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来闹腾时都是他在做工作,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村民有多难搞。那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把人劝好了,还让他们早早从门前离开!

中年人没说什么,起身离开办公室。老头儿奇道:“符爱军,你去哪里啊?”

中年人名叫符爱军,是他出生那个时代很典型的名字。听到老头儿问话,符爱军眉头动了动,满不在乎地说:“没去哪里,做乏了,出去走走。我们要遵循上级指示,多亲近亲近民众啊。”

老头儿把假发戴回头上,摸了摸有了头发的脑壳,摇着头叹气。

小年轻看看符爱军的背影,又看看坐在那摸脑壳的老头儿,心里有些对未来有了几分迷茫。他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将来很可能就跟符爱军和老头儿一样,在这个单位熬到老。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他们这样呢?

符爱军出了大门,却没在街上溜达。他左看右看,叫了辆摩托车。摩托车载着他突突突地往外开,开了一段路,符爱军喊:“停下。”他掏出钱,塞给载他来的摩托车司机。

符爱军下车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摩托车司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钱拿到手了,他也不在意,又开着车突突突地走了。等摩托车司机走远,符爱军才接着往前走。他脚步迈得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处蜿蜒的山路前。

前头有脚步声和交谈声,符爱军脚步顿了顿,走得更近一些,很快听到一把年轻的嗓音。那嗓音清亮又悦耳,像是山上石间涌出的泠泠清泉。对方似乎在和那些人讨论林中的树木,也不知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那群村民居然变得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和他介绍起来。

符爱军掏出一根烟,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吐出一口白烟。昌沧这边占着林子的地方不多,这怀树村就是一个。

怀树村的村民们还留着祖上传下来的图腾,是一棵树,这林子就是他们的命根,前些年不管是有人要来买林子,还是有人要去开发村里的矿产,都被村民给打了回来。他们由树林围着一方天地,养养牛羊猪鸭,种种麦子禾稻和玉米,有什么需要就卖掉家畜去外面换。

扑杀家畜那事,就是有人因为说不动怀树村的人而怀恨在心,故意针对怀树村的人。

这些事符爱军都晓得,只是没管。他没打算不想在县里那一亩三分地争权夺利,也没打算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村仇乡怨。

符爱军跟了一路,很快跟到了村口。他没进去,远远看着那年轻人跟着村民进了村。那么小的年纪,看起来甚至还像个少年,却胆大包天地一个人跟着那群闹事村民进村,也不怕出事。

前两天符爱军接到个电话,是首都的老朋友打来的,求他帮忙照顾一下新来的新人。这新来的新人叫姓袁,全名袁宁,上大学比同龄人早,才二十岁就毕业了。还没毕业就多得是单位提出要他,偏他不愿留在首都,也不愿去别的好地方,非要来昌沧这边。

当时一听符爱军就觉得不妙。这是麻烦,大麻烦!若不是麻烦,怎么会让老朋友特意打电话拜托他?

跟了那年轻人和闹事村民一路,符爱军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种爱管闲事的年轻人,从来都是天大的麻烦。他们年轻,有血性,热血又冲动,做事不过脑子不顾后果,难搞得很。

符爱军正要扔掉手里的烟头,一把稚嫩的童音就从他背后响起来:“你是什么人!”

紧接着另一把声音也响了起来:“你为什么在林子里抽烟!乱扔烟头会把林子给烧了!”

符爱军手一顿,把烟头按在树身上,朝两个小孩亮出熄灭的烟头。

小的那个孩子生气地看着他:“树被你烫伤了!”

符爱军:“…”

符爱军被两个小孩“请”到了村里。

村民们正在招待客人,听到小孩子嚷嚷说有人在林子里抽烟,立刻都出来了:“谁啊?又是谁?上次有混蛋烧了我们一片林子,现在还没找着,这回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符爱军很快被团团围住。

袁宁正在屋里和村庄商量树种和畜种的事,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乐了。

过来之前,袁宁跑了师兄杜建成那边一趟,把这边的情况都弄清楚了,这符爱军的档案他也看过,认得符爱军的样子。

瞧见这位待在原位十几年不挪窝的老油条被村民围着,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村长说:“那是我熟人,不放心我,跟着我过来的。”说完他替符爱军道了个歉,“他这人城里呆惯了,不懂这些事,不晓得在树林里扔个烟头都有可能起火。”

听了袁宁的解释,村民们神色稍缓,从符爱军周围散开了。

袁宁招呼符爱军:“符哥,来尝尝村长爷爷的茶,可香了。这茶可是村里的老茶树长的,入口有点苦,但苦过之后有回甘,好喝得很。”

村长被袁宁一夸,眉开眼笑地招呼袁宁和符爱军入内。

符爱军坐下才知道,袁宁居然是来和村里商量合作的事。

第250章 县情

袁宁要谈的主要是培育种苗和收购果实、收购林区牛羊肉。他不是第一个来的, 但绝对是最有诚意的, 价钱高, 还能提供技术。最重要的是他是熟人介绍来的,有胡勒根和阿古拉双重保证, 怀树村村长很放心。

其他人还有点疑虑。

有人问:“不会再有人来破坏林子了吗?”

袁宁笑着点头:“不会。”

有人又问:“不会有人想来挖我们的山了吗?”

袁宁继续点头:“不会。”

有人说:“林子和山都是我们的根,它们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我们不想把林子砍光,不想把山挖开, 把它的筋骨和血肉挖空,这不是忘本吗?前头的李家坳把矿全挖了,现在他们那什么都长不了, 到处都是坑。县里前任一把手跑了,这些坑洞没人管, 走路都怕摔下去摔死!”说完他又怨愤起来, “可他们都觉得我们是刁民, 他们都觉得我们在闹事,他们都觉得我们是老观念, 觉得我们的想法不合时宜、已经跟不上时代。”

袁宁说:“不是这样的。我去过国外, 他们比我们更注重保护,因为他们已经吃到过度开发的苦果。”他神色很认真, “他们把自己的资源留着不开发, 从其他国家进口能源和矿产, 同时把有污染的产业转移到其他国家。他们会这样做,就是因为他们以前脚步迈得比我们快,走在了我们前面, 看到了掠夺式开发带来的恶果。”

袁宁费了点唇舌,很快便让自己和村民们打成一片,让村民们觉得这个年轻人和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前段时间有外乡人在林子里扔了烟头,烧出了一片空荡荡的地方,现在都还没补上新树苗,原来的树茬烧得焦黑,看着怪可怜。袁宁相中了这一块地,想要从这边培育一些种苗。

袁宁在过来这边之前就了解过情况,知道怀树村与县里什么人有纠纷。他没打算和那些企图徇私枉法的人仔细掰扯,怀树村这里的树种很特别,不管是树脂还是果实都有着重要的药用价值和食用价值,与其毁林开山,还不如好好地开发这一特色。

虽然他现在的职务不怎么重要,可他手里有钱,而且人脉广啊!

袁宁和村民们聊了许久,又跟着村民们在村里绕了一圈,才借电话联系了沈氏在这边的负责人。同样是买了牧场,沈霁云的牧场却更偏向于药用农业方向,栽培着不少昌沧这边的特色药材。

已经是夏天了,算是每年树木生长最快的季节,村民们把林子里一些间隔较近的幼树清了出来,准备把它们挪到上次烧出来的空地上。剩下的一部分往年大多都不得不舍弃,毕竟树木不是越密集越好,长得密了得不到阳光,到头来它们会自己枯死。

村里人也不是没想过往外卖,可这年头养牛养羊赚钱,种粮食赚钱,去城里做买卖更赚钱,谁想着种树呢?何况昌沧这边的环境和气候也不适合种树,他们这边大概是得了老天眷顾才能保有这葱葱郁郁的林子!

袁宁和沈氏那边的人说好了,便转头和村长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可以把后面的草地清整一下,等一下他们的专家会坐直升机过来,到时候取点种苗回去研究。到时候你们的果子成熟了,我也可以借他们的飞机过来收购,路一时没修好也不要紧的。”

村长精神一振:“真的有飞机过来?以前打仗时我们躲在山里头,没见过真飞机呢!”

袁宁说:“私人的飞机,不大,不过可以带几个人、运点货。”他语气很沉着,一点都没因为年纪的关系而显得不靠谱。大概是因为他说得太轻描淡写,其他人竟觉得等一下很可能真的会有飞机飞过来。

飞机啊!

这飞机可不是随便飞的,得向上头打报告,上头同意了才能飞。至于向哪里打报告,他们其实也不大清楚,反正是他们没办法接触的就对了。

这消息一传开,不管大人小孩都挺激动,他们四散开去,有的负责把各家能拿出的种苗都集中到一起,有的负责去后头清整草地给直升机降落,一时间都干劲十足,完全没了这小半年来聚众闹事的刺头样。

人都散开了,符爱军才忍不住开口问:“你真能叫来直升机?”

袁宁笑眯眯:“能的,这边的林子很有开发价值,如果能多种植一些肯定能有大用途。”这是袁宁从鱼儿那里感知到的,这些树的树脂和果实都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作用,和小黑它们爱吃的玉浆果差不多。小黑不能跟着他到处跑,他可能错过了很多适合开发的植物,不过自从鱼儿在沙漠之中获得了说话的能力,在遇到特殊的植物时鱼儿就会给他提醒。

怀树村的事袁宁本来就要处理,现在知道这边有这么重要的植物,袁宁当然要告诉所有人这边他已经看上了,谁都不要抢!

因为同在昌沧的缘故,这边整理出树苗,直升机也到了。动静颇大的螺旋桨转动声吸引了全部人的关注,他们都远远地聚集在村后空旷的草地附近,看着那架被喷成军绿色的飞机缓缓降落,停在清整过的草地上。

先下车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精神头很足,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干劲。他后面跟着几个专家,有胡子花白的,也有脸庞生嫩的,不过看着都很专业。

袁宁迎了上去。

一见到袁宁,中年人就露出了笑容,上前热情地与袁宁握手。原以为自己被安排到这边管理牧场,相当于被扔来坐冷板凳,没想到这两年沈先生平时常到牧场这边小住,一些事务也在这边处理,倒是让沈氏在这边买下的牧场成为了另一个核心要地。

跟在沈先生身边的机会多了,中年人很清楚袁宁与沈先生关系很要好,而且袁宁的背景很不简单。

这次袁宁想要调用直升机过来,中年人打电话请示了沈先生,沈先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而使用直升机的审批环节竟也轻松得很,他好奇之下暗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袁宁在这一块同样关系匪浅。

于是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几位专家之中也有袁宁熟识的,见了面也不多话,跟着袁宁去看树苗、看种子,听袁宁说起这种树的好处,他们立刻入了迷,采土样的采土样,取种苗的取种苗。

袁宁的话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毕竟袁宁从来没骗过他们。乍听之下有些荒诞的功效,他们只要对准袁宁指出的方向一研究,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相应的结果。

很多时候研究人员缺的并不是技术或者知识,而是从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技术与知识中找出要进军的方向。基本上只要找到了这个方向,专家们很快就能拿出成果来。

沈氏负责人和专家们的到来给了村民们一个定心丸。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更直观、更震撼的就是降落在村后的直升机。能坐着这么个大家伙过来,这些人肯定不是骗子!这么有能耐的骗子,哪里看得上他们这穷乡僻野?

双方迅速达成了合作意向,袁宁这才站在单位的角度上提起年初扑杀家畜的事情,向村民们表示这种断人钱财、毁人生计的事决计不会再发生。

村民们大多淳朴,知道袁宁是新来的,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商量了一下,表示这事就算了。

比起让袁宁立刻和那些家伙对上,他们更希望袁宁能快一点在县里稳稳地立足,以后有袁宁坐镇他们的日子肯定过得舒坦!

老村长用皱巴巴的手握住袁宁的手掌,郑重地说:“只要你能保护我们的林子和大山,我们都听你的。这事我们不闹了!”

袁宁笑着说:“以后如果查明了事实,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村长高兴地留袁宁一行人吃了午饭,专家们载着树苗走了,袁宁和符爱军在村民指引下出了村。出了林子,没了遮阳的树荫,猛烈的日头晒得袁宁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符爱军说:“这离县里远着呢,你准备走回去吗?”

袁宁说:“当然不是。符哥对这边挺熟悉的,知道村长他们说的李家坳怎么走吗?听起来好像离这边不远。既然那边开过矿,路应该修得不错,我们到那边瞧瞧,然后找辆车载我们回县里。”

符爱军说:“你还是别想了,那边矿差不多挖煤了,地也毁了,草全死光,养不了牛羊,庄稼也没法种。李家坳能走的都走了,只剩老弱病残呆在那苦哈哈地过日子。你觉得那有能开车的人吗?”

袁宁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夸道:“符哥果然对底下的情况很了解。”

符爱军:“…”

符爱军见袁宁主意已决,走在前面领路。他边往前跨边问:“你去那边做什么?那边可没有种苗和果子,那边什么都长不了。”

袁宁说:“我去那边买地。”他笑了笑,“尤其是那些有坑洞的地。我前段时间弄了一个课题,研究的是一些矿石的伴生植物和一些喜阴植物,准备给师弟师妹们弄个展区,到时候送去国际上参赛,赚几个洋钱。”

符爱军觉得这种课题简直闻所未闻。他想到袁宁是首都大学毕业的,那他的师弟师妹岂不是全都是首都大学的高材生?

这样的天之骄子,这穷县子里头大概一百年都考不出一个来。

符爱军说:“这真的行得通?”

袁宁笑着点头:“现在国外很关注环境问题,这主题拿奖容易,一点都不费劲。而且这课题可以走科研经费,首都大学或者首都总协那边都会批,不用走县里的财政。”他说完自己的构想,又告诉符爱军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唔,还是先去李家坳看看再说。听说县里还有几个废矿,要是适合就都拿来练练手,将来可以作为景区保留下来。”

符爱军觉得这年轻人脑筋灵活得叫人害怕。

袁宁是新人,一来就往怀树村的事情里横插一杠,肯定会引起不少人的不满。

可就算再不满又怎么样?

再不满,送到嘴的肥肉你不吃?

再不满,天上掉的馅饼你不要?

不用花财政的钱,请来一个高材生,搞出一个可以闻名国际的项目。将来真成了,照国内如今的风气,肯定有不少人闻风而至,来这边看展区、来这边旅游,县里还怕摆脱不了“穷”字吗?

没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这简直是躺着就能拿好处的事!

偏偏这事又离不开袁宁,别人想绕过他去干都不成。

你能请来高材生吗?

你能参加什么国际比赛吗?

你一辈子可能都没法和人家说上话、一辈子可能都没法挤出几个外文词儿!

符爱军加快了脚步,约莫走了将近一小时,他们才终于抵达李家坳。比起树木葱郁、群山环抱的怀树村,李家坳可谓是满目疮痍,几座山被挖空了大半,只剩孤零零的半个壳子杵在那里,像是个被掏空的躯壳,在晴天烈日之下显得可怜无比。

而在李家坳附近的原野上,一个个巨大的坑洞随处可见,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像条大裂缝,这都是过度采挖造成的塌陷。

袁宁在一处深不见底的坑洞前站了许久,转头看向默立一旁的符爱军,突然问:“符哥你来过这里吗?”

符爱军被袁宁冷不丁地这么一问,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对上袁宁认真的目光,符爱军才说:“来过。这边是最严重的,但别的废矿其实也差不多。县里穷怕了,有点好处就把开采权卖了出去,开采人像是蝗虫呼啸而过,把每一处矿产扫空,填满了一些人的口袋。”他冷笑着说,“至于给当地留下了什么,谁会在乎?”

袁宁没说什么。接触的时间虽然还短,但他能分辨符爱军是怎么样的人。虽然十几年没从这穷县挪窝,甚至一直在县里坐冷板凳,符爱军的血却一直都没冷下去。即使做不了什么,符爱军还是把县里的种种问题都看在眼里。

有这么个“县情百事通”在,他想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袁宁含笑说:“走,麻烦符哥带我去见见李家坳的人,我看看能不能买下这些地。”

第251章 相聚

袁宁和符爱军绕过李家坳的坑洞, 进了李家坳的村子。李家坳家家户户都姓李, 房子都是泥砖堆的, 有的因为太久没人居住已经塌了,露出里头空空荡荡的屋架子。隔了很长一段路, 才能看到一两个小孩。他们被晒得很黑,坐在门槛上呆呆地坐着,有的脚上还拴着链子, 像一只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袁宁微微皱起眉,目光扫过那七零八落的大门和窗户。这样的情境,袁宁不是第一次看见,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看见,可每一次见到袁宁都无法抑制地想, 自己是不是做的是不是还可以更多一些。

他很幸运, 小的时候有袁波他们护着, 后来有大哥护着,长大以后认识的都是良师益友。哪怕想做些在外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 哪怕想和自己的大哥在一起, 依然没有人责难他。

袁宁希望这份幸运可以传延下去。

袁宁问:“这边的青壮都出去城里工作了吗?”

符爱军说:“有的是,也有的单纯地跑了。留下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残, 老的跑不动了, 外头的废矿又危险, 所以有的老人就拿狗链子把孩子栓起来,不让他们到外面去玩。时间久了,一部分孩子就变得呆呆傻傻的, 也有真的像狗一样疯疯癫癫。”

袁宁早就猜出了大概,听了还是有些难过。哪怕现在国内发展得这么快,还是有很多地方落后得让人难以想象。

这些年纪这么小的小孩,哪个不是爱玩爱跑的?现在一天到晚被人拴在家里,不疯不傻才怪。袁宁说:“他们不去上学吗?”

符爱军说:“没有老师愿意来这边。村里也有些小孩出去念书,每天来回要走四个多小时的路,村里一个老头子弄了台快报废的拖拉机,天天突突突地开着送他们去学校,送到了就在那里摆摊,赚点柴油钱。”他神色淡淡,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人的境遇,“至于剩下的这些,要么是连书钱都拿不出来,要么是还没到入学年龄,而年纪再大些的大多不想念书了,跟着家里人去赚钱,大多是下矿挖煤,一天拿个十来块。这些狗皮倒灶事儿,哪里都有,你管不过来的。”

袁宁沉默下来。他也知道即使推广义务教育下乡和医疗下乡,很多地方还是建不起学校请不来老师和医生。

人哪里都不缺,人才哪里都缺,要把人都变成人才还得走很长一段路。

袁宁说:“能管一件是一件。”他从来都不是有大野心的人,他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符爱军没再多说,领着袁宁去李村长家。

李村长比怀树村的村长要年轻一些,只是一条胳膊没了,是年轻时采矿时弄没的。他有过媳妇,跑了;有过孩子,在矿洞里玩时遇到突水,哗啦啦的地下河水喷涌而出,把他儿子淹没了,过了好些天才在外头的河里头找到尸体。

李村长哭过,自怨自艾过,也曾经觉得了无生趣、不如死了算了,后来熬过来了,收拾好心情,勉强管着一村子的老弱病残。

没办法,在留下来的这些人里头他已经算是强壮的了,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的。现在留下的那些,若是在外头打工的儿女有本事,少不得也会把他们接走。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这里已经长不了庄稼长不了草,养不了牛羊养不了鱼,到处都是坑洞,到处都是煤渣子矿渣子,一下雨,那泥水都黑乎乎的。以前修的路已经烂了,但这儿已经没有宝贝,也没人愿意再修。

这鬼地方,若是能走谁不走?

李村长晓得袁宁两人刚从怀树村那边过来,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们都笑那老小子傻,有钱不赚王八蛋!现在我们钱也没有,地也没有,山被挖空了,地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到这会儿才知道,那老小子才是对的。”

袁宁劝慰了两句,开门见山地向李村长表明自己来意。

得知袁宁要买地,李村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愣神了很久。等回过神来,他才说:“你真的要买?这里可没有矿了啊!什么都被挖光了!种东西也长不了,”他叹息,“有钱拿是好事,可我也不能坑你啊,娃子。”

袁宁说:“我买了有用处。”他将自己的打算给李村长说了一遍。

李村长被说蒙了。

袁宁说:“您放心,这事儿我亏不了。就算做不成,也会想办法把这些坑洞给弄好的。”

李村长见袁宁神色从容,不像在说谎,沉吟了一会儿,点了头,说:“如果你真的想买这片地,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些别人,到时候商量完了给你打电话。”即使已经变得坑坑洼洼,这些地依然是村里的公共财产,要租用还是得所有人一起表决。

袁宁说:“成,我等您的电话。”他笑了起来,“带我去废矿那边看看吧,我拍点照片,给我老师和师弟师妹门立项用。”

李村长激动地领着袁宁出去,一路上有老人好奇地探头看向他们,但都没有上前来说话,满布着皱纹的脸庞上有着风霜和麻木。

袁宁拿着相机对着那些或深或浅的坑洞拍了一批照片,还和李村长走了一段还算完好的巷道。

李村长介绍道:“那些采矿商人退走时,把好的木料都取走了,挖的时候又没有经过规划,巷道挖得杂乱无序,抽了用来制成的木架子之后很多地方就塌陷了。那些都是没良心的黑心人!”

袁宁走了一段路,拍了足够多的照片,和李村长一起折返。巷道里又窄又暗,连空气都透着压抑,袁宁重新见到阳光时感觉像是跨越了两个世界。

对于李家坳的许多村民来说,他们过去有三四十年都在那样的地下巷道里讨生活,他们的脊椎、肺脏、眼睛都陆陆续续出问题,等矿藏挖光了,他们的身体也垮掉了。偏偏他们几十年都只学了这么一门技艺,所以又把这门技艺教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以此谋生。

等袁宁从废矿回来,符爱军不知从哪叫来辆拖拉机,坐在拖拉机后头抽烟,还是他喜欢的老烟,白纸把烟丝一卷,点上火,远远就能闻到那股子呛人的辣味。

袁宁微讶:“这拖拉机哪里来的?”

符爱军说:“有个熟人在隔壁村,我打电话叫他开来的。现在他去放水了,回来就叫他送我们回县里去。”

袁宁点头。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坐到拖拉机前面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想瞅瞅它是怎么开的。符爱军的熟人一回来,他马上开口向对方请教。

对方也不吝啬,大方地教袁宁怎么开。

于是袁宁向李村长道别之后,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沿着坑坑洼洼的旧路回县城。一路上颠簸得厉害,坐在后面的符爱军连烟都抽不安宁,扶着铁栏站稳,免得自己被抛出去。

拖拉机回到县城,符爱军被抛得七晕八素,袁宁却还是精神奕奕,一点都没觉得路难走。

入了县城之后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旁人远远见到开车的是个脸庞新嫩的年轻人,都觉得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看过了以后他们就更挪不开眼了,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实在俊,比他们见过的年轻娃儿都俊,要是自家有女儿保准都想把女儿嫁他。

会开拖拉机呢!

有一门技艺傍身,到哪儿都不会过得太差!

袁宁转头问:“符哥,你住哪儿呢?我送你回去?”

符爱军脸色发白,有点怀疑袁宁路上是故意那么开的,存心折腾他!

符爱军说:“行了,不用开了,我们就在这里下吧,老张也好调头。”

袁宁说:“行!”他稳稳地把拖拉机停在路边,朝符爱军找来的朋友道谢。

符爱军的朋友爽朗一笑,开着拖拉机转了个弯,突突突地走了。

符爱军说:“时间不早了,太阳都要落山了,单位里肯定没人在,看来今天你不能和其他人见面了——要不要我把他们叫出来给你接风洗尘?”

袁宁含笑摇头,说道:“我不喜欢这一套。”

符爱军说:“看得出来。”真要喜欢这一套的,绝对不可能一来就把最难搞的刺头搞定,还跑去李家坳那边看坑洞。符爱军提起另一个问题,“宿舍得你办了入职手续之后才能入住,今晚要不要给你到招待所订个房间?”

袁宁说:“不用,我有地方住。”他看了看腕上的表,脸上的笑意更深,“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住的地方看看。”

符爱军微讶。

袁宁和符爱军挥手道别。他是第一次到这小县城来,但过来前已经拿到县城的详细地图,对这边简简单单的几个街区早就了然于心。他绕过一条宽敞的巷子,往前走了一段,远远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跟摆摊的老人问价。老人卖的是自己晒得菜干和花干,都是清喉润肺的,质量看起来很不错,远远就闻到了它们淡淡的香。

袁宁脚步一顿,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笑了:“大哥。”

余晖之中,章修严转过身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庞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忙完了?过来挑一点,我怕我挑不对。”

袁宁“嗯”地一声,走了过去,边挑边和老人攀谈。买好之后他大大方方地转身拉着章修严,一块走向提前选好的房子。房子是独门独户的,带着个小院子,院子里头有花有草,还有只会下蛋的母鸡,咯咯咯地在叫着,踱着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仿佛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这是他们接下来几年——至少是这两三年的住处。

第252章 报到

袁宁和章修严动手做好晚饭, 填饱肚子, 关严了院门, 开始修整小院。

自从发现人参宝宝可以适应外面的环境,并且很喜欢呆在外面之后, 袁宁在相对隐秘的地方会把它们放出来。院子门关上了,袁宁把人参宝宝放在院子里,让它们一起打理院子。

人参宝宝在新环境里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 拔拔这棵草又扯扯那棵花,把不喜欢的花草都清了,放进新的种子。它们脑袋上的绿缨子储存着泉水, 种下种子之后用缨子在平整好的土地上浇水,把泥土浇得松软又湿润。

院子里的老柿子树本来老态俱现, 树身皱巴巴的, 叶子也没几片, 人参宝宝给它浇灌了一点灵泉水,便让它渐渐精神起来, 一个个小小的叶芽悄悄从树皮下钻了出来。

人参宝宝们高兴地说:“宁宁你听!你听!啵啵啵!啵啵啵!”

袁宁愣了一下, 跟着人参宝宝们凝神细听,很快听到叶芽钻出来的细微声响。那声音极小, 若不是他耳力好, 又专注地去捕捉, 绝对一点都注意不到。

叶芽们破开树皮时确实是啵、啵、啵地响。

袁宁夸道:“看来我们今年有柿子吃了。华中那边的柿子红得像一个个小灯笼,味道好得很,不知道这边的柿子怎么样。”他学着人参宝宝绕着柿子树转了一圈, 笑着对人参宝宝们说,“肯定很不错,毕竟这边日照好,柿子肯定很甜。”

人参宝宝们兴奋地跳了起来:“甜!甜!甜!”

袁宁说:“这边冬天来得早,等下雪了你们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玩。”说完他又叮嘱了一句,“但是千万不要被别人看见你们。”

人参宝宝们高兴地答应下来。

章修严站在一边看着袁宁和人参宝宝们边玩边打理院子,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彻底变了样。

已经入夜了,漂亮的花草苗子从泥土里钻出来,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生长着。当生长到与苗圃的围栏齐平时它们的生长就停顿了,悠然地随风摆动着枝叶。

夜风吹来,花草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气味钻进鼻端,章修严觉得精神一振,不由仔细观察起那些花草来。他走到袁宁身边,问:“这是什么花?”

袁宁说:“这是醒神草,我以前弄给人参宝宝玩的药材种子。它们选育了一批,效果比初代的好了很多。它的功效类似于薄荷,可以提神醒脑,不管是叶子还是花朵都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好闻又有用。”

章修严说:“不错。”

袁宁说:“现在培育出来的能稳定遗传的种子还不多,以后要是能大规模培育,就到一些学校试种。学生全天都在集中精神学习,比较需要它。”

章修严点头。

袁宁不太依赖灵泉和人参宝宝,一些特别品种的培育要依靠它们,但培育出来之后基本是走罗元良那边,让罗元良试着在实验基地进行快速繁殖。

世界上的植物多得数不胜数,很多植物存在着很大的潜在价值,人参宝宝们可以帮忙把它们最有用的一面挖掘出来,能不能推广、能不能应用就看现实里能不能实现技术转化了。

院子重新规划好了,人参宝宝们又跑进屋里,楼上楼下地跑,想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它们对拾掇房子有挺大兴趣,不一会儿就把房子里外收拾得整整齐齐,跑来求袁宁夸奖。

袁宁打开电视给它们看。

人参宝宝们对这可以藏人的大方块很感兴趣,齐齐趴在桌子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得入迷。现在娱乐业渐渐起来了,电视节目也比以前丰富了很多,有挺多拍得不错的电视剧可以看。

袁宁准备明天在二楼整理出一间房间,给人参宝宝们平时休息和看电视用。毕竟以后一楼客厅可能会有客人来访,还是让它们在二楼玩比较适合。

收拾好房子,袁宁也累了,早早躺上床休息。章修严还带着一些没处理完的公事过来,等他处理完了,袁宁已经睡着了。

章修严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里。这边昼夜温差大,白天太阳猛得很,晚上却有点冷,得盖着被子才不会冻感冒。章修严伸手搂住袁宁的腰,很快也和袁宁一起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后袁宁和章修严出去跑了两圈,发现这边经济不好,早上连个早餐店就找不着。他们回到家自己做了早餐,袁宁边吃边说起昨天的见闻。

章修严说:“这样的地方可能还很多,我们尽力而为。”

袁宁点头。

他想到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选择回到贫苦的家乡,也是章修严所说的“尽力而为”。

也许有的人因为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事就变得麻木,也许他以后也会这样。

但现在他还做不到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