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句清平的调戏后,乔运则就吻进了喜荷的嘴。他感觉到这包裹在一身绫罗中的女人随着自己的吻的深入,就如一副绫罗的匹头在被渐次推展,抽走了卷骨,滑软欲落。他用两手一齐兜稳了她的腰肢,牙齿在她下唇上轻轻一咬,“太后,有多久,你不曾这么为一个男人心跳过了?”

喜荷自己也觉出了几欲破胸而出的心,但理智里仅存的一丝耻感仍令她把刚给吻得软绵绵的嘴放硬了,“下面光秃秃的,也配叫‘男人’?!”

乔运则颇有深意地一笑,笑容阴冷而妩媚,“太后大概不知道,除了下面那把式,还有一千种法子能叫一个女人快活。”他把一只枯瘦的、坚硬的手掌,隔着裙,卷入了喜荷的两腿间。

殿外阴乎乎地起了风,骤眼间,八方黑云际遇合会了。

乔运则向镇抚司告密的当日傍晚,两队黑衣番役就分头闯入了慈庆宫与吴宅。他们干净利落地逮捕了吴染夫妇、吴义的妻子与其刚满一岁的儿子,但吴义本人却不知所踪,只在他的睡房里留下了一小滩干去的血迹。

镇抚司立即出动了皇家猎犬,四条细犬向北追踪出不到一里地,就发现了被丢弃在街角的一件沾血的外衣。兴奋的狗群扑上前,把鼻子扎进那血衣中,却又几乎同时抬起头甩动着身子,痛苦地呜咽起来。

领头的番役大惊失色,拎起血衣闻一闻,也扭过头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辣椒面!这衣服里撒了辣椒面!”

“遭了,上当了。”另一位番役大跺其脚,“这几只狗的鼻子吸进了辣椒面,几个时辰内都不顶事了,有这几个时辰,那吴义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奶奶的,”领头的将血衣狠狠一掼,“辣椒面是吧?好,老子就让你一家人尝个够!”

镇抚司刑讯室的酷刑向来令人闻风丧胆,整整两大碗辣椒面被塞进鼻孔、揉进两眼之后,吴染夫妇却还是一字不吐,只是咳嗽,把肺都咳出的嗽。而他们的儿媳、吴义的妻子则满脸鼻涕眼泪地鬼哭狼嚎:“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天杀的逃到哪里去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和吴义离断,我不做他吴家的媳妇了,你们放了我!”

刑讯官狞笑,辣椒面被撤下,一只铁托盘被端上前来。

先是铁锤,三个人三十根手指,一根根敲扁。

“说,吴义人在哪儿?”

吴染夫妇保持着沉默,吴义的妻子半昏着喃喃:“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叫我干什么都行,饶了我吧……”

接下来,是铁剪子,把肉一块块地剪去。再下来,是铁掏子,将大肠一截截勾出。最后,他们抱来了吴义的孩子,那个今天刚满一岁的男婴,割掉了他一只小小的耳朵。

祖母和母亲,两个女人同时发出了嘶哑的惨嚎,她们开始呜呜哇哇地喊出一连串的地方和人,有吴义曾经的拳师、师兄弟、相好的妓女……

搜捕队像章鱼的触角般伸向了每一个地方,将更多的人和家庭拉了进来,拉进刑讯室的汤镬中。那是一只铜锅,把活人放入,锅底小火慢煮,煮到浑身燎泡,再撒上盐醋腌制,整个肌体腐烂得筋肉乱掉、腥秽不堪,人却始终保持着呼吸和清醒。

这些人又招供出更多的人,然而整整三天之后,吴义的下落依旧是个谜。镇抚司得到的只有化尸坑里的许多黑红肉条,这其中有吴义的妻和儿,还有他的养父和养母:吴染和绿丝儿。他们没有过男女之实,不曾生育,可他们是夫妻,有一个名叫吴义的儿子。在未来,他将会为了他们,卷土重来。

或许是厌倦了腐肉的颜色与气味,第四日拂晓,曙色便不再降落于镇抚司这所人间地狱,转而落去一个天堂般的地方。

8.

这里杏娇疏雨,李沉浓妆,玫瑰香灿,杜鹃织锦……一花未谢一花已开。千般异卉、万种芬芳间掩清泉一道,竹径底有一座月窟般的华堂,正是北府中齐奢与青田的爱巢:就花居。

当初修建这里是作为下野政客的退隐之地,而时至今日,这里的主人依然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真正的统治者。名义上,齐奢始终是“摄政”,年节时,也总会将“养病”的少帝齐宏由西苑请出,率百官朝贺,祝祷吾皇康复、早日亲政。但所有人都清楚,政权已是一把开了刃的刀,抓住刀柄的人绝不可能再把它递出去。倾天的巨变后,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齐奢自身的生活:凌晨起身骑射、角抵,早餐后入午门崇定院理政,夜间于北府的签押房内接见僚属。而每当他在射圃中逆着北京刺骨的晨风拉展铁弓,或在灯下批朱直批到双眼涩痛时,齐奢便对自己十年如一日的严格自律感到满意极了。

但他毕竟已人到中年,渐有了享乐的意趣。往年入乾清宫为齐宏讲解政务、伴其游猎巡视的时间,他现在用来和青田消遣风月。两人间,最初的那些缠绵万状、那些从无餍足、那些稍稍一挨近小腹就会出现的躁动与火热早已随时间而消逝,但有一种更深厚、更丰盛的情感把他们紧紧连接在一起。他们不再花整整的半日只痴迷地盯着对方的容颜和双眼,但每一次四目相交,他们仍旧感受到奇妙而温暖的震颤,有如骄阳眩目的盛夏过后,秋日天空的恬静与瓦蓝——偶尔间,掠过一群白鸽。青田已年过三十,却反有异样的娇艳,兴起时以明珠、以璎珞装扮得明灿若仙,有些晨昏却又只穿着件半旧坎肩,裸露着双臂,懒懒地坐在窗边的斜阳下,把一颗杏脯在嘴里唆过来唆过去,像个返璞归真的少女。这些年的日子从容、静好,是一朵记忆中的金婆罗花,手一拈,即会令她破颜微笑,假如非说出现过什么搅乱她心境的事,大抵只有三件。

第一件,是五年前。政变刚过去不久,婢女十琴当中的琴竹忽变得多语多笑,且爱打扮得花红柳绿。青田看出了苗头来,就和齐奢玩笑着说叫他把几个丫头收了。齐奢回说:“那路旁的小花单看时也未尝不赏心悦目,可一等移到了牡丹台上,就效颦邻女一般,更显出小家子气来。有你在这里,哪有心思到她们身上?”青田故意叫莺枝把这话放出去,总以为该叫琴竹死了这条心,谁知她竟装傻,照样在齐奢面前有意无意地做出种种伶俐样子来,不由使青田回想起曾经的萃意,就愈增了嫌恶,干脆和琴竹开门见山:“你们几个原就生得都不差,你又更算是上上之姿,心气高一些也在所难免。只是我这个人心眼小,你既存了这个心思,我是不能容你的,可我要就不明不白地把你给打发了,谅你未必服气。这么着,爷今儿回来要做松骨推拿,我把推拿师傅给支走,你进去伺候,有没有本事留下,就看你自己了。”那天晚上齐奢推拿的时间比平时短了很多,出来时,琴竹脸上的新粉多了两道泪迹。齐奢什么都没讲,青田也什么都没问。又过了几天,她在睡前打着呵欠说:“这几个小丫头都挺好,唯独那个琴竹和我不大合得来,送出去配人吧。”齐奢也只打了个呵欠,“你定,随你高兴。”琴竹就这么被送走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浮云淡漠地结束了。