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显然被声响惊动了,身子痉了一下,刚抬起头睁眼,旋即扭向一侧避光:门打开了,当先的一支蜡烛燃着火焰,焰头红得像血。

  而在烛光未能照亮的暗处,一幅长条的“操作守则”挂框轻轻阖上,炎拓侧身在挂框之后,微掩口鼻,大口喘息。

  他的身侧是扇半开的门,门内就是狗牙待了数月之久的那间暗室,正中央一个泥水池子,泛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不过,此刻的炎拓可一点也不嫌弃。

  ***

  长幅的玻璃挂框只是障眼的摆设,本质是玻璃内侧贴了海报,炎拓缓了口气之后,拿指甲轻轻抠拨海报边缘,抠出了可供一只眼睛凑上去看的空隙。

  他看到林喜柔一行静默无声,两两间隔半米左右,正鱼贯进屋,人员的排列顺序诡异地契合了EXCEL的编号序,打头的是林喜柔,最后是杨正,每个人手里,都擎了根点着了的白蜡烛,焰头在黑暗中打飘,如躁动不定的鬼火。

  而且,杨正手里不止有燃着的蜡烛,还多了个小瓷碗。

  这种诡异的、在黑暗中弥漫开来的“仪式感”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五个人围着狗牙转了一圈,各自站定,恰好把狗牙围在了中央,林喜柔正对着狗牙,眉目间泛森然寒光。

  狗牙的脑袋摆锤一般挣来晃去,看看这个,又看那个,最后盯住了林喜柔——炎拓这个方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后脑勺。

  他听到狗牙嘶声大叫:“姓林的,凭什么?你特么算个什么东西,你没资格让老子死!”

  果然,他虽然舌头受伤之后疼痛肿胀,但不妨碍说话,只是言语有些磕绊含混。

  说完这话,他身子猛然一拧,又朝向李月英:“李姨,你也跟她站……一边吗?我跟你是一……一样的啊,我们都是牺牲品,我们要是没出来,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你想想你惨不惨,都是她害的。都是这个女人……”

  林喜柔上前一步,一耳光抽在狗牙脸上:“闭嘴!”

  这一下劲力奇大,狗牙连人带椅子被抽倒在地,仰面朝天,哈哈大笑:“李姨,你站着看我笑话吗?下一个就是你了!”

  又嘶声狂骂:“姓林的,你不得好死,贱人,骚货,臭biao子……缠头军找来了已经,你们迟早死光,死干净了!”

  冯蜜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抬脚就想踹他的嘴,杨正冷冷说了句:“那嘴,待会还有用呢!”

  也是,冯蜜临时改向,重重踹在了狗牙胸口,踹得他一口气没上来,不住咳嗽,更多更恶毒的说辞,也就不得不暂时咽下了。

  林喜柔示意熊黑把狗牙连同椅子一同扶起来,说了句:“缠头军是找来了,也快死干净了,所以,你怕是要失望了。”

  说完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像是在索取什么东西,杨正上前一步,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小瓷碗交到林喜柔手中。

  也是奇怪,狗牙之前躁狂到跟疯狗没两样,忽地看到小瓷碗,身子哆嗦了一下,一时间,居然安静了。

  屋子里的一切也都像是静止了,只余几只焰头飘忽不定。

  林喜柔把小瓷碗送到唇边,那架势,似乎里头装满美酒、下一刻就要低头啜吸。

  她说:“狗牙,大家同出一脉,好不容易?能破土见日,你曾经发过誓,生于血囊,灌养血囊。今晚我送你上路,是因为你杂食,脏了血,坏了规矩,不配拜日,也不配死在日光之下。”

  说完,面色阴沉,舌头慢慢伸出,在碗口卷翻,舌底短刺奓起,不多时,有透明的黏液,缓缓自刺尖滴落碗中。

  林喜柔收舌入口,把碗递给熊黑。

  熊黑端着碗,看向狗牙,一脸怒其不争:“狗牙,你特么真是废物,大家伙都能做到,你做不到?老子送你一程,你死得该,不屈!”

  说着,同样舌头卷出,舌底刺梢滴下黏液来,然后把碗递给李月英。

  李月英笑了笑,敷了粉的脸在烛光映衬下煞白得可怕。

  不过话倒是说得平静:“狗牙啊,做错了事就要认,别赖这个那个的,什么牺牲品啊,我是命不好,你是自作自受,咱们可不一样。”

  说完了,滴取黏液,递给冯蜜。

  冯蜜笑嘻嘻的,问狗牙:“我扎了你的舌头,死前还让你受一回罪,是不是特别恨我啊?还咒我们被缠头军给杀干净,你个垃圾,让你破土,真是老天不长眼。”

  末了,碗递到了杨正手中。

  杨正照旧的面无表情:“当初,你要是能忍得住,现在也该有名有姓了。既然没忍住,应该早料到有这一天,这么多人送你,给足你面子了,你就安心去吧。”

  取了黏液之后,他将蜡烛的焰头凑向碗中,就听“呼啦”一下,碗中腾起火焰,而其它几个人,不约而同,吹熄了手中的蜡烛。

  这一下,整个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碗里的那团火焰了,颜色起初是赤红色,接着渐渐发暗,泛起骇人的青紫。

  熊黑走上前,一手控住狗牙的脑袋,另一手捏住他嘴角,逼得他把嘴张大。

  狗牙在最后一刻怂了,又挣又叫,语调凄厉无比:“林姨,林姨我不敢了!林姨我改过自新,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吧……”

  炎拓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那团青紫色瞬间滑入了狗牙的嘴里,而熊黑顺势捂住了狗牙的嘴。

  唯一的亮被狗牙给吞了,四下里,刹那间漆黑一片。

  内外都很安静,只偶尔听到狗牙挣扎的闷声,末了,炎拓听到林喜柔冷笑一声:“生不见日,死不见日,也是活该。”

  再然后,咣啷声响,是熊黑收了手,狗牙再次连人带椅子,软耷耷摔砸到了地上。

  冯蜜轻声说了句:“现在黑洞洞的,可真像是在黑白涧了。”

  ***

  炎拓后退了一步,借助手感,轻轻撸平海报上抠褶的那一角。

  他听到熊黑的声音:“林姐,这……尸体怎么弄?就扔这吗?”

  林喜柔:“扔这不嫌脏吗,扔房里去,晚点再处理吧。”

  炎拓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刺亮,是有人又揿开了手电——在暗里待了那么久,突然之间适应不了强光,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但这没影响听力:脚步声是朝自己的方向来的。

  他陡然明白了:“房里”是指狗牙的这间暗室。

  光亮很快到了眼前,与他只隔了一层贴了海报的玻璃,炎拓迅速退进室内,身子都还没立定,玻璃挂框已被人一把拉开。

  借着隐隐透进来的光,炎拓看到圆池子里一汪浑浊发亮的泥水。

  没时间犹豫了,他心一横,跨进池中,深吸一口气之后,捏住鼻子,整个人浸入水下。

  而几乎就在没顶的同一时间,熊黑一手打手电,一手拎着软耷的狗牙进来,手一扬,就把狗牙的尸体砸进了池中。

  ***

  凌晨两点多,炎拓终于出了主楼。

  说真的,身上的衣服都不想要了,但他总不能裸奔着出来,而且来农场又没带行李,难道明天只光身子裹一件大衣走人?

  穿着走也不行,衣服内外都浸饱了臭水,一步一个泥脚印,能一路印回房间。

  于是他被迫借着在休息室内找到的打火机的火头,于数九寒天,用地下二层洗手间的龙头洗了个冷水澡,把衣服都浸水搓了一遍,拧到基本不滴水之后又穿了回去。

  这还没完,他还得仔细查验、边走边擦掉自己的脚印,否则明天林喜柔她们一进地下,看到两排阴干的脚印水渍,得作何感想?

  总之,半夜的冷风穿透湿冷的衣服,给他来了个双重透心凉,好在路上找到了大衣,哆哆嗦嗦裹上,多少御了点寒。

  爬窗重新回到房间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脱下衣服晾起、飞速冲了个热水澡之后,立马钻进被窝里,暖了好几分钟?回魂。

  揿台灯时,忽然想起来,还有“报平安”这回事。

  他抓过手机,正想拨号,又犯了难。

  两点多了,夜半打电话,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兴许聂九罗睡着了呢?

  想了又想,折中一下,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回来了,平安。

  消息过去,如石沉大海,那头毫无动静。

  炎拓失笑,果然是睡着了。

  他揿灭了灯,裹紧被子,这一晚经历太多,情绪起伏又太大,思绪纷乱到几乎没精神去一幕幕回味,一句句分析。

  反正,暂时算是安全了吧。

  他眼皮渐沉,迷迷糊糊间,听到手机“叮”的一声。

  这是……有消息进来了?

  炎拓顷刻间睡意全无,翻了个身趴起,伸手抓过手机。

  果然是刘长喜的号发来的,只回了一个字。

  ——好。

第67章 ⑥

  聂九罗住进刘长喜家的头两天,是睡多醒少,第三天开始,作息渐渐恢复,生活也渐渐无聊。

  毕竟多数时间只能躺着,刘长喜家又没什么消遣——电视倒是特意搬她这屋来了,但她原本就不爱看电视,再说了,频道从头调到尾,也没什么好看的。

  想玩手机,自己手机应该废在机井房、多半被炎拓处理了,她总不能抱着刘长喜的手机不放,那还是个老旧款。

  想看书,刘长喜就不是个看书的主,找遍全屋,给她找来一本《超盈利餐馆小老板的生意经》,她翻了两页,觉得自己这辈子下馆子就可以了,经营什么的,大可不必。

  想聊天,跟阿姨聊不到一起去,阿姨是个话痨,讲起自己邻居的小姨的婚姻故事来滔滔不绝,聂九罗原本就是个好奇心匮乏的人,哪有精神去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的情感史?

  是以阿姨只要有摆忽的迹象,她就眼皮轻阖、满脸疲惫,一副我身体虚弱急需休息的模样,阿姨察言观色,一般会立即停下、轻手轻脚退出屋子,留她一个人好好“静养”。

  这期间,她给炎拓打过一个电话,原本是想问问他机井房之后发生的事——虽说她自己也能推测出一二,但总没他知道的全,比如她脱险是脱险了,但陈福呢、韩贯呢,都哪去了?

  没想到电话打的不巧,十一点多打的电话,他居然正在“跟踪地枭”,还是一跟“好几个”,聂九罗些须说了几句之后就挂电话了:将心比心,她自己处境紧张的时候,也没心思接什么电话。

  但等炎拓报平安等了很久,她不久前刚差点死地枭手上,知道这种东西难对付,时间拖得越长越担心,脑子里出的画面都是炎拓死了:被断喉了、枪杀了、咬死了、撕裂了、埋了。

  终于等到那条“我回来了,平安”的短信,长长吁了一口气,身体支撑不住,又沉沉睡去,快睡着的时候,心头还掠过一阵歉疚:人家炎拓明明活得好好的,在她这儿,都花式死八十回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枕边的手机没了,应该被刘长喜拿走了,然后多出几样,估计是让她消遣的。

  一副扑克牌——真不是拿来气人的?她还能自己跟自己打扑克?

  一副大英雄逃离魔窟的飞行棋,虽说是双人游戏,勉强可以自娱自乐,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版,是仿了人家的形制、自己瞎编剧情的那种。

  还有两个花布缝成的小沙包。

  都是很有年头的消遣,符合刘长喜的年纪和性子。

  太阳正是最最明亮、将衰还没衰的时候,聂九罗躺在床上,看了会被映照得发亮的窗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屈指叩了叩床头板呼唤阿姨。

  她又要度过艰难洗漱且无聊的一天了。

  ***

  洗漱过后,聂九罗喝了半碗骨头汤,吃了两块蒸芋头,阿姨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跟她告假,说是家里有点事,待会要赶过去,之前也跟刘长喜提过,这一晚就不能陪夜了。

  不能就不能吧,反正自己晚上的事也少,聂九罗迟疑着点了点头,有点担心万一要去洗手间可怎么搞。

  阿姨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聂小姐,要么就让老刘扶你到门口,或者你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只要不抻到伤口就行,人家那些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也就下床走路了,走两步没关系的。”

  行吧。

  阿姨走了之后,聂九罗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掷沙包玩,中途一个不小心,沙包掷床下去了,够也够不着,只好干躺着了。

  躺到八点多,刘长喜回来了。

  进门时就在打电话,聂九罗听到他说:“没事,挺好,阿姨说吃饭也能吃得下了……”

  这应该是在说她,多半是炎拓打来的,聂九罗竖起耳朵。

  “嗯,是,昨天阿姨给洗了头,姑娘家,爱干净。”

  “就是啊,能看得出来,她在这挺无聊的,哦,好好……”

  说话间,刘长喜已经进来了,见她正醒着,有点惊喜:“哎哎,小拓,聂小姐醒着呢,要不要说两句啊?”

  聂九罗自然而然地抬手接电话。

  刘长喜正要递过来,又顿住了,然后看聂九罗,有点尴尬:“挂,挂了。”

  挂了?

  她还想问他事情呢。

  再说了,这是有多忙,跟刘长喜说了半天,跟她却连问候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聂九罗空伸着的手慢慢蜷回,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估计忙吧。”

  但心里怪不得劲的:以前求着向她探听消息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是觉着救过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就可以敷衍她了?

  顿了顿,问刘长喜:“他刚说什么?”

  刘长喜说:“就跟前两天一样,问你恢复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

  聂九罗:“不是,就是你说我在这挺无聊的,他说什么?”

  这个啊,刘长喜回忆了一下,力求逐字逐句还原:“小拓说,都成年人了,无聊也学着排解嘛。”

  聂九罗:“……”

  道理是没错,可听在耳朵里,怪没意思的。

  她嗯了一声,回了句:“那我睡觉了。”

  ***

  说是要睡觉,但白天睡得太多,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

  聂九罗想起蒋百川和邢深那头,觉得多半是水深火热,可那又怎么办呢,她一条命才刚抢回来,帮不上忙,也使不上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思绪芜杂间,听到外头门响,紧接着,传来刘长喜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谁啊?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送过来几天了,过来看看她。”

  炎拓?他现在这个点到,那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是在高速上?

  刘长喜:“那你来迟了,她今晚早早就睡了。”

  炎拓:“没关系,今晚我也不走,太晚了。”

  过了会,卧室的门开了,开门的动作很轻,轻得她都没听到合页的声音,只是看到客厅的灯光慢慢渡进来,聂九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微侧向内、闭上了眼。

  刘长喜的声音压得很低:“看,睡着了吧。”

  炎拓没说话,过了会,他走进来,停在床边。

  什么情况?聂九罗觉得自己睡得挺标准,连搭在床侧的手都一动不动——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顿了顿,炎拓说了句:“没睡。”

  聂九罗心内叹了口气,只得转过身,不情不愿躺平,斜乜了眼看炎拓。

  炎拓低头看她,屋里黑,外头却是有光的,透进来的光镀亮他一侧的身子,明暗相衔,衬得身形特别有压迫感和存在感。

  聂九罗面无表情,说了句:“吵死了。”

  ***

  屋灯重又打开。

  最忙的是刘长喜,又是往屋里送茶,又是送削好的苹果,炎拓拖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把带过来的纸袋放到脚边:“长喜叔,你别忙了,我跟聂小姐说会话。”

  刘长喜忙不迭点头,在边上杵了会,忽然意识到人家这“说会话”并不欢迎他参加,又赶紧退了出去,还帮着关上了门。

  刘长喜一走,屋里就显得静了,聂九罗躺在床上,垂着眼,没吭声:短时间内,她还不大适应跟炎拓之间的关系变化——之前,她多少都是有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现在人家救了她的命,她要还是高高在上,显得太没数了。

  可要是立马就感恩戴德的,也太……那个了吧。

  还有,要不要跟他道谢呢,一上来就谢吗?会不会太刻意?

  炎拓也还没找好开场词,他打量了一眼室内,目光落在支在房间角落里的小床上:“阿姨是陪夜的?”

  聂九罗嗯了一声。

  “听长喜叔说,你在这挺无聊?”

  很好,要是聊这个,她可就有话了。

  聂九罗淡淡回了句:“无聊,就想办法排解呗,都成年人了……小事情。”

  炎拓说:“路上给你买了点解闷的,看起来,是不需要了?”

  什么解闷的?聂九罗侧了头看他。

  炎拓低头欠身,把袋子里的一摞书拿了出来。

  聂九罗还想端一会儿,找个借口说看书太费神,目光溜到书脊上,忽然就挪不开了。

  《雕塑技法实用教程》、《雕塑元素》、《民间面塑》、《雕塑家手册》……

  她一下子没忍住,笑了。

  炎拓经常见她笑,但那都是社交性的,每种笑都蕴含意味,或是点醒、或是讥讽、或带威胁,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好看。

  可能最真实的笑才最打动人,其它种种,再精致和恰到好处,也只是面皮上的一种表情而已。

  聂九罗伸出手,点了其中两本:“这个我也有。”

  炎拓说:“我想着,你反正也是无聊,加强点业务素质也好,时间别浪费了。我翻了一下,图片挺多的,不会太累眼睛。”

  聂九罗点了点头,看着他把书堆叠到床头,问了句:“你收拾过机井房了?”

  “收拾了。”

  “那有没有……看到我的刀啊?”

  炎拓抬眼看她,话里有话:“疯刀吗?”

  聂九罗也看他,过了会,说了句:“我要起来说话。”

  他是坐着的,她却是躺着的,不舒服,而且总要抬眼看他,总有点气势上低人一截的感觉。

  炎拓:“现在能坐起来?”

  “能。”

  “会疼吗?”

  “慢点就行。”

  炎拓点头,起身趋近床边,然后弯下腰,一只手从被子一侧探了进去,很快触到她的腰:“抬一下。”

  聂九罗吁了口气,很轻地挪抬了一下,犹豫几秒之后,右胳膊环住了炎拓的脖颈,炎拓的手从她腰后探伸进去,搂住另一侧的腰际,贲紧的胳膊垫住她后腰,慢慢用力的同时,身子向后带,同时拽过边上的靠枕,垫在她身后。

  考虑到她身上有伤,炎拓动作已经尽量轻缓,但聂九罗还是疼到了,中途猛抽了口气,低下头,抵住了炎拓的颈窝。

  炎拓立马停住,低头时,下巴碰到她发顶,又有零落垂下的几根长发,被她带点潮意的喘息带拂着,蹭到他脖子上,又轻,又暖,又痒。

  顿了会,她说:“好了。”

  炎拓定了定神,靠枕抵实,然后松开手,坐回椅子上。

  聂九罗缓过来,把被子盖好,说:“是疯刀。刀……还在吗?”

  “在,你的手机也在,晚点一起给你。还有,手机关机之前,我帮你回复了几个找你比较急的,毕竟你要‘消失’一段时间,我觉得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否则万一你的亲友报了失踪,闹腾起来找人什么的,比较麻烦。”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聂九罗问他:“都有谁?”

  “一个叫卢姐的,问你几时回去,我帮你回说,要在外头采风一段时间。”

  这个没问题,聂九罗问他:“还有呢?”

  “还有个叫老蔡的,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相亲,说对方催了好几次了。”

  相亲?聂九罗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回事,严格意义上说,那不叫相亲,只是老蔡攒的一个局,想让她见见赏识她作品的人……

  算了,这种问题不便解释,聂九罗含糊应了一声。

  “我回复说有急事,要在外头耽误一段时间,忙过这阵子再联系他。”说到这儿,他看向聂九罗,“我这么回复,不耽误你的……大事吧?老蔡问要不要先加个好友,我也先回绝了,毕竟加好友得聊,我也……聊不来。我想着,是你的,等几天也没关系,要是几天都等不了,也没必要去见了,对吧?”

第68章 ⑦

  聂九罗实事求是:“那也不一定啊,如果是特别好的、过这村就没那店的,错过了也挺可惜。”

  这话也确实……无法反驳。

  炎拓想了想:“反正村店都错过了,谁让你没醒呢……说正事吧。”

  正事啊,正事可太多了,得一件件排。

  先拣紧急的来,聂九罗从机井房开始:“韩贯和陈福,哪去了?”

  幸好当时拍照留了档,炎拓调出照片,递给聂九罗:“往后翻,拍了有十来张吧,当时他身体很轻、完全干瘪了,我淋上汽油点着、扔进机井了。”

  聂九罗一张张滑看,间或放大了看细节,末了点头:“这个……基本没问题,算是死了。”

  是个好消息,EXCEL表格上的015号韩贯,看来可以彻底删除了。

  “怎么杀的?要害是哪里?头顶吗?”

  聂九罗点头:“两大要害,颅顶和脊柱上第七节,这两处受致命伤,至少要‘死’三个月到半年。狗牙当时,就是被我动了这两处。”

  炎拓:“只是死三个月到半年,不能死彻底吗?那韩贯……”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我的刀不一样。”

  原来如此,炎拓刨根究底:“那如果是我用你的刀呢?杀得死吗?”

  聂九罗答得很玄:“那要分情况,如果是你偷了我的刀去呢,就杀不死,如果是你征得了我的同意,诚心借去的,那就可以。”

  这刀还挺有性格的,炎拓挑眉:“你刀成精了?”

  聂九罗眼睫一垂:“爱信不信吧。”

  既然爱信不信,那就信吧,刀是她的,按她的规矩来,再说了,能借何必要偷呢。

  炎拓回到正题:“那如果不是颅顶和脊柱第七节受伤,只是普通的致命伤,比如插喉、捅心,用的也只是普通的刀剪,那会‘死’多久?”

  聂九罗:“你得搞清楚,插喉、捅心,对人来说是致命伤,对地枭,属于普通伤,因为不致命嘛。普通伤的愈合就会快很多,比如插喉,只是断了气,捅心,也只是心脏暂时不跳,气从断了到续上、心脏从不跳到跳,那就很快了,三五天,十天半月,看体质。”

  炎拓面上色变,说了句:“你等我一下。”

  边说边起身,这句话才落音,人已经出了门口了。

  聂九罗不明所以,还转身向门外看了看,外头传来防盗门开启的声音,继而是急促的下楼声。

  等一下也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怪累的。

  聂九罗倚靠在垫枕上,很轻但悠长地调理呼吸,过了会,拿过一本雕塑书,抠撕外头的塑封膜,但一只手不便操作,忙活了半天也没进展。

  她跟书较劲,拿起来送到齿间咬,牙可真是利索多了,哧啦一声就撕开了。

  正要如法炮制、再开一本,外头门响,紧接着有行李箱滚轮声渐近,聂九罗赶紧放下书,又很有腔调地倚好。

  毕竟她是个“艺术家”,对外还是力图艺术的。

  回头看时,炎拓推了个万向轮的大行李箱进来,然后关了门,加了保险。

  聂九罗压低声音:“里头……是人啊?”

  炎拓看了她一眼:“在你心里,我的行李箱就是用来装人的是吧?”

  难道不是?聂九罗心里泛嘀咕,一直盯着箱子看。

  炎拓把箱子在床侧放倒,输入密码,随着锁簧咯噔一声轻响,箱盖掀开,入目是个装了大件的布袋子,他伸出手,拉开布袋的一角。

  聂九罗心说,这不还是个人吗。

  而且是个“熟人”,陈福,面色晦暗,一脸死气,嘴上还封着胶带。

  聂九罗深吸了口气,慢慢弯腰去看。

  陈福的喉口处有个血洞,当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伤口已经不再鲜血淋漓,近乎暗褐色,而就在伤口处,如同蜘蛛吐丝般,结出了数十根纷乱的银丝。

  还好,聂九罗吁着气、艰难地倚了回来:“还没长好,等到结成成片的膜、开始鼓胀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又有点惊讶:“你把他放哪了?车里?”

  炎拓苦笑着点头:“放哪都不安全,还是随身带着最稳妥。前两天放家里,一刻都没安过心。也是运气好,这要是遇上警察临检,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聂九罗问了句:“你想让他死吗?”

  她愿意代劳,而且,她这一身伤,大多也是拜陈福所赐。

  炎拓摇头:“我想从他这打听一些事,就是……他死不肯说。”

  说着把布袋拉好,阖上箱盖之后,原本要推进床底,想想有点诡异,送去墙角吧,又总觉得那儿蹲了个人,末了先放进客厅暂存。

  再进屋时,忽然想到什么:“你要喝水吗?”

  上次在卤菜馆长聊,他可伺候了她不少杯茶水。

  聂九罗不想喝,毕竟她现在是个上不起洗手间的人,但话说多了难免口干,迟疑片刻,说了句:“一点点。”

  炎拓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明白干嘛只要一点点,然后突然get到了什么,没忍住,轻笑了一下,说:“好。”

  聂九罗被他笑得很是恼火,恼火之余,又拿牙齿撕开了一本书的塑封,撕下的塑膜拢了拢,在掌心揉成小团,碾得一直窸窣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