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眉头一跳。

莱安没再说什么,朝袁宁摆摆手,表示自己要洗个澡睡一觉。他按照袁宁的指示找到了给客人准备的拖鞋和睡衣,打发走袁宁,一个人洗了个澡,躺上床。他身上没有多少沈霁云留下的痕迹,只有下身还隐隐地痛,不过这么多年了,这样的痛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莱安用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伤疤,那伤离心脏那么近,近得连他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它穿透了。每分每秒都在不停跳动的心脏明明是为全身提供动力的地方,却比其他部位要脆弱,只要一颗小小的子弹打了进去,死亡就会降临。

死亡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

莱安其实不想知道,他也不感兴趣,他想活着,无论如何都想活着。那一刻他一直在想,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再见那个人一面就好——只要再让他见一面,什么都好,生也好,死也好,生不如死也好,只要能见到那个人就好。

可是他知道那个人不想见他。

他生也好,死也好,怎么都没关系,只要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好。

过去的一切就像那个人的噩梦。

而他是噩梦中的一部分,而且是那个人最为厌恶、最想清除的部分。

莱安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什么都没梦见。他有点饿,起床找食物,在冰箱里找到袁宁给他留的饭菜,热了热,端到外面一个人吃了起来。

袁宁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莱安一点都没客气,放下心来,说:“还留着点汤,我帮你热一下。”

袁宁去了厨房,章修严也起来了。他黑着脸看向完全把别人家当自己的家的莱安。

莱安说:“你好歹是我亲外甥,还没宁宁大方。不就是在你这边借宿一晚吗?啧,你小时候到我家去,我可是招待了你那么久啊…”

章修严说:“宁宁他心软。”

莱安笑了笑,没再说话。等袁宁把汤端出来,他优哉游哉地喝完了,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袁宁说:“天还没亮呢。”

莱安睨了眼旁边的章修严:“我再不走,你宝贝大哥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他抬手揉了揉袁宁的脑袋,“你做的菜不错,下次我会再来吃的。”

章修严:“…”

莱安没让袁宁送,自己出了门。他来时什么都没带,离开时也是两手空空,潇潇洒洒地下了楼。天还没亮,天边还是暗沉沉一片,整座城市像是沉睡的野兽,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窗口,没有多少人家亮着灯。

这个时候昏暗的路灯倒成了最亮的光。

莱安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过了许久,他才重新迈开脚步,走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莱安离开了,袁宁和章修严没有回房。袁宁把莱安说的话告诉章修严,章修严眉头一皱:“他说的这个人指的是他自己?”

袁宁摇摇头:“我感觉不像。”

莱安那样的人天生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掌握一切规则,不管是法律的世俗的、白道的黑道的,统统都难不倒他。可正是因为这份轻而易举,才让他始终游离于外。他永远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也永远不会像个普通人那样汲汲经营。不管从哪方面看,都看不出他在“努力弥补”“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所以莱安不会在说他自己。

那么莱安指的是谁?

莱安前科太多,章修严对他所说的话不太信任。如果真的有着这样一个人,那莱安为什么要问袁宁?难道他所说的那个人和袁宁认识?章修严说:“也许这又是他的刻意误导,不用太放在心上。”

袁宁却觉得有些不安。他隐隐感觉有些事正在发酵,但又没办法理清到底是什么事。他想了想,对章修严说:“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回华中一趟吧。”不和章先生好好谈一谈,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两个人洗漱后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开车回华中。凌晨路况好,一点堵都没碰上,他们很快出了市区,顺顺利利地上了高速开往华中方向。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沈姨正在准备早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是他们,沈姨脸上满是高兴:“宁宁,修严,你们回来了?”

袁宁上去抱了沈姨一下,和沈姨一起做早餐,等着章先生和薛女士醒来。

薛女士很高兴。

章先生只是点点头,解决完早饭后把袁宁和章修严叫上书房说话。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跟着上了楼。坐定之后,章先生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有些事以前不跟你们提起是因为你们还小,也没站稳脚跟。现在事情渐渐明朗了,事情也快到了收尾阶段,告诉你们也没什么。”

袁宁和章修严安静地等待章先生下文。

莱安和薛家一表千里,基本没联系过,大概连薛家姥爷都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这一重表亲。这样的关系本来根本不足以让章修严喊他一声“表舅”。可在追查好友的死因时章先生与莱安碰上了。那时莱安还是个半大少年,却有着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心智与手段。章先生与薛女士结婚之后,莱安明里与薛家认亲,暗里却是与章先生结盟。

他们其实有着不同的目标。

章先生想要找出暗害好友的存在,莱安却是想掌控那一切。可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的盟友关系这些年还算牢靠。

章先生说:“让那些人藏在暗处的人脉网逐渐暴露就是莱安做的。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他自然要把他们全部斩除。”

为了达成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目的,章先生并不介意与游离在善恶边缘的莱安合作。

一切都有了解释,袁宁心里却还是不踏实。他和章修严在家里陪了薛女士小半天,带着薛女士烤得小蛋糕和饼干回了首都。

莱安这次回国来得突兀走得也突兀,走了之后就如前面几年一样没了消息。国内倒是有不少动静,世上瞎子虽然多,但不瞎的人也不少,发现身边埋藏的隐患之后自然会动手清除。那张藏在暗处的网还未完全露出水面,已经被剪除得七七八八。

袁宁知道的人里面,就数沈霁云和开酒店的殷老板他最熟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许久不露面的殷老板终于又出现了,还邀请袁宁过去吃个饭,拜托袁宁帮忙牵个头办个书法交流会。

袁宁应邀而去,果然又见到了那位爱好书法的殷老板。殷老板和他聊了一会儿,话题不知怎地绕到沈氏那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如果你和沈先生相熟的话,不如给我牵牵线。我前段时间回老家,答应给老家那边捐献一批医疗器械,这方面还是沈氏最让人放心。”

袁宁隐隐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也许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答应下来,吃完饭后和殷老板道别,回家打电话到沈霁云那边说起殷老板的邀约。

沈霁云说:“小事而已,让那位殷老板自己或者派人来一趟就好。”

袁宁听出沈霁云语气里的疏淡,也明白自己这样的试探有些唐突,只能礼貌地结束了通话。

沈霁云挂断电话后一直心神不宁。既然有心要摆脱过去的一切,他自然不会当个瞎子和聋子,首都有哪些人是自己的“同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几年听话的都还在,不听话的一个个被铲除,而这位殷老板大约算是“听话”那一类——又或许这位殷老板打拼不出什么成绩,根本不被放在眼里,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为什么这位殷老板会通过袁宁联系他?

又过了两天,沈霁云见到了亲自登门的殷老板。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了一会儿,殷老板在沈霁云清明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打开了带来的公文包。

沈霁云瞳孔一缩。

公文包里有着两支药物和两支没开封的注射器。

殷老板说:“这是阻断剂,可以针对性地阻断我们体内那种药物,帮我们彻底戒断对它的依赖。”他把其中一个注射器开封,熟练地把其中一支药物打进自己体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选择相信。哪怕是假的我也认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殷老板把药物打完,将注射器扔开,起身向沈霁云道别,什么都没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沈霁云看着桌上摆着的公文包,面色晦明不定。过了许久,他拿起剩下的那个注射器,取了药物,把针尖扎入自己的血液之中。异物进入血液并没有带来太多异样的感觉,只是药物起作用之后他突然有些困倦。他将药瓶和针管处理掉,交待秘书和助理不要来打扰,一个人走进休息室歇息。

他没立刻睡着,但意识已经有些朦胧,脑海里闪过许多纷杂又莫名的画面,一时是莱安恶劣的笑,一时是莱安虚假的承诺,一时是莱安心口的新伤疤。过了很久,那些不停转换的画面才渐渐平息下来,世界变得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他想了很久才突然想起,他变成了聋子啊。

为什么不早一点彻底听不见?要是早一点听不见,他就不会听见那样的对话——

“我以为你很喜欢他。”男人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讶异,“舍得把他送到那里去?”

“喜欢?怎么可能?那家伙一点意思都没有,”那把平时很爱撒娇的声音依然带着未褪的稚气,“我又没让他救我,也没让他对我好,是他自己傻啊。这样的蠢东西,送去那边最适合了。爸爸,我现在烦透他了,你赶紧把他送走吧。”

“既然你开了口,我自然不会不答应。”男人似乎把男孩抱到了膝上,轻轻亲吻男孩的脸颊,“毕竟我最疼的就是你了,我的小宝贝。”

要是早一点听不见——

要是早一点听不见,他就不会知道把自己送进地狱的人是他最亲近的人。

沈霁云昏昏沉沉地睡去。

沈霁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已经到了需要注射药物的时间,他的身体却没有出现任何反应,伴随自己那么多年的痛苦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他为了寻求解决这种痛苦的方法这些年来拿下了不少先进的医疗技术,却只能做到使用一些替代药物减轻痛苦。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他和沈氏都应该有新的开始。

沈霁云下了窗,走出休息间,在电话旁站定,停顿了一下,拨通前两天曾打过来的号码。他开口说:“是袁宁吗?”

那边传来少年的声音:“沈先生?”

沈霁云说:“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上次你说起买个牧场,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你能让人帮我留意一下吗?”

袁宁愣了一下,答应下来:“没问题。”

沈霁云道了谢,挂断电话。袁宁年纪还小,背后却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人脉,他是章家的养子,韩家的外孙,与虞家关系亲密,还与水云间那边有着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往袁宁身边靠拢,最能表明立场,也最能保下沈氏。

更重要的是与袁宁这样的人往来,永远不必担心突然被狠狠地捅上一刀。

不管莱安是真承诺还是假承诺、是真放手还是假放手,那一切都该彻底结束了。

第244章 相聚

殷老板和沈霁云的靠拢让袁宁敏锐地意识到其中的变化。他与章先生通了一次话,章先生没细说, 只说了一样:“莱安得偿所愿了。”

原来莱安习惯了国外生活, 对国内并没有多大兴趣,剪除了国内一些不安份的家伙就撒手不管, 收尾的工作都交给国内各方势力来完成。

莱安还要在国外好好发展,无心在国内掀起太大的风浪,有些安分守己的便解除了对对方的控制——这是与上面一些人的协议。

章先生提到了那边控制“下线”的方法, 一方面是钱权上的操控,另一方面则是从身体上去控制——包括从小时候开始的“精神驯养”和利用成瘾性药物间接控制,若是十分被看好的基本都会双管齐下。

袁宁想到了当初德昌文化的恶劣做法, 便明白德昌文化的手段到底是从哪学来的。他说:“若是他们用成瘾性药物控制‘下线’,又怎么能放他们自由?”

章先生见袁宁刨根问底, 才多说了一些:“莱安自己误用了药物, 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摆脱的方法。那边的人暗中做了不少活体实验, 今年年初终于研究出副作用最小的阻断剂。这几年这些‘下线’各有发展,有人愿意保他们、为他们和莱安谈判, 自然可以为他们争取到解决药瘾的阻断剂。”章先生停顿了一下, “事实上莱安选择现在退出国内是正确的,因为那边正渐渐失去对‘下线’的控制力, 他们当年织的网正在消失。”

不管工商还是军政, 都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 盘子做大了,自然不可能再由某个人一力控制。而这种权利的分散意味着当年那张牢不可破的网会出现越来越大的破绽,最终彻底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

有的“下线”野心膨胀了, 也会有心效仿那边的做法发展属于自己的“下线”,只是手段比那边拙劣一些而已。

比如针对袁宁、引诱于朗然的那些人就属于另一批人。

这次清扫过程中他们已经顺手把对方剪除了。

袁宁挂断电话,脑中还翻来覆去想着章先生的话。他想到莱安突然的来访和突然的提问,又想到沈霁云打电话拜托自己找牧场,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背后那张网是由莱安继承了,那么在此之前莱安与沈霁云是不是认识?

莱安所问的那个能不能被接纳的人,指的是不是沈霁云?

晚上袁宁和章修严躺在床上,说起了章先生所说的事。他复述了章先生那句话:“父亲说莱安表舅得偿所愿了。”他有些无法理解,“莱安表舅要那样的东西来做什么呢?”

一张已经被他亲自弄得分崩离析的“网”,一批类似于亡命之徒、手中沾满罪恶与鲜血的“下属”,从此生活在黑暗与鲜血之中,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结交朋友、拜访亲友,像在他们家里借住这种事大概也不能再做了。

这算什么“得偿所愿”呢?

袁宁没法想象那样的生活。

章修严沉默下来。

他也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

他喜欢每天早起看到袁宁躺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映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出门,回来吃点早餐去工作,一回到家又能和对方呆在一起,有时商量一下工作上的事,有时到阳台浇浇花,有时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每一天都变化不大,可每一天又都是崭新的。

章修严想不出那种一个人游走在罪恶和刀刃上的日子。

章修严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也许他喜欢那样过,毕竟他喜欢刺激多于喜欢平淡。”

袁宁微微皱起眉头,窝到章修严怀里,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他闷声说:“我觉得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如果尝试过安安稳稳、快快活活的生活,谁会喜欢那样的日子呢!

袁宁想起莱安那天说了一句“真让人羡慕”,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莱安就是特意来向他们告别,告别之后就连夜离开了。

章修严想要冷酷地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感受到袁宁低落的情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袁宁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莱安那样的人本身就是肆意妄为的性格,所追求的东西怎么会和他们一样?

想是这样想,章修严还是温言宽慰:“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等我们再走到高一点的位置才能接触到我们现在没办法接触的东西。到那时如果他需要帮助,我们也可以帮上忙的。”

袁宁想了想,觉得章修严说的很有道理。现在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还要靠别人庇护,纠结这些也没有用处。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接到罗元良的电话,说附近有个不错的牧场要出售,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可以带沈霁云过去看看。袁宁挂了电话,又打给沈霁云。正巧是周末,沈霁云没什么事,和袁宁约定好时间就让人过来接人,和袁宁一起飞去昌沧那边。

昌沧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草原上的草早已枯黄,两人抵达昌沧时过了饭点,袁宁先把沈霁云领去自己的牧场那边。现在他在昌沧这边的牧场有了个新名字,叫云泽牧场。

取这名字自然是因为水泽那边的变化。

诺敏是最喜欢水泽的人,可连诺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水泽那边的植物突然就生长得特别好,夏天的时候葱葱郁郁一片,像是围着湖边的小树林,绿得青翠漂亮,秋天湖里的水浅了一些,露出小树林原本藏在水下的茁壮根系,被热辣辣的秋阳晒得发白,却没能阻断它们旺盛的生机。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湖面会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像云霭一样令整个水泽变得朦朦胧胧的。

总之,水泽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袁宁经常能在灵泉那边听树人们说起两边的情况,对水泽的变化倒不意外。寒冬即将来临,牧场的工人们忙着整理给动物们准备食物。远远看到袁宁来了,正在喂马的诺敏高兴地朝他们招手,接着跑了回去,叫人准备些食物招待客人。

外面风有些大,袁宁邀请沈霁云到屋里坐。韩家老大和艾彦先生竟也在,和牧场里的人熟悉之后,他们便也不遮掩了,平时没别的事都呆在一起。客厅的电视里放着球赛,韩家老大和艾彦先生在看着呢,听到开门的动静,转头看向袁宁和沈霁云。

韩家老大素来寡言少语,艾彦先生却是好脾气地招呼:“宁宁来了?”他记性好,记得沈霁云上次来过这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沈先生这边坐。刚叫人去准备,饭菜肯定还要一会儿才好,和我们一起看球吧。”

屋里的家具并不奢华,但铺着柔软舒适的皮毛,各种摆设也充温暖的满生活气息,即使是寒冬腊月走了进来,一身寒意也会被屋里火炉散发的暖热给驱散。

袁宁邀请沈霁云上前,自己也坐到一边,惊奇地说:“这就用上火炉了啊!”

韩家老大瞥了他一眼:“你艾彦先生身体不好,受不了冷。”

艾彦先生抱歉地朝沈霁云笑了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屋里太闷太热。”他身体其实没那么弱,可恋人的好意让他无法拒绝。两个人分别多年,对彼此都非常珍惜,恨不得能把对方受过的伤、忍过的痛通通拔除,两个人健健康康、安安稳稳地相伴到老。

沈霁云瞧出了韩家老大与艾彦先生的关系,恍惚了一下,很快又回神,开口应道:“我也挺怕冷,这屋里够暖和。”

艾彦先生给沈霁云和袁宁说起现在的赛况,今年冬季赛国内又失利,主场都没进球,看着挺让人难过,可又忍不住想看,想盼着下一刻会不会来个逆转。可惜令人失望的是,一直踢到最后逆转都没出现,华国还是输了!

韩家老大见艾彦先生有些失望,开口说:“上场时看他们那松松散散的模样,我就说训得不够狠,要是早个几年把他们交到我手上——”

艾彦先生笑了起来:“一般人送到你手上,你能把他们全弄废了。”又不是人人都承受得住高强度训练,打铁还得自身硬,底子不行的话勉强不得!

袁宁插话:“艾彦先生有兴趣的话,下次去首都可以到伍叔那边去看看,他的俱乐部现在弄得挺像样的,林大石已经赢了好几场!”说起朋友的战绩,袁宁颇有些与有荣焉。

艾彦先生说:“好,到时我去看看。”

这时午饭准备好了,袁宁邀请沈霁云过去吃饭。诺敏和罗元良也过来了,诺敏一坐下,饭桌上就变得热热闹闹的。沈霁云一直没怎么说话,不过始终在旁听。袁宁身边这些是什么人,他隐隐能说出大概,听着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吃吃聊聊,沈霁云有些出了神。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也能这样轻松自在地活着吧。

毕竟噩梦已经远去。

第245章 夜

吃过饭后, 诺敏告诉袁宁晚上有个圆锁宴, 也就是牧场里一个小男孩十二岁的“成人礼”, 昌沧这边的传统认为小孩子十二岁时才算“魂魄齐全”,可以打开“锁”让他健康成长。

十二岁以后除了要继续上学之外, 也要开始从父亲和叔伯辈那里学习在草原上赖以为生的技能了。哪怕时代在飞速发展,哪怕社会的面貌比草原更替得更快,一些古老的愿景依然在草原之中世代传承。

袁宁以前听诺敏提起过这个, 转头和沈霁云说起圆锁宴的风俗。圆锁宴要吃三餐,头一天晚上吃一餐,第二天中午和晚上再吃一餐。眼下秋收已经结束了, 周末各家人也有空,这位小男孩的家里人就商量着把圆锁宴办了。

沈霁云来过昌沧这边, 却没怎么与当地人接触,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他有了点兴趣, 含笑听着袁宁给他介绍。

吃饱喝足,袁宁挤开罗元良, 开出皮卡在平坦的草原大路上试开。罗元良坐在他旁边, 不时做一些指导。皮卡前方类似轿车,比较舒适, 后面则是敞开式的货车车厢, 可以用作牧场的运输工具。比起袁宁平时开的车, 皮卡动力强劲,而这边又不限速,让他难得地过了把瘾。

沈霁云这次没带太多人, 不过也有司机和助理,他坐在另一辆车上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皮卡。助理看着时不时从视野里消失掉的皮卡,忍不住说:“想不到小袁先生开起车来这么野。”平时袁宁看起来就是个乖乖牌高材生。

沈霁云本来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听到助理的感慨后接了一句:“这才是他。”

平时安于平静、安于平常,骨子里却有着野性与赌性,别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他想也不想就会迈出第一步。而第一步迈出去之后,他就会永远地领先于其他人。

在罗元良的指示之下,袁宁开着的皮卡很快到达目的地。

沈霁云坐的车要慢一些,不过过了一会儿也到了。

平日里沈霁云总有种体弱多病的感觉,现在看起来却好多了,脸上那永不散去的疏淡仿佛也少了几分。

袁宁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开起车来有点忘形。”

沈霁云一笑:“年轻人就该这样。”

他们的车子已经开进了待售的牧场,牧场工人们正在给牛羊准备食物。已经是秋末冬初,地上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干草,不远处的山上却覆盖着笔挺挺的松林,一棵棵都长得清俊挺拔,像是苍翠的小宝塔。

有人在烧松枝熏肉,特有的松香伴随着凛冽的风吹来,少了几分寒意,多了几分熏暖。

沈霁云说:“这里看起来很不错。”

袁宁说:“我也觉得很不错,这边的动物们和植物们都很精神,看来是个很棒的地方。”

罗元良说:“牧场主人要去外省发展,准备出售这个牧场。和云泽那边一样,工人他们都不会带走,只要买下就可以正常经营,不需要重新去找人。”

沈霁云点头。

牧场主人知晓客人的到来,朗笑出迎,亲自给袁宁一行人介绍牧场的情况。

这几年冬天特别冷,牧草又长得不太好,去年很多牧场的草料都快用完了。袁宁和罗元良早早了解过这样的情况,把各地的秸秆都往这边运,特定作物的秸秆是不错的饲料,混在草料里给牲畜吃可以熬过艰难的冬天。

只不过按什么比例饲喂才能让牲畜喜欢吃、让牲畜健康健壮不生病,还是罗元良逐步试验、逐步摸索出来的。

去年各个牧场最难熬的时候,罗元良把储藏的秸秆运输到各个牧场,并让牧场工人教会他们怎么利用秸秆喂养牲畜。这无私的帮助让草原人迅速接纳了云泽牧场,这不,这牧场主人一有出售牧场的打算马上就联系了罗元良。

牧场主人说:“我经营这牧场这么多年,对它的感情很特殊。如果把它交给别人我肯定不放心,不过交给你们的朋友就不同了,我相信你们肯定会把它变得更好。”

连对素不相识的同行都怀有善意的人,对自己的牧场肯定更加用心。云泽牧场这两年的发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既然一定要卖掉牧场,那么卖给袁宁和罗元良的朋友怎么看都比卖给别人放心。

双方都对对方非常满意,沈霁云当天就让助理留下和对方谈价格和谈合同,准备直接拿下这个牧场。

到要走的时候,诺敏领着四只狗狗从松林里回来了,肩膀上还多了只正在啃松子的红尾巴松鼠。红尾巴松鼠咔嚓咔嚓地啃了个松子,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了其他人一眼,哧溜一声跳下诺敏的肩膀,三蹦两跳,迅速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诺敏露出甜笑:“鲁诺叔叔,你这边的松林好大,每年都能捡到好多松子吧!”

牧场主人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以前牧场的孩子们上学时每年都拿很多松子送给老师,都是他们自己去捡的,满山都是。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儿子也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夫妻俩都要工作,小孩没人带,我们过去帮把手。现在生意场上机会多,他们手上却没什么钱,只能干看着发急,卖了这牧场也能给他们周转一下。”他颇为感慨地看着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牧场,“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舍不得离开家。”

诺敏还小,不是很理解为人父母的感情,只忍不住瞄了眼旁边的罗元良。

牧场主人注意到诺敏的目光,话题一转,笑呵呵地说:“你们牧场里有个小娃娃今天要摆圆锁宴吧?”

诺敏说:“是的,等一下我还要回去帮忙准备呢!”

牧场主人打趣:“你的孩子什么时候能摆圆锁宴呢?”

诺敏一点都不害臊,大大方方地说:“自然是等他十二岁的时候!”

牧场主人哈哈一笑,抬手拍拍罗元良的肩膀:“小伙子,诺敏是个好姑娘。我们看着她长大,很希望她能找到一个能和她相伴一生的好伴侣。她不如外面的姑娘博学,不如外面的姑娘会打扮,但是她有着最美丽的心,所有的马儿和所有的动物们都喜欢她。”

罗元良看向一旁的诺敏,一脸自然地抬手替诺敏拿掉落在发上的一根细细的松针。

诺敏朝他一笑,眼睛弯弯的,像亮亮的月牙儿。

虽然罗元良没说什么,袁宁却了解罗元良的性格。若是不同意牧场主人的话,罗元良绝不与诺敏有这么亲近的举动。

袁宁心里高兴,回去的时候没和罗元良挤皮卡,而是坐到了沈霁云车上。他与沈霁云说起罗元良的事情,说起和罗元良相识时的情形,又说起诺敏对水泽的喜爱。很多很普通很寻常的小事,经袁宁一说好像就变得轻快而快活起来。

罗元良从小没了父母、从小被人欺负,但还是一步步走出阴霾。如今虽然还是不太健谈,可不管是能力还是其他方面都已经他远胜于常人。

诺敏也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小姑娘,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心或者自怜,她觉得世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事,有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她喜欢早上很早就醒来,大口呼吸清晨清新怡人的空气,看着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跳出来,照亮草叶上悬挂着的露珠。

沈霁云安静地听着,心里好像也为罗元良和诺敏高兴起来。这世上难过的事情虽然很多,但只要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前方总有很多好事在等着自己。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云泽牧场。袁宁一下车,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四只猎犬团团围住,猎犬们汪汪汪直叫,被围住的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严肃地瞅着四只猎犬,像在考虑怎么训斥四只胆大包天的猎犬。

袁宁一乐,跑了过去,把四只猎犬喊开,用力抱了章修严一下。

“救驾来迟,陛下恕罪!”袁宁笑嘻嘻。

“救驾有功,恕你无罪。”章修严难得配合地应了一句,泰然自若地回抱袁宁一下才放开,看向从另一边下车的沈霁云。

对沈霁云这个人,章修严还是有些顾虑的。这人太难以捉摸,做事总像隔着一重。即使他主动表露善意,章修严也无法信任。

章修严说:“沈先生看中那个牧场了吗?”

沈霁云点了点头,应道:“已经叫人在那边谈合同和交接的事。”

三个人齐齐入内,已经是傍晚,牧场的居住区域彻底热闹起来。牧场的工人们平时都住在一块,彼此都很熟悉,各家有什么事都会聚在一起,永远热热闹闹亲亲近近。

晚上的圆锁宴比较正式,有司仪主持,有长辈祝愿,有各种各样的肉食。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肉,大只的羊直接架在火上烤,处理得不细致,但粗野也有粗野的滋味,一大块切下来,外面滋滋地流着油,里头被烤得肉香四溢,吃进去整个人都饱暖起来。

末了年轻一辈还在外面堆起了篝火玩了起来。

袁宁也拉着章修严到外面凑热闹。

袁宁趁着别人不注意,在忽闪忽闪的火光旁偷偷亲了章修严一口。

章修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映着袁宁被火光照亮的脸。

第246章 友

第二天清晨, 袁宁从睡梦中醒来, 跟章修严在牧场周围散步。秋天早上有雾气, 远处的草野白茫茫一片。两个人绕了一圈回来,心情十分舒畅。

沈霁云也醒来了, 他站在晨曦之中,看着云间洒落的光线。见章修严和袁宁绕了回来,他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跟袁宁他们尝起了这边的饭食。章修严飞过来一趟,自然不光是来看袁宁的,他得去见见袁宁的师兄杜建成, 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调任。

沈霁云也临时有事,去与人相谈事务。相比起来, 袁宁倒闲了下来, 他琢磨了一下, 绕去水泽那边找树人玩。平时他和树人们能在灵泉那边相见,不过袁宁还是想看看树人现在生活的地方。

树人已经长高了一些, 强壮的根系深深地扎在肥沃湿润的泥沼里。见袁宁来了, 树人高兴地舒展枝叶,向袁宁说起这边的见闻。自从在这边扎根之后, 它交上了不少朋友, 这一带的植物它都认识了, 还能远远地和袁宁种在西北边的防护林和超富集植物交谈。风和云是它们的伙伴,树人可以让它们帮忙捎话。

树人和袁宁谈起现在的进展:“棉花厂那边的污染情况已经转好,人参宝宝育出的新棉种也开始试种了, 它们的结实率高,对土地肥力的破坏性又没有那么强,很适合在这边生长。”

虽然都是树人,但不同的树人有不同的性格,生长在昌沧这边的树人就有些忧国忧民,思想特别积极上进,了解到这边的沙漠化问题和污染问题之后马上责无旁贷地跟进起来。

袁宁觉得这树人肯定是跟章修严学的。

袁宁笑眯眯地和树人说了一会儿话,发现树人周围的泥土干净湿润,远处漫过来的湖水清澈又漂亮,映照着明亮的日光,泛起粼粼波纹。他想了想,决定把人参宝宝们带出来玩玩,让树人注意着有没有人接近。

有树人在,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靠近这一片。人参宝宝们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灵泉那边,听说可以到外面看看,都兴奋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围着袁宁打转。

人参宝宝们发芽的时间比树人们早,但心智发育得比树人们慢一些,按照人参的年龄来算,它们目前依然处于幼年。而树人不一样,树人还作为种子被母体孕养时,就开始接受遥远的传承,在种子成熟的那一天它们已经有了健全的思维与全面的知识。

当然这只是思维与知识方面,具体性格的生成还是与它们发芽之后接触到的人和事有关。这次长出来的树人就各有不同,有的和人参宝宝相像,有的和袁宁相像,有的则和章修严相像。

袁宁再和树人确定了一遍,才把欢欢喜喜的人参宝宝放了出来。人参宝宝一出灵泉,目光就被湛蓝又高远的天空吸引住了,哇地一声,七嘴八舌地惊叹:“蓝!蓝!蓝蓝的!”“还有云的!云先生说他要去南边旅行呢!”“好大的湖!好大好大的!”

听到人参宝宝的感叹,袁宁有点愧疚地放人参宝宝们自由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