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马上过来。”纪昱恒又问,“你嫂子知道这事吗?”

  许意浓支吾,“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那你别管了,她那边我来处理,她开车本来就容易情绪化,又在忙重要的事情,别让她慌了神。”纪昱恒有条不紊安排好一切,“你把电话拿给给乐乐听。”

  “好。”许意浓把手机听筒贴到乐乐耳边,告诉她,“乐乐,爸爸跟你说话。”

  乐乐一听到纪昱恒的声音情绪就崩溃了,开始泣不成声,“爸爸——”

  这一声叫得别说她爸了,许意浓的眼泪显要夺眶而出。

  纪昱恒在那头边哄边安抚她,“爸爸在,你先跟姑姑去医院,爸爸马上就到好不好?”

  乐乐吸着鼻子抖着小身子,可怜巴巴,“好……”

  纪昱恒又教育她,“乐乐,你现在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勇敢一点,你越是哭会让姑姑更加不安,医院很快就到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告诉姑姑。”

  “好……”

  “爸爸相信你能做好的对不对?”

  “嗯……”

  之后纪昱恒又交待了许意浓几句,兄妹俩才挂了电话。

  许意浓把手机还给一直安静开车的王骁歧,再次道谢,“谢谢。”

  王骁歧拿回手机,触碰到她指尖的冰凉。

  “没事。”

  前面又是一个红灯,车子减速,排队的车还不少,王骁歧估算了一下至少还得等两个灯才能过去。

  但他发现只要车子一停,许意浓便会不停地去看红灯,而手一会儿给乐乐拢浴巾,一会儿给她擦汗,一会儿又看车屏上的时间,不经意间坐姿也调整了好几次,所有的肢体动作都透着她内心强烈的焦躁与不安。

  王骁歧视线往右反光镜一瞥,发现此刻右转向车道后面没有开来的车,于是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将变速杆切到提速档,随后一脚油门踩下从直行车道迅速变道去了右边,就这样右拐到一个新的路口直道上。

  许意浓正盯着乐乐出神,突然耳边听到他道,“你抱孩子坐稳。”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后面的油门一阵“轰轰轰——”地作响,随着他方向盘敏捷一打,车身骤然在一个虚线处猛调了个头,车尾扬起一片灰尘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了一个全新的右转车道上。

  一切快到不容人反应,等车归于平稳,许意浓往窗外看了看立刻明白了,他是在避开红灯和堵车,右拐去新的车道再右拐就能重新回到刚刚那条拥堵的路了。

  果然,王骁歧又将车一个右拐,再次抵达最先那条直道的下个路段,而之前堵在他们前面的车还在等着红灯,纹丝不动。

  靠着这个方法他一路疾驰,几分钟后便到了医院,两人从急诊进去,王骁歧让许意浓先去儿童骨科排队,他来挂号。

  许意浓点着头抱着乐乐先过去了,轮到乐乐的时候王骁歧拿着刚买的病历本和挂号单正好赶上进诊室。

  医生询问了大致情况后开始给乐乐检查,乐乐一被碰就往许意浓怀里躲,抵触的反应令她心疼不已,她试图跟医生商量,“医生,您,您能不能动作轻点儿?”

  这医生也上了年纪了,抬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对着门口杵立的王骁歧一招,“来,换孩子爸爸抱。”而后摇头叹气,“来十个妈,九个舍不得,我这还没怎么碰孩子一个个喊轻点儿轻点儿,那早干嘛去了?要是你们把孩子给看好了,不就不用遭这趟罪了?”

  许意浓欲做解释,王骁歧已经过来从她手中接过了乐乐,“没事,我来。”接着他再低头看向乐乐,软下声来耐心哄她,“乐乐,别怕,我们乖乖给医生检查好了就不疼了,你很勇敢的是不是?”

  乐乐看看他再看看许意浓,懂事地嗯了一声,大概是王骁歧护着她小脑袋的姿势和坚实的臂膀让她感受到了犹如爸爸在身边的力量与信任,之后的检查没再那么害怕抗拒。

  医生检查完告诉他们,“孩子头不能动是滑倒后一时的扭伤,休息后应该没大碍,右手倒是有点问题,胳膊摔脱臼了。”

  许意浓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听完心头一紧十分紧张,“医生,这个,这个要紧吗?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医生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写划划,“小孩子还没长开,关节韧带那里比较松弛,玩耍或者受到外力碰撞的话,脱臼也算是一个临床正常现象,如果不是很严重的脱位一会儿给整复位就好了。”放下笔再打量打量他俩,提点,“所以你们这些大人啊,在带孩子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别等出了事才后悔莫及,好在今天没磕在孩子脸上,要是伤到了脸,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以后就要留下疤了,多可惜啊。”医生写完让他们去缴费,“先带孩子去拍个片吧。”

  许意浓还想问点儿什么,医生已经叫号,“下一个。”

  她只得道了声谢,接过病历本,跟王骁歧一道带着乐乐去了CT室。

  因为前面还有人得排队,许意浓眼神空灵地站了一会儿才发现王骁歧一直抱着乐乐,她上前去接,“还是我来抱吧。”

  王骁歧看着她蓬头垢面的脸没松手,“没事,你去坐会儿。”

  许意浓却坚持说自己可以,他才松开了乐乐,交接孩子的时候两人再次互相触碰到了手,她手上的温度比先前很凉,但仍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把乐乐抱了过去。

  两人都没坐,许意浓继续哄乐乐。

  不一会儿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纪昱恒和涂筱柠同时赶来了。

  “乐乐?”涂筱柠几乎是跑来的。

  看到表哥表嫂的那一刻,许意浓愧疚难当地垂下了头。

  乐乐一听到妈妈的声音身体稍稍动了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忍不住哭哭唧唧起来,“呜呜呜,妈妈……”

  乐乐额间的磕伤这时已经有些发肿了,涂筱柠在看到肿块的那一刹那心脏犹同被剐,眼泪倏然掉落,她第一时间从许意浓怀里接抱过女儿,嗓子如同被扼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昱恒也疾步上前,一看到女儿头上的伤,双眉紧蹙,他心疼地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问她还有哪里疼?

  乐乐看到爸爸委屈劲更甚,她泪水汪汪地蓄在眼眶里,又细若蚊蚋叫了声爸爸就跟决堤似地吧嗒吧嗒一个劲地往下掉。

  大的在哭小的也在哭纪昱恒简直心如刀绞,手臂一张将两个一并抱入怀里,抬手给大的擦完眼泪再给小的擦,边抹边哄,“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的,只要人没事就好。”

  等娘俩情绪都稳定些止住了抽泣,他才抬首去寻许意浓。

  许意浓这会儿心虚得不敢跟表哥对视,躲避他目光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做出往王骁歧身后躲的动作,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当即一个愣神定在了原地。

  而与此同时王骁歧也向前迈出一步遮住了她的视线,他站在前方牢牢挡在了她身前,用那高挺且充满安全感的背脊对着她,正面则直朝向纪昱恒。

  他开口打招呼,声音有力地在冗长的走廊中回荡,也稳住了她这一晚上都飘忽不定的心神,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学长。”

第56章

  纪昱恒早在市一中时就已名声在外,王骁歧身为他的高中学弟同时也是他的大学学弟,虽然他高中很狂,但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学长一向心存敬佩,而A大里两人在各自所属的院系都很出名,又同是C市人,所以纪昱恒也一直知道他这个学弟的存在,但毕竟不同院且纪昱恒出国留学早,大学里两人除了有过几面之缘再无过多交集。

  王骁歧知道许意浓和纪昱恒的关系是大学里有次在酒店浏览校内网,当时纪昱恒在国外发表的一篇论文被当做新闻公布在了论坛首页,他随手点进滑了滑帖,许意浓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往他身上一趴,双手故意往他腰上一掐,脑袋则蹭来蹭去催他,“快去洗澡。”

  腰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很怕被触碰,而她发间残留的水珠徐徐滴在他的颈肉,自上而下滑入他的领口再渗落,让皮肤与心脏均痒痒的。

  他顺手将她拢至身边,她顺势跨坐上他大腿,越贴越近地啄他唇,他也从浅浅的回应到深深地反馈,撬开她的唇,在双舌纠缠黏腻后去吻她耳垂,“想我了?”

  许意浓很诚实,“嗯。”

  他懒懒散散,“想哪儿了?”

  许意浓对着他下巴咬了一口,趁他吃痛的功夫转身给他收电脑。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它看它,以后你跟它过日子得了。”她说话时碰到了鼠标,屏幕一亮,正好显示在纪昱恒的那张高清照上。

  她收拾的动作豁然停止,拿起鼠标上下拉动,竟然颇有兴致地看起那篇报道来。

  那是王骁歧头一回看到她那么全神贯注盯着他以外的异性看,于是双腿突然抬了一下,害她坐着差点重心不稳摔下来。

  她回头嗔怪,“干嘛啊?”

  他面无表情,“好看么?”

  许意浓看看他再看看电脑,鼠标重新移到那张照片上,“你说他啊?”把头一点十分认可,“好看啊,人家高中不就被一直传颂——一中流水的校草,扛把子的纪昱恒。”

  王骁歧没吭声,她还好死不活地把那张照片放到最大,捧起电脑屏幕举到自己脸一块儿,当他面问,“你难道不觉得,我跟他长很像吗?”

  王骁歧板着一张脸,开始连名带姓叫她,“许意浓。”

  她像没当回事地继续追问,“你再仔细看看!再看看!”

  王骁歧已经没有耐心,正要发作,她抱着电脑仍坐在他腿上,占领高地,“好吧,真相只有一个!”她没有眼镜只能甩甩刘海,却因为沾了水湿哒哒得贴在额上没能甩起来,于是她改用嘴吹虚张声势,而后郑重其事宣布。

  “他,是,我,表,哥。”

  “……”

  #

  此时此刻,如同学长与学弟在校外的偶遇,纪昱恒看到王骁歧只默然颔首便再无过多的动作,他心思全牵在女儿身上,而且这会儿并非是个叙旧的好时机。

  CT室已经在唤乐乐的名字,“纪乐愉。”

  纪昱恒还没能跟许意浓说上话,就跟涂筱柠抱着乐乐先进去了。

  刚刚还人挺多的走廊上瞬间变得人影寥寥,只剩下了许意浓和王骁歧。

  许意浓靠墙站着,因为出来得匆忙她没穿外套,袖子和裤管还保持着给乐乐洗澡时的卷起状态,乍一看挺像下河摸鱼的,而脚上踩着的一双卡通拖鞋既违和又滑稽,卸过妆的脸上素面朝天取代了白天的烈焰红唇,再加上她凌散不堪的头发,从她下车到诊室再到CT室,一路都备受瞩目,哪里还有上班时的精明模样,简直狼狈得像个行走的笑话。

  为了保持空气顺畅,医院走廊的窗户大敞着,有阵阵风吹进来,许意浓额前的刘海随之拂动,她穿着拖鞋并没穿袜子,凉意从脚底生,她抬起跺跺,贴墙站着,跟做贼似的时不时往CT室里探探头,想看看情况,风再来的时候她就缩缩脖子,抱着臂互相上下搓搓以此取暖。

  忽然肩上一重,一件西服落在了她身上。

  她回眸,与王骁歧四目相接。

  他说,“当心着凉。”

  安静片晌,她问,“有烟吗?”

  “没有。”

  “哦。”

  两人站了多久他手机就震动了多久,许意浓余光里瞥见他静默不响地走开,声音从压低到再也听不见,好像是工作上的事,她又面向已经紧闭的CT室,什么都没看见,她拢拢身上的衣服耐心等待表哥一家出来。

  几分钟后,一只握着瓶装奶茶的手映入眼帘,无名指的指腹上裹着创可贴,她仰头,王骁歧正直挺挺地站在她身侧,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没接,他手一抬便把饮料瓶按贴在了她脸上,热乎乎的触感立刻穿透过皮肤顺着血液贯穿至全身,原来他买的是热饮。

  ——

  “清醒了吗?是不是比曼妥思提神醒脑更管用?”

  “趁热喝。”奶茶的瓶子仿佛又在她脸上动了动,耳边是他现在的声音。

  直到指尖传来热度,他已经将奶茶塞进了她手里,她蓦尔发现,走廊里的窗户被关去了几扇,没先前那般冷了。

  窗外有高耸银杏树,夜色中又一缕秋风肃起,枝头随之飘摇,吹离了几片叶子,它们打着转轻舞着掉落,直至视野里再也看不见,她率先打破沉默。

  “谢谢。”

  王骁歧同她一样靠墙站着,两人并排,但始终一高一矮,他偏过头来,“谢什么?”

  许意浓握着瓶身,眼里尽是身上他的西服衣摆,间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张口,“谢谢你送我和乐乐来医院,也谢谢你的饮料。”又一并补上,“还有上次送我回酒店。”

  她俨然褪去了工作时的犀利,还夹带了一丝柔弱,王骁歧看着她,问了句,“你住你表哥家?”

  许意浓点头,“嗯。”

  “挺好的,有个亲人在这儿,有个照应。”

  许意浓拿捏着奶茶瓶又轻轻嗯了一声。

  一时好像没话了,王骁歧靠着墙又突然说。

  “你侄女跟你长得挺像的。”

  许意浓闻言唇角不自觉抬了抬,“老话说外甥像舅舅,侄女像姑姑,总是有点道理的。”双手被奶茶捂着暖和多了,她告诉他,“不过也有不像的地方,乐乐从小性格好,没我那么拧巴,就是有时候皮了点儿。”

  他好像是轻笑了一下,“还好,你也只是窝里横。”

  许意浓手中来回滚动的奶茶瓶不易察觉地卡顿了一下,这时CT室里部的门重新打开,表哥抱着乐乐跟表嫂一道出来了。

  许意浓第一时间跑了过去,关切问,“怎么样?”

  “片子出来还有一会儿,但医生说是普通的脱臼,没有造成关节严重脱位,让门诊医生做个复位就好了。”这会儿情绪平复的涂筱柠告诉她。

  许意浓悬吊了一晚的心这才稍稍落了落,她赶紧转身想把这消息告诉王骁歧,却发现刚刚他还在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走得悄无声息,好像特意把团聚的时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人,就跟出现的时候一样及时且安静,除了许意浓无人注意到,如同短暂一现的昙花,完成使命后默默归于尘土里,零落成泥。

  耳边有表哥一家三口的声音,说了什么许意浓没听清,她在原地失神地立了会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拿了片子再次回到了急诊室。

  医生给乐乐胳膊做复位的时候涂筱柠和许意浓均被赶了出来,只允许纪昱恒留在里面。

  “对不起嫂子,是我没照顾好乐乐。”姑嫂俩独处时许意浓自责地向她道歉。

  涂筱柠摇首,“孩子成长路上受点伤是难免的,就算今天是我和她爸爸在家也未必能看好她,这不是你的问题,你能保持冷静地把乐乐第一时间送到医院,已经做的很好了,换成我早就慌了,肯定只知道找你哥。”

  许意浓唇紧抿成一线,涂筱柠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握握她的手轻轻拍拍,“乐乐没有大碍,这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说话间随着诊室里传来乐乐一声哀啼,涂筱柠和许意浓的对话中止,过了一会儿门一开,小丫头眼泪汪汪地被纪昱恒抱出来了,涂筱柠这个当妈的到底是遭不住孩子受皮肉之苦,父女俩一出来她就从纪昱恒那里一把将乐乐抱了过来,一刻不愿松手。

  她细细看看女儿这里再看看那里,确认无事后沙着嗓给她擦去眼泪,“好了,已经没事了,不哭鼻子了,我们回家了。”

  眼前这一幕令许意浓心情更为沉重,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显得很突兀,是她的突然造访,打破了表哥一家三口原本宁静的生活。

  回去时折腾了一夜的乐乐窝在妈妈怀里睡着了,许意浓一路都没出声,坐在副驾驶座上持续望着车窗外一晃即逝的光怪陆离与灯红酒绿。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没从日本回来,这里的一切又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车回到小区地下车库,纪昱恒让涂筱柠先抱乐乐上去。

  涂筱柠看看丈夫,再看看仍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许意浓,轻轻点了点头,开门先抱女儿下了车。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兄妹了。

  许意浓开口就说,“哥,打扰你们这么久,我打算搬出去住。”

  纪昱恒未熄火,暖气仍开着,他将手轻覆在方向盘上,望着车灯照亮的前方难得回忆起了往事。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横跳坐自行车后座吗?”

  许意浓手中紧抱着那瓶未动过的奶茶,自始至终愧疚地偏着脸。

  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会儿她才小学一年级,他也才五年级,一到周末,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到他家来,他出去跟同学玩儿她也闹着要去。

  他便忽悠她,“如果你能在我骑车的时候自己跳坐到后面,我就带你去。”

  但他当时骑的自行车是父亲的那种男式最大号,连他那时的身高骑起来都有些费劲,得把车身倾斜很多才能脚撑地,更别说还没长开的她了。

  可她想跟他去啊,倔强地说,“我可以的!”

  于是他在前面骑,她就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哥你慢点儿!”

  一般跳坐自行车,至少也要抓住前面骑车人的衣服和车上的一个着力点,可他当时故意没减速,以为她会就此放弃,谁知小丫头非要做到似的,真的瞅准时机腾空一个横跳……

  “嘭——”一声巨响,因为他的车速问题,她没能如愿横跳坐上来,却在牟足了劲后惯性使然地推背而落,背脊直冲冲撞在了人家的一户车库门上。

  当时的老小区里,家家户户的车库都是老式的木门,哪里经得起这么猛烈一击,门一下就被撞开了。

  许意浓摔得灰头土脸,手上胳膊上全都蹭破了皮,小腿还扭伤了。

  纪昱恒一看出了事,赶紧停车调头折返。

  她不仅没哭,还能自己站起来,无视那一身的伤只关心自己的脸蛋,“哥,我破相了吗?”

  因为这事,纪昱恒第一次挨了母亲的打,他被打的时候之前一直没哭的许意浓开始痛哭流涕,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不停往自己身上揽,“姨妈,别打哥哥了,是我不好,是我非要他带我去玩的!”

  ……

  车窗上漫布着一层薄薄的水蒸气,纪昱恒想起这些唇角扯了扯,“你当时自己都伤成那样了,却还在给我开脱。”

  许意浓的身子不由动了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那件事后,你后来坐自行车都不敢中途跳坐,非要先坐上去才允许我骑车,因为有了阴影。”纪昱恒将两边的车窗都滑下一条缝通了通气,“其实每个孩子都会有摔倒碰撞的时候,包括我们,这是一个人成长途中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之一,所以乐乐今天的事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从侧面看,她也得了一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在洗澡的时候顽皮了。”他侧身再看看她,“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跟你嫂子都没放心上。”

  “我知道,都知道。”许意浓无力地倚靠着车身,声色晦暗,“今天乐乐摔倒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差劲的,很多事都做不好,也不止带孩子这一件事。”她苦苦一笑,“其实小时候到现在都是,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但又争强好胜总想做到去证明自己,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她的话听起来跟今天的事有关系又没关系。

  说话的时候手指沿着车窗上的雾气画来画去,始终是一排的三道横和一竖杠,满到再也画不下了。

  她喃喃自语,“重要的时刻,我好像总分不清事情的主与次,给身边人平添了很多麻烦,或许没那么要强就好了……”话到此,她蓦然拨开垂落的散发,总算露出了眼睛,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两样,瞳里透着真诚,“但,谢谢你跟嫂子一直收留我这个麻烦精啊。”

  纪昱恒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并解开安全带,“你放心,如果有人想把你从我这儿领走,我一定义不容辞把你打包送出门。”

  原本温馨的气氛就此被打破,许意浓吃痛捂额,也解开安全带,“纪昱恒,你真是跟我妈,你小姨越来越像了。”

  一起等电梯上楼时,纪昱恒瞥了一眼她身上披着的男士西服,视线再往下,从她手中紧握的那瓶奶茶上一扫而过,他单手插在西装裤袋,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一直拿着没喝?”

  许意浓垂垂眸,答非所问,“你怎么不问我,今晚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纪昱恒转看向电梯楼层提示屏,顺过她的话,“那你说说,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许意浓不自觉捏了捏瓶身,却硬邦邦的捏不动,她告诉他,“我现在是他的甲方。”

  “哦。”纪昱恒没什么太大反应,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更没多问一个字。

  兄妹俩又站了会儿,许意浓突唤,“哥。”

  楼道里安静得都能听到阵阵回声,纪昱恒还在看那屏幕,电梯已经到一楼了。

  “嗯?”

  “你以前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

  “叮咚——叮咚——叮咚——”电梯到达的提示声连响三下,覆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纪昱恒伸手微挡电梯门,让她先进,他侧首,“你刚说什么?”

  许意浓摇摇头,抬步迈了进去,“我说,电梯到了。”

  今晚乐乐睡在了涂筱柠和纪昱恒的房间里。

  等纪昱恒回到房间的时候小家伙早已睡熟,涂筱柠也快睡着了,揉着眼起身,“你回来了?意浓呢?”

  纪昱恒脱下西服,“也回房睡了。”

  涂筱柠穿上拖鞋给他解领带,“我看她后来状态都不大好,心事重重的,其实她思想包袱不用那么重,乐乐已经没事了,有的孩子小时候滑个滑梯不小心碰了也会脱臼的。”

  “我已经劝过她了,毕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今天的事她也被吓到了,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纪昱恒抚抚妻子的脸,“我去冲澡,你先睡。”

  涂筱柠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将他手一拉,“对了,之前那个跟意浓一起站在CT室走廊,还叫你学长的小伙子就是送乐乐去医院的人吧?”

  当时场面过于混乱,她的心思又全然在乐乐身上,没顾得上多出的一个人,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

  纪昱恒颔首。

  涂筱柠追悔莫及,“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却没说声谢谢就让他走了,真是太不礼貌了。”再拉拉他,“他不是你学弟吗?你有人家联系方式吗?得找个时间约人家出来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好好感谢一下他才行。”

  纪昱恒边解皮带边说,“好,知道了,我回头安排一下。”

  涂筱柠端凝着他抽皮带的动作又困惑不解地问,“但是,你的学弟,怎么会跟意浓在一块儿呢?他们俩是同事吗?”

  纪昱恒将皮带习惯性交至她手中,并没有回答,只说,“不早了,你可以睡了涂经理。”

  可他越三缄其口越是勾起了涂筱柠的好奇心,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不简单。

  “我知道了!”她一个激灵,急于向他求证,“他一定是对意浓有意思,又正好发现是你的学弟,想借你这层关系来突破他俩进一步发展。”她简直快速脑部了一篇言情小说,还甚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机智啊,先从大舅子这里下手攻克,有勇又有谋!而且就他今天紧急送乐乐去医院这个举动,一下拉到我们三人的好感了啊,一举三得。”

  她一只手握拳砸向自己另一只手掌心感叹,再贴上纪昱恒晃晃他,“小伙子很有责任心,我觉得可!”

  纪昱恒看看她,“可什么?”

  涂筱柠啧一声,“你似(是)不似洒(傻)?”嫌弃地推他一下,“当你妹夫啊!”

  纪昱恒打断她的一系列臆想,直接告诉她一个事实,“他是意浓的,前男友。”

  最后三个字让涂筱柠当场懵逼,她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纪昱恒当然不会再复述一遍,径自往浴室走,涂筱柠哒哒哒走了两步怕拖鞋声吵到女儿,赶紧脱了赤脚踩在地板上追过去。

  她双手用力地拽住纪昱恒,再次向他求证。

  “他,他就是意浓的,前男友?”

  涂筱柠之前只知道许意浓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男友,都到谈婚论嫁了却突然分了手,所以她并没有见过对方,这事纪昱恒后来也鲜少与她提及。

  纪昱恒默认。

  她不禁吸了一口气,一副“我就说呢”的表情。

  “你不早说!难怪那么帅啊!”

  “……”

第57章

  翌日一早,纪乐愉一醒发现自己是在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揉揉眼睛看见两边,爸爸妈妈都在,她立刻往左往右各滚了一圈。

  夫妻俩双双被她弄醒,涂筱柠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女儿的磕肿的额头,她在那伤口周围轻轻触及,再亲亲乐乐,“还有哪里痛吗?”

  乐乐伸出两条胳膊再伸出两条小腿,四肢朝天的,像只被翻过来的小乌龟,她大声告诉妈妈,“不痛啦,我手也可以动的!脚也可以动的!”再不停地晃啊晃,“妈妈你看,都可以动哒!”

  因为样子过于滑稽,惹得纪昱恒在一旁笑出了声。

  纪乐愉扭过身,挤着眉毛噘嘴问,“爸爸,你为什么要笑啊!”

  纪昱恒伸手把女儿抓过来,习惯性地在她如果冻般滑嫩的脸颊上连亲三下,左边右边额头,一块都不少。

  “爸爸是觉得我们乐乐可爱。”

  乐乐咯咯硌地笑,八爪鱼一样黏在爸爸身上,小手在他脸上横行霸道,比平时涂筱柠还猖狂,她摸着纪昱恒的下巴再捏捏揉揉,一板一眼地说,“爸爸,你要刮胡渣啦!不然长长了,你就不好看了!”

  其实纪昱恒每天都有清理下巴,但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捉住她小手掌心亲一下掌背再亲一下,掀起被子一个起身把女儿扛在了肩上。

  “好,爸爸听乐乐的。”

  涂筱柠看着一早就欢腾的父女俩从床上半躺而坐,忍不住叮嘱,“老公,你动作轻点,乐乐身上还有伤。”

  一会儿卫生间里乐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妈妈!爸爸说他知道啦!”

  之后父女俩逗闹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温馨四溢,暖涤人心。

  等乐乐跟她爸爸洗漱好出来时,小东西赤脚踩在地板上,哒哒哒跑到涂筱柠那边,又抱着妈妈撒了会儿娇。

  涂筱柠拉着她小手讲,“昨天你摔倒,姑姑很难过,姑姑去阳台拿浴巾的时候是不是叮嘱你乖乖等她回来的?”

  乐乐诚实地点头。

  “那你怎么不听话,她一走就乱动呢?这次滑倒受伤了,知道洗澡乱调皮有多危险了吧?”

  乐乐意识到错误再次点头。

  “下次你还这样吗?”

  乐乐又摇摇头。

  “那你是不是要去跟姑姑道个歉?”

  乐乐这回狂点头。

  涂筱柠揉揉女儿脑袋,“那你去姑姑房间,看看她醒了没有。”

  纪乐愉听话得立马哒哒哒准备跑开,涂筱柠提醒,“你的小拖鞋呢?出去不可以光脚哦。”

  纪乐愉再马不停蹄折返回来穿拖鞋,也没顾上左右脚对不对,两只脚随便一套就从涂筱柠眼皮下溜之大吉。

  纪昱恒从更衣室穿好衬衫正好看到这一幕,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某人丢三落四的影子。

  他目送女儿出去,意有所指,“你还挺有心。”

  涂筱柠哼唧,“那当然了,我一直很有心的好不好!”

  他站到衣橱前准备拿她前一晚给他准备好的领带,涂筱柠半坐在床头也跟他撒娇,突然朝他张开双臂。

  纪昱恒会意地俯身将她整只抱起,他笑着,“怎么跟乐乐一样?”

  涂筱柠树袋熊般地挂在他身上,口是心非,“是她跟我一样。”

  他也不否认,“嗯,女儿像你。”

  涂筱柠顺手捞到挂在衣橱门上的领带,体贴地给他系领带。

  “你有没有发现,你跟意浓你们兄妹俩啊不仅长得像,行事风格也挺像的,人家换份工作前后要斟酌好久,到了你们这眼睛眨都不眨说跳槽就跳槽了,还都‘胆大包天’瞒着家里。”

  纪昱恒感觉她这阵好像更轻了些,抱她丝毫不费劲,“都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首先要对自己负责,每个人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她回国的事虽然看起来突然,但以她的个性,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涂筱柠将领带顺好挂在他脖间,眉头皱巴巴地担心,“那小姨那儿呢?意浓只能瞒住她一时,我感觉这纸包不住火太久,真怕她哪天就从C市杀过来了。”

  纪昱恒略有思忖,“看她自己怎么打算,但在她坦白前,小姨那边你我得守口如瓶。”

  “知道啦,我嘴巴很紧的好嘛!”涂筱柠拉拉他衬衫领,“你看,我就说吧,你们兄妹俩就是像,都要强就算了,还一个鼻孔出气。”

  “我们这一辈独生子女,除去长辈,堂表兄弟姐妹就是最亲的人了。”纪昱恒双臂托抱着她掂了掂,确实比以前轻了不少,他扯开话题,凑上去低下声,“你最近很忙?”

  “是呀,客户像商量好的同时挤过来,不分白天黑夜,我就双手双脚,又不是娜扎三头六臂。”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把她往自己那儿贴,阵痒的感觉打乱了涂筱柠系领带结的手法,“别闹……”

  “A市发展空间大,机会多,压力自然跟这些是成正比的。”纪昱恒吻下来的时候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有没有转后台的打算?”

  涂筱柠知道他的意思,想都没想毫不犹豫,“不要。”她用领带圈着他,指尖无意识地碰到他喉结,看到凸出的骨节一动一动上下微滚。

  她说,“我还是喜欢在一线干营销,而不是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再吮吮他唇,“再说了,我还想往爬呢,你可别小看人。”手继续把玩他领带,夸夸其谈,“说不定,以后饭局上碰面,你纪行长还得过来敬我一杯。”

  纪昱恒笑了,把她脑袋扣向自己,“涂经理辛苦了,等你当上涂行长,你说敬几杯就敬几杯。”

  她声音慢慢变得细碎,呼吸也越发不匀称,“不,不辛苦,为,为人民大众服务。”中途又推推他,“我还没刷牙呢。”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他不管不顾,像之前亲女儿一样亲她,却多反复了一遍,“我得提前把涂行长马屁拍好。”

  涂筱柠装腔作势,“涂行长才不吃美男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