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贫贱接了四刀,却被逼退了七步,每一步,俱是险象环生,对方的声势威猛,令关贫贱连招架之能也没有。

舍长房鼻孔像两扇大门一般呼咧呼咧地大声呼吸着,张开血盆大口笑道:“小伙子,避得了我的箭,要避我的刀,道行还不够咧!”

他的话刚说完,关贫贱忽冲上前,“刷”在刺出一剑!

这一剑,快、准、狠,世上各门派,都没有这一招,但也可以说世上各门派,都有这一招——一剑直刺的平凡招式!

这一招虽平凡,但极实用,舍长房吃了一惊,挥刀要挡已来不及,只好仰身一避,“哨”地两绺胡须,被一剑削下!

舍长房怒吼道,“好小子……”

关贫贱再不打话,一剑快过一剑,急起真攻,剑势如长江大海,浪涛滚滚。一波接一波吞卷了过去!

舍长房虽是力大无穷,刀势凌厉,但若论“快”字,则不如关贫贱一柄如毒龙出洞的剑,打了一会,舍长房接了十八剑,被逼退了九步,这在长房一生来说,被一个后生小子逼成这样,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

舍长房的大刀下,一生只有将人逼得缓不过气来,哪有被人逼得如此手忙脚乱的时候?

就在此时,“飕”地又掠入一人!

那人一掠入,游顾一瞥,翻手抓住那惊慌中的女子,道:“平姑娘,我们走!”

关贫贱百忙中转首一望,那掠入的人正是徐虚怀,心里正庆幸来了个好帮手,忽听徐虚怀道:“我先带平姑娘离开险地,你先应付着那老匹夫!”

关贫贱应了一声,稍一分心,舍长房借此机会,大刀一掣,立时反攻!

这次反攻,舍长房可以说是尽了全力,大刀舞处,劲风过处,直似他所使的是一面丈八长的大旗,所卷起之劲风,连在旁的一名小姑娘和平守硕,也逼得往墙角退去。

舍长房鼻孔朝天,似雷一般地呼气吸气,一刀紧过一刀,矢志要将关贫贱劈翻于刀下;平守硕自幼在平家庄长大,也未见过他叔父用过这等威猛的刀法。

关贫贱如大海暴浪中一时孤舟,衣衫尽被刀风割裂,鼻孔,耳际也被刀气逼出鲜血。

但他决不后退一步。

半步郁不退!

关贫贱真正对敌经验,也许不多,但由于他武功自创一格,十年苦练,无时无刻不揣摸着与人格斗的情景,所以他的作战可以说是过百逾于也未为过分,他从被舍长房四刀逼退七步中悟出,舍长房刀法最大的秘诀窍门是——逼!

这个“逼”字,大刀的声势,刀风的威猛,刀气的压力,刀法的严密,全造成一个“逼”字,譬如一头怒狮扑来,你决无法一刀杀死它,又怕给它抓伤,所以只有退,退到头来,先机尽失,被逼人死角,仍是一个“死”字。

这就是舍长房疯狂威盛的“神经刀法”精粹!

虽然明知这刀法的威力,全在”逼”字,但不一定就有破解之法:正如怒狮扑来,力大威猛,明明觑着它的致命处,却仍然无法不被它逼住或所伤。

但是关贫贱却绝不退,他不退一步,只有一条路:面对硬拼!

他不退,刀风的威力反无法发挥;池反击,使得舍长房反处处受制,就似猎人与怒狮,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明知狮威难驯,但他仍把钢叉往它肚里戳,因为惟有杀死了狮子,才能保存住性命!

关贫贱在此情此景,不退反进,使舍长房刀法威力大打折扣,处处施展不灵便;舍长房虽胜在力大,但关贫贱也优在剑快,两人以生平绝学互击,一时斗得个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只是如此打下去,舍长房纵有过人气力,也有用完的时候。

打到后来,他的鼻孔呼噜呼噜地一吸一呼,快得似风箱般的。声音却似火炉,关贫贱的剑,意走轻灵,反而一剑密过一剑,初时他所使的剑式,仍不免为青城剑法所拘,自斗得酣时,剑法也熟练了,用的是青城剑法的招式,创的是自己新意,熟更生巧,舍长房只感觉到那一柄灵若游龙的剑,围绕着自己的大刀,就是小刀,这样割削下去,终究也会劈倒大树!

舍长房越发支持不住。骤然之间,眼前人影,顿失影踪,舍长房收势不住,还发虚了三刀,身子空打了个旋,耳际听到关贫贱说:“前辈高明,在下承让,我俩无怨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舍长房定了一定神,关贫贱抱拳又道:“前辈一时胡涂的事,请出来自己和平老前辈说清楚去……我把姑娘带走。”

原来阁楼里还有一名婢女,眼睛一闪一亮,关贫贱听得平守硕说婢女名叫小初,也是舍长房强掳了来的,故此立意将之救出。

当下左手轻托那婢女肘部,只觉那女子的衣袖袖绸质极柔软,摸上去很舒服,关贫贱无暇多想,疾道:“走!”

舍长房吼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关贫贱也不去理睬他,径自扶托那婢女就走,蓦然之间,手腕一麻,已遭人扣住。

关贫贱此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忙全力一挣,但背后又一缕阴风袭来,点中了他的“议喜”、“膈俞”二穴,当时全身一震,如遭电殛,心叫:苦也……这时一股强风当头斩下,知是舍长房大刀下劈,知无幸理,忽听一女声急叫:“慢……”只觉“浮白穴”给人重击一下,一时间眼前尽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脑门出奇的痛,脸上也肿起了个大包,他摸摸脸,再摸摸头,再四周凉看看,黑沉沉的,他身上也飒飒的,也不知是人间,还是地狱?

他闭上了眼睛,甩了甩头,想要自己清醒过来:这一甩首间,他却忆起了田里辛苦耕作的老爹爹,那被风吹日晒下干皱斑点的背,心中一酸,不觉淌下泪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可以看见些微光辉,自那高高的窗棂上透进来,大概是星辉吧?那这里还是人间了,他想。忽然间,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问屋里,不只是他一个人!

他立刻翻坐起来,厉声问:“谁?!”

忽听“嗤”地一笑,一张小巧的脸,在星辉的微芒里出现,像灵狐一般,也美也神秘。

“没想到关少侠会哭。”

关贫贱脸上一热,只隐约看见,这女子两眸像星子一般眨亮着,眉毛弯弯,似春水远山,而在那么黯的夜里,牙齿白得像两排小小的贝。

关贫贱失笑道:“你……记起她便是阁楼里的婢女,好像叫做小初,那时全力在应战,没看清楚、原来是这么一个女孩子,忽又想起自己上身赤膊,忙抓起了被子。

那女子“嗤”地一笑:“关少侠是江湖汉子,不必拘这些俗礼。”

关贫贱只觉双颊好像浸在汤里,快热熟了,偏又找不到话来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句:“这里是哪里?”

那女子也一怔:“什么这里哪里?”

关贫贱勉力清清喉咙,道:“哦,哦,敢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举起袖,掩嘴笑了一下,忍俊道:“你看你……少侠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么?”

关贫贱只觉得这女子乍嗔乍颦。都好看极了,第一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女子,第二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几个女子,纵见着了也没留心,却不知道女子原来可以这般美法,当时痴痴看着,也忘了回答。

那女子见他这般相望,神容一整,道:“少侠。”

关贫贱如梦初党,猛想起自己如此失仪,心中所思又张狂无礼,反手一掌,掴在脸上,他脸上“浮白穴”本就受伤,他这一掌又拍得极重,这下直痛得他金星直冒,但咬紧牙根,不叫出声来。

那女子见他无缘无故打了自己一掌,大为诧异间:“少侠,你这是干什么!”

关贫贱道:“我见到姑娘这般……便禁不住要看,冒犯了你,所以罚自己耳光……”说看无限赧然,从耳根子直红到脖子去,幸在黑色里微光中看不出来。

那女子见关贫贱掴了自己一记耳光,连脸都渐渐肿了起来,知下手不轻,却原来是为了这般事儿,便忍不住又“嘻”地一笑,笑时袖子掩看脸,其实心中却也感动起来。

半晌,关贫贱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看着那袖子,只听女子幽幽地道,“其实……少侠不必如此……”

关贫贱凝定心神,气沉丹田,心中不断警惕自己:关贫贱,关贫贱,你是男子汉大大夫,心中就要光明磊落,不可以胡思,不可以乱想……如此反复地念着,心中倒坦荡起来了,挪动了一下,问:“刚才……我问了什么”

那女子媚然一笑:“少侠问了什么,自己记不住么?却来问我。”

关贫贱“啊”了一声,说:“对了,刚才我请教姑娘:我在何处?”

那女子笑意盈盈:“少侠闯进什么地方来,便没有从那地方离开过。”

关贫贱听得一震,失声道:“我……现在还在琴心馆!”

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十七 小初

 

关贫贱又摸摸自己的头,那女子笑道:“你要救我,反被我救了你。”

关贫贱更为诧异,那女子很娇傲地将嘴一翘,得意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关贫贱这才想起,忙道:“还没请教……”

那女子又忍不住要笑,好容易才正经八百的样子,收敛了神气,幽幽他说:“我……也没什么,是平老爷婢女,叫小初……”

关贫贱喃喃地跟着说:“小初……”乍然一省,心道:“小……姑娘高姓?……”

那女子想了想,反问:“你问来作甚?”

关贫贱回心一想,如此贸然问人家的姓,未免无礼,怔在当堂,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初见关贫贱系老实人,也不大介意,笑说:“我也姓平……在平家庄,谁不处平?”

关贫贱脸上又一阵热,道:“是我多问了。”

小初见他傻愣愣的窘态,知他耿直,也不敢笑了,问:“你饿不饿?”

关贫贱摇摇头:心中疑团未解,又叫他如何吃得下东西?“那舍长房……”

小初用眼睛稍稍白了他一下道:“你晕倒后,我跟他厮斗了起来,后来……平庄主和平……少庄主赶来相助,就把‘神经刀客’制伏了。”

关贫贱大是宽心,道,“那平姑娘呢?她没有受到伤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