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百川接过来。

  一般情况下,人的脸上包着衣服,吃东西的时候,会把衣服拉下来,但蒋百川不,雀茶注意到,他是把蛋糕从褶皱的衣服底下送到嘴边的。

  也就是说,吃的时候,依然没有露出下半张脸。

  而且,他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抓着蛋糕的手垂下来,嘟嘟囔囔问孙理:“有肉吗?”

  想吃肉啊?

  孙理在背包里翻了一阵,翻出一袋牛肉片,撕开了口递给蒋百川:“蒋叔,牛肉片算肉吧?”

  蒋百川从里头取了一片,依旧是从衣服底下送进嘴里,嚼了一口之后大摇其头,癔症一样喃喃:“不是,不是,这肉的味道不对。”

  那是要什么肉啊,孙理纳闷极了,走青壤受条件所限,带的都是干粮,蒋叔不可能不知道啊。

  边上的雀茶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最熟莫过身边人,蒋百川不太对劲,他以前从不这样。

  她弩身抬起,箭尖前指,又不断咳嗽,以吸引孙理的注意。

  孙理不是傻子,回头一瞥就明白了,他像一只动作敏捷的青蛙,倏地就弹跳开去,和蒋百川保持了安全距离。

  这咳嗽声终于引起了蒋百川的注意,他抬起头,眼珠子慢慢向雀茶这头转过来:“雀茶啊。”

  雀茶声音发颤:“你……你为什么包着脸,你把衣服拿掉。”

  她牢记余蓉的嘱托,要检查这些“零星回来的”,有没有被抓被咬。

  蒋百川没动,笑得有点怪,声音像是吞在嘴里的:“雀茶,你拿箭对着我,你出息了啊。”

  孙理还在试图和稀泥:“蒋叔,规矩你懂的,你把衣服拿掉,我们检查一下。”

  他怀疑蒋百川被地枭抓咬过了,其实最直白的方式是打着手电上去、检查他的眼珠子是否有红线,但孙理不敢。

  蒋百川冷冷说了句:“我不和你们说,让邢深来跟我讲。”

  说着,伸手扒住石壁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洞里走。

  雀茶没辙了,如今又没证据,她总不能真的一箭把蒋百川给射了,看孙理时,也是一筹莫展。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蒋百川进去?情急之下,雀茶朝孙理猛使眼色。

  兹事体大,孙理也顾不上什么长辈之类的了,大不了先得罪后道歉,他觑着蒋百川不备猛扑上去,抱着他滚倒在地,还铺垫了句:“蒋叔,得罪了啊。”

  出乎意料的,蒋百川的反应激烈到可怕,他尖叫一声,发狂似地拼命挣扎,居然把年轻力壮的孙理给掀翻了开去。

  这一挣扎,包脸的衣服松开,雀茶看得清楚,他的一边嘴角处、直延到耳边,几乎都已经溃烂了,另一侧倒还完好,但这种极致的反差和不对称,被夜光石的幽光衬得形同鬼魅,叫人毛骨悚然。

  她吓得险些站不住,但手上却出奇的稳,弩身一端,大声说了句:“蒋百川,你知道我准头不错的,你再乱动,我可就放箭了!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试看!”

  蒋百川大概这辈子都没听过雀茶这么声色俱厉地说话,一时有些怔愣,真的没敢再动。

  雀茶又吩咐孙理:“你,拿绳子把他捆起来,捆结实点,等余蓉她们回来了再处理!”

  孙理胆战心惊地爬起来,从背包里翻出绳团,正往外放绳,蒋百川嘿嘿笑起来。

  他说:“等余蓉回来?回不来啦,都回不来啦,你没看见外头那一双双白眼珠子吗?”

  什么白眼珠子?孙理忍不住转过头、朝外看了一眼。

  雀茶也不由朝外看去。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蒋百川面上掠过诡笑,猛地朝雀茶扑了过去。

  ***

  小孩的脚印。

  聂九罗想循着脚印继续往外找,但周围都找过了,有且只有这么一个——多亏了旁侧的土垛被蹭落了一些沙土,没这些沙土,连这唯一的脚印都不会有。

  她知道炎拓在怀疑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这是心心?不一定吧,可能是……小地枭呢?”

  炎拓说:“小地枭,不是应该有爪子的吗?但这明明是小孩的脚印啊。”

  聂九罗:“即便是心心的,二十多年了,她也该长大了啊。”

  说得都有理,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两人正面面相觑,伍庆又猛嗅鼻子,然后抬手前指:“那里,那个方向,血腥味。”

  这一次,孙周比他敏感,没等他说完,已经冲着那个方向急窜了出去。

  余蓉头大如斗:“怎么又有了?”

  不是又有了,伍庆解释:“刚离得太远,只能闻到这里的,这不是走过来了吗,所以又闻到了更远处的。”

  周遭凶险莫测,不宜分散,大家得聚在一起才安全,余蓉一挥手:“走,都往前去看,这里别留人。”

  一行人,又跟着伍庆往前走,这一回,走得更加小心,队伍的前后左右,都安排了人端着枪专门防范。

  走了约莫十分钟左右,打头的人先压着嗓子叫起来:“那里,那里!又有一个!”

  借着杂七杂八的手电光,炎拓隐约看到,有个男人倚靠着一座土堆坐着,脑袋半耷,双手斜瘫,那姿势,多半也是没气了。

  孙周正围着这男人焦躁地爬来爬去,大概是按捺不住,伸爪子扒拉了一下,男人立时就倒了。

  余蓉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这又是哪个?出个人专门记名字,特么死一个记一个,方便最后查对。”

  有几个人赶过去认脸,炎拓不凑这热闹,他打着手电仔细查看周遭的地面,希望能再发现点什么。

  聂九罗说的也有道理,小孩不一定是心心,这么多年了,心心难道不长大吗?

  可是,不是心心,又会是谁呢,总不见得经常有小孩被扔进这地底下来吧?

  不一会儿,那头的认脸出结果了。

  “这个……脸生,不认识。”

  “肯定不是我们的人,没见过。”

  “这死法,太特么邪门了,怎么是头顶开了个洞啊……”

  听到是头顶“开了个洞”,聂九罗心中一阵异样,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

  先看到脸,这人她也不认识,但又觉得有点眼熟。

  正搜肠刮肚,炎拓过来了,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这是杨正。”

  聂九罗想起来了,难怪她觉得眼熟,炎拓曾经给她看过地枭的EXCEL表格,里头有照片有信息,是有这么个叫杨正的。

  余蓉莫名:“杨正又是谁?”

  “林喜柔身边的一个同伴,是地枭。”

  身侧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余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又起风了,地底的妖风,这一带土垛子丘块特别多,风在其间穿行盘绕,呜呜咽咽的,很像鬼哭。

  负责四面警戒的那几个人枪口朝外,不敢有丝毫松懈,其它站着的人也下意识背靠背,互为防备。

  聂九罗侧了头,打着手电看了看杨正的颅顶,只觉心内一阵恶心上涌:真的是开了个洞,手法干脆利落,不过,兵器一定比她的刀要大多了。

  有意思,知道攻击头顶,这是地枭的要害。

  余蓉舔了舔嘴唇:“什么意思?那头死了个我们的人,这头死了个地枭,这是……人质跟绑匪火拼了?”

  聂九罗觉得有这个可能,但再一想又觉得匪夷所思:就蒋叔他们一行,被绑了好几个月了,估计个个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还能有那能力跟地枭火拼?

  两人互换眼神,都没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周遭的线索搜寻又有了新发现,有人拿照明棒挑了串东西过来:“这,这个,瘆得慌,肯定也不是我们的人,我们被绑架的人里,没女的。”

  什么东西?聂九罗俯身去看。

  这一看,心头又是一阵反胃,转身拽住炎拓,险些吐了出来。

  那是两根结着的脏辫,连着块头皮,看情形,是被硬生生从脑袋上撕抓下来的。

  炎拓扶住她,飞快地扫了脏辫一眼,心头一沉,又移开目光:“应该是冯蜜,也是林喜柔身边的地枭。”

  余蓉终于咂摸出点味来了:“这不可能是人质反扑了绑匪吧?”

  聂九罗顺了顺气,站起身子:“也不可能是邢深他们做的,用你的话说,他们前队做任何事,都会给后队留记号的。”

  边上负责带路的毛亮有点慌,声音抖抖索索:“那是……怎么回事啊?”

  说好是进来换人的,怎么刚一进来,连个过渡都没有,就画风突变了呢?

  炎拓沉吟了一下:“这地下除了我们和林喜柔,看来还有第三方。你们以前走青壤,遇到过这种事吗?”

  毛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绝对没有,从来没听说过,也没遇到过。”

  聂九罗喃喃了句:“林喜柔那头可能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损兵折将了。”

  第三方……

  余蓉看向炎拓,话还没出口,自己先打了个寒颤:“不会是……枭鬼吧?这阴兵都还没借,它们自己……先出来了?”

第123章 ⑧

  是不是枭鬼出现了不好确认,但这地下还有“第三方”这事,应该是有七八分准了。

  越未知的事物越可怕,毛亮脊背发凉:“那……咱们怎么办啊,是去撵深哥他们,还是回去金人门那?”

  连这东西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也太滑稽了点吧?

  余蓉皱眉:“怕什么,不是给配了枪吗?我管它是什么玩意儿,它能不怕枪?”

  ***

  余蓉吩咐毛亮继续带路、追赶前队,至于尸体,先不去管它,在地图上标出位置,后续再来收不迟。

  于是一行人重新回到原定的路线,依着余蓉的嘱咐全程缄默、尽量不使用手电等惹眼光源,加速行进。

  余蓉一度想用信号枪联系前队,思忖再三,还是放弃了:如今这地底下的形势有点复杂,信号枪一发,等于自行暴露方位,她可不想引来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

  前头提过,这下头的空间,很像一条伸往地底的长舌。

  说像舌头,只是大致的形状轮廓,考究点讲的话,更像地层发生了胀裂,使得原本密实的地块上下撕裂开来,所以地面并不平整,时见岩块、石垛、土堆、凹坑等等,行进时忽上忽下、得迂回弯绕。

  让人佩服的是,进入这种路段之后,夜光石的铺设也因时制宜,有时是用皮胶直接抹粘在岩块凹处,有时是在石垛上凿个孔、填补进去,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这种天然的照明得以继续。

  找到第三个记号“γ”之后,原地休息五分钟,孙周爬上高处“放哨”,其他人等,或补充干粮,或结伴去偏僻处方便。

  聂九罗没这需要,坐在炎拓身边休息,看眼前人来人走,以手掩口,打了好大一个呵欠。

  炎拓笑:“是不是困了?靠着我睡会好了,蚂蚁腿也是肉,睡五分钟也是好的。”

  聂九罗不跟他客气,拽过他的胳膊圈在自己身上,靠进他怀里就闭了眼:于她来说,休息像充电,充一格电就有一格的气力。

  炎拓低下头蹭住她温软的颈窝,想跟着也闭目养会神。

  聂九罗忽然呢喃了句:“这下头,得有好几拨吧?”

  炎拓明白她的意思:“是有好几拨。原生的地枭,林喜柔这样人化的地枭,我们这一拨,被绑架的那一拨,还有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枭鬼。”

  聂九罗有些怅然:“你说,枭鬼长得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炎拓失笑:“当然不是,你没听邢深说吗,它们的面目变得跟恶鬼似的,要不然会起‘枭鬼’这种可怕的名字?”

  聂九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问:“那……枭鬼还能认识自己的亲戚朋友吗?”

  炎拓想了想:“不认识了吧。如果一个人还能认人、还能和人交流,只是面貌发生了改变,那这人有什么好可怕的呢,何必要给它冠以‘枭鬼’的名头?”

  聂九罗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是。”

  她伸出手去,捻抚颈上戴着的那条项链。

  如果母亲裴珂真的还活着,应该也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了吧。

  她轻声说了句:“炎拓,你要做好准备,心心即便还活着,也不可能记得你了,大概率也不是你想的样子。”

  炎拓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抬头看时,先前或坐或靠的人正陆续站起。

  五分钟这么快就到了,又要开拨了。

  ***

  这一次,刚走出没多久就情况不断。

  问题出在那六个地枭身上。

  他们的脊椎第七节 处被喂了聂九罗的血针,这个位置下针,作用差不多等于“电脑当机”,整个人会状态浑噩、肌体灵活度下降,再加上脑袋上套了头套、身子被绳绑连成一串,其整体效果,跟被赶尸差不多。

  事实上,他们一路也基本安稳,拽了就跟着走,不拽就停,加速时还能小跑两步,相当省心。

  但突然之间,这六人编队没来由地慌乱起来,有朝左走的,有向右行的,有推搡前头人的,有慌里慌张后退的,聂九罗还注意到,其中有两个人的腿在不受控地发颤。

  这是预知到什么危险了吗?她脊背不觉收紧,但四面环视,又看不出什么不一样的。

  牵绳的应该是个鞭家人,随身带牛皮鞭,习惯性抽出,虚空甩了一响,低声喝了句:“别乱动。”

  然而这六个从没被驯过,不吃鞭子这一套,那人连骂带上脚踹,终于把六个人给整踏实了。

  余蓉觉得不妙,先问伍庆:“是不是闻到什么了?”

  伍庆摇了摇头,说得很肯定:“没,没有,什么味道都没有。”

  再看孙周,也没异样。

  这两探测器都没报警,余蓉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依然不踏实,又看那个牵绳的:“你回想一下,他们是不是受了什么扰动?不会突然就这样吧?”

  那人仔细想了想:“就……走得好好的,突然……哦,对,刮了风,风声怪瘆人的。”

  老实说,这一路都在时不时起妖风,风声没有一次不瘆人,余蓉都已经习惯了,也分不出风和风之间的差别,只能再叮嘱一句:“跟紧了,小心点。”

  又走了一段,那六个真是时不时就“骚动”一下,到后来,前后的人都看习惯了,炎拓甚至觉得分外好笑,低声问聂九罗:“是不是你那血针的问题啊?”

  他琢磨着,是血针压迫到了地枭的什么神经,使得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个身体痉挛。

  聂九罗也答不上来,她这辈子接触过的地枭屈指可数,用血针也完全是照本宣科,没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正疑惑间,身后突然有人失声叫道:“徐……徐二呢?徐二哪去了?”

  队伍立时停下,余蓉大步过来:“什么徐二?出什么事了?”

  那人结结巴巴,犹在前后张望:“就……徐二啊,本来走我后头的,我一回头没见着人,还以为走前头去了,但看了好一会儿,前头没有,所以才问来着……”

  炎拓和聂九罗对缠头军的人不熟,所以看不出少了谁,但其它人都是熟人,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赶紧四下张望,然后面色渐渐惊惶。

  是少了一个,徐二。

  四周黑魆魆的,只有夜光石泛荧绿色的惨淡幽光映在人脸上,活像罩了层鬼气。

  自从离开金人门,这接二连三的状况不断,余蓉简直是想骂娘了,但为谨慎计,还得压着声音:“哪去了?刚撒尿没回来吗?”

  立刻有人否认:“不是,回来了,之前我还看到他,不是撒尿撒丢的。”

  余蓉压着气:“走路走丢的?你们走的前后位,都不知道人走丢了?”

  那人张口结舌答不上来,顿了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颤抖着声音说:“不是叫鬼给摄了去吧?真……真什么都没听见,一点动静都没有。蓉……蓉姐,这怎么办啊?”

  余蓉低吼了句:“还能怎么办?往回找啊!”

  那人慌里慌张应了一声,正想往回走,炎拓把他叫住:“这个叫什么徐二的,是不是走在最后?”

  “好……好像是,有时跟我并排,有时落后一两步。”

  人在埋头赶路的时候,确实不大注意身边人的状态,炎拓沉吟了一下:“如果他走在最后,有人动作非常利落地把他给掳了,那可能确实动静不大,以至于咱们全队都没发觉。”

  余蓉只觉得一股凉气裹上后背:“谁把他给掳了?”

  “暂时不知道,不过,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剩下的人两三人结组,要么身上窜个连绳,要么赶路时拉着手别松,千万别落单了。总觉得落单的话,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没了。”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胆寒发竖,余蓉想说什么,想想说了也是多余,于是挥了挥手。

  剩下的人都懂她的意思,要么赶紧和边上的同伴拉起了手,要么真拿出绳子和人窜连在了一起。

  除了孙周,一群人就这么三两成组,循来路往回找了两三里地,毫无收获。

  余蓉直觉是找不到了,也不想再兜圈子浪费时间。

  她一咬牙吼了句:“走吧,先找邢深他们!”

  管不了那么多了,徐二没了,十有八九是全队已经被人盯上了,既然这样,也就不怕暴露位置了,赶紧和同伴汇合最保险。

  她掏出信号枪,斜向前方,蹭蹭蹭连放三枪。

  炽黄色的信号弹直射出去,先是停于半空,然后带着光迹缓缓下坠。

  没过多久,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也有信号弹亮起,和约定好的一样,三枪,黄色。

  余蓉精神为之一振:“在前头了,赶紧走,腿脚都放利索点!”

  众人都巴不得能赶紧点,要不是毛亮还得看地图带路、赶着六个地枭又没法跑太快,那简直是能飞奔起来,炎拓攥紧聂九罗的手,一直注意看前后左近,以防再有东西突袭。

  疾行到半途时,远处又是一颗信号弹上天,这次,是红色的。

  余蓉心头一紧,红色是报警,刚还好端端的,现在这是……出事了?

  然而出事也没辙,现在的速度是最快了,没法再加快速度,余蓉只得在口头上做徒劳的努力:“赶紧,能多快有多快!”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阵哒哒哒,起钉式的声音。

  因为离得远,听着很是怪异,余蓉还没反应过来,炎拓已经变了脸色:“开枪了,那头在开枪!”

  开枪?这是跟谁对上了?林喜柔那伙人?抑或是还没确认的枭鬼?

  余蓉喉头发干,也顾不上催促了,只是脚下不停,头皮一阵阵发麻,那哒哒哒的声音不住钻进耳朵里,就跟在催她的命似的。

  忽然间,枪声消失了。

  像是有谁按下了暂停键,枪声没了,两边信号弹的光迹也早就消散了,周遭陷入了一片泛着夜光石幽亮的死寂之中。

  余蓉喃喃自语了句:“这特么是……怎么了啊?”

第124章 ⑨

  不管了,乱就乱吧,反正也乱起来了。

  余蓉心一横,吩咐大家继续赶路,还撂了狠话:“大不了赶过去收尸,还能比这更糟?”

  好在片刻之后,远处的信号弹重新亮起来了,三发,黄色。

  这是联络的标记,看来那头的有生力量还是保存住了,余蓉大喜,正要说两句振奋人心的,领队的伍庆忽然骇叫:“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不止伍庆,队伍里还有两三个人也看见了,先后惊呼出声。

  “是鬼吗?嗖一下子!我还当我眼花了!”

  “是白头发吗?”

  “我看见白眼珠子!白莹莹的!”

  队伍一乱,自然也就停在了原地,那几个地枭挤簇成一团,抖得厉害,聂九罗倚住炎拓的后背,好奇地向外张望:又是白头发又是白眼珠子的,她怎么就没看见呢?

  突然间,视线正对着的地方、不远处的土垛后,一条人影急掠而过。

  聂九罗身子一颤,失声叫道:“在那!”

  然而,等其它人闻声看过来时,那条人影早没了。

  炎拓也没看到,急忙问她:“看到什么了?”

  聂九罗头皮急跳,老实说,进到这青壤,她从没真的害怕过,毕竟她在单枪匹马、身中枪伤时,都能和韩贯、陈福战到差不多平手,如今身体恢复得不错,同伴众多,火力也够,再多来几个地枭,在她眼里,也不算什么。

  可现在,有点心慌了。

  那东西太快了,鬼魅一般,飞掠的时候,仿佛眼前窜过一道黑雾,她自问,地枭好像都没这速度,她自己,也达不到。

  但身形和人差不多,这就是枭鬼吗?

  正斟酌着该怎么和炎拓说,就听嗖的一声锐器破空响,身侧站着的那个人惨叫一声扑倒,紧接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外直驰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炎拓一瞥眼,看到幽光中似乎有绳急收,猜到人是被拖走的,想也不想,抬枪就射。

  然而这种亮度,又未经瞄准,想打中绳子太难,哒哒声响过后,地上腾起烟尘,惨叫声却已在远处了,炎拓下意识想去追,念头刚起,斜后方又是一声惨叫。

  他还以为是聂九罗中了招,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好在立即反应过来惨叫的是个男人,急回头时,只看到被迅速拖进黑暗里的男人高抬起的脚:这下看明白了,怪不得会被拖走,应该是连着绳的飞箭,箭身穿透脚踝、箭头扣住血肉,再猛力一拖,人就被拖走了。

  杂乱的枪声响起,这一回是真乱套了,枪声中间杂着尖利的诡笑声,那声音似人非人、飘忽不定,石垛后、土堆侧,开始不断冒出人头,是不是白头发不好说,但每一张脸上,的确都有一对煞白的眼珠子。

  这些东西,真如戏弄人的恶鬼,动作敏捷得可怕,头刚冒出,瞬间又没了,明明出现在这,忽然又疾掠到那,子弹永远射在它们身后不说,哒哒声里,总会突然响起人被拖倒在地的惨呼:那些原先用绳子串联起来的人还好,拖一倒二,重量在那,一时半会不至于被拖跑,还来得及割断绳子;拉着手的就惨了,情势危急时,谁还手拉手?一旦中招,立时就是被拖走的命了。

  也不知是谁先崩溃,大吼了声:“快跑啊!”

  这种时候,也难说是聚在一起好、还是分头逃命好,反正那一嗓子过后,人员顷刻间四散,不想跑的也只能随大流了。

  炎拓急冲到聂九罗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走。”

  他来不及多想,择了个人少的方向,拔腿就跑,刚跑开几步路前方就有土堆挡道,好在不是很高,炎拓双手攥住聂九罗的腰用力往上一抛:“你上!”

  聂九罗身体本来就轻盈,刹时间就直窜了上去,顺势滚翻到土堆后,炎拓正想蹬窜,忽觉身后风声不对,脑子一激,瞬间偏头。

  一枚带绳的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没进了土堆之中。

  好家伙,这要是射进了他后脑,他不是当场就完蛋了吗?炎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却没闲着,连攀带蹬滚上了土堆,眼角余光瞥到箭尾悠悠晃荡的绳子,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要是拽住绳子用力拉,没准能拉过来一个白眼珠子的人呢?

  不过下一秒,他就放弃了这想法,对方人数不详,还是别冒这个险了吧。

  他迅速翻落下地,聂九罗早等得心焦了,一把攥住他的手,再次发足狂奔。

  ***

  无所谓是哪个方向了,反正在这下头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要能到安全地带、远离那些白眼珠子的人就好。

  两人脚下不停,耳边呼呼风声,也分不清是跑起来带风,还是地下的妖风又起,总之,惨呼声和诡异的尖笑声渐渐远了,直至再也听不见。

  聂九罗脚下一个趔趄,人险些直摔出去,好在平衡力好,加上一直握着炎拓的手,堪堪稳住了身子。

  奔逃以来,这是第一次停下,而刚停下,她就察觉到了不同。

  她身子哆嗦了一下,声音低得像耳语:“炎拓,这里好黑啊。”

  是黑,夜光石的亮光什么的,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了,回头看,那些光亮惨淡得可怜,像趴伏着的、灵力行将散尽的幽灵。

  炎拓嗯了一声,身周四面无遮无掩让他很没安全感:“先找个地方再说。”

  两人放轻脚步,往前摸索了会,也是运气,让他们找到几块堆叠着的大条石,每块都约莫有半间房那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底发生过地震,几块大石互叠互靠,中间难免有缝隙,钻一两个人进去没问题,而且既隐蔽又安全。

  两人钻进缝隙里,背倚石块,才终于定了心,大口地吸气呼气。

  过了会,炎拓竖指在唇边,吁了一声。

  聂九罗懂他的意思,她屏住呼吸,静静听外界的动静。

  她的耳力嗅觉,当然远远比不上狗家人,但是平心静气,还是能听出些什么的。

  还好,暂时安全。

  炎拓的声音很轻:“那些,是枭鬼吗?”

  白眼珠子的鬼吗?谁知道是不是啊,它们又没自我介绍。

  聂九罗含糊应了一声。

  她直觉邢深他们应该是遇到一样的状况了,所以仓促间会有枪声四起,但这些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枪械于它们而言,威胁不是很大。

  林喜柔一行遇到的,八成也是这玩意。

  好家伙,两方约定了火拼,结果遇到个更棘手的。

  聂九罗觉得好笑:“这下头要是有食物链,这白眼珠子的,没准是顶端的。”

  炎拓说:“不止一个。”

  聂九罗点头,是不止一个,刚刚突袭他们的,至少得有十来个,就是不知道跟袭击邢深的是不是同一拨。

  炎拓沉吟着说了句:“而且,你发现没有,它们是在抓人。”

  是在抓人啊,聂九罗没听明白:“抓人怎么了?”

  “用箭绳,把人拖走,那就是想抓活的,不是上来就杀。可抓人干什么呢?有什么目的呢?”

  不知道,她连这东西是什么都说不清,对它们的行为目的当然更无从了解。

  聂九罗喃喃了句:“也不知道余蓉她们怎么样了。”

  炎拓苦笑:“看运气吧。邢深那头可能也冲散了,只要没被抓,后头就可能还能遇上……”

  说到这儿,蓦地顿住。

  聂九罗心头一颤,旋即反应过来。

  外头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