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浓别过脸,只说了三个字,“没什么。”

  女儿这样还是头一次,但吴老师接下来就下意识的把她这种反常归为青春期女孩的小情绪,而并非有一丝对自己的反思。

  “压力不要太大,我知道你要强,一直想争第一,但是,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你也要学会接受现实,而且,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她甚至还如此安慰。

  许意浓已经不想再听了,她转身直回自己房间,只留下一句,“你们可以要求我的。”

  至少有要求就会有期待,而不是偶尔或者突如其来的关心,像一只被放养的小狗,想起来了招过来看看挠挠痒,平常更多的时候却往边上一丢,任由你自身自灭。

  要赶着上班的吴老师没有太多空足的时间,她想着等哪天晚上自己再抽空跟女儿聊聊,打开门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记得啊,中午去奶奶家吃饭。”

  并没有得到许意浓的回应,她摇摇头,关上门离去。

  许意浓听着关门声,越发觉得这个家令她窒息了。

  今天骑车的时候她背了一整篇英语作文都没能缓解那压抑的情绪,来到小吃一条街的时候看着眼花缭乱的各种早点,她都没什么胃口,突然就打消了吃早饭的念头,将车头猝然一调头,却碰到了个人。

  “不好意思。”她道歉。

  “许意浓?”那人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许意浓抬头,是江晋。

  “早啊。”他跟她打招呼。

  她点头,“早。”

  好像他们每次碰面都会有些小插曲。

  许意浓觉得碰了面总要说点什么才礼貌,便随口一问,“你来买早饭?”

  他朝一排早饭铺放眼一扫,打趣,“正要点兵点将呢。”但视线很快回到她身上,发现她两手空空,“你呢?打算吃什么?”

  “我,”许意浓微顿,反问他,“你吃什么?我请你。”

  她本想说自己吃过了,一走了之,可人家毕竟借了她画册,这份人情还不知该怎么还。

  没想到江晋欣然接受了,“好。”

  不知是不是特意照顾她,他就近地从一家面点铺里要了两个烧麦和两杯豆浆。

  许意浓付过钱,一转身看到江晋已经将其中一份挂在了她的车把手上,晨光下他的笑容带着一丝暖意,“其实刚才就看见你在这儿站着了,虽然我们不用体力劳动,但是脑力劳动一样费精气神,早上还是不要空腹的好。”

  许意浓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行吧。

  之后两人一起推着自行车往学校走,被买早饭一耽搁,这会儿已是上学高峰期了,周遭是越来越多的学生,他俩又皆是校园风云人物,难免引来一些关注。

  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小微妙,许意浓甚至想随便拦个同学借口先走,可半天愣是没碰到一个眼熟的。

  “你坐骑挺酷的。”江晋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我表哥的,他上大学后这车就被我搜刮过来了。”许意浓实话告诉他。

  “那你表哥挺有品味,这车现在已经绝版了。”

  许意浓哪里知道这些,轻哦了一声,“是吗?”又提及到画册的事,“画册这两天应该就能还给你了。”

  江晋推着车的脚步不疾不徐,“没事,不急。”

  话题结束,又骤然静下,两个原本就不太熟的人着实尴尬,而这江晋好像也并没有要跟她分开走的意思,心思晦明难测。

  许意浓正在犯愁,又听他道,“你英语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挺厉害的,有什么特殊的学习方法吗?”

  许意浓耸耸肩,“其实就是多读多记后培养了语感,还有平时空的时候就整理错题集。”

  “错题集?”

  话到此处,人群里突然闪现过一道熟悉的影子,许意浓眼疾手快地唤住他。

  “周邺!”

  正往学校门口直冲的周邺,自行车踩得那叫个欢快,乍然听到有人直呼他大名,猛地一个急刹,轮胎和地面紧密摩擦,“嗤——”

  一回头许意浓和她身边的小白脸同时映入他眼帘。

  心里顿时一声卧槽,那厮不是十班的江晋吗?他怎么会跟许意浓在一起?

  江晋显然也看到了他,作为王骁歧身边出镜率极高的人,周邺那张脸他可也是熟的很,两人眼神交汇的同时都自然而然带上了敌意。

  许意浓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只跟江晋打招呼,“我正好找我同学有点事,先走了。”

  江晋点头,“好。”

  “再见。”

  “再见。”

  许意浓赶紧推着车溜到周邺身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连带看周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之情。

  但周邺的关注点却全在其他地方。

  “浓哥,你怎么跟他一块儿啊?”他打量着她车把手上跟江晋一模一样的早饭问,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许意浓便把向江晋借画册出黑板报的事据实以告,全盘托出。

  “什么?”周邺得知此事,反应不小,“这事老王知道吗?”

  谁知一提到他,许意浓脸一垮,“他不是只当甩手掌柜吗?班上大大小小的事他正儿八经管过几件?”

  周邺知道他俩一直不对头,可看许意浓这架势两人莫非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便知趣地没再敢多言。

  王骁歧今天早读课意外缺勤了,全校集体晨练的时候,做到侧身运动,许意浓往后排男生那儿瞥去一眼,发现他的位置仍是空的,早操也没来。

  晨练结束,所有班级跑步回教室,离开顺序是按高年级到低年级,第一个进场的高一一班只能最后一个走。

  班上的女生们开始聊天,许意浓却盯着脚下的塑胶跑道发呆,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躁动,大家循声望去,是十班那儿。

  江晋不知什么原因被他们班主任拉了出来,等轮到他们班走的时候,他代替体育委员开始喊口号。

  “全体都有——跑步走!”

  有力的声音仿佛穿破了天际,冉冉袅袅地飘到了一班上空,落入每个人的耳畔,也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

  “校草有颜有声,只可惜了成绩只能待个分部。”

  “说明上帝还是公平的,一中在C市纵横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个纪昱恒,所以不是人人皆可纪学神啊。”

  许意浓也举目朝十班方向一望,江晋虽然是被老师拉出来的,却仍是那副笑如朗的坦荡模样,任人观摩。

  王骁歧是在上第一节 课时才出现的,彼时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准备开课了,看到是他,手一挥示意他赶紧回位置,当时全班都在看他,只有许意浓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没旁看一眼。

  下课后宣传委员跟曹萦萦利用课余时间出黑板报,一个写一个画,男生们在走廊放风打闹的时候偶尔也会往教室里看两眼。

  “我们班这期黑板报的排版挺有特色啊。”有人欣赏后如此评价。

  立即得到一众附和,他们咂咂嘴,“的确不俗。”

  周邺发现王骁歧也一手抛着矿泉水瓶身心倾注地看着教室后面,想来也在看那黑板报。

  他心有踯躅,有些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吧,老王跟许意浓两人的关系岂不是要更僵了?不说吧,以后东窗事发,被十班打了脸,更难收场,周邺既不想陷朋友于不义,也不想让兄弟难堪,心底简直排山倒海,左右为难。

  许意浓观望了一会儿后头的黑板报,曹萦萦跟宣传委员搭配默契,她俨然一个局外人,便安静在座位上翻开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突然书桌里传来手机震动,隔着木板的“嗞嗞”声异常醒耳,许意浓略略张望四周,确定老师不在才拿出看了一眼。

  是江晋。

  他发来一条短信:【早上忘了跟你说,谢谢你的早饭。】

  许意浓立刻回【不客气】

  几秒后手机又震动。

  江晋:【你早上说的错题集,方便的话可以借我看看学习一下么?】

  许意浓微愣,他很快又发来一条。

  【我英语一直是弱项,今天早读错把物理书当英语书拿了出来,不幸被班主任看到,以为我在她的早读课看理科,早操被拉出来罚喊口号。】

  许意浓这才明白了早操离场时发生的一切,原来是这样。

  【虽然可能不是天生学英语的料,但还是想挽救一下,所以特来向年级第一学习,不过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他突然向她借笔记,许意浓略有意外,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还他一个人情了。

  她大方回过去:【可以的,不过错题集都是我自己以往的错题整理,你只看这个可能不全面,我可以把我平时的笔记一起借给你,那里还有语法以及近反义词汇整理】

  江晋:【谢了啊。】

  许意浓:【没事,那我让林淼带给你?】

  江晋:【不用麻烦她了,我自己来拿,马上到。】

  许意浓一看走廊上站着王骁歧一众人,眉间莫名一跳,赶紧翻找到自己的英语笔记本跟错题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快步走出了教室。

  王骁歧看着她双手抱捧着本子从他们身边避之不及地闷头而过,步履匆忙。

  他瞄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她这会儿能去哪儿?

  许意浓是在楼道口跟江晋遇上的,拐弯要下楼梯的时候正好迎了个满怀,她一下撞进他胸口,吓得她立刻弹开。

  好在江晋人高马大,伸手往她身后一护,“你没事吧?是我走得太快吓到你了。”

  许意浓猛摇头,楼道偶有同学经过,她忙把东西递给他,“这是我的笔记本跟错题集,有问题的话可以再问我。”

  江晋笑着接过,“行,麻烦你了。”

  “没事。”

  两人正常说着话,殊不知此时他们两人站楼道口有多张扬。

  王骁歧手中的矿泉水开都没开,曹萦萦喊他进教室时,他一个抬手直接把那瓶矿泉水扔进了前面垃圾桶,满满一瓶矿水躺在垃圾袋里,瓶身却早已变了形。

  “你觉得这黑板报怎么样?”待他过来,曹萦萦询问着他的意见,她头发上,脸上都沾着少许的粉笔灰,看上去费了不少力。

  “你们看吧。”他大致扫了一眼黑板报,只往自己位上一坐。

  曹萦萦轻拍着满手的粉笔灰,不经意道,“还是得你最终过目一下,这次排版花了点心思的,许意浓可是特地去十班借了画册呢。”

  王骁歧正在翻书的动作戛然而止。

  许意浓回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宣传委员丧着一张脸站在她座位旁,像在等她。

  “怎么了?”她顿觉气氛不妙。

  宣传委员叹了口气,“黑板报要重出了。”

  许意浓皱眉,“为什么?”

  宣传委员没再说话,只用手指往王骁歧的座位默默指了指。

  许意浓秒懂,转身往他那儿一看,他正若无其事地翻看着书。

  许意浓靠过去问,“这黑板报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为什么说换就换?”

  王骁歧一动不动,“我不满意。”

  他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和无所谓的态度勾起了许意浓心底的不快,火苗一触即发地滋长再蔓延。

  “你不满意?”她质问,“那你早干嘛去了?现在跟我说不满意?你懂不懂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王骁歧合上书,终于抬了眼跟她对视,他反问,“谁的劳动成果?这黑板报上一笔一划有你的吗?”

  许意浓一怔,那一瞬间心里像有什么碎了,掉得七零八落的,恻恻而痛,她微微张口,却忽而发不出一个字来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借画册去十班跑前跑后的模样,只觉自己像个可笑至极的傻逼。

  班长跟副班长在班上公然对质,全班无人敢发声劝阻,虽说他俩矛盾已久,可这么针锋相对还是头一次,连站在教室门口的周邺都看傻了眼。

  怎么回事?他就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他俩怎么就吵起来了?

  少顷,许意浓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突然转身,她拿起黑板擦就把已经差不多成型的黑板报擦拭出一道。

  像是一幅就差点睛之笔的画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破坏掉了所有美感,教室里唏嘘声瞬间此起彼伏。

  可许意浓依旧我行我素地把黑板报擦到了底,那漫天二飞的粉笔灰仿佛也随着她的动作将她心底最深处的那道人影一并封尘掩埋。擦完的时候正好上课铃响起,她将黑板擦“啪”一声扔进了槽里,同时收回了那三本她借来的画册,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全班除了王骁歧都被她干净利落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整个教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第34章

  许意浓此番举动差点没让宣传委员当场心梗。

  让你去商量,没让你直接擦啊,现在好了,搞得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事后,林淼添油加醋,“王骁歧就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罢了,觉得用了十班的画册到时候黑板报评选我们班获了奖,他会被打脸,男生的心眼要是小起来,可一点不亚于女生。”连带着把宣传委员和曹萦萦一并奚落,“还有,提出借画册的人是宣传委员,把你拉出来挡枪的是曹萦萦,去借东西的时候倒是一个会比一个推脱,等你出面把画册借到了手,呵,功劳就变成她俩的,当然了,一个画一个写,确实也有苦劳,可喝水不忘挖井人吧?哦,现在王骁歧一句不满意,这两人倒择得干干净净把你再推出来背锅,哪有这么玩的?凭什么?”

  许意浓只将画册交给林淼,“别说了,这个麻烦你帮我还给江晋,说已经用好了,这段时间麻烦他了。”

  林淼接过画册,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人,就是太能忍了。”

  耳边人语朦胧,许意浓用纸巾擦拭着指尖落下未来得及清理的粉笔灰,她一根一根擦过去,力度并不大却也觉得十指连心疼。

  中午她照着吴老师吩咐去了奶奶家,起初的气氛还算可以,大家说说笑笑,小姑得知许意浓在市一中的排名忙拍拍正在上小学的弟弟,“你啊,平时少看电视,多跟浓浓姐学习学习,也不指望你进市一中冲刺班了,能考上一中跨进大门我就谢天谢地,哪怕分部出点钱我也认了。”

  这时奶奶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小外孙碗里,之后又夹了一只大虾给他,满脸的宠溺,“要我说呐,还是孩子开心最重要,市一中有什么好。”还嗔怪小姑,“他还小,你不要给他太多压力。”

  小姑不表认同,“妈,我哪是给他压力,我是在给他敲警钟,您是不知道现在的就业的形式有多严峻,满大街的研究生,竞争非常激烈,等到他们这帮孩子长大,说不定博士都要过剩了,学习不从小抓起怎么行,学历毕竟是就业的敲门砖,为了给孩子上个好学校,享受最好到最好的师资力量,多少家长费劲了心思?”她把筷子一放,头头是道起来,“像浓浓这样品学兼优的尖子生,高考前就把一众学生甩在了起跑线,您知道我们省内高考相差一分隔多少名次么?像A大这种平常人望尘莫及的高校,浓浓可是已经半只脚跨进去了。”又骄傲地看着许意浓,“看看我们老许家的好苗子啊,多优秀。”

  奶奶不动声色地夹着菜,语气不咸不淡,“许倒是姓许,可一丫头片子,以后嫁了人,终究还是个外人。”

  小姑一听面色突变,刚要开口打圆场,许意浓已经先她一步当众摔了筷子。

  那只在她体内蛰伏已久的小兽,被一圈圈的枷锁缠绕得越来越紧,最终因为奶奶的一句话被压垮了身上所能承受的最后一根稻草,愤郁难舒,唯有觉醒冲破束缚,才能急喘一口气。

  筷子与碗碰撞发出巨烈的声响,让在座所有人避之不及,惊诧不已,甚至无法想象是出自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模样的许意浓之手。

  老太太自然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瞪着眼惊魂未定,对面的许意浓已经站起身视线直逼她,冷然掷声,“您以为许家这个姓我就稀罕要吗?”

  老太太震惊后手指着她开始上下抖动,“你,你……”

  许意浓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她扭头就走,任凭大姑小姑相拉相劝。

  身后是奶奶的歇斯底里的吆喝,“让她走!让街坊邻居们都看看,市一中就教出来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目无尊长!还什么尖子生,跟她那妈一副嘴脸德行!”

  走到门边的许意浓也将门大敞,她怒极反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反抗到底,“行啊,您再大声点儿,也让街坊邻居见识一下什么叫为老不尊,什么叫丢人现眼,反正丢的可是许家的脸面。”

  老太太被刺激得胸腔上下起伏不断,冲着她重重拍桌,“你给我滚!滚!”

  大姑小姑轮番给她使眼色,“快走快走。”

  许意浓甩门扬长而去,她一口气走到了底楼,第一件事就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前两次打过去都被掐了,第三次终于接了,话筒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一听就是在应酬,老许刻意压低了声音,“怎么了闺女?”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不想做你们的女儿。”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长按关机回了学校。

  这是许意浓第一次失控,她任性地,不管不顾地做了一回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积怨已久的委屈。

  人人都说她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得有多压抑,父母的聚少离多,不闻不问,一家三口像个正常家庭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再加上奶奶骨子里的重男轻女,她于这个家族仿佛是永远摆不上台面的存在。

  这样氛围下的成长环境让她生来比其他孩子更为敏感,从小学会了察言观色,换位思考,独立自主,包括成绩优异,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他们的关注与改观,哪怕一丝也好,但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忽视与轻蔑,付之阙如,她这才清晰地认识到,无论她如何努力地证明自己,在那个家皆是徒劳罢了。

  经过那条小吃街的炒饭店时,她才觉得自己饿了,刚刚在那里她根本没吃几口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骑车过去了。

  越是没人爱,她越不能亏待了自己。

  走进店内。

  “老板娘,一份番茄蛋炒饭。”

  里间传来声响。

  “好嘞,堂食还是打包?”

  许意浓扫了一眼满店的人头,“打包。”

  “好,等一会儿啊。”

  许意浓只得先站在一旁干等,突然前面座位上原本背对她的人转过身,是江晋。

  再次偶遇,两人隔空点了点头互相示意,算打了招呼。

  “我这儿还有个空位,你要不要坐过来?”他热心礼貌地发出邀请。

  许意浓婉拒,“不用,我站着就好,反正打包,应该很快的。”

  江晋轻轻颔首,“好。”继续低头吃饭,许意浓无意间看到他点的也是番茄蛋炒饭。

  等的时间稍许长,许意浓付了钱拎着饭盒往外走,要去推那透明塑料门帘时身后已有人快她一步伸了手。

  侧首发现江晋已站在她身旁,他微微一笑,“我正好也吃完了,一起走吧。”

  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再次同路了,许意浓推着车一言不语,直到江晋开口。

  “画册林淼还给我了。”他脚步渐渐放慢到跟她同一频率,“她也跟我说了你们班的事,抱歉,因为我害你白忙活一场。”

  许意浓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林淼。

  “跟你没关系,是我们内部没有协商好。”她只说。

  江晋看向她,仿佛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他为难你了?”

  许意浓摇了摇头。

  “可林淼说他让你在全班面前很难堪。”江晋却很直白,欲有刨根问底之势。

  许意浓握着车把手的指尖渐渐收紧,并来回摩挲着,“正常争论,而且我跟他,经常这样。”

  江晋自然看出了她不想多说,未再深入这个话题,两人又安静地走了几步,一直低着头的许意浓发现他右脚走路仍有些不自然,她稍有迟疑,主动开了口,“我可以问一下,你跟王骁歧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吗?”

  语落她已经对上了江晋的视线,又觉自己唐突了,“如果不方便……”

  “就是男生之间那点儿事。”没想到江晋脱口而出,“况且他,确实挺傲的不是吗?”且一针见血。

  见许意浓沉默不语,他的视线转而看向前方,口气也不由自主变得生硬起来,“不过把怨气迁怒到女孩子身上这种事,他可真够没品的。”

  “没有。”但得到的却是许意浓的否认。

  江晋步伐微顿,听到她略低几分的声音,像在替他开脱,“他没有迁怒我。”

  许意浓仍垂眼看着脚下,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明明今天已经过得够糟糕了,可她总是在下意识袒护他,还是一点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毛病,罄竹难书,自以为是,娇纵傲慢,目空一切,可她总记得他曾在她害怕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对她说,“别怕,过来。”

  也曾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站出来,不计后果地挡在了她们前面背了锅,甚至到现在还背负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沦为全校茶余饭后的笑谈。

  还有雨天替她撑伞,吃面给她拆一次性筷子,帮她擦嘴,用冰可乐捉摸她……

  这些可能只是他随手一个动作的画面,她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烙印在记忆,无人知晓。

  脚下的影子缓慢且斜长,却怎么也无法追上。

  许意浓告诉自己,就当是黄粱一梦吧,乍碎,尽是人间清醒。

  这次换江晋沉默了,这回两人一直走到学校车库。

  “我到了。”进一班车库前许意浓停了下来,还是跟他道了声谢,“之前画册的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后来不是还借我英语笔记了?我们也算礼尚往来了,只可惜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江晋也驻足。

  两人在车库前稍有停留,最后许意浓跟他道别,“不耽误你了,我先去停车了,再见。”

  刚要转身听到江晋的轻唤。

  “许意浓。”

  她重新看向他,那高挑的身影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却并未盖住他仿佛与身俱来的阳光洒脱。

  他朝她举起手机摆了摆,笑如春风,“以后不开心的话,可以找我,我一直都在。”

  许意浓微微一愣,出于礼貌,终是点了点头,“谢谢。”

  “不谢,我们是朋友。”

  一班教室走廊里,王骁歧将楼下车库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正巧有几个女同学也从楼道里上来,她们争先恐后地朝楼下望着,八卦的声音在此刻空旷的走廊回响。

  “你们说,我们班许意浓会不会跟十班江晋在……谈恋爱啊?两人被看到在一块儿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有人质疑,“不会吧,许意浓能看上分部的?这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哦。”

  也有人否认,“那可不一定,毕竟人家江晋长得帅啊,只要看对了眼,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们正七嘴八舌着,突然有人发现了前面站着的王骁歧,立刻用手肘捅捅左右两边,几人同时噤了声。

  楼下两个可都是他的对头,还是少在他面前提及的好,于是她们互相吐吐舌头赶紧溜进了教室。

  王骁歧是在她们后面回的教室,一进去跟往常一样,随手往门口垃圾桶里投扔了个东西。

  “咚——”一声,听起来还有点分量,但大家只当是没喝完的饮料瓶,并未有人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晚自习结束值日生打扫卫生,倒簸箕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哗啦啦一股脑地扑腾了出来,其中一个竖状小礼盒骤然出现,有几颗精致无比的巧克力随之掉落,它们肆无忌惮地在地面打着转,有的停在了课桌下,有的则滚到了值日生的脚边,各种花色都有,它们不同于一般的巧克力,好看异常,那同学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好奇地凑上前俯身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漂亮的盒盖上写着一串大写的英文字母:GODIVA。

  不禁暗叹:乖乖,这不是巧克力中的爱马仕吗?谁那么大方,整整一盒动都不动一下就给扔了?

  而与此同时,许意浓家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中午的事像个催化剂,点燃了老许也点燃了吴老师。

  许意浓晚自习回到家,站到门口就能听到那激烈的吵闹声。

  “每次老太太那儿你面都不出,只让孩子去,你忙得去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是不是?”是老许在说话。

  吴老师冷笑,“稀奇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以忙得不去吃饭,我怎么就不能忙了?”

  老许在屋里来回走动,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比平常动静都大,趿趿拉拉的,“就是你这个态度,才会让浓浓也跟着不懂事起来。”

  吴老师睨着眼反问,“我什么态度?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态度?”

  “你说你什么态度?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三言两语间两人已剑拔弩张了起来。

  吴老师也上了火,“还有你给我说清楚谁不懂事?我跟女儿不懂事?在你妈眼里,你忙就是拼事业,合着我忙就是不懂事?”再次哼声,“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平常对这个家不管不问,我跟女儿三请四邀也请不动你回一趟家,那边一有风吹草动你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跟我吵架,你但凡维护过我们母女俩一次,你妈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娘俩。”

  老许一听气急,“这说的又是哪儿跟哪儿?”他无奈地摊出手,上下拍打着,“你说一年总共才去她那里几趟?你却一趟都不露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哪怕你在她面前晃一晃,也就相安无事了,现在搞成这样,对大家有什么好?”

  吴老师本身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不甘道,“我为什么要去晃?上赶着让她来羞辱我吗?你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每次都是现在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为什么委曲求全的那个人非得是我?我忍让得还不够多吗?”话到此处,她指节如数蜷起在桌上叩了又叩,霎时手背上通红一片,却仍怒火攻心,“许晟文,那是你妈,可我也是你老婆!”

  但老许始终避重就轻,“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许意浓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开门进去,父母听到声响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整间屋子里气氛沉重得令人光站着都嫌胸闷气短,。

  吴老师抽着纸巾别开了脸,老许则撑墙站着,他烦躁地一把扯开了颈上的领带,默了默,良久还是说了声。

  “浓浓回来了啊。”

  许意浓没搭话,只低头兀自换了鞋,旁若无人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仿佛事不关己。

  她又用一扇门将自己隔离起来,房间就是她的一道屏障,可以让她有一寸自己的小世界,得片刻的清净。

  窗外天色已被悉数染黑,夜深露重,苍穹如墨般浓稠,许意浓只觉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而现在,她连那个在深夜里偷偷卧在床头才敢去想念的身影也一道碎了。

  一念及此,她喉间干涸,涩涩发苦,心中仿佛杂草丛生,密密麻麻,荒凉一片。

  只是连她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纵然她满身傲气,可终究也是个会在青春期满腹心事的女孩子,就像再硬壳的铁总会有生锈龟裂的那一刻,待锈迹斑斑剥落,重回炉灶冶炼,也只不过是柔软如水的一滩液体,外强中干罢了。

  门外仍旧断断续续传来争执,许意浓怅然若失地隔着窗户望着那不知为谁亮着的万家灯火,越来越渴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她想如果明天就是高考就好了,她可以远离这个家,远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

第35章

  这一夜许意浓又失眠了,小区外的街道偶有夜车一碾而过,时轻时重,忽远忽近,她聆听了许久,待数到二十的时候暮色天际渐渐展露出鱼肚白,一双眼皮才开始打架,却敌不过窗外那排参差不齐树上传来阵阵的阵阵鸟啼,忽而风惊鸟四散,叽喳声扑腾声在这空寂的黎明犹被扩音器放大了十倍落人耳畔,越发清晰。

  混沌的睡意就此被驱散,许意浓在这些细碎的杂音中睁着那双空洞的双眼,直到一束幽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了她的床沿,在桌脚,地面泼下方寸雪亮,它是冉冉升起的希望却也是周而复始的失望。

  许意浓轻翻了个身,微阖上双眼,静谧的空间里,她可以透着枕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再睁眼时,那束光比先前更亮了些,它半悬着,甚至能在其中看到漂浮窜动着的颗粒,仿佛是洒下的鎏金粉沙,它们肆无忌惮且张牙舞爪地探视着这房内的一切。

  许意浓知道,新的一天又到了。

  一早,吴老师和老许十分罕见的同时出镜在家,并且扮演着拙劣的母慈父祥,吴老师给她准备好了早饭,是两片热好的吐司面包,看到她从房间出来,边给她倒牛奶边说,“今天早饭就在家吃吧。”

  许意浓抱着照常播放英语的复读机踩着拖鞋往卫生间走,“面包跟牛奶已经过期了。”

  吴老师手上的动作一停,拿起那牛奶瓶身看了看,果然过期了,再去冰箱翻找,才发觉家中能吃的竟所剩无几,心中百感交集。

  老许则在她洗漱的时候轻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他轻咳一声,醒了醒嗓子,“闺女,今天上学爸送你好不好?”

  当时正在刷牙的许意浓吐出两个字,“不用。”

  虽囫囵却也让老许听清了,夫妻俩在洗手间外默默一望,相对无言,眼看着女儿穿戴整齐,拎着书包要出门去。

  吴老师立刻朝老许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快步近前,手顺势碰到许意浓的书包,“浓浓,爸爸送你吧,我们父女俩也很久没说说话了。”

  许意浓弯身一侧换鞋,正好躲开了父亲的触碰,已经变长的马尾从身后滑至肩头,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她声音不大,也没什么语气,“不用了爸,你忙你的。”

  举手投足间尽显父女俩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