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

霍森明明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栾嘉却差点要缴械投降。

“对不起。”霍森说。

他本来应该把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栾嘉面前,结果却把一只阴沟里的耗子带到栾嘉面前要栾嘉喜欢它——

这次如果不是那小孩沉不住气,他会不会依然伤害了栾嘉而不自知?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想让栾嘉乖一点——再乖一点,乖乖遵从他的意思接受他的所有安排,永远不要脱离他的控制——哪怕是阴沟里的耗子,他想要栾嘉喜欢栾嘉就得喜欢——哪怕栾嘉会受伤、会难过也无所谓。

霍森的手一直在颤抖。

栾嘉察觉了霍森的异样,挣扎着要挣脱霍森的怀抱:“你发烧了,我给你叫医生过来!”以前他怎么不知道霍森是这么赖皮的家伙?

霍森把脑袋埋进栾嘉颈窝。这温暖的温存是那么地让人眷恋。

是他亲手毁掉的。

栾嘉生气了:“霍森!”

霍森像是溺水者抱住了浮木一样,紧紧地收拢手臂,哑声说:“我爱你。”

栾嘉浑身僵直。

霍森和他不一样。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每天都会把“我喜欢你”“我爱你”挂在嘴边。霍森是个很内敛的人,他很少看到霍森有外露的情绪,更别提从霍森嘴里听到这种直白的情话。可是他刚才听见了,虽然听起来那么地痛苦、那么地僵硬。

“嘉嘉,我爱你。”霍森用沙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栾嘉一颗心被霍森弄得起起落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霍森推开,揪住霍森的衣领怒红了脸:“不许再说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那小孩有多好,好到你让他住进家里,让他插入我们之间!要是我也去找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回来,也当着你的面和他亲密无间——也因为他露出一点儿委屈的表情就对你横眉竖脸,你能接受吗!”

霍森感觉到栾嘉的手也在发颤。

他能接受吗?他当然不能接受。可是他对栾嘉这样的事,却还冠冕堂皇地指责栾嘉“任性”。

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霍森哑声说:“我看到他,就想起以前的我。”

霍森把所有隐秘的、可怕的、扭曲的心态都剖开在栾嘉面前。

他曾经被家族排除在外,长到十岁才被接回去。为了不被排斥,他付出比别人多一百倍的努力——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人。他渴望地位、渴望财富、渴望权势、渴望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像是阴沟里的耗子渴望吃到桌上那美味的奶酪一样。他如鱼得水地混迹在与无数与自己相同的人之中,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对。

直到他们相遇。

但是他依然是贪婪的,魔鬼依然蛰伏在他心里,时刻都在伺机而动。

“我害怕你发现我的这一面,”霍森说,“可是又知道你迟早会发现——你迟早会受不了这一切——迟早会离我而去。”

栾嘉睁圆了眼。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家伙,什么都闷在心里,凭着自己的臆测就定别人的罪,言之凿凿地说什么“迟早会”。不过他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觉得霍森会觉得累,会喜欢更听话更懂事的人。

栾嘉松开霍森的衣领站了起来。

霍森心里变得空空荡荡,目光无意识地追逐着栾嘉的身影。

栾嘉走到电话旁打电话让医生过来一趟,挂断电话以后看见霍森正定定地看着他,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他要趁这个机会看个够本。栾嘉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生气了,居然连骂人都想不出顺溜的话。他瞪着霍森:“等你病好了再和你算账!”

霍森呆住。

第161章 苗头

袁宁又一次接待了栾嘉。这次栾嘉是拖着行李箱过来的, 见袁宁目瞪口呆, 栾嘉松了松围巾, 亮出白白的牙齿,朝袁宁笑眯起眼:“宁宁, 你还真是直接住到老严这边来了啊!我也要来蹭几天。”

袁宁关心地问:“你和霍森先生真的分开了?”

栾嘉注意到袁宁的称呼,想起章修严对霍森的态度也是这样,虽然一直平和相处, 但始终没进一步深交。章修严二话不说支持他和霍森分手,是因为章修严从一开始就清楚霍森是怎么样的人吧?栾嘉张开手抱住袁宁:“是分开了,我们都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霍森病好了以后他就跑了。他本来有好多账要和霍森算, 可一张口又觉得没意思。霍森给了他解释,还把曾经血淋淋的痛处剖开给他看。可他一想到那轻而易举登堂入室的小孩, 就觉得一阵后怕。要是那小孩没有因为有霍森的偏袒就变得贪心呢?要是那小孩真的很乖很乖, 衬得他只会无理取闹任性不堪呢?

虽然人生没有如果可言, 但栾嘉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就觉得心惊胆颤。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太多也太严重, 而他们从来没有好好去正视它。

袁宁听出栾嘉的动摇, 知道七年的感情是不可能一下子斩断的。袁宁伸手回抱栾嘉:“那你先在我们这边住几天吧!”

栾嘉说:“当然。我准备来首都这边和你们一起玩了,先找房子, 再弄个写字楼, 把公司弄过来。”栾嘉一把勾住袁宁的脖子, “以后遇到什么事就报你栾哥我的名字,我罩着你!”

袁宁:“…”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回来的自然是章修严。见栾嘉和袁宁勾肩搭背地说着话,章修严忍着没上前把他们分开, 开口问:“没分成?”底下的人把那边的情况报回来,他就知道栾嘉会变卦。

霍森那个人太了解栾嘉,表现出什么都不要的姿态,明摆着是想要让栾嘉心软。和霍森比起来栾嘉实在太稚嫩了,那股子决心只要对上霍森就会溃不成军,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栾嘉对上章修严洞明一切的眼神,目光有些闪烁,不太敢看章修严。是他自己提出要分手的,章修严也支持他,可事到临头他又动摇了,觉得还没到那程度。他要是章修严,指不定会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个狗血淋头。

栾嘉信口胡扯:“怎么可能!他抱着我痛哭流涕,求我原谅他一次。我还是冷酷无情地推开了他,让他别再纠缠我,就算他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再看他一眼!唉,我摆脱他以后赶紧过来投奔你,免得他继续来烦我!”

“不错,”章修严客观评价,“精神挺好,不像前几天那样半死不活。”

“…”

栾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揉了揉脸,说道:“我知道我这样挺没出息。我本来想着这次痛痛快快地结束,抛开以前的一切大步往前走。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找个别的能共度一生的人,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过日子。”栾嘉抬起头,有一缕头发微微翘起,“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今年不是挺忙的吗,也认识了挺多新朋友,好几次都和他吵了起来,觉得他管我管得太严了,什么都要拦着…”

章修严和袁宁都没说话。

“后来那小孩来了,我们就吵得更厉害了。”栾嘉说,“我一直依赖他,从来没想过他也会不安。我听他说起他以前的事,心里挺害怕的,这回要不是他理亏在先,我又一直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指不定他就给我来个囚禁什么的。那我肯定得把他踹了,有多远踹多远,我可怕疼了。”

章修严的神色凝重起来。栾嘉的语气很轻松,但章修严却不认为栾嘉是在开玩笑。和霍森朝夕相处了七年的是栾嘉,没有人比栾嘉更了解霍森。

章修严也看得出霍森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天生就是完美的,而想要“后天完美”也难得很,必然要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而克制和忍耐这种东西,有时候是会反弹的——要表现得处处完美,心底必然压抑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暗流!

“但是你现在舍不得?”章修严拧起眉。

“七年啊,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我们连呼吸都是连在一块的,永远打断骨头连着筋。”栾嘉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在改了,他这些年一直在改。是我忽略了他的不安…这一次,我还是想试试。”试试去了解真正的霍森,试试去解开霍森心里的结,试试再为他们的未来努力一下。

他们住了七年的地方他不会再回去了。章修严和袁宁都在首都,他也准备到首都来发展。要是霍森也有同样的决心,一定会跟着他过来。

陌生的城市,全新的开始,过去的一切都是可以抛开的。以前都是霍森帮他改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惯,这一次他帮霍森改!他就不信了,他们相处的这么多年,还比不过小小的阴影!

“你心里有数就好。”章修严很平静,没有劝说什么,和前几天支持栾嘉分手时的态度一样。

栾嘉一乐。他说:“老严,我真怀疑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变脸。”栾嘉边说边搂住袁宁,“宁宁你可别整天和你大哥凑一块,要不然以后找不到老婆的!”

章修严:“…”

章修严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啪地打在栾嘉的手背上。他早就看这每次都对袁宁动手动脚的家伙不顺眼了,这要不是自己相识十几二十年的朋友,他非把他赶出去不可。

栾嘉吃痛地把手收了回去,瞪着突然动起手来的章修严。

章修严说:“宁宁能不能找到老婆也不用你来操心。”

栾嘉说:“当然,我可不是为宁宁操心!宁宁到哪都那么受欢迎,从小到大想和宁宁结婚的人都能绕地球几圈了,我还用担心他找不到老婆?”栾嘉一脸关切,“在找不到老婆这件事情上,我担心的只有老严你啊!”

袁宁:“…”

章修严看了栾嘉一眼,转头注视着袁宁。

袁宁见章修严定定地望着自己,心怦怦直跳。他们的事当然不会广而告之,毕竟社会上对同性恋还是很不宽容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们连栾嘉也没有说。大哥这样看着他,是想把他们的关系告诉栾嘉吧?

袁宁耳朵微微泛红,勇敢地伸手搂住了章修严的脖子,当着栾嘉的面亲了章修严一口。

栾嘉目瞪口呆。

他结结巴巴:“你…你、你们…”

章修严从容自若地坐到袁宁身边:“这半年事多,你又忙,一直没机会和你说。”

栾嘉心里那点儿纠结和挣扎被袁宁的那一亲弄得灰飞烟灭,一点影儿都没了。听章修严镇定无比地承认他们的关系,栾嘉久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们是兄弟啊!”栾嘉还是没法缓过神来。

“不是亲的。”章修严强调。

是的,袁宁不是亲生的。一切都早有迹象。从一开始章修严对袁宁就是不同的,至少在袁宁到张家之前,栾嘉从来没在章修严脸上看到过那么多情绪,恼怒,喜悦,牵挂。如果说在袁宁出现之前章修严是一个完美的机器,那么在袁宁出现之后这机器就活了过来,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从小到大他们都这么亲近。

不,这几年不是。栾嘉蓦然想起这些年来两个人之间怪异的疏离,明明在他面前袁宁还是常常问起章修严的事,而章修严也不时地从他这里询问袁宁的消息,可是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更是没有袁宁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

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心里那种不正常的感情吗?

那种不应该属于兄弟的感情…

以章修严那脾气,肯定忍到天荒地老都不会主动说出口。袁宁那么乖巧懂事的人,要把心里的喜欢说出口,这几年来经历了多少挣扎?

栾嘉愣愣地回想着袁宁和章修严这些年以来的种种。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点难过,用力抱住袁宁,非常同情地说:“宁宁你很辛苦吧!喜欢这么个榆木疙瘩,肯定辛苦死了!连跟我坦白都要你主动,平时你肯定憋得很难受!”

袁宁:“…………”

章修严说:“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栾嘉是为数不多的不惧章修严威严的人,他抱住袁宁不撒手,明摆着有恃无恐:“有宁宁在,你不敢扔我。”栾嘉把脑袋埋在袁宁颈边,“我这儿正闹分手呢,你们居然在这时候告诉我你们在一起的事!一点都不照顾我的感受!”

袁宁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由有点儿愧疚。

栾嘉抬起头一瞅,瞧见袁宁脸上的悔意。真是便宜了老严啊!栾嘉以前就很想把袁宁抢回家当自己弟弟,见章修严毫无愧意地坐在一边睨着自己,栾嘉也不闹了,认真地问:“你们是玩真的?要是伯父伯母他们发现了的话——”

“他们已经知道了。”章修严说。

栾嘉愕然地看着他们。

“我们上次回去和他们坦白了。”章修严把袁宁拎到自己另一侧,不让栾嘉继续把袁宁当成人形抱枕揉来抱去,“爸妈都同意了。”

栾嘉嘴巴张了又合,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真好。”

看到章修严和袁宁,他莫名地又对本来不太确定的未来充满信心。章修严和袁宁连章先生都敢去面对,甚至还说服章先生他们接受他们的关系!

“我们也会越来越好。”栾嘉坚定地说。

叮铃铃——

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袁宁离电话最近,拿起电话接通。

居然是在华东省那边调查疫苗事件的赵诚。

“宁宁,我查到了一些人头上。”赵诚的声音有着浓浓的疲惫,“这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他们的来头可真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整天在宁宁面前说我性冷淡找不到老婆是几个意思?

宁宁:…_(:з」∠)_

第162章 靠山

“我在机场了, 过来再说。”赵诚说完就挂断电话。火车太慢, 正巧最接近的航班又能买上票, 赵诚选择飞往首都。一直到半倚在椅背上,赵诚还是缓不过劲来。

袁宁和章先生打了招呼,章先生就暗中派了些人来协助他。因为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一切调查都是秘密进行的。顺藤摸瓜查出那疫苗生产企业后面的庞然大物,赵诚倒吸一口气, 拜托章先生的人照顾好方家姥爷和江医生他们,自己去和袁宁、章修严会合。

袁宁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赵诚往首都赶这段时间,袁宁想起了被自己搁置的事情:“大哥,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本来那天从廉先生那回来他就准备和章修严说的,结果被栾嘉的事情一闹又没来得及开口, 后面他回了学校,章修严要跟进栾嘉的事, 根本没机会详谈。

栾嘉见袁宁满脸认真,主动说:“你们聊, 我去补个觉!一大早就拖着行李出门, 困死我了。”他不爱掺和太复杂的事,偏偏章家又是最复杂的那种家庭!从小到大除了章修严主动给他提供一些信息, 栾嘉从来不会因为好奇而去深入探究。

客厅里只剩下袁宁和章修严。

袁宁犹豫片刻, 把廉先生的话都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只知道袁宁回来后去见了廉先生, 根本不知道袁宁是去问廉先生关于玉佩的事。听了袁宁的话,章修严手微微一顿,神色渐渐沉凝。想到那被称为“韩老拗”的韩老爷子,章修严心猛跳了两下,伸手握住袁宁的手:“你知道韩家老大是怎么离家的吗?”

袁宁一愣,不明白章修严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他老实地摇摇头。他对首都这些大家族的秘辛一点都不了解。

“因为他不愿意服从韩老的安排。”章修严对韩家发生的一切也并不那么清楚,只能说,“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婚姻上都这样,所以韩老不让韩家老大回家,韩家老大也不愿回家。据说韩家老大曾经喜欢一个人,被韩老强硬地拆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袁宁睁大眼。

他想起在韩家见过的那个充满威严的老者。韩老看起来确实不近人情,嘴角仿佛永远都往下撇,神色冷峻得叫人暗暗发憷。

章修严说:“还有黎雁秋的母亲。当初黎雁秋母亲爱上黎雁秋父亲那个花花公子,韩家本来是不乐意的,结果黎雁秋母亲和对方珠胎暗结,韩老觉得丢人,只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只是对黎家一直都不冷不热,连带对黎雁秋母亲也不再多管,弄得黎雁秋父亲越发浪荡。”

袁宁听明白了,韩老那个人是不容忤逆的,不管你是亲儿子还是养女,都得按照他的安排来,要不然一切你都自己扛着。袁宁倒是不怕自己扛着,他只怕韩老像对待韩家老大他们一样,把章修严给扔去危险的地方!

袁宁说:“那我不去找他们了。”就连廉先生这种与韩家往来密切的人都以为韩家女儿找了回来,外人就更不用说了。韩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凭空冒出个外孙来算什么?

章修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抓住袁宁的手,说道:“虽然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韩家是个庞然大物,但如果你想要认回真正的亲人,我会陪你去把一切弄清楚。”

“我有很多真正的亲人了。”袁宁说,“袁波他们是,姥爷他们是,父亲他们也是。我不需要更多了。”

章修严伸手抱住袁宁,亲了亲袁宁的额头。

赵诚很快找了过来。比起上次见面,赵诚憔悴了很多。他有点沉默,攥着手里的资料好一会儿,才拿出其中一叠,对袁宁和章修严说:“这是其中一些问题疫苗导致的事故,可能还不是齐全的,但也已经有这么多。而且疫苗不仅流入华东省,还有其他省份。”他把资料递给袁宁两人,揉了揉眉心,“分开来看只是一起起不起眼的意外,可对于这些家庭来说,出事的是他们家里的孩子啊——甚至是唯一的孩子!”

赵诚有点激动。他从开始工作以来就在报道医疗方面的事,想方设法想将自己了解的东西——治疗方法、调理方法、医疗陷阱等等,通过各种报道告知更多的人,让他们不再重蹈他们家当初那种有病不自知、能自救而不自救的覆辙!

可是这些人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那么多人的生死置诸度外。很多因此而出意外的都是很小的孩子,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被这些腌臜的家伙夺走了生命!

他们是杀人犯。

而让这些杀人犯有恃无恐的是他们背靠的靠山。

即使一切水落石出,顶多也只会处理几个替罪羊。背后的人不管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都不会被这点“小事”动摇——毕竟不是他们真正经手的。

赵诚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在于他初出茅庐就与章家走得近,一路上没遇到太多挫折与磕碰;不幸在于他一入行就碰上章家,棱角始终没被磨平,学不会许多同行早已融会贯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诚说出自己查出的结果:“那个疫苗生产企业是鹤华省的,公司老板姓李,是鹤华省一把手的近亲,公司大部分获益都归鹤华省一把手所有。鹤华省技术更新快,是重要的药物生产基地。所以那位一把手手底下除了这个疫苗生产企业之外,还有一连串的药企。因为我们在华中省,所以没能深入调查,但我们从拿到手上的证据来看这些药企也有问题。”赵诚深吸一口气,“他们背后的人首都李家,就是和首都韩家有姻亲关系的那个李家。”

李家!

袁宁心突突直跳。光是李家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大靠山,再加上个韩家,怪不得赵诚会叹气。赵诚固然嫉恶如仇,可嫉恶如仇的同时也要为章家考虑。他看着赵诚坚毅的面庞,知道赵诚没去找章先生而是来找他们,约莫是打算不经过章家直接和韩李两家对上。

记者手上最大的武器就是他的笔杆子。

赵诚是个很有文人脾性的人。这件事他不愿意坐视不管,但也不想让章家和韩李两家对上!所以赵诚肯定准备去找他老师——《华夏日报》的主编,希望能在这份影响力最大的报刊上刊登这一切,借助《华夏日报》逼迫李家做出处理!

袁宁想到温婉柔和的李女士,心里有些茫然。那么温柔的人,也曾经庇护那些心如蛇蝎、只图利益的家伙吗?袁宁悄然抓住章修严的手,手掌微微抖了抖,坚定地说:“赵哥你先别急,我们肯定会管到底!”

“我是想让你们不要管了。”赵诚果然开口,“事到如今只能扩大影响,让更多人知道这一切。即使不能让背后的人伤筋动骨,至少也要让他们把明面上的人处理掉,停止这种恶劣的勾当!”

章修严说:“这样也许会激化矛盾,反倒让他们为了家族、为了脸面出面保人。”

赵诚沉默。

章修严说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可是难道谁都不去揭发,李家就会处理吗?他们有可能对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一无所知,也有可能什么都知道却依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带来的利益。

如果没有人不留情面地把一切在他们面前剖开,他们会管吗?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现在的问题就是,谁去当到韩家、李家面前揭开那一切的人?事实上不管是赵诚直接对外披露,还是章修严找上门,都代表着章家插手其中。

也许李家会迫于形势处理一些人,可等他们腾出手来必然会调转枪口对准章家。想从老虎嘴上拔毛可没那么容易!

袁宁说:“我去说。”

章修严和赵诚齐齐看着袁宁。

袁宁说:“事情本来就因我而起。是我发现的,也是我去接触江医生的。我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既然我知道了,当然不会不管。所以由我去说。廉先生与韩家有交情,这个月他还要去给…韩老夫人送药,我等会儿就去廉先生那边取药,然后去拜访韩家,先把这事和韩老爷子说一说。如果他愿意出面,李家肯定会好好收拾底下的人。”

赵诚也听说了韩老爷子整顿韩家上下的事,知道那位老爷子是位雷厉风行的人物。家族强盛了,底下什么人都会有,这种腌臜事哪家都可能揪出一点,能出个“整顿”作为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袁宁登门说了,韩老爷子却不愿意管这事,或者韩家应了李家那边却没动静,他还是可以走老师那条路。

赵诚说:“好,我们一起出门,路上我给你整理一些材料让你带上。”

章修严忧心地看着袁宁。

赵诚不知道,他刚才却知道了——袁宁很可能是韩家的外孙。若是这次去韩家说不动韩老爷子,反而与韩老爷子交恶,那袁宁怎么办?

袁宁对上章修严满含担忧的双眼,伸手抱住章修严,说:“大哥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如果韩老爷子不愿意管,还有大哥和父亲在呢!”

只要韩家不帮着李家来对付他们,单单是李家的话章家还不需要太忌惮!

章修严顿了顿,轻轻回抱袁宁一下才让袁宁和赵诚一起出门。

第163章 疑窦

一行行行道树挺拔地站在路旁, 枝桠上堆着层层积雪, 有些结成了冰棱, 看得人一激灵,脑袋都跟着冻了一下。袁宁下了车, 心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第二次踏足的宅院。

韩老爷子不在家,要中午才回来。袁宁带着药去见李女士。比起上次见面,李女士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衣着也比上次要正式,像是刚见过宾客。

袁宁还没走近,远远就看见李女士脸上带着笑, 问旁边的佣人点心准备好没有,茶要现泡, 所以只煮着水。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忍不住转头催促身旁的人:“苏婶, 你去看看那孩子有没有来。别外头的人认不出来,把他给挡在外面了…这天气多冷啊, 下着雪呢, 冻久了会生病的。”

那“苏婶”说道:“您就放心吧,老爷子带出来的人哪会出这样的篓子。那孩子一到肯定会立刻被领过来。”

“我心里不安宁。”李女士说, “你帮我看看我头发乱不乱?我衣领有没有翻好?我穿成这样, 会不会有点怪?要不去把衣服换了…”

苏婶照顾李女士许多年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女士这么紧张,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她要见的是最高首长呢!苏婶说:“没乱没乱,这样穿可好看——啊, 那孩子到了。他穿得不多,不过年轻人身体好,看着就精神,而且还裹着围巾,暖呼呼的,不会冻着。”

李女士起身就要上前,着急之下踢到了旁边的凳子,脚趾头钻心地疼。她眼前灰茫茫一片,心里有点难过。她真是没用…

一只暖和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把她领回桌边坐下。

李女士鼻头一涩,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表象:“这么快就到了?阿廉才刚打电话过来没多久。坐,”她转向桌子那边,“我叫人做了些点心,你看看喜不喜欢。”

袁宁一愣,瞧见桌上那些照着小孩子口味来准备的点心,才知道李女士是在等着自己。

袁宁说:“水云间离这边不远。”袁宁把药递给旁边的苏婶,没拒绝李女士的好意,分别尝了几块点心,夸道,“味道真不错!”

李女士眉开眼笑:“喜欢就好。等下我叫人多做一些,你带回去吃。”

袁宁一怔,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

李女士说:“要的,要的。”她抓着袁宁的手,又叹起气来,“不过我知道你想吃什么都有…”

袁宁微微愣怔。

李女士说:“听阿廉说你有事要找老头子,是要紧事吗?是要紧事的话我把他叫回来,”李女士拍着袁宁手背,“别看他长得凶了点,其实他这人是很讲道理的。”

正说着,苏婶走过来告诉李女士韩老爷子回来了。

李女士不舍地说:“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去?”

袁宁犹豫了一下,礼貌地说:“不用,谢谢李奶奶。我和韩老说完话再来陪您聊天。”李女士被韩老爷子保护得很好,他不确定要是自己先把事情捅到李女士这里会不会惹恼韩老爷子。

得了袁宁这句话,李女士才松开袁宁的手,站在原地“目送”袁宁上楼。直至苏婶说袁宁已经进了韩老爷子书房,李女士才坐回桌边,一动不动地等着袁宁回来,像是听了先生嘱咐的乖学生。

袁宁没注意到自己离开后李女士的异常,他敲开了韩老爷子的门,有种小时候面对章先生时的紧张。见韩老爷子正摘下帽子挂在一旁,袁宁礼貌地问好:“韩老爷子您好。”

韩老爷子转头打量着袁宁,想到袁宁与韩闯长得相像,不由多看了几眼。是挺像,但脾气比韩闯软和,一看就知道是个性格柔软的孩子,难怪妻子会喜欢。

因为李女士特意去和袁宁吃了次饭,韩老爷子特意跟黎雁秋了解过袁宁是什么样的人。自从知道这孩子不仅多才多艺,待人处事也很有章法,心里便多了几分喜爱。韩老爷子坐到书桌前,招呼袁宁:“坐下说话。”

外人都说韩老爷子有着又冷又硬的臭脾气,这难得的和气让袁宁愣了一下,乖乖坐到韩老爷子面前,主动开口:“我来是想和您说说我在华东省那边遇到的事。”

韩老爷子颔首,让袁宁接着往下说。

袁宁从上次去接方家姥爷说起,然后提及这次方家舅舅和江医生受伤,最后才缓缓道出赵诚的调查结果。

韩老爷子原本耐心地听着,等到涉及李家时他的脸色渐渐变了。见袁宁眼神澄澈宁定,不急不缓地把话说完后静静地与自己对视,韩老爷子脸色发沉:“这是李家的事,不是韩家的事。”

袁宁没想到韩老爷子竟会这么说。他拧起眉,不知该怎么接话。

韩老爷子咳嗽了一声,转开脸去,平复好呼吸才转回来,眼神凛如寒冰,直直地扫向袁宁:“你是担心我会当他们的保护伞?”

袁宁看出韩老爷子的愠怒,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韩老爷子把袁宁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事不是袁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查出来的,章家必然有插手。而这次章修严不出面,由袁宁登门来说,无非是怕他会对章家发难。

袁宁怔住。他顿了一下,开口说:“对,我确实害怕您会生气。上次大哥已经为我来找过您,我怕大哥再来一次您会认为章家故意在针对您…”袁宁认真地说出自己的考虑,“父亲和大哥他们从来不让我接触太复杂的事,而我今年才到首都念书,对首都这边的事并不是特别了解。若不是廉先生让我过来送药,我是不可能接触到您和韩家的。所以我是在用我浅薄的见识在揣测您可能会有的反应,觉得您可能会因为姻亲关系而庇护李家人——就像上次我觉得您可能会庇护韩盛一样。”

袁宁坦率地承认了,韩老爷子倒有些意外。他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袁宁,对上袁宁那明亮到灼人的眼睛。比起家里那些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的家伙相比,这孩子胆子可真不小!

韩老爷子说:“你现在不怕了?”

“当然怕。”袁宁说,“可有些事情是再害怕都要做的。”

韩老爷子叹息着说:“章老弟运气可真好。”亲孙子有出息,儿子收养回来的孙子也这么出色——现在敢这样来和他说话的人能有几个?

正是因为很多人都不敢来他面前说话,他才会变得眼瞎目盲,连底下的人一直扯着自己的大旗去为非作歹都不知道。

韩老爷子说:“你说的那位一把手是你李奶奶的侄子,我见过,书读得好,办事能力也不错,虽然比不过他大哥,但在他们这一代也算是比较有出息的一个。”

袁宁安静地听着。

“鹤华省经济发展得好,很多新技术都被那边拿下了。”韩老爷子说,“我也一两年没见过他了,没想到他会被繁华迷了眼。但是,即使是韩家自己人,我也不一定晓得他们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更别说那只是你李奶奶的娘家。”

袁宁一怔,点点头。

“上一次你廉先生让你上我们家来,是希望你不会因为韩盛的事和我们起矛盾。”韩老爷子望着袁宁,“你大哥来过以后我把该处理的人全部处理掉,也反省了自己这些年来的松懈与错误。可是即使是这样,你心里还是不满意,你李奶奶很喜欢你,但你知道这里是韩家以后就不愿再和她亲近——见到我后更是恨不得避而远之。”

心里的想法被韩老爷子当面点了出来,袁宁愣愣地听着,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对。

“你这样对你李奶奶不公平,”韩老爷子说,“你想想,你们章家老大做了什么,难道我还会算到你头上吗?你朋友会因为你是他侄子就疏远你吗?你李奶奶眼睛不行,我尽量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事,就像你父亲、你大哥为了保护你而不让你接触太复杂的东西一样。你还能自己出去见识外面的一切,你李奶奶连出门都少,你不能要求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处理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袁宁只能点头:“您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