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她那磕大了一样的状态,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

  只能等了。

  数十个人挤在这小洞窟里,个个嘴唇青紫冻得发抖,水声太大,根本无从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炎拓坐立难安,几次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然而一看户外表的记时,也就过了一两分钟。

  也许,下一秒,聂九罗就会进来了。

  又也许,她在上头大开杀戒,白瞳鬼已经尸横遍地。

  还也许……

  炎拓五内如焚,不敢再往下想,正焦灼间,听到大头恨恨:“都特么是这臭娘们,脑袋长屁股上了,选特么一两个月,选了这么个地方。”

  冯蜜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横竖现在暂时安全,不掰扯也是闲着,再说了,一个地枭,都落他们手里了,还摆个屁谱。

  大头越想越气:“你们就不知道这儿有白瞳鬼和枭鬼吗?还是觉得自己够幸运、不可能撞上?妈的,活该这次你们死绝了。”

  冯蜜原本也是暴脾气,忍了一两次也就豁出去了:“这儿本来没有!早说过了,它们是不上来的。”

  边上有人说风凉话:“呵,它们不上来,我们来了就上来了,可真巧啊。”

  炎拓心念一动。

  冯蜜反唇相讥:“你们缠头军不是一直走青壤吗?从秦朝到现在,走上百回有了吧,不是也没撞见过白瞳鬼、只知道这下头有地枭吗?巧不巧我不知道,赖命不好吧。”

  炎拓忽然叫了句:“邢深!”

  邢深正挨在一处角落里坐着,大头和冯蜜口舌相争,在他听来跟苍蝇鼓噪似的,分外厌烦。

  他没提防自己的名字忽然被叫到:“啊?”

  “我记得刚到的时候,你在尝试敲缠头磬,还被余蓉嘲笑说,没有乐谱?”

  邢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节:“是啊。”

  “你还说,乐人俑的位置你知道,但是没找到乐谱,因为古人藏东西比较隐晦、没能找到玄机?”

  没错,邢深嗯了一声。

  “乐谱和缠头旗之类的,方便藏。可缠头磬是大家伙,不至于找不到吧?”

  邢深点头:“缠头磬就是编钟啊,就摆在乐人俑中间。”

  炎拓继续往下问:“黑白涧这么大,敲钟的声响再大也有限,你凭什么认为枭鬼能听到呢?”

  余蓉听得云里雾里:“不是,炎拓,你闲的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叨叨这个,有意义吗?”

  炎拓:“有意义。”

  有意义啊?余蓉不说话了,她脑子转不快,既然有意义,就继续往下听吧。

  邢深说:“这个,缠头军的册子上有记载,缠头磬用的磬石,材质特殊。《酉阳杂俎》里记载说,‘有磬石,形如半月……扣之,声及百里’,声音未必大,但传得远。另外,乐人俑所在的地方,地势和形状有点怪,类似于传音扩声的喇叭或者音箱吧。”

  炎拓哦了一声:“那我想问你,你带了几个人,比我们所有人,都早到了好几天,说是想研究一下‘借阴兵’,这几天,总不可能是白白混过去的——你有敲过黑白涧里的缠头磬吗?”

  邢深一怔:“什么意思?”

  炎拓说:“我想起大学的时候,跟朋友去玩密室逃脱,有时候需要解密码锁,店家会给出一串提示,我们就根据这提示去猜、一遍遍输入密码,有时得试个三五次,才能解开。”

  “你早来了好几天,研究乐人俑一带的提示。我想问,你试着敲过吗?有没有可能,你某一次的试敲,其实是敲对了的?”

  邢深刹那间脸上火烫:“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白瞳鬼和枭鬼之所以上来,是被我引出来的?”

  冯蜜不知道什么“借阴兵”,但听两人对答,约略也听明白几分,邢深和炎拓,她当然是无条件站炎拓:“我就说嘛,白瞳鬼是在地下,枭鬼虽然在黑白涧,但都集中在‘阴’一侧,从来就没听说过它们会度过涧水,没个由头,怎么可能就突然出现了。”

  余蓉按捺不住,追问邢深:“你敲是没敲过啊?”

  她觉得多半是敲过的,毕竟她到的时候,邢深还在不断试敲,听得她不胜其烦:“你曾经敲对过,但是因为枭鬼并没有出现,你一直当找错了乐谱,就没当回事——其实枭鬼之所以没出现,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是受制于白瞳鬼的,即便听到召唤、产生了骚动,也不可能贸贸然冲上来,一切要听白瞳鬼的调度。”

  邢深脑子里突突的,忍无可忍:“你们这完全就是臆测!”

  炎拓解释:“我只是听了冯蜜的话,想到也许有这种可能。其实邢深,这也符合你的计划,你一直想借阴兵,如果推测成立,借是真借上来了,林喜柔这些人,也真的因为这一借遭受了重创,只不过事态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至于什么缠头旗、旗语,找不找到都无所谓了,有白瞳鬼在,即便有这些东西你也驱使不动枭鬼。”

  邢深咬牙,看身侧人时,觉得那些目光忽然就有了某种不明意味。

  特么的炎拓太可恨了,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只靠猜测,就给他甩了这么一大口锅!

  试敲的确是敲过的,也不止是他敲啊,缠头磬附近的乐人俑姿势各异,大家根据人俑手指屈起的指向位置,甚至是人俑左瞄右瞥的眼神做过各种尝试,但有什么证据说白瞳鬼是因为这个上来的?也许是有其它原因呢?

  炎拓看到邢深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这推测是鲁莽了,但话已经出口,也不好再挽回。

  他又看了眼记时,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外头只有聂九罗一个人。

  炎拓忍不住了,起身就朝外走。

  余蓉先还以为他是坐不住、想起来活动两步,待见他有往外攀的架势,赶紧叫住他:“你想干什么?”

  炎拓说:“我上去看看。”

  余蓉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头已经急了:“你可别,我知道你们是男女朋友,但你别在这种时候搞幺蛾子。大家好不容易躲起来,你这一出去,万一被发现,暴露了我们怎么办?”

  其它人也随声附和,邢深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

  距离聂九罗发生变化,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还好,虽然能力已经在减弱中了,但她应该还能支撑。

  他看向炎拓,冷冷说了句:“第一,你眼睛没法在黑暗中看东西;第二,论战斗力,你跟聂二差很远,你确定上去是帮忙的、而不是拖她后腿的?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但我建议你这个时候理智一点,把感情收一收。”

  炎拓忍住气:“阿罗一个人在上面,她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你说得对,我就是跟她关系不一般,所以我做不到放她一个人拼命、自己在这里安心躲着。”

  大头急道:“那你也不能连累大家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藏身的地方。”

  炎拓看余蓉:“还有绳子吗?你把我从洞边往下放吧,我从河里往前游一段、再爬上去,应该就不会暴露方位、连累到别人了吧?”

  这样好像确实不会连累到自己,大家没再有异议了,冯蜜看着炎拓,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他和那个叫阿罗的,关系这么好,她有点羡慕,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不错。

  余蓉沉默了一下,起身过来帮他结绳,结好时,说了句:“这河水很急啊。”

  炎拓说:“没关系,我水性很好。”

  炎拓拽着绳子、一脚踏下洞沿时,余蓉又做了一次努力:“你出去真的危险,咱这样的,对付枭鬼都够呛,何况是白瞳鬼呢?万一你前脚走、她后脚又来了,这不是闹了乌龙了吗?要么,你坐下来等等看吧?”

  炎拓攥紧绳子,后背已经完全在冰冷水流的冲刷下了。

  他顿了会才说:“你不懂,真的坐不住。”

  这洞里的所有人,都能坐得住,因为聂九罗出事,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或者是个朋友出了事。

  于他不一样。

  ***

  聂九罗是在余蓉她们这头放绳放到中途时,发现第一队白瞳鬼的。

  她人在高处,看得很清楚:有约莫三四只白瞳鬼,带着七八头枭鬼,正往这头急速奔来。

  要么截杀、要么冲散,她眸光一紧,当即前纵,邢深也看见了,但没能拦住她,急得给她指示方位:“那,那,我让余蓉给你做个记号!”

  聂九罗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有点膨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与其说是为了保护队友以身涉险,还不如说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挥洒展现的舞台。

  冲前几个纵落之后,眼见就快遭遇,队阵中两根带绳的利箭,突然自下而上,对着她激射而至。

  这一招啊,早见识过了,白瞳鬼绑人,特别喜欢来这套,绳子是地衣材质,箭头究竟是铜是铁,她也辨不清。

  无所谓了,两柄箭头,几乎是同时到达,聂九罗身在高垛,飞身纵起,半空中一个抄手,把两根绳一齐绕在了掌中,然后狠狠一拉。

  一对二,绳身紧绷,那两个放箭的白瞳鬼几乎有点站不住,踉跄了两步之后,才又扎稳下盘。

  聂九罗冷笑:这是要和她角力吗?

  她继续加力,在那两个白瞳鬼就快支撑不住时,猛然撒手,然后整个人迅速借力、飞身而下,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匕首直刺进其中一个的咽喉,然后横旋半周,直拔而出。

  那个白瞳鬼居然没立刻倒,它直挺挺地立着,晃了几晃之后,才扑通一声、面朝下栽了下去。

  远处又响起了诡谲的声线,近旁的那几个白瞳鬼忽然兴奋,急速后撤的同时,嘴里发声喝应。

  这是,来帮手了吧?

  聂九罗也不打算去追,她疾冲翻上最近的高垛,环眼四顾。

  是来了,居然有两队,自不同的方向过来,队身扭曲成“S”形,加上现有的这一队,高处看去,如三棱的回旋镖,正向着她这个“棱心”趋近。

  这得有……三四十号吧。

  聂九罗正想迈步,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小腿一软,她心头一惊,好在很快就稳住了身子。

  不会吧,体力好像有点虚了,时间过去很久了吗?

  邢深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

  ——超时的话,很可能缓不过来,会疯。

第137章 ②②

  临敌的时候,不应该想这些让自己泄气的话。

  聂九罗定了定神,警惕地环顾周遭:后撤的那一队并没有撤远,新来的那两队也没有太过逼近,总体来说,都停在了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是三面环包吗?

  聂九罗手心微汗:一打多她的确有把握,但是多到这个程度,她觉得基本没胜算。

  那就抓紧时间,能放倒多少是多少吧,省得超时之后实力逆转、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咽了口唾沫,正准备主动出击,周围响起了呕哑难懂的语声。

  这种诡异的语音和声潮,之前听过几次了,都没听懂,不过大致明白是一种沟通和传唤——白瞳鬼是能发声的,只不过长久的地底生活,可能改变了他们的喉底肌和发声方式。

  再加上,如林喜柔所说,人家根本也不讲普通话。

  现在这算是干嘛呢,在研究对付她的方略?

  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聂九罗甚至还隐隐有点骄傲,她一个人,居然让它们这么严阵以待。

  正想着,蓦地心念一动。

  这么多白瞳鬼,里面就没个头头吗?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她要是能把头目给拿下了,说不定能战局逆转。

  聂九罗激动地心跳加速,她的目光快速在不同的方向转换扫视,白瞳鬼的装束等都差不多,没法在装扮上分辨出特殊人物,不过,她留意到,有两队白瞳鬼在下意识间,都是看向第三队的。

  这就好像领导在主席台上训话时,听众不管站在哪个方向,都会自然而然地看向主席台。

  非常好,如果有头目,一定在第三队。

  聂九罗心跳得更快了。

  第三队,有四个白瞳鬼、八个枭鬼。

  枭鬼是兵,不去管它,四个白瞳鬼里,两个满头白发,两个算是……黑头发?隔着远,也看不清楚面目,不过……

  聂九罗心里咯噔一声:从体型轮廓来看,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不会看错的,男女的体廓太容易分辨了,而且,这个女人身段窈窕,肩背纤薄,完全没有佝偻的老态。

  居然有个女的,白瞳鬼基本是由秦时入黑白涧的缠头军转化而成,那个年代男尊女卑,女人很难披挂入伍的吧,难道这一个,属于就地征召的狗家人?

  正怔愣间,就见那个女的猛然抬了下手。

  攻击旋即开始,四面破空有声,七八条带箭头的长绳向着她一个人攒聚而至。

  这种时候,唯有往上躲了,聂九罗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向上空翻,眼角余光觑到,并不是所有的力量都拿来对付她了——各队都另外分出了约莫一半人,正向着涧水而去。

  她瞬间确定了三件事。

  ——刚刚它们确实在沟通,也了解她这头的情况,知道她还有同伴,所以分了人,继续去搜找邢深一伙,看来是要一网打尽。

  ——那个女的确实是头目。

  ——白瞳鬼之前只绑人伤人、没见杀人,但现在,大概是因为她一再手刃白瞳鬼,对方对她起了杀心了,要不然,也不会七八条箭绳齐发。

  她这一腾空,箭绳自然走空,有两根的箭尖还刚好对撞在了一起,迸出微弱的火花来,聂九罗脑子里灵光一闪,身子落下时,刀交左手,右手一个半空环兜,把大部分箭绳都揽在了手里,三绕两绕,迅速打了个结。

  其实结打得敷衍,但是绳子来自各个方向,本身就容易绕在一处,加上箭头往结绳间一插,就是天然的楔扣,所以这头打结,那头还在奋力扯绳,一时间绳身绷紧,犹如张开了一张绳网。

  聂九罗抓住绳身,借力弹起,向着第三队白瞳鬼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途中还踩蹬了一次绳身借力,这一头扯绳的两个白瞳鬼眼见不妙,立马松手。

  然而松得迟了,聂九罗又到得太快:她揿下刀柄机关,一把刀瞬间分作两把,从两个白瞳鬼中间飞身掠过的同时,双手狠狠抡刀内收。

  无所谓是撩了喉还是废了眼,反正是重创到头脸没错了,聂九罗也懒得去查看,落地的刹那一甩刀身的血,借力往前直冲。

  还是那句话,擒贼先擒王,她想一鼓作气,先拿下那个女人。

  遗憾的是,那个女人后退了一步,在她视线内晃了一下,就被遮挡了——枭鬼聚拥着冲上来了,另两队的白瞳鬼和枭鬼,也冲上来了。

  聂九罗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打蛇打七寸,走个捷径,一举拿捏对方命门的。

  现在,得以力打力,浴血奋战了。

  她心一横,扬手挥刀,向着距离最近的那个枭鬼劈刺了下去。

  ***

  烽火台。

  对战已歇,人去台空,只留两三只没被带走的、打着光的手电筒还半埋在废土中,微弱的光线交错,反催生出一股异样的平静。

  角落处堆拥的土块灰堆轻轻动了一下,无数细小的沙尘从旁滑落。

  过了会,有人顶着土尘翻身坐起,尘灰四散,把手电的光柱搅得愈加朦胧。

  林喜柔忍着呛咳,拿手扇了扇口鼻处的扬土。

  四周静悄悄的,是人是鬼,应该是都走了,她到底熬到了。

  胸肋间隐隐作痛,林喜柔长吁了一口气,把最近的那把手电扒拉到手,调低亮度。

  冯蜜把人引去了涧水,那她就不能去了,她得反向走,最好能赶紧回到地面。

  歇了会之后,林喜柔扶着残墙站起,出于谨慎,还打着手电四面看了看。

  倒地的都是人俑造像,并没有出现想象中尸横遍地的场景,估计已经清过场了吧。

  正这么想时,手电光突然扫过一具血淋淋的尸骨。

  林喜柔头皮发麻,太瘆人了,足见刚刚的那场对战有多么惨烈:躲起来是对的,去涧水能生还的几率太低了,就是可惜,牺牲了冯蜜。

  她心头一酸,旋即表情凛冽:这些都是必要的,必要的牺牲,冯蜜会理解的。

  林喜柔忍着痛跨过残墙,向外走了一两步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一僵,过了会,她缓缓转过头来,手电光重又笼在了那具尸骨上。

  这具尸骨不像是成年人的。

  缠头军杀白瞳鬼或者枭鬼,无非是枪击刀劈,不可能把尸身糟蹋到这种地步。

  她嘴唇微微翕动着,迟疑地向那具尸骨靠近,过了会,手电光剧烈地颤动起来。

  尸体固然是被啃咬得不成样子了,但她看到了一些撕毁的衣服布片,如果没记错,邢深他们,是给蚂蚱穿衣服的,小孩儿的衣服。

  这具尸骨,是蚂蚱的。

  林喜柔脑子里突突的,耳膜处像有重鼓在敲,脑骨间又好像有利爪在不停挠抓。

  蚂蚱。

  面对着这具鲜血淋漓的尸骨,她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在丰水季强渡涧水,想起把蚂蚱推出去、当诱饵诱捕瘸爹,想起不久之前,蚂蚱疯狂地试图攻击她,然后被熊黑一脚踹开……

  她从来没着急找它,也不急着换它,总觉得,还有时间,和蚂蚱比起来,总有更重要紧急的事等着她做。等她把一切荡平踏顺,再把蚂蚱找回来,让它过两天养老的舒心日子、补偿它好了。

  蚂蚱死了?和她之间的纠缠纠葛,就这么忽然……结束了?

  林喜柔死死咬住嘴唇,顿了顿,她半跪下身子,脱下上衣铺开,把尸骨扒拉着收揽在内,然后边角打结,结成一个形状怪异的包袱。

  她要把蚂蚱带出去,记住这仇恨,拿这具尸骨不断鞭策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她一定不能输!

  林喜柔把包裹挎上肩膀,起身往外走。

  包裹不重,蚂蚱如果能正常长大、有着成年人的躯骨,绝不至于这么轻。

  林喜柔双目赤红,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垮,她的手上,有一尊女娲像化成泥壤,有了这东西,她身边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熊黑和冯蜜,一切会从头来过,有了之前的经验,她会做得更大、更强。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

  林喜柔如遭电击,瞬间回头,手电扫向身后:“谁?”

  没有人,身后空空荡荡。

  仔细回想,那声音短促而又清脆,像是女童的笑,而且很轻,很幽远,仿佛来自阴间。

  林喜柔毛骨悚然,僵了会之后,回转身,继续向前走。

  身后很静,并没有脚步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又走了一段之后,她猛然回身。

  还是没有,来路一片死寂,这一刻,连风都止息了。

  林喜柔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前头接二连三地经历变故,又见到蚂蚱的惨状,精神上受到刺激了吧。

  她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重又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角微微扯了一下,林喜柔起初没在意:她脱了外套,里头的衣服是较宽松的,自己挎背着蚂蚱,可能是哪里牵到了吧。

  可是,没过几秒,那种牵扯感又来了。

  林喜柔陡然停下,心跳得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极其缓慢地、转头往身子左侧看。

  有个四五岁、打赤脚的女孩儿,正虚牵着她的衣服,就走在她的身侧。

  似乎是感觉到林喜柔停下了,女孩儿也抬起头,仰起脸来。

  女孩儿长得很好看,一张讨喜的圆脸,头发梳编成两股,自肩侧斜搭而下,但脸上的那对眼珠子,是白色的。

  林喜柔如遭雷殛,连退两步。

  女孩子的脸,让她想起一个人,一样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神气。

  她嗫嚅着说了句:“心心?”

  炎拓的妹妹,炎心。

  当年,她把她扔进黑白涧时,心心追着她跑,也曾这样死死揪住她衣角,嚎啕大哭说:“姨姨,我听话了,我听话了,不要扔我。”

  炎心笑起来,她开口了。

  声音很怪,像嗓子里挤出来的,音调也怪,但林喜柔能听得懂。

  炎心说:“我记得你。”

第138章 ②③

  林喜柔打了个寒噤,不觉退了一步。

  她不是害怕,这么多年了,什么风浪都见过,早就无所谓怕不怕了。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发慌,被这宿命般的一幕给震惊到了:当初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后续。

  炎心认得她,这不奇怪,小孩子对一些重要的事,是会有深刻记忆的,更何况,自己的这张脸,从来没变过。

  林喜柔提醒自己,炎心虽然还是小女孩的样子,但这具躯壳里藏着的,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二十来年了毕竟。

  炎心看着她,表情很和气,她继承了母亲的脸,没表情的时候都像在笑。

  “我(一)眼认得你了,你没了,少你(一)个,我等到了。”

  林喜柔一愣,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炎心居然还会说话。

  就算她被扔进来的时候会说话,这么多年不讲,语言能力也早该退化了,可她居然还能组织语言,虽然发音异常、缺字漏词,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开口时也如同在操蹩脚的外语,但勉强能够传递意思。

  难道这地下,有人可以和她说话、一直在教她说话?

  还有,炎心说,一眼就认出她了。

  林喜柔手足发凉,怪不得没能躲过去:炎心早就认出她、留心她了,后来双方混战,自己玩的花花肠子骗过了缠头军,骗过了炎拓,但没能骗过炎心——看来看去,就是少了一个啊,那个女人,怎么会凭空没了呢?

  所以炎心没走,静静地匿在暗处,终于等到了她。

  林喜柔喉头发干:“你想……怎么样?”

  炎心说:“妈妈说,你坏女人,见(到)你,带去(给)她。”

  真是见鬼了,炎心哪来的妈妈?她的那个妈妈,早就成了活死人,在疗养院的床上躺二十来年了。

  林喜柔面上的肌肉微微簌动,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说:“好啊。”

  话音未落,一把抡起肩上的包袱,向着炎心狠砸过去,然后,也顾不上去看有没有砸到,掉头狂奔。

  能摆脱这小畜生就好了。

  然而炎心的速度飞快,白瞳鬼的速度本来就骇人,她骨轻人小,行进起来就更迅捷,林喜柔才奔了十来步,就见眼前一花,要不是及时收步,真能和炎心撞在一起。

  炎心挡在她身前,垂在身侧的手虚张着,磨得尖尖的指甲泛微微的光:她在地下待的日子不算漫长,牙没有变尖,容貌也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不过指甲已经够尖够厚了,肉食时,她会用指甲一寸寸撕烂猎物、送进嘴里。

  她尖声细气,说:“见妈妈。”

  林喜柔攥紧手电,向着她当头就砸:“见你的头!”

  没砸到,炎心太快了,身子一晃就避开了,不过,林喜柔这一再的攻击显然激怒了她,她喉底嗬嗬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什么——很可能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白瞳鬼自己的语言了——尖叫着直冲上来。

  林喜柔急中生智,手电猛然推到最大亮度,向着炎心的双眼猛晃。

  炎心这么久以来,也是没见过手电了,眼前强光乍现,到底经验不足,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刹时间疾步后退。

  机不可失,林喜柔觑准时机,迅速攀上就近的高垛,向着远处飞掠起纵。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也不知道是真的起风了还是自己速度太快,林喜柔不敢往后看:速度差异搁在那儿,摆脱炎心的可能性太小了,得想个法子……

  正想着,后背突然一沉,紧接着双肩刺痛,是炎心窜跃到她背上,趾爪抓进她的肩头,声音尖利而又阴森:“见我妈妈。”

  这一刻,林喜柔正翻上土堆,被炎心硬生生扒拉下来,带着土灰翻倒在地,手电也滚落边上。

  很好,炎心抓住她了,这就意味着炎心的速度优势暂时使不上了,林喜柔一咬牙,反手抓住炎心的腿,使尽浑身的力气,把她整个身子拽起、抡向身侧的石块。

  能砸她个脑浆迸裂才好。

  然而炎心的反应也快,就听哧啦声响,她的身体刚触到石面,就已经伸指死死扒住了,指甲尖利,生生在石面上扒出几道抓痕来,同时也扒停了身子的去势,旋即一蹬石面,子弹出膛般向着林喜柔撞弹过来。

  林喜柔猝不及防,被炎心撞得仰面栽倒,这还没完,炎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带起她的脑袋一下下往地上撞,面目渐渐扭曲,语气森戾:“见我妈妈!”

  林喜柔被撞得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似乎看到在疗养院的床上躺着的那个林喜柔,她缓缓拔掉鼻饲管,慢慢坐了起来,干瘪到萎缩的脸上绽开一抹舒展的笑。

  ***

  炎拓的水性确实不错,但多是在游泳池和比较平静的河水中,他还从来没有挑战过激流。

  所以一入水,完全控制不住,整个人被水流裹着向前,险些头下脚上、在水中倒翻,好不容易勉强控住身体,却又碰不到河岸内壁,几次想伸手去抓,手刚抬起来,身子就被水流推走了。

  炎拓急出一身冷汗,这季节地下水冰冷,人一旦泡久了就会失温,到时候别说爬上岸了,他连浮漂都费劲——可别让邢深一干人说中了,他这趟出来,就是没事找事、寻死的。

  正奋力泅游,无意间抬眼,突然看到,高处岸边,有几对莹白的眼珠子晃动。

  白瞳鬼来了?

  炎拓脑子里一懵:虽然自己把照明棒压在身下、尽量做到不漏光,但白瞳鬼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一定是能“看到”他的吧?自己倒霉到这份上,刚出来就羊入虎口了?

  正想着,高处破空有声,不看也知道,带绳的箭已经奔着他来了。

  炎拓身子一猱,借着水流的推力避过了这一箭,箭头空撞进斜前方的水流中,又很快被收了回去。

  炎拓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现在上岸困难,与其被淹死在水里或者冲去不可知的地方,为什么不借着绳箭上岸呢?目前看来,白瞳鬼只绑人、不杀人,他索性先“落到”它们手中,再见机行事。

  不过,得先让自己受伤,白瞳鬼对气味很敏感,不放点血混不过去。

  腿不能受伤,腿废了就跑不快了,胳膊也不行,绳箭穿透胳膊,着力点太偏太小,带不动他这么重的身子……

  第二箭很快来了。

  炎拓竖起耳朵听箭声来势,借着侧身时照明棒的光亮确定方位,在最后一刹那耸起左肩迎上,一声痛叫之后潜入水中,含了口水,又迅速把箭绳绕缠在了肩臂上,同时伸手把住绳身。

  这样,白瞳鬼往回扯绳时,他的伤口不会太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