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于峥焦头烂额,这边王骁歧气定神闲,无论流言蜚语怎么传,他照常奔走在各个组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突如其来的问题。许意浓经常能看到他一只手抱着另一只胳膊,盯着电脑屏幕隔空给人指导的画面,偶尔他也会陷入凝思,等他要抬眸时许意浓再移开视线继续做事。

  那天从于峥办公室出来后,他俩就没怎么说过话,业务上的事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她很少会麻烦到他,其他组都在加班,许意浓这边也在紧赶所有项目,能自己揽下的就尽量不让组员加班。

  这天乙方的人都集体去吃饭了,办公室里里只剩许意浓跟一个男组员继续加班,期间她观察到男孩的微信响了几次,还接了两次电话,每次都是捂嘴低声。

  “好了好了,马上,再等会儿。”

  一听就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

  待他放下手机,许意浓开口,“小吴,你先回去吧。”

  男孩摸着鼠标面有犹疑,“意浓姐……”

  许意浓边捧杯喝水边挥手,“没事,我再弄会儿,你快去陪女朋友吧。”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你怎么知道?”

  “姐姐也是过来人。”许意浓轻轻放下水杯,莞尔一笑,“回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男孩哎了一声,“谢谢意浓姐。”开始收拾东西,临走前不忘提醒她,“时间也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去食堂吃点东西?”

  许意浓点头附和,“一会儿就去。”

  男孩离去后,由会议室组成的办公点里只有许意浓一个人了,她视线落在对面桌上唯一的笔记本电脑上,是王骁歧的,一时间有回到大学自习教室里的错觉。

  那会儿都是他到新开找她的多,有时候她晚上排了课,他就在附近教学楼找个空教室,打开笔记本电脑忙他自己的事,她下课途中会抓紧时间溜过去看看他,从前门看到他聚精会神专注在电脑上编程的样子,偶尔也会玩心一起,改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去,然后突然蹿过去把他双眼迅速一捂,坏笑,“王骁歧同学,你在女朋友的学校里还这么用功,你们老师知道吗?”

  他没有第一时间拉下她手,而是将手往她腰上一覆,臂上稍一使劲就把她拉坐到了自己腿上,她自然而然就自己松开了那双恶作剧的手。

  他正好反囚住她,将她困在怀里,下巴沉沉枕在她肩上,“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早就根深蒂固,哪需要靠这些。”

  许意浓知道他故意把自己力道强倾到她身上,边叫嚣边作势挣扎,“你压着我了,重死了你。”

  王骁歧臂腕在她腰间收拢,她明显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紧紧贴在了自己后背上,完了还在她耳边似笑非笑,“我压你哪儿了?”

  许意浓脸上一热,手动不了,只能抬脚去踩他,她这点小把戏哪是王骁歧的对手,她一动他就整个身体带着她向前,这次牢牢将她压在了课桌上。

  “再乱动一个试试?”

  许意浓哪里敌得过他力气,嘴里喊着,“我透不过气啦,快要憋死了。”

  王骁歧往后让了让松开她些,许意浓的一双快麻痹的手刚得到解放想甩甩,还未来得及抬起,肩膀被他从后面一扳,因为她坐他大腿上,比他高出了些,他另一只手勾下她的脑袋,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炽热的舌吻。

  头顶上的日光灯照得许意浓恍眼,他第一次挪开后她喘着气,做贼心虚地下意识看看教室前后的门,虽然都虚掩着,可万一有人经过呢?她磕磕巴巴瞪他,“你,你干嘛?这儿,这儿是……”

  王骁歧这人皮糙肉厚,管他三七二十一,“不是快憋死了?给你渡气。”又覆上唇去,直接将她的“教室”俩字封进腹中。

  两人鼻翼相抵,有段时间没见了,他吻得极具攻击性,彼此的呼吸越发深沉,许意浓甚至难以自持地哼出一声鼻音,感觉他笑了一下,她报复性地搂住他颈脖对贴着他的唇狠狠吮咬下一口。

  后果就是她急急忙忙从两个教学楼间穿梭,最后一节课迟了几分钟从后门溜进了教室。

  坐下后齐欢看她气喘吁吁那样,偷笑,“躲自习室跟男朋友干坏事了吧?”

  许意浓怎么可能承认,闪烁其词,“没有。”

  齐欢伸出指尖戳戳她细长的脖子,“草莓都在呢。”

  许意浓吓了一跳,以为刚才亲热的时候王骁歧真没注意,赶紧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三百六十度对着自己脖子照,可看了半天都没找到,旁边齐欢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意识到是被捉弄了,许意浓在桌底推搡她,齐欢反推她,不以为意,“最近不是新出来一款超薄超丝滑的tt,据说feel很nice,你跟王同学今晚可以试试。”她朝她暧昧挤眼,“小别胜新婚虽好,但不要太贪哦,你俩悠着点儿。”

  许意浓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的,又推了她一把,装蒜,“你在说什么?听不懂。”

  “得了吧你。”

  两人打闹无意间碰到了齐欢身旁的施言,她烦躁地把手上的笔一摔,“还上不上课了?”

  许意浓跟齐欢皆愣了愣,只当是触碰到她哪根敏感的神经了,随后许意浓身子前倾,隔着齐欢对施言说了声,“对不起啊。”

  施言继续目视前方听课,理都没理她。

  当然,自习教室并不都是美好的回忆,也有不美好的。

  有次周末他来了新开一直对着笔记本忙碌,就没跟她说上几句话,中途去自习教室外面接了个电话就说学校有事,得走。

  许意浓看着他扣上笔记本收拾的动作,说实话心里是失落的,但也不想表现出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在自己资料上笔划着。

  王骁歧收好东西单肩背着包看她安静坐着头也不抬,垂眼笑问,“不送送我?”

  许意浓趴在桌上暗自跟他闹别扭,“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王骁歧当时真赶着走,没多想,伸手在脑袋上揉了一把,说,“那我走了?”

  许意浓淡淡地,“哦。”

  听到他快步离去的脚步声。

  那一天他后来都没联系她,以往到了A打他会立刻给她发一条短信。

  【老婆,我到学校了】

  可是那天迟迟没有发,许意浓知道是他忙,后来刷qq空间,偏偏看到周邺发了一条状态。

  标题:今天嗨起来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有很多人包括王骁歧在内,其他人里有许意浓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而很明显的是一群男生中夹了一个女生,她对着镜头灿烂笑着,不偏不倚就站在了王骁歧的身边,头还朝他所在的方向歪了歪。

  许意浓曾在一本心理学书上看到过,人在下意识时做出的肢体动作是会折射出真实的内心想法的,比如拍照如果会往一个人的方向靠,那有很大可能性代表你对这个人有好感。

  她把那照片放大又看了一会儿,看到他们身后建筑物上A大的校徽图案,心里一阵硌刺,后来的自习都不在状态,她会忍不住来回翻看手机短信和qq,重复地刷新,可除了垃圾广告什么都没有,加之下午大姨妈突然造访,她情绪更加低落,最后负气地关机了。

  到了晚上,她还逃了课,晚饭也没去吃,继续躲在空教室里自习,过了饭点陆续有其他学生过来自习,原本空荡荡的教室不一会儿就满了一小半。

  她肚子隐隐作痛,做完英语试卷又做C,刚抽出资料听到外面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那充斥着极度恐惧的声把教室里的所有人吓了一跳,紧接着有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接踵而至。

  “救命!救命!”

  “刷刷刷——”

  下一秒,教室里的几个男生如风般蹿了出去,有几个跟跨栏似地手撑着课桌一翻,飞奔而去,只剩女生们呆坐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等反应过来,大家才纷纷跟跑出去,许意浓刚到走廊就听到有女生在说,“天呐天呐,我们学校出现了偷窥狂,刚有个女生在上厕所,那个死变态从隔间爬了上去,撑在上面偷看偷拍,女生看到了地上的阴影,一抬头魂都吓没了。”

  光听别人诉说女生们都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捂嘴的捂嘴,捂胸口的捂胸口,仿佛眼前已经有了画面,许意浓听着只觉腿软,连卫生棉都不敢再去厕所换了。

  很快校医和校领导赶来,整栋教学楼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嘈杂中许意浓听到男生们的痛骂声。

  “狗杂碎,被他跑了,如果查出来是我们学校的,非揍得他连妈都不认识!”

  人越聚越多后学校对那所教学楼里的学生进行了驱散,许意浓也抱着书回了宿舍,受了那事的影响,一路上她脚步虚浮,周围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地四下张望。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宿舍,一进门刘爽齐欢两人就双双把她围住。

  “你去哪儿了你?手机为什么关机啊?”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人吓死?学校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又失联,我们会乱想的好不好!”

  两人七嘴八舌把她说了一通,见她脸色不好,应该是被吓到了,又立刻心软下来。

  刘爽缓下声,朝她递去自己的手机,“快给你男朋友回个电话,你一直关机,他联系不上,又没我们的联系方式,跑到人人上把我们宿舍加了一圈,把人给急死了,刚还在跟我通电话呢,就差报警了!”

  许意浓的手抬起时才发现自己在发颤,刘爽见她慢吞吞的,急性子就替她按了个回拨,直接帮把话筒贴在她耳边。

  都没听到什么“嘟嘟”声,电话便通了,王骁歧只当是刘爽,焦急又礼貌地“喂?”了一声,听到那头没说话,他唤,“浓浓?”

  许意浓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所有的逞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想见他,特别特别的想见,从未如此迫切。

  而他也似乎感应到了,告诉她,“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许意浓冲跑到校门,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与衣摆,可都不及她想飞奔而出的脚步。

  随着离大门的越来越近,她终于在渺远的距离精准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一如既往的清俊,身姿笔直得像一颗傲然挺立的树,灯与月光也成了一道陪衬,在他身后黯然失色,他仿佛不会被这夜色所融没,而是周围的一切均为他而生。

  他们遥遥相望,时间也在此变得迟缓,什么别人的眼光和门卫的阻拦都变成了电影镜头中的模糊处理,许意浓无视了学校出事后的门禁束缚,冲出了校门,身后有人在喊,都被她自动屏蔽。

  她像一块磁铁,被前方的人吸引着,而他也快步上前,两人越靠越近,最后她如愿以偿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紧箍着她,力道前所未有的大。

  她也紧嵌着他,恨不得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你有没有事?”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却不用解释便知晓对方的心意。

  他将她拖抱起,嗓子低哑带着后怕,“以后不要再让我找不到。”

  许意浓用力地点头,哽咽认错,“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随便关机了。”

  他轻抚她头,“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问题,应该到了学校就给你打电话的。”

  那一晚,他们互相解释,互相理解,变得更懂更体贴彼此,也越发学会换位思考,而自此之后王骁歧也留了下了她所有室友的所有联系方式,只为关键时刻能有个知晓她状况的紧急联络人。

  ……

  会议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许意浓赫然一惊,侧眸跟进来的王骁歧视线一撞。

  她当下垂眼,注意力回到自己电脑屏幕,好像刚刚只是闻声瞥过去一眼而已,来的什么人,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王骁歧是回来拿笔记本电脑的,他缓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伸手扣下屏幕合盖上,然后拆线,全程没怎么打扰到许意浓,倏地,他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吃晚饭了吗?”

  许意浓视线还停留在屏幕,边打字边说,“还没,快走了。”也随即反问,“你呢?吃了吗?”

  “嗯,吃过了。”

  甲乙方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对话,两人又陷入沉默,王骁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开始往外走,临近门口时许意浓听到他接了个电话,他边接电话边在离他最近的位置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只见他重新打开笔记本,一只手开机碰电脑,一只手扶手机,除了间隔几秒的“嗯”,具体说的什么无从得知,大概是某个组提出的业务需求。

  许意浓也挺佩服他这种把手机长期设置成静音还能及时接到电话的人。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各自处理着棘手的工作,不同于白天的是,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期间许意浓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们初版的功能位置码库现在需要批量导入系统,你上次说需要按照你们的模板整理?模板能发给我一下吗?”

  王骁歧抬眸,“稍等,我理一下发你。”

  许意浓继续埋头,只说,“有点小急。”

  “好,今晚一定给你。”

  会议室里满是他们指尖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与鼠标的划拉声交叠与重复,竟异常得和谐,直到许意浓的手机响起。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表嫂,戴上蓝牙耳机按了接听。

  她口气是少有的急促,“意浓,抱歉。是这样,我行里临时有个急事,你哥今天也有应酬,阿姨又请假了,我不放心把乐乐一个人留在家里,但也不方便带她一起去,想问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意浓看了眼时间,告诉她,“我马上就回来。”

  涂筱柠心有顾虑,“不要打扰到你工作,如果你太忙……”

  许意浓站起身关电脑,“不会,我本来也打算走了,你听,电脑都关机了。”

  涂筱柠听到了关机的音乐,还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太不巧了,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没事,我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许意浓拎起自己的包匆匆往外走,离去前她跟王骁歧道别。

  “王经理,我先走一步,再见。”

  王骁歧也客套地回,“再见,许总。”

  许意浓推门而出,高跟鞋的踏踏声越来越远。

  电脑屏幕上的光折射在王骁歧的脸上,他指尖在键盘的动作随着那鞋声的消逝也停下。

  手机震动蓦然响起,放在桌上“滋滋滋”的摩擦声更为明显。

  滑开接听,祁杨的高嗓门便传来。

  “老大!我又回到食堂了,盒饭那边肉都没了啊,我给你打点儿鱼?”

  王骁歧扣盖上电脑屏幕,“不吃了。”

  祁杨“啊?”了一下,“你不是平常挺喜欢吃鱼的吗?”

  之前他发微信过来说要一份带肉的盒饭,祁杨还纳闷,他从来不吃这么荤。

  王骁歧把话说全,“你回去吧,我不吃饭了。”

  “……”

  身旁的林然和方洲还在催喝快点儿,祁杨挂了电话就开始吐槽。

  “尼玛,老大现在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我们吃饭问他吃不吃,他说不吃,等我们吃完回去了,半路他又发微信让我给他带份带肉的盒饭送到办公室。”祁杨紧握手机,既气又费解,“现在我踏马回食堂了他又说不吃了!不吃了!不吃了!卧槽!他要成仙也不带这么玩儿我的啊!”

第55章

  许意浓赶回去跟涂筱柠无缝对接。

  涂筱柠叮嘱纪乐愉,“乐乐,妈妈要去加会儿班,你在家乖乖听姑姑话。”

  纪乐愉贴抱着许意浓点着小脑袋,一副小大人模样,“知道啦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许意浓捏捏侄女肉嘟嘟的小脸,“你快去忙吧嫂子,乐乐有我在呢,放心好了。”

  涂筱柠的电话接二连三响个不停,两手都有材料,只能将手机夹在颈间,好不容易挂了她高跟鞋跟还没踩好立刻往外跑。

  许意浓提醒,“哎嫂子!包,包!”

  涂筱柠又哒哒哒跑回来,接过许意浓递来的包,不好意思地笑笑,“唉,瞧我这记性。”再跟她俩挥手,“这回我可真走了啊。”

  姑侄俩一致挥手,“嫂子,开车慢点儿。”

  “妈妈拜拜。”

  门一关,两人大眼瞪小眼,许意浓把手拉拉纪乐愉可爱的小辫子,“小家伙,今晚你归我咯。”

  乐乐甩甩小脑袋躲开她的手,嘴巴鼓着,“姑姑,你不要老弄人家的辫子,会乱的!”

  许意浓扬唇,使坏地接着捣鼓,还用指尖缠绕着她那小辫打转,纪乐愉不高兴地叫着跑开,许意浓故意作势去追,姑侄俩的身影穿梭在屋里,有笑声躲叫声,好不热闹。

  等闹够了,许意浓在客厅停下,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叉腰喘气,叫唤远处仍精力充沛、乐此不疲的纪乐愉,宣告结束,“Stop!不玩了不玩了,姑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

  纪乐愉继续躲闪在各个房间,像个永动发电机蹿上蹿下,一脸不信地控诉,“姑姑你骗人,等我过去了你就把我抓住的!”

  许意浓伸手招她过来,“姑姑不骗你,姑姑怎么会骗你呢?”再看了眼时间,“快过来了,赶紧洗澡睡觉去了,不然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纪乐愉嘴巴翘老高,反驳,“我爸爸才不会收拾我呢!”

  许意浓运动过后的气息好不容易顺缓下来,“知道你是你爸的小公主。”她盛情邀请,“那么小公主,赏个脸吧,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去洗澡了,再过会儿就能上床睡觉了。”

  纪乐愉看她一脸诚恳将信将疑地走过来,刚靠近却被许意浓眼疾手快地抓住抱进怀里狂挠她痒,一脸得意,“哈哈,小东西,这下抓住你了吧!”

  纪乐愉浑身被她挠得痒得不行,一边尖叫一边踢腿挣扎,可哪里是许意浓的对手,她大喊,“姑姑你太坏了,太坏了!”

  “姑姑吃的饭可比你多多了,你这小机灵还不如我小时候跟你爸斗智斗勇呢。”许意浓凭一己之力把纪乐愉扛抱去了洗手间,“给我乖乖洗澡去。”

  到了浴室,她在淋雨间和浴缸中徘徊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自己更方便给乐乐冲澡的浴缸。

  她把乐乐抱放进去,卷起袖子和裤腿拿起花洒先试了试水,等水温调适中了她让乐乐坐下去开始她冲洗。

  “要抹香香。”纪乐愉才冲了一会儿就开始叫嚷,她所口中所说香香是指沐浴露。

  许意浓正往手中倒着儿童洗发露,两手揉搓着打出一些泡往乐乐散开的小毛头上温柔揉着,“先洗头,冲干净了再抹香香。”边说边用手往乐乐额前一遮,“来,闭眼。”

  乐乐听话得照做,许意浓用花洒浇了点儿水在乐乐头上,随后给她轻柔按摩,虽然已经刻意放缓了力道,还是不大放心,“乐乐,如果觉得头皮被抓疼了,你要及时告诉姑姑。”

  乐乐欢腾地吹着手上的泡沫,声音在一片蒸腾雾气中显得软软糯糯,“知道啦姑姑。”

  给纪乐愉洗完头,许意浓伸手去拿毛巾给她擦干,却发现并不在浴室里,是自己刚才忘拿了,她冲干净手,叮嘱纪乐愉,“姑姑去阳台收下浴巾和衣服,你待里面不要乱动啊。”

  “嗯嗯。”纪乐愉把头点得贼快,还在那儿兴致勃勃捣腾那满浴缸的泡沫。

  许意浓擦干手独自去了阳台,她收着已经晾干的换洗衣物,顺便把表哥表嫂的也一并拿了,拿浴巾的时候她发现一共有三块,大小也差不多,疑惑地朝浴室方向问。

  “乐乐,哪条浴巾是你的啊?”

  没得到任何回应,她不由抬了抬声,“纪乐乐!你的浴巾……”

  话还没说完,从浴室里传来一阵嘈杂,先是“哗啦——”再“哐咚——”一声巨响,许意浓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一僵,紧接而来的是乐乐的尖叫与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意浓心中猛然一凛,迅速扔下手上的所有东西拔腿往浴室冲。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心脏怦怦往嗓管直涌。

  只见浴缸里满是掉散的瓶瓶罐罐,一片狼藉,而乐乐跌躺在里面,头朝里,只能听到哭声看不到面部。

  应该是她自己去拿沐浴露的时候滑倒了。

  许意浓胸口里像拧了一团麻,心摄不已,是她大意了,浴缸沾了洗发露更加打滑,她不该把乐乐安置在那里洗澡,更不该没冲干净泡沫就留她独自一人在里面出了浴室。

  “乐乐,乐乐!”她唤着乐乐,第一时间跪在地上想要扶起她。

  听到她的声音,蛰伏趴在一侧的乐乐哭得更凶,她抽抽噎噎,“姑姑,我,我疼,疼,好疼。”

  许意浓即将要触碰到她身体的手悬空,焦灼问,“哪里疼?告诉姑姑你哪里疼?”

  “手,我手动不了。”

  “哪只手?”

  “右手。”

  许意浓一看,正是此刻被她压在身底的那只手,她不敢随便动她,仰头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先镇定下来,待呼吸稍有匀缓,她告诫自己要稳住,继续问乐乐,“除了右手还有哪里疼?”

  乐乐依旧趴着一动不动,闷哼,“头。”

  许意浓心再次一沉,乐乐摔倒的时候她不在身边,她生怕是头部磕撞在了哪里,一时间头皮发麻,担惊受怕,但她在乐乐面前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她安抚她。

  “没事的,你不要动,姑姑现在就叫救护车,我们去医院。”

  可乐乐毕竟还是个孩子,肉体上的疼痛让她变得脆弱不堪,害怕胆怯,她哭哭啼啼地重复,“我要爸爸妈妈,要爸爸妈妈。”

  许意浓继续哄,“好,姑姑打电话给爸爸妈妈,这就打。”

  她把浴室里的暖气打足,不敢懈怠地从客厅找到自己手机,先拨打了120,打完后她拿着浴巾回到乐乐身边将她盖住,接着再打给表哥纪昱恒,但他没有接,要给表嫂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是王骁歧发来的【?】

  慌忙中她指尖触及到那消息提示,界面一下跳进了微信对话框。

  上面还有一条十分钟前他针对她刚刚加班时所要资料发来的未读消息。

  【这个是你要的模板,你先查看一下。其中D列填写功能位置码的名称,上次你们说未来要和零件名称统一,目前大概有多少名称是能统一的?】

  耳边依旧充斥着乐乐的哭泣声,不断撞击着她高度紧绷着的神经,她哭一声就像在拉扯那根弦,弹回来后再拉,循环往复,只要到达一个着力点就会难以负荷,全盘崩坏,将所有维系的努力付之一炬。

  手机屏幕上那两条消息现在对她而言如同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只有顶部的王骁歧三个字异常醒目,她呆呆望着,动作开始不受大脑约束,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语音通话,等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想掐断却来不及了,那头已经接了,是一如既往的客套。

  “许总?”

  “不好意思王经理,我按错了。”许意浓快速说完就要挂,但乐乐的哭声已经通过听筒传了过去,她手指刚放到红色的取消键上,他突唤一声。

  “许意浓。”

  这一声让许意浓指尖一顿,他又问,“你在哪儿?”

  那个时候的许意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他,她吸了吸鼻子,仿佛是潜意识里做出的开口动作。

  “在我表哥家,我侄女在家摔倒磕着了,整个人现在不能动。”

  他问,“家里只有你们两人?”

  “嗯。”

  “120叫了没?”

  “嗯。”

  “叫多久了?”

  “有几分钟了。”

  “还没来?”

  “嗯。”

  “把定位发我。”

  许意浓握着手机的掌心顿然收紧,那头又重复,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定位发我!”

  乐乐的呜咽声不绝于耳,她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也满腔的翻腾绞疼,呼吸仅同于窒息,没有多犹豫,将定位发了过去。

  王骁歧到的比120要快,两人在门口对视片刻,他凝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当即开口,“孩子呢?”

  许意浓撑扶在门框,顾不上诧异他是如何做到短时间内从公司到达表哥家的,赶紧告知,“还在浴室。”

  “你先给她套件大人的衣服,再用浴巾包裹好抱出来,抱的时候小心点,别碰着伤口,不等救护车了,我先送你们去医院。”

  许意浓点点头,刻不容缓地照做。

  重回浴室,许意浓小心翼翼将她抱起,任凭那些水珠与泡沫打湿自己,“乐乐,你忍着点儿,姑姑带你去医院。”

  乐乐很乖,一直强忍着疼,许意浓先给她套了一件她爸爸的衬衫,扣扣子的时候她才发现乐乐的右侧额头上青了一大块。

  顷刻间她鼻息深重,罪恶、愧疚、自责三感全然交织在一起凌乱不堪地在身体里张牙舞爪。

  “是不是碰到一下就疼?”她哽着嗓问。

  乐乐仍旧不能动,只能用哼哼声作答,许意浓抓紧时间用浴巾和小毯给她裹严实,期间乐乐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簌簌掉落,泪珠掉落在许意浓手背,像针源源不断地戳在她的皮肤上。

  可她深知自己现在是乐乐唯一的依靠,只能紧咬牙关,努力克制那不由自主在颤动的双手,“不怕的乐乐,姑姑这就带你上医院,现在就去。”

  她动作轻柔地抱她出了浴室,一直站在门口的王骁歧已经帮她取消了救护车并按好了电梯。

  电梯里,一直在捱疼的乐乐低声啜泣,许意浓不停地安抚她,她披散的长发垂下遮挡住了苍白的脸颊,却遮不住抱着乐乐的那双颤动手臂。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乐乐身上,王骁歧蓦然伸手从她怀中将乐乐接抱过来,“孩子给我吧。”

  许意浓抬头木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动,整个人却跟僵住了似的连个谢谢都说不出口。

  随着电梯到达底楼的提示音,王骁歧抱着乐乐争分夺秒地疾步往外走,许意浓紧随其后。

  到了车旁,王骁歧停下脚步回眸寻她。

  “车钥匙在我外套左衣兜,麻烦你拿下。”

  许意浓并不认识他的车,突如其来的止步让她差点撞上他,她以为他要让她开车,迟疑道,“日本交通方向是反的,我还不太能在国内开车。”

  王骁歧将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尽收眼底,将身子往车身更加靠近一些,解释,“我现在不方便腾手开车门,你手触一下车把手就能解锁。”

  许意浓恍然,伸手随意碰了一道门的车把手,“嗒—”一下,车立刻解了锁。

  王骁歧让她先上车,然后欠身将乐乐轻手轻脚送进去,在许意浓怀中安置好,再替她们拉系好安全带,他靠过来的时候许意浓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一颗慌乱杂跳的心渐渐平稳了些。

  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外面被关上,许意浓再看着他从车头一闪而过,速度进到了驾驶座上。

  王骁歧车速开很快,车子奔驰在马路,此刻正是A市的夜生活开场,车流不息且一路都有红灯。

  他往车镜里看了一眼,许意浓全程低头注视着孩子,一直紧握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忧心道歉,自责无比,“乐乐,对不起,是姑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乐乐躺在她怀里泪流不止,心有惦念,“爸爸妈妈呢?”

  “我再打给爸爸妈妈好不好?他们很快就会到的。”许意浓去掏手机,左摸右摸发现匆忙中自己将手机落在了浴室里,根本没带。

  王骁歧不知何时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机递送给她。

  “用我的吧。”

  “谢谢。”许意浓伸手接过,她率先给表哥打电话,输入进一串号码后,屏幕上立刻弹跳出一行备注。

  【哥】

  她一愕,目视前方的王骁歧却像洞悉到了什么,遽然开口。

  “我没换过号码。”

  许意浓没做声,继续自己的动作按下了拨通键。

  此时纪昱恒正有一个重要应酬,打到第二次那头才接通,听到女儿受伤了,他立马跟人打招呼出了包厢。

  “怎么回事?”他到走廊上问许意浓。

  许意浓在她哥面前秒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酸涩干诘,毫无底气,“我给她洗澡的时候没注意走开了一会儿,害她滑倒了。”

  电话那头有明显的沉重呼吸声,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更让许意浓大气不敢出,侄女一向是表哥的心头肉,自小捧在手心,可她却在他和表嫂忙碌的时候辜负了他们的嘱托与信任,因为一个疏忽让乐乐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挫败感在无声中冲卷而来,即便她平常再要强这个时候又有什么用?连简单地照看个孩子都没做好,表嫂临走时她还信誓旦旦跟她保证的放心,最后却一事无成。

  许意浓攥着手机低首垂眸,懊恼,她总是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差劲的很。

  纪昱恒并没有苛责她的意思,只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表哥越不怪她,许意浓心里越难受,明明也没人在看她,她还是窘迫地别过了脸望向车窗外,嗓子哑涩,“在去医院的路上。”

  “第一人民医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