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血囊,灌养血囊”,血囊显然很重要。

  狗牙吃了兴坝子乡那个女人之后,就被指责杂食、脏了血,甚至要处以极刑——脏了血,似乎暗指“乱了血脉”。

  而李月英身体不好,据陈福所说,是“血囊没选好”,看来血囊的好坏,是可以影响到地枭的体质的,并且李月英的情况应该相当糟糕,因为狗牙死前,曾叫嚣“下一个就是你了,我们都是牺牲品”。

  其次是那个死刑仪式。

  混合的黏液加天生火可以杀死地枭,算是新发现,连聂九罗都没听说过。

  她推测说,黏液包括舌底的短刺,平时应该都不会出现,地枭“亮舌”,是到了极度愤怒和有杀意的时候,此时就会出现这种生理变化,而这种变化,可以帮助它们制敌。

  黏液多半有一定的毒性和腐蚀性,因为“人化”的地枭,早已没有了方便撕咬和咀嚼的犬齿,狗牙却可以用一两晚的时间,就把兴坝子乡那个女人吃掉,且血肉尸骨都没发现半点,很可能就是带刺的舌头和黏液起的作用。

  再次是冯蜜提到过两次的“黑白涧”。

  聂九罗知道这个地方,但没去过,只能给炎拓解释个大概。

  据她说,黑白涧其实是一片区域,在金人门之内、地面之下,缠头军有“不入黑白涧”的传统,蒋百川他们走青壤时,最近也只到黑白涧的边缘。

  冯蜜说起黑白涧时,简直有思乡的意味,所以炎拓对这里很感兴趣,下意识里,他觉得黑白涧就是地枭的老巢所在。

  所以多问了两句:“不入黑白涧,黑白涧那儿是有界标吗?不然地下反正是黑洞洞的,万一多走了几步,可怎么办哪?”

  聂九罗说:“有啊。”

  “听蒋叔说,黑白涧边缘处,是有兵马俑的,当然了,主要都是人俑,没马,地下嘛,马也跑不开。他去陕西临潼的兵马俑看过,回来说,黑白涧那儿的,规模也不输什么。”

  不止是人俑,还有不少雕塑。

  当年的南巴老林,连巨型金人都能铸化为门,足见工匠不少,秦时造俑又很盛行,工匠们就地起土、烧制造俑,也不奇怪。

  蒋百川跟她说,那里的人俑,真的造得活灵活现,雕塑也极有特色,古代的工匠技艺,丝毫不逊色于现代。

  说得聂九罗心痒痒的,一度还兴起过有机会去看看的念头。

  不过更多的时候,她会想起母亲裴珂。

  母亲被地枭撕咬着,拖进了黑白涧,也不知那一路,撞翻了多少人俑,血渥了多少泥塑。

  不过,为什么从来“不入黑白涧”呢,进去了,又会怎么样呢?

  ……

  聂九罗正有些恍惚,听到炎拓说了句什么,好像还提到了“蒋百川”。

  她回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我没能救蒋百川,但是见到他了,他托我给外头带几句话。”

  蒋叔有话带出来?

  聂九罗心头一凛:“他说什么?”

  “他说,被审讯过几次,话里话外推敲,心里约莫有数。他们这一行人受罪,是因为蚂蚱,接下来,林喜柔多半会联系你们,以他们为人质做交换。他让我嘱咐你们,千万别换。”

第71章 ⑩

  蒋百川的原话是:“他们接下来,会想方设法把蚂蚱给换回来。我的感觉是,换不换都逃不过,那还不如不换。”

  这话,炎拓能听懂,但不太明白,为什么蒋百川会觉得,“换不换都逃不过”。

  聂九罗却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

  她说:“你提过林喜柔要找儿子,而蒋叔他们走青壤,只带出过蚂蚱。从时间线来看,抓到蚂蚱那次是九一九二年之交,林喜柔是九二年九月最早出现,离得确实有点近。如果撇开外形这一巨大差距,有很大的可能,蚂蚱就是林喜柔的儿子。”

  “是她的儿子,必然对她非常重要,可蚂蚱见光近三十年,大限都快到了。你把自己代入林喜柔的立场想一想,她见到蚂蚱,会开心吗?”

  炎拓心里叹气。

  这还用问吗,打个不太合适的比方,这就类似一个母亲,苦苦寻找被人贩子拐走的儿子,最后找着个奄奄一息的,能不满腔怨愤?

  最初听到这话时,他还以为蒋百川是头铁、连死都不怕,现在看来,这人不是不怕死,只是想透彻了而已。

  他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我去洗漱,先休息吧。”

  过去的几个小时,话题虽然沉重,但于他而言,不无兴奋,这种感觉,像懵懂了好几年的瞎子,忽然间耳聪目明。

  起身的时候,顺便把空了的水杯一起带出去。

  聂九罗先还没意识到,忽地瞥到自己的那杯差不多见底、只余红枣枸杞堆作一处,顿觉脐下有了压力。

  是人都知道,这种压力没办法缓解,随着分秒过去,只会愈演愈烈。

  ……

  伴着洗手间传来的哗哗水声,聂九罗咬牙攥被,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要不要忍一忍呢?忍到明天阿姨过来?也就忍个十来小时?

  不行不行,那得死人了,大家都是凡人不是么,再说了,在炎拓眼里,她反正也不是什么仙女……

  真是搞不懂了,一个男人,洗这么长时间澡干嘛,两分钟冲冲得了呗……

  ……

  炎拓前一晚在恶浊的泥池子里泡过,虽说事后洗了澡,回别墅带陈福时,也换了身衣服,但心中始终有点膈应,洗得难免用心,光洗发水就打了两遍。

  换上睡衣回到屋里,聂九罗已经忍得腿都蜷了。

  当然,话还是说得不经意:“炎拓,我要去趟洗手间。”

  炎拓想了想:“我刚洗完,开窗透风呢在,要么等会?”

  聂九罗脱口说了句:“不用。”

  刚说完就后悔了,话说太快、暴露状态了。

  炎拓瞬间就懂了,有点想笑,但努力忍住,过来问她:“你现在……去洗手间,是什么流程?我要怎么……配合?”

  神特么流程,聂九罗继续忍:“阿姨一般……就扶我过去,完事再扶我回来,就行。”

  炎拓一愣:“你现在都能走路了?”

  哪这么多废话啊,聂九罗想哭了:“阿姨说,慢慢走……没关系,有生完孩子的,当天就下床……了……”

  炎拓:“那是阿姨根本就抱不动你吧?”

  边说边伏下身子,把她被子掀开,右胳膊伸进她腿弯,左臂托住她腰后,顺势低下头,方便她环抱。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他脖颈,他刚洗完澡,颈后的发茬半湿,有水滴滑到手上,凉凉的。

  抱着走还好,估计就是一起一落时要格外注意,炎拓说了句:“要是疼,你就吭声。”

  说着尽量稳地起身。

  伤口略略抻到,只有轻微疼痛,聂九罗觉得不算事,略皱了下眉头,没吭声。

  洗手间里,窗扇半开,洗浴时的热雾已经散差不多了,只余沐浴露的淡味儿。

  应她要求,炎拓在洗手台边把她放下,过来时忘拿拖鞋了,扔了条浴巾在地上踏脚,刘长喜的屋子不大,洗手间就更小,伸手可扶可撑,不用怕她摔着。

  炎拓看着她扶稳洗手台:“我在外面,有事或者好了,叫我。”

  聂九罗嗯了一声,先把龙头打到热水,抽了纸巾蘸湿了擦脸,候着门关上了,才舒了口气,借着流水声遮掩,一步一挪地去到马桶边。

  炎拓倚立在外头墙边,听流水声一直不绝,先还奇怪怎么一个脸洗这么久,后来意识到什么,赶紧大步走开,在客厅里无事晃悠,一会拿起杯子,看杯身涂鸦,一会拿起花瓶,看瓶底印鉴。

  俄顷水停,听到她说:“好了。”

  炎拓开门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出,这次见她,居然有点局促,聂九罗也一样,垂了眼,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

  睡衣有点过分宽松,而且图案偏可爱,不太适合她,不过这种反差,反衬得她柔弱而邻家,炎拓想起之前夜入她工作室时,她一身珠光银的丝缎睡袍、施施然落座……

  这居然是一个人,真挺难想象的。

  炎拓走过去,问她:“还是……刚那样,怎么来,怎么回?”

  聂九罗说:“你也可以扶我回去啊,就是慢点。”

  炎拓笑笑:“算了,大半夜的,练什么走路。”

  他伸手过去,环住她的腰,聂九罗顺势偎进他怀里,身体柔软微凉。

  那一瞬间,炎拓感觉,像热恋的情侣偎依互靠。

  下一秒,他笑自己多想:他和她,还……不算熟呢。

  ***

  安置好聂九罗,炎拓研究那张单人折叠帆布床,聂九罗看到他伸手把床架子撼了又撼,嘴里还嘀咕:“这行不行啊?”

  聂九罗躺得安稳,又一身轻松,生了闲心,乐得闲聊:“阿姨都行。”

  炎拓仔细检查承重架,试图找出有没有标注承重额:“阿姨多重?我多重?能一样吗,而且长喜叔是个节俭的人,买东西都便宜。”

  自尊心还特强,不接受人家周济,说什么:有多大手,捧多大碗,我这都用得挺好的。

  聂九罗手指绞着被角玩:“你不能老觉得便宜没好货,有时候也物廉价美啊。”

  炎拓没搭话,还真让他找着承重标了:“限重75kg……”

  聂九罗:“你多少斤?”

  炎拓个子不矮,得有个183或者184的样子。

  “145左右吧。”

  这要看状态,有时轻两斤,有时重两斤。

  聂九罗心说,这可危险了,就算你纯145,还得加上被子呢,冬天的被子,哪条没四五斤?

  “没事,人家承重150呢,足够了,你睡得礼貌点、别在上蹦迪就行。”

  炎拓半信半疑,不信也没办法:也没第二张床了。

  关了灯之后,他很礼貌地躺了上去。

  聂九罗竖起耳朵,听床腿支架发出吱吱呀呀的晃响,觉得这床真是太可怜了,这不是响,是痛苦呻吟啊。

  她琢磨着,必有一塌,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塌。

  不过,等了好大一会儿,都没等到,聂九罗有点遗憾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熟间,耳边突然“咯吱”一声——大概是炎拓睡熟了、也忘了礼貌这回事,下意识翻了身——紧接着一声闷响。

  这是塌了?

  聂九罗陡然睁眼,睡意全无。

  果然,她听到炎拓压低声音咒骂:“我去!”

  真塌了?!

  实在太好笑了,她忍住笑,装着还在睡,憋笑到肚子疼,伤口都抻到了。

  大概是怕吵到她,炎拓爬起来之后,也没开灯,只是打起手机手电,一节节支起床架,嘴里嘀咕:“什么破床……”

  支到一半,怕动静太大,回头看了看她。

  好么,看似睡得四平八稳,怎么连人带被子都有点发颤呢,这是在笑呢吧?

  炎拓无语。

  过了会,把打光移回来。

  毕竟,他还得修床。

  ***

  第二天早上,聂九罗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炎拓。

  人不在屋里,他比她起得早,那个帆布床已经折叠起来了,委屈巴巴地靠墙放着。

  一时间,真是说不清是人倒霉呢,还是床倒霉。

  聂九罗又想笑了。

  ……

  刘长喜天不亮就去店里了,给炎拓留了张字条,说是阿姨大概十点钟就能过来接班,他要是不着急,等阿姨来了再走也行。

  也不赶这三两小时,炎拓去小区外头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聂九罗已经醒好一会了。

  炎拓问她:“洗漱吗?”

  聂九罗点了点头,反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炎拓偏不让她如愿:“睡挺好的,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在家老睡不好,果然还是在外头心里踏实。”

  是吗?

  看他脸色很是诚恳,聂九罗也有点不确定了:该不是自己日有所思、做的梦吧?

  梦得还挺逼真。

  ……

  洗漱完了,在床上支起小桌吃饭,聂九罗胃口不大,粥只喝了两口,烧麦也只啃了半个。

  炎拓注意到了:“不合胃口?阿姨做的饭呢,你适应吗?”

  聂九罗没吭声,顿了顿说:“炎拓,我想回家养伤。”

  炎拓哦了一声,低头把剩了一半的包子填进嘴里。

  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聂九罗解释:“阿姨挺好的,但对我来说,这是别人家,待着不习惯,回自己家,会自在点。家里有卢姐,跟我那么久,有她在边上,什么都方便。还有,我有开私家医院的熟人,去复查或者复健,不用遮遮掩掩的。”

  毕竟是枪伤。

  炎拓点头:“挺好,挺好。你准备……怎么回去?你这种情况,自己走不行吧?”

  听这语气,没有送的意思。

  聂九罗说:“包个车呗,实在不行,我让老蔡……就是我朋友,找个靠谱的司机来接我。”

  她刚睁眼时,看天气怪不错,现在突然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吧,说出太阳,又不是大太阳,光照恹恹的,软耷耷。

  炎拓几口喝完了粥,扯了张纸巾擦嘴:“一客不烦二主,要么这样,你先养两天伤,等差不多能走路了,我过来送你回去。”

  聂九罗想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也行啊。”

  说完了,转头看窗外。

  窗外有棵大树,一只黑脑袋鹅黄腹的山雀正挪着小脚爪,在枝丫上走来走去,阳光从树冠顶上漏下来,这漏一点,那漏一点。

  其实,天气还是可以的。

  ***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炎拓把聂九罗最关心的两样东西拿给了她。

  刀和手机。

  说来好笑,两样东西拿过来,都套着密实袋,像是呈堂证供,尤其是那把刀,能看得出刀身血迹斑斑。

  炎拓说:“怎么样拿到,怎么样给你,我看这刀像是有年头的东西,就没帮你清洗。”

  万一这刀金贵,跟清洗溶剂起了反应、洗坏了,他可担待不起。

  至于手机,机身上多了不少划痕,屏幕还裂了一道,于无声处昭显着机井房的那场厮杀有多么凶险。

  聂九罗没急着充电开机,这么久了,再急的事也过去了,迟开个一时半会也无所谓。

  她朝门外示意了一下:“你留着陈福,说是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是想问关于你妹妹的事?你确信他知道?”

  炎拓相信自己的直觉:“十有八九知道,他们这些地枭,可能都是把我家里的事情当笑话讲的。就是这人性子死硬,宁死不说。”

  说到这儿,不觉苦笑:“狗牙真是死早了,如果是逼问狗牙,没准有希望。”

  聂九罗不置可否:“那陈福你准备怎么办?先带着?”

  “先带着吧,早晚检查一遍,防他诈尸。实在不行,快活过来的时候,再送他死一回呗。”

  聂九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活而又死,死而又活,死死活活无穷匮简直。

  她说:“要么,这几天把他留给我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真醒了,帮你问问看。”

  炎拓一愣:“留给你?不行吧,你伤成这样……”

  聂九罗斜乜他:“伤成这样怎么了?只要你把他绑好、嘴巴塞好,他就算活过来,不也还得在箱子里待着吗?而且我问比你问有用,你是关心则乱,我不一样。再说了,你带进带出,就算林喜柔那些人没察觉,你就不怕碰上警察临检吗?”

  ***

  一切交接妥当,离十点还差半个小时。

  炎拓陪着聂九罗玩了三局飞行棋,因为这飞行棋在她枕边躺好几天了,她好奇。

  游戏名叫《大英雄逃离魔窟》,玩法很简单,掷骰子决定逃离的步数——逃生路上设置各种陷阱,一脚踏进去,基本就完犊子了。

  三局,炎拓都输了。

  第一局,误喝毒酒,七窍流血而死。

  第二局,吃面条噎死。

  第三局,误入美女蛇的毒窟,被美女蛇吞噬。

  炎拓也是服了:“怎么每次都是我?就算按照几率,也该你来一回了吧?”

  聂九罗说:“你运气不好呗。”

  阿姨进门的时候,两人开始了第四局。

  这一局开局不久,炎拓终于发现了聂九罗久赢不输的秘密。

  比如,她掷到个“5”,理应走五步,而第五步就是陷阱“被天上落石砸中,脑瓜破裂而死”。

  她拿起棋子,说:“走了啊,五步。”

  然后棋子走格,边走边数:“一、二、三、四、五。”

  数是数了五次,手上动作也很花哨,其实走了四格,堪堪于陷阱前停住,还得了便宜卖乖:“好险啊,差点死了。”

  第四局结束,炎拓又输了,这一次死法是,遇到村落之花,对你笑了一笑,一时激动,心梗而死。

  阿姨在厨房备餐了,又切又削,又煮又捞,刀声笃笃,水声鼎沸,一派热烘烘生活气象。

  窗外的那棵大树上,小山雀惊飞跃起,树枝晃摇,荡起一树光影碎金。

  炎拓棋子一丢,起身告辞:“不玩了,这世道,老实人吃亏。”

第72章 ①①

  聂九罗手机启用,第一件事是联系邢深。

  没能联系上,他关机。

  不过也不意外,邢深是个很小心的人,之前分别的时候,他就提过要通知剩下的人早做准备,这“准备”,无外乎更换落脚点或者关机换号。

  这可有点麻烦,板牙那头,除了蒋百川和邢深,其它人她基本都不认识。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打开微博,发了条博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作为艺术类博主,她的粉丝活跃度远低于网红,但好歹有几十万的粉,瘦死骆驼比马大,很快,博文下的评论高楼就垒起来了。

  不爱吃蒜的小葱: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桃花!大大是在暗示什么吗?

  月亮五十斤:我怀疑我被喂了一把狗粮。

  马蹄甘蔗SZD:楼上的,不懂就去度啊,这明明是李白大大的诗嘛,《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

  没想到这么快,诗题就被扒出来了,聂九罗不觉惆怅了一下。

  的确是《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那时候才十七岁,高二暑假,去蒋百川那儿参加为她量身定制的特训,遇到邢深。

  少男少女,都是情窦初开,然后一见钟情。

  后来想想,一见钟情,太看运气了。只是相中了一张脸,就寄望于皮囊包裹之下的人品、三观、性格、爱好等等都能适配,实乃做梦加幻想的梦幻之举。

  面临升高三,课业压力不小,暑期资料堆成山,其中包括各类古诗文。

  有一天读到李白这首诗,读着读着,心跳如鼓,觉得缘分天定,这诗不就是在写她和邢深吗?

  犬吠水声中——邢深刚好是狗家人。

  桃花带露浓——难道不是暗示两人间情愫暗生?

  林深时见鹿——里头有个邢深的“深”字。

  溪午不闻钟——溪,夕,谐音相关,指的就是她自己啊。

  因着这个,她对李白倍觉亲切,此后每当唐诗界掀起李杜之争,都坚定不移地捧诗仙。

  和邢深关系明朗之后,她还把这诗念给邢深听,叮嘱他务必记牢,因为这是“我们的诗”,保不齐婚礼葬礼,都得诵念一番。

  ……

  如今失联,只能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了,希望邢深尽早看到,及时跟她联系。

  当然,也希望他别多想。

  ***

  接下来的几天,聂九罗安心养伤,胳膊上的伤没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逃不掉,枪伤倒还好,仗着人年轻、底子过硬,已经可以扶着墙、自己在屋里挪两步了。

  养伤之余,做两件事,一是看书,二是网购。

  看书自然是看炎拓带来的书,网购就包罗万象了,什么美妆衣饰,蒸锅吸尘器,什么都买。

  前者是给自己买,后者是为刘长喜——她还记得炎拓说刘长喜用钱很俭省,自尊心又挺强,自己在这打扰这么多天,帮他把某些家用品更新换代一下,权当谢礼了。

  当然了,明面上,她绝不这么说,或是一句“你家蒸锅不好用,蒸出来蛋羹口感不好”,或是一句“掸子掸灰太呛我了,吸尘器不扬尘、还快”,反正,样样都是为自己买的。

  这导致刘长喜对她的好感打了些折扣,心说这姑娘也忒大手大脚了,一点也不持家,以后真要跟小拓成了,可不能让她管账。

  ……

  这天中午,阿姨给她蒸了条榄菜鲈鱼,炒了碟芦笋百合,还配了一小碗养生五谷饭。

  口味刚好,糯的糯脆的脆,吃得人身心爽利,聂九罗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饭量大增。

  心情也颇愉悦:咽下去的,都是能壮她筋骨的营养啊。

  筷头正拈向菜碟,竖放在床侧的行李箱里,忽然传来极轻的沙沙声。

  聂九罗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过了会,她搁下筷子,身子倾向床侧,右耳慢慢贴到了箱壳上。

  嗯,是有。

  她打开手机,随便拣了首闹腾的歌外放,阿姨过来收拾碗筷时,还同时收获一重意外之喜:今晚给她放假,不用陪夜了。

  阿姨跟她确认:“真的啊?不……扣钱吧?”

  聂九罗笑盈盈的:“不扣钱。”

  今晚上,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呢?得有几个关键词。

  嗯,就妖艳、和善,而又略变态吧。

  ***

  陈福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只是越睡到后来、喉间越痒,那种新肉长成的奇痒——他下意识就想伸手抓挠,然而手也不知哪去了,只能不断地挪动身体,四面擦蹭。

  再然后,眼前一轮猩红而巨大的落日,渐行渐远,陈福大吃一惊,拼命想去追,可四肢好像被人摁住了,怎么都使不上力,他汗出如雨,看落日越来越小,到末了,小成了烛焰一般。

  陈福心头大急,急到后来,双目陡睁,醒了。

  还真有一抹猩红焰头,飘在深得不见底的黑里。

  他瞪大眼睛,又闭上,再睁,几次之后,视力逐渐适应,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半夜,屋里,看内部陈设,应该是民宅。那抹烛焰是真的,是桌子上一根燃着的白蜡烛,蜡烛立在一个小碗里,烛泪正慢慢往下滴。

  桌面上很乱,堆了不少物件,有是化妆品,也有小碟小碗,桌旁有把正对着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个年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