然地坐在那里, 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栾嘉用手捂住了脸,把脸埋在了手掌之中。

他的栾嘉在哭。

栾嘉笑嘻嘻地和他说过,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不哭了。

霍森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喷出的尾气把初冬冰冷的空气烫白。这些日子里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回放,被忽略的种种事实浮上心头,霎时间串成了一串串他罪大恶极的罪状。他们之间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从在把那小孩接到家里、提出要收养那小孩开始?

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像他。

出身不好,努力表现得很出色,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乖巧听话又懂事。他看到那孩子的努力,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

他遇到那孩子那天已经很晚了,加班回家时碰上的。天正下着雨,他可怜那孩子无家可归,所以把那孩子带回家。后来那孩子就在家里住下了。

栾嘉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不喜欢小孩。

他觉得栾嘉不该这样,不应该排斥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霍森握紧拳。

是的,他觉得栾嘉不应该排斥——那孩子已经那么努力了,已经那么委屈了,你们为什么还是愿意用正眼看他?

天空飘起了雪。

冰凉的雪花滑入他的衣襟,触及他温热的皮肤,化作一丝丝一缕缕冰凉入骨的液体。霍森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蓦然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他还是个愚笨、木讷、操着乡下口音的土小子,被领回家之后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付出了无数努力,才能做到其他人从从容容就能做到的事情。遭遇的嘲笑越多,他对自己的要求就越严苛。

终于,他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换上了光鲜的衣着,换上了得体的皮囊,应对各种场合都得心应手、从容自若。

这一切是完美的,找不到一丝丝裂纹。

只是蛰伏在心里的魔鬼并没有死去,只要有一点小机会,它就会趁虚而入,在他一无所察的时候悄然露出爪牙——

他想要得到栾嘉永远只注视着自己、永远只依赖着自己,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栾嘉的一切,在栾嘉稍有越轨的时候严厉地管束着栾嘉,让栾嘉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关心、习惯他有些扭曲的控制欲。

可栾嘉还是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光彩夺目。栾嘉总是很仗义,能帮的忙都会热心地去帮,所以栾嘉的朋友一天比一天多。栾嘉好看得像他的母亲一样叫人移不开眼。

那个孩子像他。

霍森第一眼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真是像极了,那种想要努力摆脱泥沼的倔强与顽强——

他希望栾嘉喜欢那孩子。

喜欢他曾经不光鲜、不完美的一面。

他希望栾嘉永远不要发现他心底那只丑陋而狰狞的野兽,却又着了魔一样想要栾嘉喜欢那孩子——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喜欢他的努力,而不是厌恶他、嘲笑他——

霍森脸色发白。

真的是着了魔。

霍森拖着冻僵的躯体回到住处,见刘启还站在那,细软的短发,闪闪烁烁的眼睛,张了又合的嘴巴。若说有什么相像,可能就是那种不择手段想往上走的野心吧?他怎么能要求栾嘉去喜欢?这样的人就像是在粪坑里翻滚的虫子,谁看见了不会厌恶?霍森说:“你走吧。”

刘启脸上霎时没了血色:“我——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帮您去和栾嘉哥哥——”

“闭嘴!”霍森不能容忍刘启继续这样喊栾嘉,他觉得是一种侮辱。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从我眼前消失。”

对上霍森看似平静的双眼,刘启两腿忽然止不住地打颤。他感觉自己遇上了一头凶恶的野兽,要是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他会被这头野兽咬断喉咙。刘启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再不走很可能会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霍森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有种强烈的破坏欲,想要把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毁掉。可是在他的手快要扫上桌上的花瓶时,脑海中却蓦然出现了栾嘉的脸。栾嘉抱着花瓶跑过来,高兴地说:“我喜欢这个花瓶,摆在客厅一定很好看!霍森你喜欢什么花?”少年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开心的笑意。

这是他们一起布置的…

这是他们的…家…

霍森看着花瓶里快要枯萎的鲜花,蓦然想起他们已经挺久没一起出去,自然也没有机会带回新的花儿。栾嘉,栾嘉,栾嘉…

霍森没有出门,他亲自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把第三个人生活的痕迹清理干净。下楼把垃圾全扔了,到附近的花店买鲜花。花店老板还记得他们,热络地说:“嘉嘉最近没过来啊,你是想给嘉嘉惊喜吗?我建议你挑白玫瑰,记得嘉嘉他最喜欢这个了。”

霍森点头,买了花上楼,取出枯花,换上新买的玫瑰。玫瑰的芬芳扑鼻而来,让凝滞的空气有了一丝活气,那种令人窒息的静寂终于不复存在。

只是这里明明还是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这一刻却变得空空荡荡。

霍森的手微微发抖。

是栾嘉教会他什么是“活着”。

现在他把栾嘉弄丢了。

霍森一整夜都没合眼。

章修严动作很快,第二天就让人过来和霍森商量财产分割的事。霍森把对方拟的协议书和各种转让合同放到一边,取出自己已经签好名的协议和合同交给对方。

对方接过一看,一脸惊讶。他们带着合同走了。

栾嘉正在朋友家蹭饭,听说霍森那边改了合同,愣了一下,让人把合同送过来。见了面栾嘉才知道,霍森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他,包括所有的动产、不动产——

朋友见栾嘉神色不对,不由插话:“嘉嘉你动真格的?连财产都分上了?”

栾嘉没有答话,食不知味地把午饭解决完,和朋友道别,带着合同去找霍森。他们在一起整整七年,除了最后闹了点不愉快之外几乎连架都没吵过。以后要是回忆起来,他们之间还是美好的事多于糟心的事——霍森什么都不要,显然是想和他当面谈一谈。

栾嘉已经把钥匙扔了,走到家门口时一阵恍惚,顿了顿,终归还是抬手按响门铃。

霍森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看见按门铃的是栾嘉,霍森心脏隐隐作痛。栾嘉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从来都是认真的。说要分开就是真的要分开,连钥匙都已经不要了。

霍森静静地注视着栾嘉,压抑着想要把栾嘉拥进怀里的冲动,转身往屋里走。

栾嘉怔了一下,跟着霍森往屋里走,两个人在客厅坐下,像是即将要谈生意的合作伙伴,谁都看不出他们昨天之前还是亲密无间的恋人。栾嘉一向受不了安静,先开口打破了静默:“财务方面的事我不懂,但是这些东西里应该有一部分属于你——”

“没有。”霍森的声音很冷静,“都是属于你的,本钱是你的,获利也是你的——”他的喉咙机械化地滚动了一下,挤出僵硬却理智的语句,“所有的,都是你的。”

栾嘉眉头直皱:“霍森,你不对劲…”

眼前的霍森看起来还是和平时一样,却给栾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有汹涌的洪水在冲击着闸门,别人从外面看去只能看见那紧闭的铁闸,实际上那可怕的洪流马上要冲开闸门席卷而至!

栾嘉忍不住抬眼看着霍森,发现霍森脸色发白,眼睛里血丝密布。他一愣,伸手往霍森额头上探去,猛地被烫了一下。

发烧了!栾嘉要去打电话叫医生,却在转身的一瞬被霍森压到了沙发上。

沙发很柔软。

霍森很沉重。

有一瞬间栾嘉甚至喘不过气来。

霍森滚烫的体温在他身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