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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中时代偷偷骚扰过她。”

“我偷偷骚扰过她?尼克,那时候她是我的女朋友。”

“后来你们分了手,你却死活不肯离开她。”我说。

“噢,也许我确实有些怀念她,不过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你在她的宿舍里试图自杀,这也叫不出格?”

他猛地扭过了头,眯起眼睛,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又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尼克。”最后他说了一句。

“我说你在高中时代纠缠我的妻子。”

“不是吧,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笑了起来,“天哪,我还以为你是来筹款设一笔奖金呢,顺便说一声,我很乐意掏钱设一笔奖金。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直都希望艾米能过得好。我爱她吗?不,我跟她已经没有太多来往,我们难得通一回信。不过你来了这儿,还一顿胡说八道,这一点很有意思…因为我必须告诉你,尼克,不管是从电视上看来,还是从此时此刻看来,你都不像是个又悲痛又担心的丈夫,倒像是个自鸣得意的家伙。顺便说一声,警方已经找我谈过了,我想应该是拜你所赐,要不然就得归功到她父母的头上,真奇怪,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我还认为警方不会对清白无辜的丈夫留一手呢。”

我的胃顿时翻江倒海起来,“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在你提起艾米的时候亲眼望着你的脸,”我说,“我得告诉你,你的表情让我担心,你有点儿…心神恍惚。”

“我们两个人中间总得有一个心神恍惚吧。”德西的话听上去仍然合情合理。

“亲爱的?”这时屋子深处传来了人声,我又听见另一双价格不菲的鞋“咔嗒咔嗒”地向客厅走来,“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眼前这个女人跟艾米有几分相像,仿佛艾米在一面布满水雾的镜子里照出了身影,她有着酷似艾米的五官、肤色和发色,但比艾米要老上二十五岁左右,五官和肌肤都有些走样。不过她依然美丽动人,显然这个女人选择了优雅地老去。她看上去像是一款折纸作品,两只手肘的棱角分明到了极点,锁骨格外明显,穿着一套蓝色紧身裙,还有着跟艾米一样的吸引力:当她跟你待在同一间屋时,你会不停地掉头朝她张望。她对我露出了一缕微笑,好似雄狮瞥见了一只野兔。

“你好,我是杰奎琳•科林斯。”

“妈妈,这是艾米的丈夫尼克。”德西说。

“艾米呀。”那个女人又笑了。她的声音仿佛在深井里回荡,低沉而又余味悠长,“我们对艾米的故事可是一直很感兴趣,是的,非常感兴趣。”她转过身冷冷地冲着她的儿子,“我们一直把艳冠群芳的艾米•艾略特放在心上,对吧?”

“现在是艾米•邓恩了。”我说。

“当然,”杰奎琳表示赞同,“尼克,我对你的遭遇很遗憾。”她盯着我打量了片刻,“对不起,我…我原本没有想到艾米会嫁给这样一个…美国味十足的男人。”她的话似乎并非是在说给我听,也不是在说给德西听,“天哪,他的下颌上甚至还有美人沟。”

“我只是来瞧瞧你的儿子有没有什么线索,我知道这些年来他给我的妻子写过很多信。”我说。

“喔,那些信!”杰奎琳怒气冲冲地笑开了,“还真是找了个有趣的办法来打发时间呀,你不觉得吗?”

“艾米把信给你看了?”德西问道,“这倒让我很惊讶。”

“不,”我说着转向他,“她从来都是未开封就扔掉那些信。”

“所有的信?从来都是?你很清楚?”德西的脸上仍然带着一缕微笑。

“有一次我从垃圾堆里捡起一封读了读。”我转身面对杰奎琳,“只是为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样的。”杰奎琳说。

“艾米和我一直给对方写信。”德西说,他的腔调跟他妈妈一样抑扬顿挫,让人感觉他所说的一切便是你想听到的,“我们两人对此引以为傲,我觉得电子邮件…太不上台面,再说也不会有人把电子邮件给存下来,因为电邮生来就没有人情味儿,我真是为子孙后代们担心哪,所有伟大的情书,比如西蒙娜•德•波伏瓦给萨特的情书,塞姆•克列门斯给他妻子奥利维亚的情书…我说不好,我总在想,美好的情书总有一天会湮没…”

“你把我的信都保留下来了吗?”杰奎琳问。她正站在壁炉旁,俯视着我们两个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搁在壁炉台上。

“那还用说嘛。”

她转身面对着我,优雅地耸了耸肩膀,“只是有点儿好奇而已。”

我打了一个冷颤,刚要向壁炉伸出手去取取暖,却突然记起眼下正值盛夏七月。“这么多年来你还一直这么投入,在我看来实在有点儿奇怪。”我说,“我的意思是,她又不给你回信。”

德西的眼睛闻言亮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哦”,仿佛人们一眼瞥见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缤纷烟花。

“尼克,你来这里质问德西与你妻子的交往…或者换句话说,质问德西与你妻子没什么交往,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杰奎琳•科林斯说,“你和艾米的关系不亲近吗?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几十年来,德西都已经没有真正与艾米接触过了,已经几十年了。”

“我只是来查一查,杰奎琳,有时候你总得亲眼见见一些事情才行。”

杰奎琳迈步向门口走去,她转过身扭了扭头,意思是我该告辞了。

“你真是勇气可嘉,尼克,真是亲历亲为,你家的船甲板也是你亲手做的吗?”她的话带着嘲笑的语气,同时伸手为我打开了门。我紧盯着她的脖子,纳闷她为什么没有戴一条好似绞索一般的珍珠项链,毕竟像她这样的女人总有几条沉甸甸的珍珠项链,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着女人香,带着一股肉欲的味道,有几分奇怪的撩人的淫荡。

“跟你见面很有意思,尼克,让我们都希望艾米安全回家吧。”她说,“在此之前,如果你还想与德西联系的话…”

这时她将一张质地厚实的米色名片塞进了我的手中,“那就请致电我们的律师,谢谢。”

艾米•艾略特•邓恩

2011年8月17日

日记摘录

我知道这听上去像是豆蔻年华的追梦少女才玩的一套,但我一直在追踪尼克对我的态度,只为了确保自己没有发狂。我弄了一套日历,要是某一天尼克对我流露出了爱意,那我就在日历上涂个红色桃心,要是从尼克身上感觉不到爱意,那就涂个黑色方块——过去一年几乎全是黑色方块。

可是现在呢?竟然连续九天都是红心。也许只要尼克知道我多么爱他,知道我又变得多么不开心,他就会改变心意,也许他真的又“回心转意”了。听听“回心转意”这个词吧,我还从来没有如此爱过任何一个词语呢!

测试题:

在把你打入冷宫一年多以后,你的丈夫似乎又突然爱上了你,那么你会:

(A)一遍又一遍地倒苦水,念叨他如何冷落了你,好让他多道几次歉。

(B)让他多坐一阵子冷板凳,好长点儿教训!

(C)不要一个劲揪着他回心转意这一点不放——要知道他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向你坦露心声;在此期间,要让他沐浴在爱意中,让他感觉心安,感觉被爱,因为这便是婚姻之道。

(D)要求他解释清楚哪里出了错,逼着他没完没了地开口谈心事,以便安抚自己的不安情绪。

答案:C

眼下正是盛夏八月,风景华美丰盛,我可再也受不了一串黑方块啦,不过形势出人意料,最近全是一个又一个红艳艳的桃心,尼克又变回了做丈夫的模样,温柔甜蜜又情意绵绵,还透着几分傻气。他从纽约我最喜欢的店里订购了巧克力,还附送了一首傻头傻脑的诗,准确地说,是首五行打油诗:

曾经有个来自曼哈顿的女孩

她只肯睡在缎子织成的床单

她的丈夫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两人的身子撞到了一起

于是免不了一番缠绵

如果我们的性事真像诗句一般无忧无虑,这首打油诗只怕会更加风趣,可是话说回来,上周我们的确…怎么说呢,“在床上大战了一场”?或者说,“颠鸾倒凤了一番”?总之比“滚床单”要浪漫一点儿,但又没有“云雨缠绵”听上去那么俗气。当时他下班回家后深深地吻了我的唇,动情地爱抚着我,我几乎忍不住哭出声来;一直以来,我都感觉十分孤独,而任由丈夫深吻你的双唇又是世上最放纵不羁的妙事。

还有些什么呢?尼克带我去了他常去的池塘游泳,从孩提时代他就跟这里结了缘。我能想象小时候的尼克在池塘里毛手毛脚地扑腾,死活不肯涂防晒霜(他现在就是这副德行),因此他的脸庞和双肩都被太阳晒得发红,莫琳不得不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追,只要一有机会就把乳液往他身上涂。

他带我去少年时代常去的那些地方,而这件事我已经求了他很久。他领我走到河边,清风温柔地吹动着我的头发,这时他给了我一个吻。(“眼前是世界上最让我赏心悦目的两件珍宝。”他在我的耳边低语。)他还在一个可爱的游乐场里吻了我,这里曾经一度被他当作自己的俱乐部。(“我一直想带个女孩到这里来,带个十全十美的女孩过来,现在总算办到了。”他又在我的耳边低语。)在商城关门大吉两天前,我们还肩并肩地骑在旋转木马的兔子转椅上,笑声在空中回荡。

他还领我去了他最喜欢的冰激凌店吃圣代,那天早晨店里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空气中盛满黏乎乎的甜香。他吻了我,还说他自己在这家店里搞砸过许多约会,他真希望能够告诉高中时的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回到这家店里,身边带着梦中的女孩。

当然,我内心那神经过敏的一面又要忍不住发问了:“这事暗藏的玄机在哪里呢?”尼克的转变是这么突然,这么夸张,感觉就像…就像他对我有所求,要不然的话,他就已经犯下了什么事,现在正要未雨绸缪地先温存一番,为我发现真相的一刻打下埋伏。我真的很担心,因为就在上个星期,我发现他在我那厚厚的文件盒里翻东西,那盒子上写着“邓恩夫妇”几个字(那是我在以前的幸福时光中用最漂亮的草书写下的字),里面装满了婚姻相关的文件。我担心他会让我为“酒吧”办理二次抵押,要不然就拿我们两个人的人寿保险做抵押贷款,或者卖掉一些死活不该卖的股票,可他说自己只是想确保一切都没有乱套,但他当时的神色显得十分慌乱。天哪,如果他动了什么心思,那我真的会心碎,会心碎得一塌糊涂;如果我们正好端端地吃着泡泡糖口味的冰激凌,他却转过身来对我说一句,“你知道吧,二次抵押其实很有意思…”

我不得不把这份担心写出来,我总得找个树洞说出心里的话吧。这些念头变成了白纸黑字后,我就能看出它们是多么离谱、多么神经过敏、多么缺乏安全感,又是多么疑神疑鬼。

我不会让自己最糟的一面毁了自己的婚姻。我的丈夫是爱我的,他爱我,他的心也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因此他才会对我这么好,这是唯一的原因。

就是这样:这是我的生活,它终于又回来了。

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五日

我钻进自己停在德西家门外的汽车,车窗已经摇了下来,车内的滚滚热浪顿时席卷了我。我查了查电话,收到了一则来自吉尔平的留言:“嗨,尼克,今天我们得联系联系,要告诉你一些新进展,再重新问几个问题,那就四点钟在你家见面,好吗?嗯…谢谢。”

这是警方第一次对我下令,他们再也不说什么“请问我们能不能…”、“我们很乐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却改口说“我们得…”、“那就四点钟见面…”

我瞟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三点整,我最好还是不要迟到。

再过三天,本地便会召开夏季航空展,届时会有一大批喷气式飞机和螺旋桨飞机盘旋在密西西比河附近,绕着旅游汽船嗡嗡作响。吉尔平和波尼抵达我家时,航空展的试飞活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自从案发之日起,我们三个人还是第一次在我家客厅重新聚头。

我家正好处在一条飞行路线上,飞机制造的噪音介于手提钻发出的嗡嗡声和雪崩发出的震天响之间,两位警探和我却正设法在飞机一阵阵的轰隆声中插上话。眼下的波尼看上去比平常更像一只鸟,她正一会儿换只脚站着,脑袋扭来扭去,目光换了一个个角度,又落在一件件东西上,好似一只打算筑巢的喜鹊;吉尔平则在她的身边徘徊,咬着嘴唇,踏着一只脚。就连眼前的房间也让人感觉难以驾驭,午后的阳光照亮了一股股漫天乱舞的尘埃,一架喷气机撕开天空从屋顶掠过,传来阵阵可怕的声音。

“好吧,我们有几件事要办。”等飞机的噪音平息后,波尼才开了口。她和吉尔平坐了下来,仿佛他们一时兴起决定在我家逗留一会儿,“有些事情要弄清楚,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反正都是例行公事,跟往常一样,如果你想要一名律师的话…”

但我已经从电视剧和影片中学到了一条守则:只有犯了事的家伙才找律师,至于又担心又悲痛、货真价实还清白无辜的丈夫,那怎么会找律师呢。

“不用了,谢谢。”我说,“其实我还有些信息要告诉警方,是一个以前对艾米死缠烂打的家伙,她在高中交往过的一个家伙。”

“德西…嗯,柯林斯。”吉尔平开口道。

“是科林斯。我知道警方跟他谈过,我也知道警方出于某种原因对他不是很感兴趣,因此今天我亲自去拜访了他一趟,以确保他看上去…没问题,可是我觉得他有点儿蹊跷,我觉得警方应该好好查一查他,我的意思是,他搬到了圣路易斯…”

“在你们搬回密苏里州之前,他已经在圣路易斯住了三年了。”吉尔平说。

“好吧,但他反正住在圣路易斯,开车过来一点儿也不麻烦。艾米要买一把枪,因为她害怕…”

“德西没问题,尼克,那家伙人挺不错。”波尼说,“难道你不觉得吗?说实话,他让我想起了你,真是前途似锦的家伙呀,家里的小祖宗。”

“我是双胞胎中的一个,不是什么小祖宗,我比我妹妹早出生三分钟呢。”

波尼显然只是在找我的碴儿,好瞧瞧她能不能惹出我的怒火,但就算心知这一点,她每次指责我是一个“小祖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胸中气血翻涌。

“不管怎么说,”吉尔平打断了我们的话,“他和他的母亲都不承认他曾经纠缠过艾米,还说这些年来他与艾米压根儿没有什么接触,只偶尔写上一封信。”

“我的妻子可不会这么说,多年来他都给艾米写信…真的写了很多年,而且搜查的时候他还到过这里。波尼,你知道吗?搜查的第一天他在场,当时你还谈到要当心那些打进调查内部的人…”

“德西•科林斯不是犯罪嫌疑人。”她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我的话。

“可是…”

“德西•科林斯不是犯罪嫌疑人。”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消息刺痛了我的心,我想要开口指责波尼几句,说她被埃伦•阿博特迷了心窍,不过眼下还是别提埃伦•阿博特这个名字为妙。

“好吧,这几个拨打举报电话的家伙又怎么样?”我说着走过来,拿起写有姓名和电话号码的纸张念起了名字,在此之前,我漫不经心把那张纸扔在了餐桌上,“试图打入调查内部的人员有:大卫 •萨姆森、墨菲•克拉克——这两个都是艾米以前的男朋友,有个家伙打了三次电话——汤米•奥哈拉、汤米•奥哈拉、汤米•奥哈拉,还有个家伙自称铁托•普恩特[1]——这玩笑真是傻透了。”

“你有没有给这些人回过电话?”波尼问。

“没有,那不是警方的职责吗?我可不知道哪些线索有价值,哪些是疯言疯语,我可没有时间打电话给假装是铁托•普恩特的蠢货。”

“尼克,我不会太看重举报热线,我的意思是,警方已经处理了好多宗你的前女友打来的电话,她们只是想打个招呼,看看你怎么样。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波尼说。

“也许我们应该开始问问题了。”吉尔平催促道。

“没错,嗯,我想我们应该从你在妻子失踪当天早晨的行踪说起。”波尼的语气突然间充满了歉意和顺从——看来她在扮演“好警察”的角色,而且我们都知道她在扮演“好警察”的角色,除非她真的站在我这边。有时候,一个警探就是死活要站在你那边,这也是可能的,对吧?

“当时我在沙滩上。”

“你还是不记得有任何人看到过你在那里吗?”波尼问道,“如果我们可以不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的话,那真是帮了大忙了。”她同情地沉默了一会儿。波尼不仅能保持沉默,还能将整间屋渲染出一种气氛,好似一只章鱼放出了墨水。

“相信我,我跟你一样希望能找到证人,但是不行,我不记得任何人。”

波尼露出了一抹担心的微笑,“这很奇怪呀,我们曾经向一些人顺嘴提到你在沙滩上,结果他们都…这么说吧,他们都表示惊讶,他们说听起来不像你的所作所为,你可不喜欢待在海滩上。”

我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我会去海边待个一整天吗?那倒不会。不过要是早上去海边喝杯咖啡呢?当然没问题。”

“嘿,有一点可能帮上忙,”波尼轻快地说,“当天早上的咖啡你是在哪里买的?”她转身望着吉尔平,似乎在寻求赞同,“至少能够缩小时间范围,对不对?”

“我在家里做的。”我说。

“喔,”她皱起了眉头,“这事很奇怪呀,因为你家里没有咖啡,哪儿都没有,我记得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我是个爱喝咖啡的人嘛,总会注意到这些事情。”

“没错,你只是碰巧注意到罢了。”我边想边编起了打油诗,“我认识一个警察叫波尼•马罗尼[2],她的把戏一眼就能看破,简直假得赤裸裸…”

“冰箱里还放了些喝剩的咖啡,我拿出来热了热。”我又耸了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哦,一定在冰箱里放了很久了吧,我注意到垃圾里没有咖啡罐。”

“有几天吧,不过味道还不错。”

我们互相露出了微笑,仿佛在说:“你知我知,游戏开场了。”这句蠢话还真是从我脑海中照搬的原样——“游戏开场了”,不过我很开心我们终于掀开了下一页。

波尼掉过头望着吉尔平,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微微地点了点头。吉尔平又咬着嘴唇,最后伸出手指向那张搁脚凳,又指向茶几和已经复原的客厅,“尼克,我们有个问题,”吉尔平开口道,“我们见过数十宗强行入室案…”

“数十宗再加数十宗。”波尼插嘴道。

“总之我们见过许多强行入室案,不过当时的场景…客厅里的这一堆,你还记得吗?翻了的搁脚凳、翻了的茶几,还有地板上的花瓶…”他说着猛地将一张现场照片拍到我的面前,“有人希望这整个场面看上去像是搏斗过的痕迹,对不对?”

我的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闷响,接着迅速恢复了正常。“保持冷静。”我暗自心道。“有人希望这场面看上去像…”我问道。

“但场面看上去却有问题,从我们见到的第一眼就有问题。”吉尔平接口道,“说实话,整个场面看上去像是有人精心布置过。首先,只有这间屋有凌乱的痕迹,为什么其他地方一点儿事也没有,单单只有这间屋呢?这点很奇怪。”他又拿出了另一张特写照片,“你看这里,瞧瞧这堆书,这些书应该倒在茶几前面,因为书原本是搁在茶几上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

“因此当茶几被撞翻的时候,大多数书应该落在茶几的前方,路线跟倒下的茶几差不多,但这些书却落在了茶几后面,仿佛有人先把书推到了地上,然后再掀翻了茶几。”

我呆呆地盯着照片。

“再看看这个,我对这点真是很好奇。”吉尔平说着指向壁炉台上三个秀气的古董相框,他重重地跺了一脚,相框立刻一股脑儿面朝下倒了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相框在那场风波里居然没有倒。”

这时他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相框确实好端端地立着。即使吉尔平和波尼发现我在休斯敦饭店晚餐上露了马脚,我却还一直希望这两个警察纯属傻蛋,希望他们跟电影里的警察差不多,反正就是些本地乡巴佬,作用是逗逗本地人开心,相信本地人的话,比如“随便你说什么我都信,哥们儿”,但看来我没能摊上傻蛋警察。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说些什么。”我口齿不清地说,“这完全…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只想找到我的妻子。”

“我们也是,尼克,我们也是。”波尼说,“不过还有一件事,记得那个搁脚凳是如何翻了个底朝天吗?”她拍了拍矮墩墩的搁脚凳,指着那四条只有一英寸高的木腿,“你瞧,这个凳子头轻脚重,因为它的腿短,垫子差点儿就要挨到地了,你来试试掀翻它。”我犹豫着,“来呀,来试试吧。”波尼催促道。

我推了推搁脚凳,但它侧躺着滴溜溜地滑过了地毯,却没有翻过去。我点了点头——我赞同波尼的说法,那玩意儿确实头轻脚重。

“不跟你开玩笑,过来把这凳子掀翻。”波尼命令道。

我跪下开始掀凳子,着力点放得越来越低,最后索性把一只手放在了搁脚凳下面,一把将它掀了过来,可是搁脚凳摇摇晃晃抬起脚又倒回了原样,我不得不把它抱起来,倒了个个再放回地面上。

“奇怪吧?”波尼的口气听上去并不十分困惑。

“尼克,妻子失踪当天你打扫过房子吗?”吉尔平问。

“没有。”

“很好,因为技术人员用发光氨测试过屋子,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厨房的地板亮了起来,上面有大片血迹。”

“是艾米的血型——B型血,RH因子检验为阳性,而且我说的不单单是一滴血,而是大片血迹。”波尼插嘴道。

“噢,我的上帝。”我的胸中顿时烧起了一团火,“可是…”

“是的,看来你妻子出了这间屋,”吉尔平说,“从理论上讲,她不知怎么还进了厨房,而且没有打翻厨房外面那张桌子上的任何一件东西,然后她倒在厨房里,流了很多血。”

“然后有人仔仔细细地打扫了那些血迹。”波尼说着凝视着我。

“等等,等等,为什么会有人试图抹去血迹,但却故意弄乱客厅…”

“我们会弄明白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尼克。”波尼平静地说。

“我想不通,我只是…”

“我们坐下来吧。”波尼向我指了指一张餐椅,“你吃过东西了吗?想不想来点儿三明治?”

我摇了摇头,波尼正在轮流扮演不同的女性角色,一会儿是强势的女人,一会儿又成了满怀爱心、喜欢照顾人的女子,反正哪种能出效果就扮哪种。

“你的婚姻怎么样,尼克?”波尼问道,“我的意思是,五年了嘛,离‘七年之痒’也不算太远。”

“我们的婚姻挺好,真的挺好。”我说,“算不上完美,但还不错,不错。”

她闻言皱起了鼻子,仿佛在说:“你骗人。”

“你觉得她有可能是跑掉了吗?”我满怀希望地问,“把这里弄得像个犯罪现场,然后逃之夭夭?也就是离家出走?”

波尼列出一个个原因否定了我的说法,“她还没有用过她的手机,没有用过她的信用卡或ATM卡,在此之前几个星期也没有提取过大笔现金。”

“还有那些血迹,”吉尔平补了一句话,“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说难听的话,可是要说到厨房里溅的血量,那可不是玩过家家…我的意思是,我反正对自己下不了这种狠手,伤口非常深。你太太有钢铁般的意志吗?”

“是的,她意志十分坚强。”她还恐血得厉害呢,不过这一点我还不想说出口,让机智过人的警探们自己钻研去吧。

“嗯,总之看上去极不可能,如果她自己把自己伤得那么重,那她为什么又会拖干净地板呢?”吉尔平说。

“所以还是说实话吧,尼克。”波尼边说边俯身靠在膝盖上,以便迎上我的目光,这时我正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你的婚姻目前究竟怎么样?我们站在你这边,但我们需要真相,唯一对你不利的一点就是你对我们有所隐瞒。”

“我们确实有些磕碰。”说到这儿,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案发前一晚的一幕:那时艾米待在卧室,脸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红斑——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变成这副样子。她的嘴里正一句句地冒出那些刻薄又放肆的话,而我正一边听一边设法接受,因为她说的都没错,严格说来,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跟我们讲讲那些磕碰。”波尼说。

“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有些分歧,我是说,艾米会把一些琐事存在心里,把怨气一点儿一点儿地积起来,然后‘砰’的一下子爆发!不过也就那么一下子,我们从来不把怨气带到第二天。”

“星期三晚上呢?”波尼问。

“从来没有隔夜仇。”我撒了个谎。

“你们吵架大多数是为了钱吗?”

“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们为什么吵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那她失踪前一天晚上是为了什么事情吵架?”吉尔平歪嘴笑着说了一句,仿佛他在最不可思议的时机捉住了我的马脚。“我告诉过你们了,为了龙虾吵了一架。”

“还有呢?我敢肯定不会为了龙虾嚷上整整一个小时吧。”

正在这时,布利克摇摇摆摆地走下了楼梯,透过栏杆端详着我们。

“还有些家里的事,两口子过日子嘛,还为了猫砂盆,”我说,“为了谁来清理猫砂盆吵了一架。”

“你为了猫砂盆又叫又嚷地跟太太吵了一架。”波尼说。

“嗯,事情总得讲点儿规矩,我的工作时间很长,艾米就不是这样,我觉得做点儿基本的家务是为了她好。”

吉尔平的身子抖了抖,仿佛正在打盹儿的人差点儿醒了过来,“你是个老派的人,对吧?我也一样,我总是告诉我太太,‘我不懂如何熨衣服,不懂如何洗碗,也不会做饭,所以就这么着吧,亲爱的,我去抓坏人,反正这活儿我干得了,你就时不时往洗衣机里扔几件衣服’。波尼,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你在家里做家务吗?”

波尼的怒容看上去颇为可信,“他妈的,我也在抓坏人,傻蛋。”

吉尔平朝我翻了个白眼,我差点儿以为他会开个玩笑,比如说一句“听起来有人正赶上大姨妈来访啊”。

可是吉尔平摸了摸他那个奸诈的下颌,对我说道:“这么说,你只是想要一个家庭主妇。”听他的口气,这样的念头似乎合情合理。

“我想要…我想让艾米愿望成真,我其实真的不介意要什么。”现在我转向了波尼——郎达•波尼警探身上有种同情的意味,看上去至少有几分像是真的。(那是假象,我暗自提醒自己。“艾米不知道她自己能在这里做什么,)她找不到工作,又对‘酒吧’不感兴趣,这倒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想待在家里的话,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可是她待在家里也不开心,而她把这个问题扔给我解决,仿佛她的幸福由我来负责。”

波尼一声不吭,脸上毫无表情。

“再说,扮扮英雄当当别人的救星,这种事情做上一阵子是挺好玩,可那长久不了。我无法让她变得开心起来,她自己就不希望自己开心,因此我想,如果她开始管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比如猫砂盆。”波尼说。

“没错,打扫猫砂盆,买些生活用品,叫水管工来解决滴水的问题,毕竟滴水这事很让她抓狂哪。”

“哇,听上去确实像是在为幸福生活做计划呢,简直开心死了。”

“我的看法就是,一定要做事,不管是什么事,总之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别光坐着不动让我来解决一切问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高声讲话,而且听上去怒气冲冲,完全是一副“正义站在我这边”的口气,但这些话一出口,我的心中却解脱了许多。这番倾诉从一个谎言开始(也就是关于猫砂盆的那番胡扯),后来却一鼓作气变成了一大堆真话,我也突然间明白过来罪犯们为什么会说漏了嘴,因为把自己的遭遇告诉陌生人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听众们不会骂你“屁话”,还不得不听你的一面之词(我要纠正一下,应该是“听众假装听着你的一面之词”)。

“这么说来,艾米并不情愿搬回密苏里,是你逼着她搬回来?”波尼说。

“逼着她搬回来?不,我们只是别无选择而已,我失了业,艾米也失了业,我的妈妈还在生病,如果是艾米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为她搬家的。”

“你肯动动嘴皮这么说,还真是不错呀。”波尼嘀咕了一句。突然之间,她让我想起了艾米,艾米也会低声回嘴,把音量控制得刚刚好,让那些话入了我的耳,但又让我无法断定,如果这时我问了该问的那个问题,“你说什么?”那她总会回答:“什么也没说。”我直愣愣地瞪着波尼,抿紧了嘴唇,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正是计划的一部分,就是想要看看你怎么对待心有不满的怨妇。”我努力想要挤出一缕笑容,但那似乎更加让她厌恶。

“你能供得起吗?不管艾米工作还是不工作,你在经济上供得起吗?”吉尔平问道。

“嗯,我们最近确实有些财政问题。”我说,“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艾米很有钱,称得上极其有钱。”

“没错,”波尼说,“毕竟有那些‘小魔女艾米’的书嘛。”

“没错,那些书在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出版商已经不再要这套书了,说是‘小魔女艾米’已经完事大吉,于是一切都急转直下,艾米的父母还不得不向我们借钱才没有背上一屁股债。”

“向你妻子借钱,你的意思是?”

“没错,好吧,然后我们几乎把艾米最后的一点儿钱全花在‘酒吧’上了,从此以后就是我养家了。”

“这么说,当初你娶艾米的时候,她十分富有。”吉尔平说道,我闻言点了点头,心里暗自琢磨着一个英雄故事:在妻子的家境遭遇急转直下的剧变时,丈夫却始终坚守在她的身边。

“这么说,当时你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是呀,确实很棒,棒极了。”

“可是眼下她快要一贫如洗了,而你要面对的生活方式跟娶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故事完全走错了路。

“好吧,我们一直在彻底盘查你的财务状况,尼克,看上去真不怎么样。”吉尔平开口说道。听他的口气,这句指责几乎变成了一种担忧。

“‘酒吧’运营得很好,”我说,“新店要盈利一般需要三四年的时间呢。”

“是那些信用卡吸引了我的注意。”波尼说,“你居然欠了212000美元的信用卡债务,我的意思是说,我看到的时候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说着拿出一沓红字写成的账单朝我扇了扇。

我的父母都对信用卡很过敏,只会为了一些特殊事项动用信用卡,而且每个月都会把卡账还清。“我们绝不打肿脸充胖子,绝不买自己买不起的东西。”这是邓恩家的座右铭。

“我们家的人不会…至少我不会…但我不觉得艾米会…我可以看看那些账单吗?”我变得结巴起来,这时一架轰炸机正好从低空掠过,震得一堵堵窗玻璃吱嘎作响。壁炉架上的一盆植物应声掉下了五片漂亮的紫叶,我们三个人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不得不哑口无言地盯着那些叶子飘落到地面上。

“话说回来,当初这里理应闹了好一番动静,可当时地板上连一个花瓣也没有。”吉尔平用厌恶的口气喃喃自语道。

我从波尼手中接过账单,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十几张不同的信用卡账单上全是我的名字,不同版本的名字:尼克•邓恩、兰斯•邓恩、兰斯.N.邓恩、兰斯•尼古拉斯•邓恩,最小的一笔账目是62.78美元,最大的一笔则是45602.33美元,全部都是最近欠下的债,账单上方用不吉利的字体印着简洁而又充满威胁意味的字眼——立即付款。

“见鬼了!这简直就是盗用身份!”我说,“这可不是我欠的债,我的意思是,看看这些莫名其妙的鬼东西,我压根儿就不打高尔夫球。”有人用那些信用卡买了一套球杆,花费超过7000美金。“随便找个人都能告诉你,我真的不打高尔夫球。”我试着把口气压得低调一些,可是眼前的两位警探不吃那一套,再说扮低调也并非我的强项。

“你认识诺伊尔•霍桑吗?她是艾米的朋友,你还曾经让我们去查一查那个人?”波尼问道。

“等一下,我想谈谈那些账单,因为那些都不是我欠的账,”我说,“我的意思是说,拜托,你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我们会追查的,没有问题。”波尼面无表情地说,“可以继续说诺伊尔•霍桑吗?”

“没错,我让你们查查她,因为她一直在到处转悠,为艾米哭天号地。”

波尼抬了抬眉毛,“这事似乎惹得你火冒三丈呀。”

“不,我已经告诉过你,她似乎有点儿太过伤心了,像是装出来的,完全是为了招揽人眼球,仿佛对艾米入了迷。”

“我们跟诺伊尔谈过,”波尼说,“她说这宗婚姻让你太太感到非常困扰,家里的金钱纠纷很让艾米难过,艾米担心你娶她是为了她的钱,诺伊尔还说,你妻子很担心你的脾气。”

“我不知道诺伊尔为什么会这么说,我都不觉得她和艾米曾经深谈过。”

“这事真有趣,因为霍桑家的客厅里挂满了诺伊尔和你太太的照片。”波尼说着皱起了眉头。我也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想:“难道真是艾米和她一起照的照片?”

波尼又接口道:“有些照片是去年十月在圣路易斯动物园照的,有些是带着三胞胎出去野餐时照的,有些是今年六月某个周末去漂流的时候照的,也就是上个月。”

“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艾米从来没有提过诺伊尔的名字,我是说真的。”我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今年六月的记忆,突然想起了一个周末,当时我正跟安迪一起出游,于是编了一套谎话告诉艾米,说是“跟几个大男人一起去圣路易斯疯玩”。当天我回到家中时,发现艾米的脸颊泛上了两团红晕,看上去有些怒容,还说整个周末的有线节目都烂透了,在甲板上读的书也乏味。难道当天她去玩漂流了吗?不,我简直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比典型的中西部漂流更不讨艾米欢心了:冷藏箱系在独木舟上,里面摇摇晃晃地摆着一瓶瓶啤酒,嘈杂的音乐,一帮帮喝得醉醺醺的家伙,还有遍布着呕吐物的露营地,“你们确定照片上的人是我太太吗?”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仿佛在说,“他是认真的吗?”

“尼克,”波尼说,“照片中的女子跟你太太一模一样,而诺伊尔•霍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又是你太太在城里最好的朋友,既然她说相片中的人是你太太,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而且据诺伊尔所说,你娶你太太不过是为了她的钱。”吉尔平补了一句。

“我可没有开玩笑,”我说,“这年头,任谁都可以在笔记本电脑上修修照片。”

“好吧,这么说来,前一刻你还一口咬定德西•科林斯涉了案,现在又把矛头转向了诺伊尔•霍桑,看上去你的网撒得还真广,反正要找一个人把事情怪到他的头上。”

“你是说我怪这怪那,就是不怪自己?没错,确实不该怪我。你瞧,我娶艾米并不是为了她的钱,你真的应该多跟艾米的父母谈谈,他们了解我,他们了解我的人品。”说到这里,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艾米的父母确实不知道我的全部底细”,我顿时觉得胃中一阵翻涌。波尼正在紧盯着我,看上去有点儿为我难过,吉尔平却几乎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你还突然把你妻子的人寿保险赔偿额涨到了120万美元。”吉尔平边说边装出几分倦色,甚至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那张尖下巴的马脸。

“那是艾米自己涨的!”我赶紧说道,两名警察只是望着我,等着我说话,“我的意思是,文件是我填的,但主意是艾米出的,她非要坚持这么做。我发誓,我才不在乎那玩意儿,可是艾米说…她说由于她的收入有所变动,这样会让她感觉更安心,或者说这是一个明智的商业决策。见鬼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这么做,但我并没有求她这么做。”

“两个月前,有人用你的电脑搜索过一个话题——密西西比河里的浮尸,你能解释一下吗?”波尼接口说道。

我深吸了两口气,花好一会儿才让自己振作起来。

“天哪,那只是一个傻透了的写作计划,当时我想写本书。”我说。

“哦。”波尼不置可否。

“听着,我觉得眼下是这个局面:不少人从电视节目里学到了一点——杀害妻子的浑蛋通常就是她的丈夫,因此他们正在用有色眼镜看我,一些非常清白正常的事情就走了样,整件事变成了一场迫害。”

“这就是你对信用卡账单的说辞吗?”吉尔平问。

“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我解释不了这该死的信用卡账单,因为这些账单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见鬼,这事归你们管,你们得弄清楚账单是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的!”

他们肩并肩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警方目前在采取什么措施寻找我妻子的下落?”我问道,“除了我这条线索之外,你们还跟了哪些线索?”

正在这时,屋子突然摇晃起来,我们可以从后窗中看到一架飞机呼啸着驶过天空,恰好掠过密西西比河,把我们的耳朵震得嗡嗡响。

“是架F-10飞机。”波尼说道。

“不,看上去太小了,”吉尔平说,“一定是…”

“就是一架F-10飞机。”

波尼俯身向我靠过来,十指交缠在一起。“我们的职责是确保你是百分之百的清白无辜,尼克,我知道你自己也想确保这一点。”她说,“如果你能帮我们解开几团乱麻就好了,因为我们总是在这些鬼事上栽跟斗。”

“也许我该找个律师了。”

两名警察闻言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他们押下的一个赌已经水落石出。

[1]铁托•普恩特(1923~2000):拉丁爵士乐大师。——译者注

[2]该人名也是一首歌曲名。——译者注

艾米•艾略特•邓恩

2011年10月21日

日记摘录

尼克的妈妈过世了。我一直没有办法动笔写日记,就是因为尼克的妈妈刚刚过世,尼克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莫琳真是又温柔又坚强,在过世前几天,她还起床四处走动,绝口不提要想办法延长自己的寿命,“我只想熬到熬不下去的那一天”,这是她的原话。她常常帮其他化疗病人织帽子(她自己早在第一轮化疗后就不愿意折腾了,如果要“再插些管子”才能多撑些时日的话,莫琳表示不感兴趣),她的身边总有各色鲜亮的毛线团,又是红又是黄又是绿,而她十指翻飞,毛线针发出一片咔嗒咔嗒的响声,莫琳用低沉又懒洋洋的声音讲着话,听上去好似一只心满意足的猫。

九月的一天早晨,她一觉醒来却并没有清醒过来,再没有变成往日的那个莫琳。她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干瘪发皱,一双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屋子,却无法看清任何一件东西,包括她自己。因此她被送到了临终关怀医院,那个地方灯光柔和、气氛欢快,有一些绘着戴帽女子的图画,有零食售货机,还有一小杯一小杯的咖啡。人们并不指望临终关怀医院能治好她的病,只是为了确保她在逗留人世的最后时光里能够过得舒服一些,三天之后,她便撒手人寰了。莫琳走得十分平静,压根儿没有掀起一点儿风波,正是她所希望的模样(不过我敢肯定,要是听到“莫琳所希望的模样”这句话,她一定会翻翻白眼)。

丧事的规模不大,但气氛很不错,跟她极为相像的妹妹从奥马哈赶了过来,顶替莫琳的位置忙着招待几百号人,为人们倒倒咖啡和百利甜酒,分发着饼干,还时不时讲一讲莫琳的逸闻趣事。在一个疾风阵阵但又暖洋洋的早晨,我们把莫琳下葬了,玛戈和尼克互相靠着对方,我则站在他们的旁边,感觉自己是个闯进来的外人。当天晚上钻进被窝后,尼克背对着我,任由我用双臂搂着他,但几分钟后他就站起了身,嘴里低声说着“我得出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随后便出了门。

他的母亲一直宠他宠得厉害,坚持每周到我家里来为我们熨一次衣服,熨完后又会说“我来帮你们整理屋子吧”,结果等到她离开时,我会发现冰箱里摆着已经削好皮切成片的葡萄柚,一片片整齐地放在盒子里,还会发现莫琳已经一片片地削掉了面包的硬壳。我嫁给了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可这个男人连面包皮也招架不住。

但在莫琳刚刚离世的那几个星期里,我倒是学着莫琳的样子照顾尼克,于是我削掉了面包皮,熨了他的T恤,还照着他妈妈的食谱烤了个蓝莓馅饼。“你不用把我当个宝宝来照顾,真的,艾米。”他紧盯着去了皮的面包说道,“我由着我妈妈做这些,是因为做这些事能让她开心,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宠人。”

于是我们的日子再一次涂满了“黑方块”,柔情蜜意、爱心满满的尼克一去不复返,脾气生硬、怒气冲冲的尼克又回来了。在难熬的时候,人们理应依赖自己的配偶,但尼克似乎已经走得太远。他是一个失去了妈妈的“妈宝男”,他一点儿也不希望和我沾上边。

当有生理需要的时候,他就用我来消消火。他把我摁在桌上或床围上粗暴了事,整个过程中都不说一句话,直到最后片刻才哼上几声,随后放开我,把一只手掌搁在我的背上表示亲热,这时候他会开口说上几句话,轻描淡写地打发掉刚才的事情,比如“你真是诱人得很,有时候让我难以自控”,可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却毫无生气。

测试题:

你的丈夫与你之间的性事曾经颇为美妙,但现在他变得既疏离又冷淡,只希望以他的方式并按他的日程行男女之事,那么你会:

(A)在性事上越发冷淡他——绝不让他赢!

(B)一哭二闹,要求他给个说法(尽管他并不打算开口给个说法),因此进一步把他往外推。

(C)认定这仅仅是婚姻长河中一桩小小的风波(他正处在难熬的时期),因此尽量给予理解并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