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宝宝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还跑到湖里抓了些鱼来看和灵泉那边的长得一不一样。不一会儿它们就各自抓了各种各样的生物来给袁宁看,有的是红红的螃蟹,有的是挥舞着长夹的青虾,有的则是带着壳的软趴趴的贝类。

水泽这边像个小宝库,什么生物都藏着一些,人参宝宝探险够了,高兴地爬到树人身上,身体依然白白胖胖的,没沾上淤泥也没沾上水,站在树人茂盛的树干上远眺:“宁宁宁宁,外面好大啊!”

袁宁说:“是啊,外面好大。多亏了你们培养的种子,这边的牧草和水泽生物才长得这么好。”不管是优质牧草还是良好的防沙防风植物,人参宝宝们都有帮忙筛选适合种植的种类。

人参宝宝们欢欢喜喜地说:“那我们要培养更多种子!”有人参宝宝跳到了袁宁肩膀上,声音充满了喜悦,“我喜欢大大的世界,我们都喜欢!”

袁宁笑了起来:“我也喜欢。”小的时候他对外面的世界总是怀着畏惧和担忧,畏惧未知的事物,畏惧未知的未来,害怕自己无法应对将要面临的一切。长大一些以后就发现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有多少痛苦与磨难,这个世界终归是温柔而美好的。

不好的地方自然也有,可这样的“不好”恰恰是他们存在和努力的意义。

他永远被这个世界善意地对待着,那么多的人对他那么好,他愿意对身边的人也会以同等的善意。

袁宁陪着人参宝宝在水泽玩了半天才回到牧场的居住区。中午这一顿是圆锁宴的第二顿,似乎比昨晚更为隆重,有负责主持的、有负责奏乐的,还准备了丰盛的酒席和独特的“项圈馍”。

圆锁宴有一套固有的仪式,城里的人已经渐渐淡忘了,始终生活在草原上的居民们却还保留着完整的仪式流程。袁宁和章修严在一旁看着众人轻松却又认真地完成一个个古老的仪式,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地人对于自身信仰的敬畏和虔诚。

袁宁对项圈馍很感兴趣,那是按照十二生肖来做的,由白面蒸成,捏出十二生肖的形象,由德高寿高的长辈一左一右地拿着,一圈一圈地套到孩子身上。

项圈馍一共十二圈,每一圈都会对应一些吉利话,到后来孩子整个人都被套在里面,由他的父亲把他从馍圈里抱出来,意喻自由和高飞。

天底下的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抱有相似的期望吧!

袁宁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时不时和旁边的沈霁云说话,免得冷落了客人。

沈霁云看着众人脸上真挚而欢喜的笑容,顿了顿,抬手夹起一块炸得香酥可口的油炸糕送到嘴边尝了一口。用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米面,也不是什么好的油,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也不特别,他缓缓吃完了一块,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即使坐在热闹无比的地方,感觉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就算认真尝试去看、尝试去品尝、尝试去感受,结果还是收效甚微。

吃过午饭,沈霁云就与袁宁道别,说有事要先回去。

袁宁还有事要办。

自从发现灵泉那边的气候变化,袁宁就拜托罗元良帮忙筹建温室。牧场经营了这么久,已经开始有盈余,袁宁手里的余钱挺多,罗元良乐于去开拓新的领域。

罗元良找过来就是让袁宁一块去看温室的。章修严这时也谈完正事回来了,他已经吃过饭,听到袁宁要去看温室,自然也跟着一起去。

罗元良看了章修严一眼,没说什么。自从那一次和诺敏一起撞见章修严和袁宁接吻,罗元良就知道袁宁以后肯定会和章修严绑在一起,很多事不必避开章修严。

今年才是第一年,袁宁没太心急,拉着章修严跟着罗元良去实地跟进。罗元良挑的地就在牧场边上,光秃秃的原野里多了一间间造型统一的温室,看起来有点显眼。

有章氏在背后支撑,袁宁手底下也网罗了不少人才,温室里里外外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从外面看上去漂亮,里面更加漂亮。温室最重要的作用在于控温,袁宁一踏进温室,就感觉到温室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暖洋洋的,像是回到了春天。

这真不错。

袁宁追问:“如果是极端寒冷的环境,这里面也能维持这样的温度吗?”他之所以拜托罗元良在这边筹备温室,就是担心灵泉那边的冬天不是一般的严寒,而是极端的冷。准备温室就是让人参宝宝可以熬过那样的极端寒冷。

实在不可以的话,他可以想办法让人参宝宝离开灵泉那边,找一个可以愉快生活的地方定居。

罗元良说:“还不知道,今年冬天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他们在华中那边的温室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昌沧这一带的气候和华中截然不同,适合在华中那边用的技术在这边不一定适合。他顿了顿,“等你们调到昌沧这边来,技术应该就成熟了。”

袁宁还要大半年才开始实习,章修严也还要在首都掌控移动通讯网络的铺设,他们摸索出来的新型温室技术还不需要拿出来,可以慢慢实践、慢慢改进。

袁宁和章修严听懂了罗元良的意思,对视一眼,都看向罗元良。

罗元良不是能言善道的人,见袁宁两人齐刷刷地看过来,他开口说:“别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改进种植技术和养殖技术。在昌沧这边,畜牧业和农业还是很重要的。”

罗元良没有说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他一向重行动多于重言语。

罗元良知道袁宁和章修严选了什么样的路,知道那样的路有多难走,如果能帮上一点忙的话他会很高兴。这些年来不少人重金挖他,有想让他去帮忙经营牧场的、有想让他去专心做研究的、有看上他的一身打斗本领的,但他对那些都不感兴趣。

现在这样就很好。

能帮上忙很好,帮不上忙牧场也可以成为袁宁的退路。

袁宁也没有和罗元良说多余的客套话,笑眯眯地接受了罗元良的善意:“谢了。”

三人正说着话,牧场的猎鹰突然从空中俯冲而下,尖啸着落到温室之外,朝温室里的袁宁叫喊。

袁宁眉头一跳,说道:“牧场那边有客人来了。”

第247章 奇泉

袁宁回到牧场, 看到了一批意外来客, 为首的两个还恰巧是他都认识的。一个是把他扔去开公共课的秦教授, 一个则是从郦国归来的司马弘,他们带着一批考古专家一起过来, 正捧着马奶在喝。

比起上次见面,秦教授和司马弘都清瘦了不少,精神却特别好。见了袁宁, 他们都搁下了手里的碗和袁宁打招呼。

秦教授单刀直入地说明来意。原来他们找到了线索,想要进沙漠挖掘遗迹。只是要进沙漠得找几个好向导,他们想来想去, 想到了袁宁这边。没想到一问之下发现袁宁正巧在这儿,他们自然乐滋滋地等着袁宁回来。

本来那个叫诺敏的小姑娘只叫一只猎鹰飞去找人, 他们都觉得不太靠谱, 结果那只猎鹰这么快就把人带了回来。秦教授说:“你看这事得赶紧给我们安排安排。”

袁宁觉得秦教授这些人都是费校长带出来的, 一个两个都没把他当外人,什么事儿都差遣他去做。

不过要进入沙漠——甚至在沙漠里挖掘遗迹, 没有靠谱的向导确实不行。正巧他也认识这样的人, 还真只有他能够安排好。

袁宁答应下来:“好,我找人准备准备。”

袁宁准备去找阿古拉先生他们, 当初他搞防风林时就是在阿古拉的牧场里落脚的, 阿古拉的牧场位于沙漠边缘, 认识不少常年与沙漠打交道的当地人。

艾彦也是那边的人。艾彦听了秦教授他们的打算,沉吟片刻,转头询问韩家老大的意见。他们这一年来安居一隅, 没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生活算是安定了一些。但他们骨子里并不是安于宁定的人,偶尔也会想做点事。

韩家老大说:“那我们也去。”

艾彦当年就没少和沙漠打交道,韩家老大这几年为了“祭奠爱人”也经常出昌沧这边的沙漠,对那个遍布黄沙的世界不算陌生。

袁宁高兴地说:“有大舅你们在会更安全!”他对沙漠也很感兴趣,“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韩家老大说:“如果你可以请假,也不是不能去。只要你不掉队,应该不太危险。”

袁宁还真心动了。

他和章修严商量过后,决定和费校长请两天假,去沙漠里头见识见识。既然想防止这黄沙怪物扩大,他怎么能不去好好了解了解它的真正面貌!

袁宁给自己找足了理由,便联系阿古拉先生那边,拜托他帮忙准备水和食物。这方面阿古拉比他们有经验得多,他们可以把阿古拉的牧场当补给点,到那边再把补给带上。

剩下的就是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了。罗元良得知袁宁要进沙漠,考虑了一下,弄来几辆车,也加入了队伍。自己有车,能带过去的东西就多一些,睡袋帐篷都备好了,头灯、指南针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人手一份。

艾彦联系熟悉的人再找了几个向导,同时准备一些骆驼,真正置身莽莽黄沙之中,有时还是这种古老的运输工具比较可靠。

章修严还要工作,不能像袁宁一样随时请假,当天晚上就回了首都。袁宁和秦教授、司马弘了解他们的进展,发现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不少线索。

司马弘所要找的那个人没有后代,墓葬也不容易找,但司马弘大半辈子都耗在这上面,实地考察之后还是让他找着了一些线索。比如他借助秦教授的权限看到了不少修复后的古籍,从皇帝起居注里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了一个事实:那个人的尸体被人盗走了。

所谓的皇帝起居注就是由专人记录的皇帝日常生活,所记录的范围颇为广阔,既包括皇帝平日里与朝臣的奏对,又包括皇帝每个月啪啪啪几次、和谁啪啪啪、啪啪啪的时长等等,总之就是连皇帝每天吃了多少口饭都会详尽记录。

这本起居注残留的部分不多,而对方大费周章地盗走一具遗体,原因已经难以考究,写这段起居注的人也不敢明写,只隐晦地提及皇帝夜半醒来,无法再入眠,似在思念故人,可惜这个故人已经身陨魂消,连遗骸都无法收捡。

司马弘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结合当时的局势,很快想起了那位皇帝的丰功伟绩之中包括数次往北方征伐、一度将草原人远远驱逐。他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荒诞至极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就挥之不去——那位皇帝是向北上寻回那个人的遗骸!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可恨的生物,拥有的时候不会去珍惜,甚至恨不得摆脱对方;可一旦失去了,对方的种种好处又会来到眼前,并且因为再也无法相见,这份念想会越来越深厚、越来越强烈——所以最终那位皇帝狠下心清除了那个人的所有痕迹,不愿听到任何人再提起那个人,仿佛这样就能减轻那种锥心彻骨之痛。

这个荒诞的想法让司马弘感到莫名痛快,他甚至想仰天大笑出声。活该!真是活该!可这种痛快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绵长难绝的难过。

活该又怎么样,还不是痛苦着痛苦着就过去了。那个皇帝照样立后生子,照样四处征伐,照样坐享那个人的余祐名垂千古,而那个人却永远无声无息地沉眠在黄土之下,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的存在。

司马弘原本正和袁宁说着追查的进展,说着说着脸上却一片温热。察觉袁宁和秦教授齐齐看着自己,司马弘站了起来,走到外面静立片刻,才转了回来。他脸上的热泪已经干了,那种沉郁又悲伤的神色也渐渐褪去,只剩满满的坚定:“他应该被人记住的。”司马弘咬牙,“我知道他自己肯定不会在意,我知道他没有名垂青史的念想,我知道他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人记住,可是我们在意。”

袁宁与秦教授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知道司马弘过去的执着,对于他说出的这番话就不会太过吃惊。司马弘为了追查这一切,甚至能在众人的不解中远走异国,一去就是许多年。

司马弘说:“不管记不记得,不管过去了多久,我们都很在意。”他握紧拳头,“我有预感,我们可以在沙漠里找到更多的东西证明他存在过。”

袁宁说:“这两天人和物资都可以就位了。”

司马弘的执着是袁宁做不到的,但不代表他不能理解。他了解完追查进展,不再打扰秦教授和司马弘,一个人走到了屋外。

天上有着满天星斗。秋季的夜空特别热闹,不需要用专门的仪器就可以观察到很多特殊的星星。这些离他们十分遥远的恒星,在它们所处的星系里应该也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为其它星体上的生命提供能量。

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像它们一样,照耀着别人,帮助着别人,指引着别人。对于自己是否会燃烧殆尽、对于自己是否会被人铭记,他们全然不在乎。他们所做的只是他们想做的、他们能做到的,在意的往往也只是过程,而不是最终是否得到些什么。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都少,但古往今来都有,像他们这样平凡又普通的人往往是在追随着这些人的脚步前行,甚至享受着他们的余荫。

那位诛杀了那个人的皇帝,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人太过出色、太过耀眼,却又纯白无垢到令人惭愧,才会生出忌惮之心!

如果能找到那个人存在过的证据,似乎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那样的人确实不该被人遗忘。

第二天准备停妥,袁宁一行人就往昌沧西北部出发。到了阿古拉的牧场之后,阿古拉先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告诉他们接下来几天天气都非常好,可以放心地进沙漠。只不过沙漠里还是暗藏着不少危机,路上还是得好好注意,千万不要掉队。

袁宁谢过阿古拉先生,跟着艾彦他们开始进入沙漠。

沙漠边缘并没有寸草不生的荒凉,美丽的胡杨林随处可见,再往里走一些,可以看到不少被当地人称为“海子”的湖泊,都是些咸水湖。

水源带来的是大大小小的绿洲,它们都被沙山环抱着,但顽强地长出了不少高低错落的植物。

在金黄沙山的映衬之下,天空显得特别澄蓝,连带湖水也蓝得透亮,一群群当地牧民放羊的牛羊在湖边吃草,时不时优哉游哉地甩甩尾巴。

袁宁在艾彦的指引之下看到一个“海子”里藏着的奇特石头,不到三四平米的石头上居然有百来个泉眼!潺潺泉水打着旋儿涌出来,看着清澈又甘甜。

艾彦说这泉水可以直接喝,袁宁将信将疑地捧了一捧,小小地尝了尝。清凉甘美的泉水灌入喉咙,让秋天带来的燥意瞬间消散无踪,袁宁精神一振,觉得这泉水很不错,比起鱼儿守候的灵泉也差不了多少。

袁宁由衷夸道:“真不错。”

艾彦说:“这里奇特的泉水挺多的,前面还有一个奇泉,人喊了它才会出泉水,不喊它就不出。以前跟队的老专家研究了挺久,最终还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结于造物的神奇。”

袁宁怔了一下,莫名想到廉先生那处农庄里的奇湖。廉先生说过,灵泉玉佩被破坏之后灵泉不会立刻消失,而是与附近的水源融合,只不过灵泉的奇异之处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减弱,最后变得与普通水源没有太大差异——虽然可能还是有非同一般的地方,但它们最初的奇特功效已经非常弱了。

这边的沙漠有这么多奇异的泉湖,是不是因为曾经有一些灵泉玉佩在这边被破坏呢?

是什么人在这里把那么多的玉佩破坏掉?

第248章 天亮

到了当地人奉为“天神”海子的地方, 随行的当地向导要求暂时在附近扎营。在进入沙漠之前他们要先进行相应的仪式。

仪式有些复杂, 袁宁对此一窍不通, 只能和艾彦他们在一边看着。准备停妥之后,为首的向导取出一面旗帜, 上面画着一棵独树,树上没有叶子,光秃的枝条弯曲成奇特的形状, 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鼓、槌、杖,是昌沧人举行祭祀仪式必不可少的,莽莽黄沙之中、苍苍绿水之畔, 苍凉悠远的鼓声腾地响起,仿佛像撕裂风沙里的万古寂静。当地人以他们独特的语言唱诵着古老的召唤调, 别人无法领会召唤调的意思, 对于他们而言却饱含着世代传延的浓厚感情。

祈祷、请神、祭神、降神、送神、招福。

一系列的仪式繁复而漫长, 袁宁一行人却没有去打扰。有些东西他们可能无法理解,但可以保持尊重。

比起艾彦他们, 袁宁的感受要更深一些。他第一次看到那些以往只出现在灵泉那边的光点漂浮在现实之中。

那些光点随风起起落落, 最后聚集在那块巨大礁石上,落入那百来个泉眼里。泉眼依然潺潺地涌出清泉, 那打着旋儿冒出来的泉水像是这片土地的脉搏一样有节奏地涌动着。

这难道就是这些泉水历经千百年依然不曾断绝的原因?袁宁收敛心神, 把落在泉眼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这种仪式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这些当地向导对沙漠心存敬畏,对自然心怀感恩,这种敬畏和感恩一代代地传延下来, 让他们在出行时谨慎小心、时刻警惕,这样自然能避免遇险、平安归来。

归来后的人们所坚持的信仰变得更为坚定,告诉一代又一代的晚辈要如此,这才使这个祈请过程成为了真正的“仪式”。

当地向导结束了仪式之后,众人一起享用了丰富的食物。

吃饱喝足,开始前行。

袁宁没有真正到过沙漠,等真正被金黄色的沙丘包围,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沙子,他才感觉人的存在是多么渺小。他没有掉队,紧跟着经验丰富的艾彦等人。

秦教授和司马弘都很坚定,拿着定位仪在齐齐讨论着,想要依据这些年来的考古发现和古籍中的记载发现点什么。随行的向导知道他们的来意,并不怎么看好:“沙丘是会走路的,它们能掩埋一切。就算千百年前这里有过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底下的东西也挖不出来了。”

司马弘和秦教授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沙漠考古一般是因为风力作用、沙丘移位等等原因,暴露出掩埋在黄沙之下的遗迹。

旁边有个叼着老烟的向导开了口:“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挺符合你们说的,往前走四五个小时,可以看到一条河流遗迹,前些年我过去时还没有,我和别人聊起过,他们也都说它刚出现没多久,应该是刚露出来的。要是我们过去的时候它没有被掩埋住,你们也许可以发现点什么。”

艾彦说:“敖登叔叔,您说的是真的?”

那位被艾彦称为“敖登”的向导脸上的褶子动了动,看了艾彦一眼,说道:“我也很想知道它的秘密。”

见敖登大叔要把烟点着,艾彦温言劝道:“敖登叔叔,既然要出发了,您还是不要抽烟了,这样对肺不好。”沙漠本来就风沙多,再在沙漠里吸烟,再好的肺脏也扛不住。

敖登大叔没再吭声,但默默地把烟扔了,用脚把它碾进沙地里。

袁宁一看就明白了,不少向导都是冲着艾彦的面子来的,这位敖登大叔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也是因为艾彦和他们同行。当地人对外来人有防备也有天生的抗拒,若是人生地不熟地过来追查肯定不可能这么顺利。

袁宁对沙漠很有兴趣,紧跟在艾彦和敖登大叔身边,听着他们聊着关于沙漠的事情。路途有些远,秦教授和司马弘体力跟不上,中途停下休息了几次,走走停停,还是在秋日艳阳之中穿过了茫茫沙海,来到了一处长长的沙丘下。

沙丘在袁宁的视野中往远处延伸,仿佛想把浩瀚的沙漠分成两半。他跟着敖登大叔往沙丘上跋涉,费了挺大劲才登上沙丘。到了沙丘之上,视野霎时开阔了。秦教授他们还在没跟过来,袁宁回头看去,觉得秦教授他们小得像小小的蚂蚁。

袁宁收回视线,看见敖登大叔正在远眺。近看袁宁才发现敖登大叔脖子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痕,从耳朵边一直伸入胸口,像是要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下一样。

袁宁沿着敖登大叔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一条干涸的河道横在远处,已经见不着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见不着曾经的滚滚江水。

袁宁感觉灵泉那边的鱼儿突然出现了十分激烈的情绪。他愣了一下,发现原本晴朗无比的天空突然乌云密闭。明明是明艳的秋日,沙地蒸腾上来的热意干燥得令人难受,狂风却突然把黑色的阴云吹了过来。

袁宁紧张地问敖登大叔:“要不要躲一下?”

敖登大叔说:“躲什么,这雨下不下来的。”

袁宁有些不解。

敖登大叔说:“若是这雨能下下来,这里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是沙漠。”

只不过天上满是乌云,还能看到闪电从空中划过,停在沙丘上终归不好。敖登大叔领着一行人快步疾行,下了沙丘,找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第一次到沙漠里来的人都忍不住仰头关注着远处的奇景。

雷鸣过后雨水开始往下飘,可沙漠上空仿佛有着天然的屏障,雨水还没落下来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影子都看不见。袁宁安静地站在一侧,想与鱼儿对话,却没法明白鱼儿的意思,只能从鱼儿的情绪猜出这处可能真的有存在的遗迹。

只是这么多年了,还能从这里找到什么吗?

天上的乌云不一会儿就消散了,刚才那种遮天蔽日的气势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只有几片残云飘荡在澄澈的蓝空之上。

袁宁跟着敖登大叔往河道那边走去,秦教授他们也拿出各种携带过来的仪器和工具,在河道周围四向探索起来。有鱼儿的指引,袁宁在河道中心停了下来。

干枯的河道里还残留着风沙肆虐的痕迹,瞧不出它原本的面貌。袁宁蹲下,仔细拂开河道上的细沙,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块石头出现在他眼前。石头底下压着一些玉质的东西,袁宁轻轻一碰,便感到脑中一阵震颤。

那些原本散乱地堆积在石块之下的玉质碎片,眨眼间竟从袁宁眼前消失不见。袁宁能感受到鱼儿悲伤的情绪,他关心地追问:“鱼儿,那是你的朋友们吗?”

“是的,那是我的朋友们。”鱼儿的声音居然出现在袁宁脑海里,“我很久以前的朋友们。它们想和别人一起救活我们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没有活过来,它们容身的玉佩却因此而碎裂。它们没有了容身之处,很快就死去了。我刚才获取了它们的一些记忆,也想起了很多自己已经忘记的事。”

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功臣与皇帝曾经称兄道弟,甚至还说过“这帝位应与你分坐”这种话,后来功臣声望渐高,成为民心所向,皇帝也就怕了。

不同之处在于功臣奇遇众多、能力非凡,仿佛天生就与凡俗中人有着云泥之别。他心中从未有过权势与地位,并不知道自己竟因此而遭到忌惮。

他的能力太让人害怕,他的民望太让人害怕,他所拿出的一切都成了让昔日挚友心生嫌隙、心生杀意的根源。

等发现自己成为了太平盛世到来的阻碍,功臣便从从容容赴死,留下的是只有一些乡野逸闻。

据说承载灵泉的玉佩有着起死人肉白骨的奇异能力,曾经被他庇护的生灵纷纷想要献出玉佩将他复活,却发现他没有再活过来的意念。灵魄没有求生之意,即使复生之路就在眼前他也不会去走。

这样一个人,哪怕史书上不曾被抹去关于他的记载,恐怕也会引来无数质疑。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袁宁正想得出神,司马弘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就在这里,一定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得到,他一定就在这里!”

秦教授在一旁劝司马弘冷静。

袁宁想到曾经教他下棋的“虚影”。“虚影”借着他的眼睛看到了如今的世界,便笑着与他告别。

世事更迭不断,死去的人永远死去了,活着的人将会大步大步往前走,新的时代会代替旧的时代。

有的时候生与死将变得不那么重要。

被遗忘与被铭记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袁宁走向司马弘那边,开口附和道:“对,就在这里。”

司马弘只是魔障一样自说自话,被袁宁肯定之后眼泪突然开始落下。他跪倒在地,跪在满地的黄沙之上,抓住那干燥又细碎的沙土。

“他就在这里。”司马弘哭着说。

时隔千百年,生生世世魂牵梦萦的事终于得偿所愿,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这时天空突然飘下细细的雨。

雨水没有消散在半空中,而是落到了干燥的沙土地面。沙漠里藏着的植物向来顽强,一年若有个五六次雨,它们会在雨后立刻钻出地面,生命力之强简直令人惊叹。袁宁抬眼看去,只见砂砾与细沙之间有青青的嫩苗探出头来,新鲜的、鲜嫩的绿叶子随着风轻轻摆动,像是在与沙漠中的旅人们打招呼。

袁宁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凉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敖登大叔的方向,却见敖登大叔目光追逐着天边的一片云。雨很快停了,连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打湿,明亮的光从云间落下来,落在茫茫的黄沙上,也落在敖登大叔颈边的伤疤上。敖登大叔突然掏出一根老烟,一个人站在那里抽了起来。

那一片云附近出现了一道彩虹,淡淡的七色虹桥悬在空中,像是一声时隔千万年的叹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人活在世上所追求的不仅仅是情爱或权势。也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自己现在所不理解的东西会渐渐变为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在不重要的东西变成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不喜欢的东西变成非常喜欢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不断地改变、不断地追逐,人生才能变得更加完整、更加有意义。

袁宁要踏上回程的时候,司马弘不愿意走。司马弘一直留到第二批人赶到,全程跟进着遗址挖掘。后续的事情袁宁到挖掘结束时才知道,河床附近确实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墓葬遗址,墓主人确实是司马弘执着一生的那个人。那些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的故事,伴随着庞大文物群的出土而重见天日,展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灿烂文明。

到第二年春天,秦教授和司马弘登上了《历史大讲堂》,用文物讲述关于那个人的故事。比起原本脍炙人口的历史名人,这么一个神秘的人物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一时间相信的、质疑的、喜爱的、不喜的,什么声音都有了,但即使怀疑也只是怀疑一些事迹该不该安放到这个人头上,而不是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袁宁没有参与这一期节目的录制。

春天是个忙碌的季节,他回了华中筹备一次聚会。这次聚会的目的本来很单纯,就是罗元良把诺敏带回云山牧场那边,和教给罗元良雕刻手艺的谭老木匠见见面,噢,还有程叔。罗元良已经没有亲人,云山牧场这边的人算是他的家人,勉强可以见证他和诺敏的婚事。

袁宁想想觉得大家聚在一起挺难得的,索性把相熟的、亲近的人都请了过来,好好地相聚一次。于是章家这边人齐了,袁波那边人齐了,韩家那边也齐了,还有费家的、虞家的,学校的、牧场的——若不是牧场足够大,还真没法让这么多人齐聚。

年轻的、体力好的,白天便开始爬山,晚上直接住在山上。

山上视野好,风光也好,到中午到了山顶,明晃晃的春日阳光从云间洒落,驱散了萦绕在远山之间的云气。

一棵老树长在接近山顶的地方,高高地耸入云霄,一点都不畏惧山顶的严寒。它的根扎得又深又稳,树干又粗又壮,上面有着经年风雨留下的伤痕。袁宁拉着章修严爬到树上,举目望去,远处的山色渐渐染上了嫩黄和浅青,带着木叶清香的空气变得清新又舒适。而在山与山之间,一片片草地上缀满了各色野花,像是一张绚丽多彩的锦缎裁成了一片又一片,或远或近地铺在大地之上,即使只是远远地从上往下眺望,也能看见蜜蜂和蝴蝶在上面飞舞的身影。

袁宁说:“大哥,我们接下来还去昌沧对吗?”

章修严点头。

袁宁转头:“以后还去别的地方吗?”

章修严说:“去。”

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大哥,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对不对?”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稚气褪尽的脸庞,点了点头,轻轻地亲了袁宁一下:“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袁宁搂住章修严的脖子,把脑袋埋进章修严颈边:“我小时候每一年都许这样的愿望。”他两眼发亮,“希望能和大哥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在沙漠那边看到昌沧人祭祀的时候想到了一些事。事实上就像大哥你说的那样,很多事情是不能靠许愿去实现的。但是不管是祈祷也好、许愿也好、进行一些古老又庄重的仪式也好,其实都是在确定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告诉自己要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大哥,我想和你一起去做所有我们想做的事,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全都不管。”

章修严“嗯”地一声:“我也不管。”

两个人坐在树上腻歪了很久,看了落日,吃了晚餐,悄悄溜出去找白虎和小黑它们玩。有小黑和树人它们在,袁宁放心地把人参宝宝们领了出来,让它们看一看夜晚的森林。

人参宝宝们很高兴。

第二天一早袁宁醒来的时候听到人参宝宝们趴在窗边,兴奋地指着窗外又蹦又跳:“天亮了!天亮了!”一转头看见袁宁坐了起来,它们齐齐蹦下窗台,跑到袁宁和章修严窗边,口里继续强调,“天要亮了!”

袁宁朝它们一笑,看向窗外。

窗外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只有天边露出了微微的白。天上看不见半点云翳,弯弯的月牙还挂在那儿,仿佛想要和暖洋洋的朝阳见上一面。

袁宁笑着说:“对,天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学卷·完

【昌沧卷】

第249章 麻烦

“怎么还不来啊?”略显阴暗的办公室里, 一个老头儿苦恼地摸着脑袋, “外面的人都在那闹腾好几天了, 那位新人怎么现在都没到?”

边说着话,老头儿边摸了摸脑袋, 把头上的假发给扒拉下来,烦躁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他们这琐事一堆问题一堆,谁都嫌他们烦, 觉得他们是狗皮药膏,这里黏一下那里黏一下,还甩不掉!等出了问题吧, 他们又想起这边来了,这不, 门口那堆人已经在那堵了三天了!

老头儿对面坐着个中年人, 拿着根老烟在那里抽。别人都抽时兴的盒装烟, 包装不是大红就是大金,看着不是特别喜庆就是看着特别有钱, 专招男人喜欢。夹手的地方吧, 还做了软乎乎的过滤嘴,抽起来又舒服又有格调。他吧, 就不爱那个, 他爱抽老烟、喝辣酒, 要的就是这辣伤喉咙的感觉。

办公楼本来就破旧,里头的办公室也狭窄,他们还把窗帘给拉了一半, 屋里暗得很,老烟辣鼻的烟气在屋里弥漫,令屋里两个人的面容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老头儿忍不住再一次开口:“那新人真的回来吗?听说人家是首都大学的高材生,怎么瞧得上昌沧这边。以前多少人被安排到这边就直接跑了,老师是这样,医生也是这样。”

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阵白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们这可不一样,把你安排来了你不来,以后可就断了这条路子了。”

老头儿不以为然:“我怎么听说人家家里还不简单?”他被烟呛得有点难受,摆摆手说,“你少抽点行不行?天天抽,也不怕把肺抽烂了。”

“嗬,家里不简单还能安排到这里来?”中年人嗤之以鼻,“我刚来时,你不也觉得我家里不简单?现在怎么样?我都窝在这里多少年了?”

老头儿不吭声了。

两个人一个不开腔,一个人抽闷烟,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正沉默着,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是在外面挡着的小年轻。小年轻刚出校门没两年,还是有干劲的年纪,虽然被分配到偏僻的昌沧这边,他还是认真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于是部门里什么难事杂事,一般都是他被派出去扛着。

老头儿眉头一跳,开口问:“怎么了?外面那些家伙又来了?

小年轻忙不迭地摇头,脸上还带着震惊之色,犹豫着回答:“他们早就来了,一大早就坐在那里堵着门。不过刚才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坐到那些人身边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那些人就跟他走了。”

老头儿和中年人也是一惊,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里的惊诧。因为那些村民最近总堵在门口,他们上班都得绕后门进来,就怕被他们给堵着了。

这些人堵在门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开春时他们养的家畜得了病,防疫指挥部门带人去把他们家里的家畜都扑杀了。

若是按正常程序走,证明了确实有病,杀了家畜赔了钱,也没什么好闹的。问题就是这里头出了点问题,那次扑杀没按正经程序走,也没与对方商量,对方一年的生计没了着落,可不就天天来闹吗?

防疫指挥部门那边把事往他们这边一推,他们就倒霉了,被他们给闹了整整几个月。

中年人摁熄手里的烟,追问:“那年轻人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小年轻说:“不是,看着是外地的。”其实小年轻也不是把所有人都认全了,可想到那年轻人的长相,他就觉得肯定不是本地的,本地真要有那样的,谁会不认识呢?

想到这里,小年轻又绘声绘色地说起刚才的事:“那年轻人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可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后他们就不闹了,后来也不知他们到底聊了什么,他们就跟他走了。”小年轻说完,脸上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